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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鬼雨

在圖書館翻閱歷代農耕史,關于古人求雨儀式的章節是一件神秘的事情。天文官和農夫,皇帝,黑袍白發的祈雨師,焚香沐浴,在晨光中更衣洗塵,從紅色錦囊中取出禾苗的種子,五色土。祈雨的術士劍光閃閃,黑衣紅袍的人群站在山腳下,準備迎接蒼天的甘霖。

深夜閱讀春秋墨家,或者農家的嘉禾譜,常常會想到邯鄲的粟米,齊魯的酒。春秋時代的粟米,有醉人的清香,魯國釀造的美酒,用的是青銅鐘鼎澄清的雨水。這樣甘甜的雨水來自中國古代那天青色的蒼空。這是古代的雨水更多的是苦雨,冰涼的雨水,黑色的夜空,在干燥的時節剛剛過去,祈雨師帶來甘霖和清醒人心的苦雨。

春秋時期的祈雨儀式,也許是中國古代的農耕史上最具有傳奇色彩的儀式。方圓九州,如此遼闊的大地上,祈雨師的身份是相當特殊的。祈雨師,天文官,在災荒之年是以一種虔誠的術士的身份出現的。除了巫師的念詞作為儀式的起始,整個過程都是由象征天人之間聯系的宮廷天文官和祈雨師來完成的。

如果能遇到通曉百草的神農氏,或者白發三千的天文官,就可以對這古代的雨夜有更親切的理解。那樣的雨水將魏國的都城齊魯得村野都連成白茫茫一片,千里的粟米,百里清香,中國歷代的讀書人心里都有了這種健康的氣息。吃著這粟米,寫著方塊字,祈雨師的傳說和意象就更撲朔迷離了。

在江南夜讀,時常想起曾經去過的明清藏書樓。黃昏時分,一燈青光,進了藏書樓,便去尋找蜀中的祈雨師,齊魯的術士。春雨時節,讀中國古代的畫卷,常會想到黃帝陵那顆孤獨的禾苗。那些古代的書本,已經太久,遇到雨夜,宛如在古代的雨夜里披衣趕路,一字一句的讀起來,總是倍感吃力。中國古代的夜晚,趕路的秀才太多,太擁擠,從江南到京城,山嶺太多,艷遇,詭異的劫案,公案太多。常常讓人焦頭爛額的讀完一個朝代的農耕史,對那種耕種方式,讀書之道,有著切腹的痛感。記得兩年前在一所寺院里靜居讀書,沐浴之后,焚香凈手翻開魏晉的志怪小說,讀到夜半月明之時,經卷閱畢,對著古代的繡像小說和線裝書飲茶,突然就闖進了那個暗角的雨夜,雨水狂暴的撕毀夜色,古代的夜晚總是這樣在凄傷中迎來黎明,晨光。

古代的夜空,西蜀之地,雨水是白色的,光是黑色。從陜地高山到更遠的蜀道,古人懷揣著一片慈悲。古代的旅途漫長,常常下著雨,暗夜里借著燈火看到遠處山崗的禾苗,綠色的光澤,川陜蜀地,八百里青色禾苗,衣袖上依稀是夜雨白霧。春秋的嘉禾圖,粟米青青,尤其是那美酒,粟米,往來戰國東西大地的劍士,陰陽家,他們衣袍黑白相間的顏色,黃色的珠玉,青色的佩飾,碰撞著車馬的轅木,是中國雨夜里最富有詩意的聲音。

春秋的雨水總像是紅衣朱顏的筆仙勾勒的青絲線,歪斜著,像是鳥雀的痕跡;漢代的雨夜,則更多了一些躁動,書生們爭執不斷,他們似乎都是生活在一個封閉的盒子里,只有下雨的時節才會抬頭看一眼這天空。古代的祈雨儀式,總是在這電閃雷鳴的瞬間拉開序幕。陰陽師用符水和獻祭撕開天幕,灰色鐵劍,猩紅朱砂,水汽蒸騰而上,商朝的山野上埋葬了迷路的中國游子。山下開滿的野花和青青粟米,祈雨師穿著迷惑鬼魂的錦袍,手持金牌走上祭壇,有一種悲傷的氣息彌漫在雨水中。那黃帝陵上的孤獨禾苗,在這宇宙浩渺的蒼空下,冷清肅穆的色澤,在暗夜發出碧綠的光芒。

