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蒼天凈土
- 中國意象:尋找一生最美的時光
- 周語
- 3935字
- 2016-11-02 09:20:53
我要的不是一座普通的教堂,我要在人間建筑一座伊甸園。
——羅伯特·舒樂
在陜北的黃土高原,黃河流域的邊緣的窯洞是西北部貧瘠荒莽的原野之上最具有神秘主義色彩的建筑。沉默,木訥,古樸,安寧的黃土窯洞,在綠色的山脊上呢喃著,唱著歌。沿著黃土屋脊雄奇的山脈和黃河的古老河道,遙望呂梁山,六盤山以東的荒野,另一種神秘主義色彩的建筑滄桑的色彩流溢著,充滿了晉西的金黃色,那是云岡石窟浮云流水一般的微笑的佛像石刻。這些石器,木質,砂石,茅草,瓷片,金箔,水墨構成的黃土長卷上,漫山的綠色從遠古消逝,只留下粗糙的花紋和甲骨文字的哀愁,陜北的黃土窯洞和這流水般的云岡石窟雕刻下來的微笑。
我像一粒種子,被青鳥和云朵帶到了武周山下。
在武周山麓之下,綠色的屋瓦,黛藍的水痕,飛翔的青鳥在石刻上入夢。這些古老陳舊的瓦片和雨水都在緩緩的張開嘴巴,呼吸,吐納,伸展身體。從黃土高原的脊背上遙望這東方純凈的石刻,佛像的微笑有一種晶亮的光澤,繁體的文字,簡潔的壁畫,像是七彩的天空,朵朵白云。青黑色的梅花篆字,泛黃的經文,竹簡浸漬在流水里,我手掌里的種子和沾滿泥土的化石映照著武周山的光輝。
武周山下,云岡石窟始鑿于北魏興安二年(公元453年),大部分完成于北魏遷都洛陽之前(公元494年)。在云岡石窟的浮云下,青色的河谷,冷黑色的佛龕,這些石刻豐滿圓潤,雙耳垂肩,雙目有神,兩肩寬厚,它們安穩的棲居在石崖上。這些石刻的線條樸秀,清麗,媚艷,與甲骨文,金文,青銅篆文的筆觸不同,它是飄渺的,虛空的,石像的本質只是游人的一種欲念,它像青山下的流水,不停的清洗著云岡石窟沉寂的記憶。
石窟依山而鑿,東西綿亙,氣勢恢弘,但它內心的柔軟,細膩,婉媚都與古代建筑的氣質不同,遠望這綿延在山地間的石刻,透過綠色蔥郁的樹木,你看到的是一片綠色。黃土,古木,石器,這些元素構成了黃土高原的靈魂。水墨和古文字,山脊構成了云岡石窟形而上的寓意,白云悠然的漂浮在微笑的石窟佛像之上,流水穿過黃土河道,直奔東南,陡峭的崖壁,曲折盤旋的山谷,蜿蜒著,吟唱著,隨著呼吸起伏。
在這些古代遺留的建筑物和采用不同幾何形狀構筑的金粉迷失的云岡石刻中,可以讀到佛經故事與經文。花冠精細、衣紋流暢的石刻,線條優美,浮雕生動,這一切都與我夢中的那個綠色的花園如此相似,或者是它是一個啟示,假象,但著石器中卻是藏著漢字的真身。那是云岡石窟之上的云朵。
當你在如此神秘的建筑和微笑之前產生疑惑的時候,你只能在古代的建筑師的作品中去尋找這些菩薩、力士、飛天的存在意義。它們兩頰腴潤,體態豐滿,形態自然,衣紋流暢。它包括建筑的意義以及人如何面對時間的流逝,風蝕,流水的浸漬保存高貴靈魂的方法。樂伎、舞伎在石刻中沉思著,舞蹈著,它們的身軀已經融化成這武周山的一部分。所有的煩惱和哀愁都消逝了。
武周山下,天似穹廬,四野茫茫,古人看到的是云岡的黃昏落日。在黃河流域沒有文字記載的時代,建筑的意義首先是一種啟示,建筑活動本身是一種苦行。這些木石建筑,棲居著古人滄桑的靈魂和疲憊的身體。流水沖刷著菩提,如今云岡石窟的石刻只剩下浮雕的微笑。微笑不會腐朽,衰敗,只會如流水一樣深入人心,山谷,滲透到現代人的夢境中。