出世的術士,攜帶漢江的水土,用那青銅的鼎飲水的祈雨師一同進入古代的山嶺,守株待兔的民俗學家失去了可跟蹤的線索。古人從春泥中拾取谷物的種子,帶到魯國,或者燕趙,藏在衣袖中,車過黃河,紙書相傳,求問雨情,那是一種對山河嘉禾的敬重和渴求。如今,山河的靈氣降臨中國的大地,雨季來臨,卻是苦雨。

夏商周的祈雨師,在史料記載和記憶的空間,都屬于神話的世界。傳說中的祈雨師游學天下,舟車勞頓,穿越巴蜀,橫渡長江,采藥草,宿荒山,他們的形象是近乎抽象的。素衣風塵,清晨的風吹來,山嶺蔥郁,綠竹黃花,祈雨師背著竹簍穿越深谷,就像是現代水墨線條一樣是可以在虛擬空間模擬的。但是這個精神空間,確實隔著古代的渺茫大河,荒野,不是現代人可以接近的。古代的天空,那種純粹的藍,或者明亮的色彩,如今已經不能模擬。江南的古寺,夜雨敲窗,開門即是深山,茶香裊裊,山腳下禾苗的清香隨著山風吹來,投宿古寺尋求古人靈感,渴望獲得漂流江湖的祈雨師的那種慈悲和大氣,只是一種空無的幻覺。西蜀千里嘉禾,從夏商周,墨色淋漓的象形文字書寫的鳥羽書,蟲獸痕,都是這祈雨師在雨夜觸摸到的古代夜晚的骨骼和肉體,這是一個巨大的夢魘。

翻開中國的歷史,就進入這漫長的沒有盡頭的黑暗雨夜,雨水打濕行人的衣襟,讓人睜不開眼睛,如著了魔一般逡巡在宮闈血腥的權力場,淫雨霏霏,大地泥濘之中趕考的士子,奔赴春闈,總會在這黑色的雨夜迷失方向,掉進鬼蛇美女的圈套。這樣的雨夜,行人匆忙的發瘋一樣的逃亡,只會掉進野史的角落,變成哭泣的小丑,臉上的濃妝混亂不堪,形影憔悴,衣帶漸寬。磷火從大地上升起,月光的清冷,漢代的游子素衣風塵,車攆輻輳,錦袍的皇帝乘馬車夜雨狂雨,群馬嘯叫,村莊的嬰孩碎夢中呢喃,祭師濃墨涂滿絹本,祭臺上紅燭殘花酒冷,星光刺眼,黑白紋衣袍落滿雨滴。中國這漫長的雨季,讓人愁苦不堪,坐臥不寧,蒼天如此,讓人悲傷難于自矜。

漢字中的雨,它的寫法也許就是祈雨師在雨季中守望嘉禾困頓這種發現的。商周的殷墟的碎片中,依稀可以辨識的就是潦草的雨水從山脊上連綿成飄帶,順著城根,連襟三江水,點點滴滴的雨水,讓這身著黑長袍,夜宿青山的祈雨師淚下如雨。天下嘉禾,粟米為生,百姓饑饉,這雨水是如此的珍貴。春秋時代的雨水,洗凈了粟米的泥土,排山倒海的涌向山嶺,古代的中國的洪水是如此的桀驁,高貴,不可征服。讓歷代的水利學家都為此長嘆。

漢代的雨水,落滿車蓋,匹馬長策,草莽英雄,長安以東是烏黑的殘芙蓉,野露水。浩蕩的古風,從山崗,大禹嶺越過,夜雨蒼蒼,紅發黑巾,你和我冷擦汗,黑夜里四目相對,看不清臉上的表情。打開書卷,地圖,看看那雨夜的往事,風雷閃電,刀光劍影的瞬間,雨水中溢滿的驚恐讓人失態。服食丹藥的嫦娥和羽箭蛇皮袋的后羿,雨聲是撕心裂肺的。陰森森的,亂糟糟的,雨水吸著泥土,雨水清洗著黃土上的粟米,洗刷刷,冰冷冷,色彩凄厲,骨骼清瘦,雨水濕了巫祝的黑袍和白發,病苦的村婦,紅燈籠和雞心玉,在這古代的夜雨中那艷麗是如此的尖銳,刺眼。

這是中國古代夜色中的苦于,你嘗一嘗那滋味,黃帝陵上的孤魂禾苗,那種凄苦酸楚的味道,如今氳染了讀書人的每一本古書。打開那歷史的卷軸,雨水就淹沒了人的視線,荒山野嶺,四海為家的祈雨師的那苦楚的心,也在這雨夜失去了光澤。暴雨從秦嶺向方圓九州東南傾瀉,你會為這農耕史上最肆虐的雨水而愁眉不展。宮廷的天文官,皇帝,將星都一起在這個雨季失去光亮,純凈的光只存在孤魂墓碑的墳塋。

古代的祈雨師是我在讀思想史的時候最為疑惑的一個職業。或者在夏商周,更古老的年代,祈雨師只是一種身份的虛構。祈雨師的身份與歷代的水利工程,農耕史以及青銅工具之間并不存在內在的因緣關系。他以術士的身份出現在考古學家,民俗學家的文字記錄里,潦草的筆記,似乎也說明他們身份的模糊,神秘,有一種幽玄,蒼老的氣質。似乎與竹林蒼山為生,大濟天下的曠世心懷便是如此。他們并不會正面出現在官方天文機構的人員里面,也不會以一個水利工程的提倡者出現,惶然之間,似乎只有在古典的札記,藏書樓里面,藥草芬芳的雨夜,才能讓人想到他們的存在。紅袍祈雨師,或者在南山秦嶺,湘水流域,東海齊魯的石灘采擷藥草的醫師,似乎在古代的地圖上處處都有他們的蹤跡,但是卻像云雀鴻鵠一樣不可尋覓。祈雨師只存在思想史和考古學家之外的一個世界。

南北朝的黃昏雨,從西山頭落到寺院里,煙火彌漫冷清,仕女孤苦伶仃,雨水著魔似的,嘶嘶的,吐著明亮的光,雨水落在陰山石壁巖畫,荒夜里,奔跑逃走的動物不斷的發出喘息。中國的雨季太漫長,車馬不能前行,一切的局勢似乎都是犬牙交錯。雨水染了濃墨,濕了山頭,空墳,紙草上的篆字,梅花的寒瘦,雨水從古代中國的蒼空,如游龍般,漆黑的雨水浸漬著水稻和泥土,麥茬與田壟潰散的披散發的狐仙,丹爐青火的術士,九命蓮花,還有那孤荒嵩山,凄厲的雨滴,都被祈雨師收緊火爐。古中國的皇城,千里的水路,雨水敲窗,佛經手絹,南北朝的夜雨淅淅瀝瀝,點點滴滴,天明的時候五竅生煙的病瘦道人,服藥石的劍士,陰啾啾的雨水,那喝叱肌膚,馴服心火的雨水,殉情的九尾狐,孤魂野鬼,流離失所的人群,在這中國古代的夜晚橫沖直撞,陰魂不定。

中國古代甲骨文,只有一個“谷”字依稀可以借著前朝的月光辨認。粟米借著雨水的滋潤,從潦草的時光中萌芽,翠綠的色彩,墨紙的紅燈籠,那燈光下的紅衣人就是祈雨師。這樣的一種想象和夢境常在我讀古代史的時候會出現。史書里有太多的山,陷阱,迷途,血腥,傷城,只有這祈雨師帶著驚艷的色彩出現在野史里面,一道閃光,犀利的劃破書頁,沒有身份,性別,字號,只為這山川河澤帶來滴滴清水。古代的巴蜀之地,黑衣綠袖的粟米,那是祈雨師竹子背簍里的種子。古代的漢字就是一個經營剔透的珠簾,或者是樸素的草本植物,藏在祈雨師的袍子下面,為世間焦渴苦寒的耕種者保留一粒能夠成長發芽的種子。祈雨師的白色劍鋒,能夠照見魑魅魍魎,幽靈夢魘,保護這禾苗的孱弱身體,將它埋葬于黃帝陵,春雨來臨,重新煥發新的生命。而枯萎的顆粒則會化作黑泥,融入這蜀國的泥土,漢代的風雨,吹灑到東山的齊魯,西北的燕國。