這個寓言的本質意義是指向建筑內部的一種暗示,它與1968年建筑師羅伯特·舒樂(Robert Schuller)的預言和結論是一致的。盡管師羅伯特·舒樂(Robert Schuller)所說的伊甸園只屬于基督。
1968年的春天羅伯特·舒樂(Robert Schuller)告訴設計師菲利普·約翰遜關于他對建筑的理解與構想“我要的不是一座普通的教堂,我要在人間建筑一座伊甸園”。菲利普·約翰遜(Philip Johnson)在他的設計理念里否定了這種設想,因為他的設計是在一個人性的真空里用線條,力學曲線,數據,審美意向做出的實驗,沒有人知道他怎么理解和解釋1968年的第三世界的那些“上帝之城”的街角里的帳篷,汽油桶,茅舍和沙漠里的泥土建筑。約翰遜不會針對上帝的城市里的棚屋,疑惑的殘障者,雙語使用者的哀傷做出判斷,只有舒樂會認真的用玻璃和幾何線條建造悲憫的伊甸園(the Garden of Eden)。然而云岡石窟的建筑,佛的微笑,不是1968年的達達和朋克將憤怒,同情與虛無用金屬和知識的利刃混合在一起,用涂鴉的形式宣告這種理論的消亡這么簡單。神父的話依然在起著寓言的作用。科學的知識和數字化的建筑,文學世界的詩意依然統治著建筑的身體,藝術家和貧困的詩人得到的只是靈魂的軀殼,羅伯特·舒樂(Robert Schuller)的建筑理念與北魏興安二年(公元453年)的君主之間并不存在本質的區別,它們都是人類心靈中萌發的一粒種子。
時間就是一粒種子,需要雨水,節氣,溫度,養分它才能結出果實。我在更多的時候像是從漢語言的母體里成長起來的一粒草籽,讓我對這武周山下的云岡石窟有著更為感性的理解。這粒種子要離開盛產民謠和疾病的城市的汽油桶,沙漠里的帳篷,貧民窟,重返伊甸園。
伊甸園,the Garden of Eden。
站在武周山下,你會對這純凈之地產生一種錯覺。本質上它與這云岡石窟石刻的琉璃凈土都只是一種現實之外的樂園,但是繁密的漢字似乎記載的卻是純凈的土地,它的確存在于云岡石窟,或者更遙遠黃土高原的山谷,窯洞,山梁。黃土是純凈的,這壁畫也是清潔的,云岡石窟留下的不是時間的軀殼,風云侵蝕并不能改變建筑的本質。我從一個遙遠的城市來到這里,看到的是它的肉體與靈魂。你在凝視中可以看到它的眼睛,那深邃如河流的目光,慈悲的凝視著山腳下的游人和流云,樹木,沙石,落葉。貧困的,驕傲的,暴戾的,悲憫的,輕薄的性格,心靈都是這些肉體的折射,一種生命展現,在這個痛苦的過程中,人類建造起直達窟頂的方形塔柱,構圖繁雜,玲瓏精巧,引人注目的佛雕。
黃昏的時候,站在武周山下,我抬頭看到的是手執弦管、打擊樂器的石刻樂伎。五頭六臂乘孔雀的鳩摩羅天,琉璃瓦頂,雕飾精美,姿態飄逸。沒有煩惱與苦痛的鳩摩羅天和這云岡的流云一樣姿態輕盈,美妙。
佛的慈悲與微笑,這是純凈之地,琉璃的光輝晶瑩剔透,清澈,明媚。純凈的種子。
神父說,在伊甸園里人類純潔的心靈受到了引誘。當你的視野里出現的不再是黃土高原的火焰綠,而是沙漠里的帳篷,草原上的敖包,工業城市郊區的汽油桶,鐵銹,烏黑而原始的狩獵工具,雕刻石器,砍砸器,火鐮,建筑的意義就徹底的紊亂了。云岡石窟的佛像,菩提的微笑給予我的這是關于建筑的啟示,茫茫的黃河文明之外,我像一個虛偽的藝術家一樣,在戈壁灘上喘息。
在巖畫和彩陶的對立面,是懂得政治權利的知識分子和勤懇的傳教士。流水,月光,桂花,這些古典的影子已經從樂園消失了。失意者,流浪人,乞討者,他們的只能在廢棄的汽油桶里爛醉,陷入憤怒,嫉妒,悲傷。
這一切與罪惡,道德無關,它只是一粒種子的迷失。在混亂喧雜的街頭和現代主義的夾縫中,它褪色了。綠色的光已經渙散。
視野逐漸擴散,是沙漠中的海市蜃樓與文明綠色的橄欖樹,黑森林。在云岡石窟的意象之外,我尋找著建筑師羅伯特·舒樂(Robert Schuller)所設計的水晶教堂。清澈的花紋,明亮的光線,它代表的是一種無邪而純凈的藝術。因為無論在設計師還是暢銷書作家的觀念里,童話依然存在,苦澀的橄欖枝依然具有經濟價值。
中世紀的祭祀撫摸著經文在討論基督的身體與圣母的時候,他們擔憂自由與權力的辯論會導致人們對信仰的質疑。而那些漫步云端建筑高層商業大樓的芝加哥學派的設計師則直接將新的材料和技術填充到建筑物的內部,創造出新的身體。在偽現代藝術的觀念體系里,流浪漢,竊賊,道德敗壞的癮君子,同性戀只能居住在汽油桶和棚屋里,這是神圣而自然的法則。在這個混沌的空間里滋生著暴力與犯罪,毒品,也包括新的街頭音樂和說唱藝術。
在龐大的城市里我尋找著云岡石窟山谷里的那種綠色。當火車穿過華北平原,黃土高原,起伏的土浪個遠山下的麥田,那種綠色使我嗅到澀澀的芬芳。這些綠色凝固在山色里,我從南國的水稻一直向北方追溯,直到這云岡石窟之下的松木。老實的火車窗外,清涼的綠色平靜的流淌著,像是風箏和鷗鳥那搖曳的線路。飄過那些居住在貧民窟里的孩子疲憊的眼睛,飄過天空,沒有時間和方位的概念。
逃離那個逼人說謊的城市,我在武周山下的云岡尋找我的綠色精靈。
我的菩提樹,Ficus religosa,深綠色,有光澤,不沾灰塵的菩提樹,枝葉扶疏,濃蔭覆地。我在云岡石窟的山崖上靜靜的看著流水和浮云從我的眼前飄過,仿佛時間不曾逝去,綠色的精靈就在我的衣袖中沉睡。大地如此安寧,山色明媚。我的Ficus religosa像嬰兒一樣純凈,白如霜雪,有著明亮的眼睛。
快節奏的舞曲和雜亂的語言都指向一個語義中心,“媽媽,我想在黑暗中找到回家的路”,這句話可以用另一個德國詩人的詩歌來替換,“在柔媚的湛藍中,教堂鐘樓盛開金屬尖頂。燕語低回,蔚藍縈懷。”這是荷爾德林的混沌空間,它甚至允許讀者在這教堂是涂鴉,是混沌,也屬于涅磐,屬于陳舊而落寞的云岡石窟悲觀的微笑。是的,法官是公正的,神是仁慈的,但是我們,無家可歸。
是的。每一個人都無家可歸,政治家和經濟學家不斷的對城區進行大規模的改造,拆遷,詩人已經不懂得像古埃及勞動者使用棕櫚木、蘆葦、紙草、粘土和土坯建造房屋,那些綠色已經枯竭了。是的,我所尋找的只是七彩云朵之下的一顆綠色的小樹,綠色的精靈,它生長在云岡石窟的流水和浮云深處。那是純凈的泥土和新鮮的琉璃瓦映照的童話世界。
武周山下,云岡石窟佛雕的微笑令人悲傷,剝落的色彩,腐蝕的石塊,被流水帶走了。原始粗糙的佛像,它的微笑是苦澀的。而我們怎能如此悲傷的走回家?
伊甸園,the Garden of Eden.我的菩提精靈,云岡的云朵,請帶我去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