沐浴在午夜的燈火下,塵埃從線裝書里簌簌的落下,肩膀上的疲憊和酸痛隨著書里的火苗起起落落。藏書樓的紙窗,木梯,經卷傳出雨夜的誦讀聲,也許就是春秋大義的祈雨師在默念禱詞。古代的夜讀,螢火青卷,綠衣紅袍,翻開線裝書,讀到的是陰雨連綿,叫苦連天,滿地泥濘,讓人昏昏欲睡,不堪疲倦之苦。這樣大的一個國家,方圓如此遼闊,山野河澤密布,雨夜更是驚人的漫長。漆黑的雨季,村野的燈火熄滅,只留下夜空黯淡的光澤,枯瘦的燈影,風卷著柴門,呻吟的聲音常常讓讀者迂腐書本的人猛然驚醒。

古代魏晉的藏書樓,據說木質閣樓,屋頂上覆滿了青草,志怪小說黃卷赤軸,堆滿了幾案。明清的藏書樓,線裝書里還可以找到古代禾苗的根莖和血脈,隱藏在竹簡或者書牘的紋理里。在殷墟和古舊的篆體字之間,楷書的年代也已經結束,只有這顆混雜在藏書樓桃花紙卷里的禾苗的種子,似乎剛剛酒醒,慢慢的睡眼惺忪的直起腰來。古人的書,讀得太久,這樣的疑惑越來就越詭異。中國漫長的農耕史,歷代的天文官這樣的正史之中,祈雨師的身份太過于晦澀,難于理解。即使是逍遙九洲大地的道家,冶煉金石的賢士,看破紅塵的云游行腳僧的身份也未必有這樣詭譎。去皖南的徽州藏書樓,讀宋明時期的刻本,夜雨青燈,仿佛回到了春秋時期的那個月光明亮的夜晚,夏商周,夜雨滾滾,車馬粼粼,祈雨師在恰當的時候出現在宮廷天文官之外的史冊里,倏忽之間只看到他衣袍的光澤,劍光的犀利,目光的堅定和嚴肅。在祈雨的儀式之前,沐浴更衣,洗去山川菏澤的風塵,泥土,他們就以正史記載的身份出場了。但是這個骨子里仍是謎語的祈雨師,并不曾留下他的名姓,或者更詳細的來龍去脈可以考證。

古代的雨夜,不僅僅有白狐出沒,冤魂聚散,也有黃粱之夢,刀光血災,墳塋空崗。黃面白須的道人從楚國的都城出發,散盡符箓丹水朱砂,那艷麗的金黃就是谷米的色澤。經天緯地的史官,駕著車子,帶著家眷,門客,學生,跟隨流民的路線圖,從西周到東周,天地間空蕩,夜色迷漫,潮濕的空氣讓人感到徹骨的冰冷。春秋的墨,南朝的煙,這雨是如此的狂傲,暴躁,抽打著蒼老的禾苗。

春秋的苦雨,是大禹嶺的山洪,是周武王的眼淚,是夏商周的苦澀粟米的味道。中國江南清香的粟米到了北方的大地,變得如此凄苦斷腸。那苦的雨水落在諸子百家門客的肩頭,是清苦,是地黃苦,是鹽堿,是中藥草汁。祈雨師手捧雨水,碎了瓦否,這雨水,是神農氏手里的水滴,君王賢臣的苦膽,軒轅雨夜,蒼臺石玄黃不分,水勢浩蕩,這雨水是順著暗夜的星光分野的。河道從大禹嶺南北縱貫,黃土高原,日月山,九州方圓,神農氏穿著簡樸的草衣,赤腳走進黃土。黑鴉色的雨水,落滿書案,祈雨師看著這暗角的吉兇悔吝,懸崖上的棺木,粟米與河道,繇彖象爻,災年的粟米,鋪滿青草的山崗也在不住的流淚。大紅帆,雨水紙錢一般灑在空城里,灑在山崗,漁船,灰燼紛飛如流螢,牽著人的手心、雨瘋癲落脫,麻履鶉衣苦如草汁,讓人無法自拔。雨夜里的中國,依稀便是夏商的宴樂,宮殿。在黃帝陵,那是陰陽家的黑白長袍,衣袖展開,遮蓋了北方的大地青山。

春秋的君子,祈雨,讀書,穿著哭叫的道袍,在荒草中沉睡,雨水鞭打著體膚。黃皮膚的神農氏飲盡黑草的苦汁和眼淚,望著龍蛇般的北斗,朝著江南的水田出發。神農氏赤這身體鉆入沼澤,跪在草中,拜首蹈足,為中國的金石水木找到哺乳身體的藥草。

在中國的圖書館里,依靠艱澀的史料,野史,雜言,書話來追蹤這群身份特殊,行蹤飄忽的祈雨師,通過農耕史的數據,歷代賑災,開倉放糧的籠統數據來推測,找來民俗學家繪制的地圖,都是極其困難的。蒼雪滿院,明珠泥沙,古代的夜讀就是這樣詭譎。祈雨師與天文官,宮廷,皇帝的關系是神秘而錯綜復雜的。古代的夜晚總是漫長的,繡像小說里的春秋夏商周,雨水紛紛,黑色透亮的蒼空,來來往往的是貧困的士子,謀士,縱橫家,在黃土地上宛如游魂,從這一側典籍跳躍到另外一個年代,祈雨師是雪泥鴻爪,春風化雨,在古老的山嶺留下的那些足跡,都是影影綽綽。他們或者一葦渡江,或者輕舟萬重山,行跡橫跨中國南北山水,以術士,醫士的身份出現,穿梭在農耕史之間,春分,夏至,秋收,谷雨,漫長的行走過程中從函谷關走到齊魯的魚鹽豐盛之地。

中國的古代,尤其是春秋,這樣的雨夜,讀書,策論,論衡,揚眉劍出鞘,有逍遙的神采,飄逸而具備法度。夜行的藥師,占卜師,天文官員揣度天象,星云,劃分黃道吉日,耕種良辰,香囊里的谷物灑滿杯盞。疾馳的夜行客,帶著千里之外的嘉禾谷種,入中原,出齊魯,蓑衣斗笠,竹杖草鞋,黑袍白須,救濟生民。這也是祈雨師的終生勞碌的目標。他們隱居河澤,行走天下,在凄苦的雨夜酣暢的飲酒,看著這天下的水勢,蒼天的顏色,心中自有丘壑。

在早年讀古代史的時候,總是覺得中國的歷史仿佛總是處于一個漫長的雨季,春秋的禾苗黃了,珠玉般的楷體小字,鳥獸玲瓏的篆書,都帶著濕漉漉的雨和露水。這就是春秋夢中的鳥獸文字,新雨初霽,橫臥在南山崗的禾苗,有一種不勝寒風的孱弱。在古寺里寄宿,翻開書卷,那雨急急忙忙的時節,是遇到祈雨師的最好時機。在傳說,評話中,祈雨師總會在雨季閉門讀書,過一種凡夫俗子的生活。這種隱逸,使他們的精神超越生活層面的喧嘩與陳見,能夠看到內心純凈的東西。衣袖的青綠和策士的簡牘相映成色,古代的讀書人總是會用這樣溫暖如玉的文字來描述祈雨師的晴耕雨讀。在這樣的農業國家的一個山嶺,一個種滿谷物的村落山野臨水而居,凈手焚香,沐浴之后的安靜片刻,讀著經文,祈雨詞,看著某個年代的地圖,分析災荒地區的雨水豐盛,官府賑災的力度大小。

在中國的古代,講述評話的夜晚,閱讀正史,怪誕小說的子夜,總是下著淅淅瀝瀝的雨水。那是農作物生長的時節,需要雨水的滋潤,祈雨師出山祈雨,出現在祭臺上,天文官,皇權,術士的聯姻使得這雨水降臨古代的夜空,蒼野。祈雨師的求雨過程正是如此的寫意,像是水墨畫上入定的老僧,破壁十年的法師,或者神游四海的逍遙客,繡像小說里的夜仙,捏著一支朱紅的筆,蘸著墨水,畫出一座枯瘦的院落,黃色的藤,橘色的雨傘。當這祈雨師站在天下的百姓和禾苗之前,那巨大的身影就被史家在模糊的記述中不斷的放大。

中國古代的雨夜,祈雨師像是黑色的閃電,帶著紅色的錦囊,那是在干燥的大地龜裂之后,祈雨師帶來雨水之后的夜晚,更多的苦雨之夜,我們已經無法從古老的簡牘中去體會。一個農耕國家的漫長雨季并不是抽象的祈雨師,或者寫意的術士可以概括。因為雨夜太漫長,夢魘太驚人,惶然中,黃帝陵上那孤獨的禾苗發出嫩芽,飲一口山腳下的苦雨,雨季才剛剛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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