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 鋼鐵是怎樣煉成的(中小學生必讀叢書)
- (蘇)奧斯特洛夫斯基
- 4983字
- 2016-08-17 15:23:24
阿爾吉莫添好了煤,用腳把爐門關上,拿過箱子上面那短嘴茶壺,喝了口水,然后轉過身來朝那個上了歲數的司機波利托夫斯基認真地問:“大叔,咱們真就這樣送他們?”
老司機氣哼哼地眨了眨長眉毛下面的那對眼睛。
“可不,有什么辦法?刺刀就在身后!”
“咱們把車扔下就跑怎么樣?”
布洛扎克提議,同時瞟了一眼那個坐在煤水車上的德國兵。
“我也這么琢磨呢,”阿爾吉莫低聲應道,“就是這家伙在監視著,挺礙事兒的!”
“就——是。”
布洛扎克猶豫地拖長了聲音,同時把頭探出了車外。
老波利托夫斯基走近阿爾吉莫,在他耳邊低低地說:“咱們決不能送這些德國佬,你知道不?那邊正開仗,起義的人已經把鐵路炸壞了。咱們豈能把這些狗雜種送去?到那兒,還不把咱們的人打敗嘍。你不知道,小子,就是在沙皇時候,我們罷工,我也沒開過車。現在,我更不想開。送敵人去打自家人,簡直一輩子也抬不起頭。這輛車上的乘務員都逃走了。他們都不怕把命搭上!咱們,怎么說也不能把車開到目的地,你說呢?”
“對,大叔,你說得太對了。但咱們怎么對付那個家伙呢?”
他邊說邊瞥了一眼那個德國兵。
老司機緊鎖雙眉,拿一團棉紗擦了擦額上的汗,又用那雙血紅的眼睛,盯住了氣壓表,好像要從那里盯出辦法來似的。而后,他又滿臉怒容地低聲咒罵起來了。
阿爾吉莫又從茶壺里喝了口水。
這時,他們兩個人都盤算著同樣的事情,只是誰也沒有開口。
忽然間,阿爾吉莫想起了朱赫來的問話:“老弟,你對我有什么意見嗎?”
他當時是這樣回答的:“……需要幫忙,什么時候都可以。你可以相信我……”
“真是太好的幫忙——把討伐隊給運來了!”
波利托夫斯基貓腰趴在工具箱上,緊挨住阿爾吉莫,終于說出了他的主意:“咱們得干掉他,知道不?”
阿爾吉莫聽了很吃驚。
可波利托夫斯基咬著牙又補充說道:“別的辦法沒有了。先弄死他,然后咱們把調節器和杠桿扔進爐里,讓機車減速,趁這個時候跳車。”
阿爾吉莫覺得心中一塊石頭落了地,像是完成了一項任務一樣,他答應道:“好!”
阿爾吉莫彎著身子,把這個主意轉達給了布洛扎克。
布洛扎克沒有立時就應聲。
是的,他們都在危險之中。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家,尤其是波利托夫斯基,家里有九口人等著他養活呢。然而,他們也都明白,不能把火車開到指定地點。
布洛扎克終于開口了:“對,就得這么辦,我沒得說。不過誰去把……”
他的下文沒說出來,阿爾吉莫已經明白他的意思了。
阿爾吉莫抽身回去,跟調節器邊的老司機點了點頭,示意他隨時都可以動手了。
但關鍵的問題是怎么動手!
他俯身靠近波利托夫斯基說:“只是,咱們怎么干?”
老司機瞅了瞅阿爾吉莫,發出命令:“你來動手,你比我們力氣都大。拿鐵棍狠勁兒掄他一下——就成了。”
這老司機有種掩飾不住的激動。
阿爾吉莫皺起雙眉。
“這我怕不行,我不忍心下手。不管怎么說,這個兵也沒罪,是刺刀逼著他到這兒來的呀。”
“什么,他也沒罪?”
波利托夫斯基雙眼瞪著反駁他。
“那咱們也沒罪呀!咱們不也是被迫才來開車的嗎?可咱們運送的是討伐隊。就是這些沒有罪的狗東西要去槍殺游擊隊呀!難道游擊隊有罪?……唉,你這可憐的小子!跟熊一樣壯,理卻翻不清……”
“好吧。”阿爾吉莫答應著,去拿鐵棍。
可這時波利托夫斯基卻小聲叫住了他:“算了,還是讓我來吧,我比你有把握。你拿鐵鏟到煤車上去扒煤。用得著的話,你再給他一鐵鏟。我先假裝拿鐵棍去砸煤塊。”
“按你說的吧,大叔。”
布洛扎克點了點頭,站到調節器旁邊。
那個德國兵,戴了頂無檐兒的紅邊呢帽,兩腿夾著步槍,正坐在煤車邊上抽煙呢。這期間,他只是偶爾抬起頭來,注意一下機車里的工人們。
阿爾吉莫到煤車上去扒煤了,那個德國兵沒怎么在意他。
波利托夫斯基裝著要把煤車邊兒上一些比較大的煤塊扒下來砸碎,打著手勢,請他讓開一點,他便會意地躲到機車門旁邊。
剎那間,阿爾吉莫和布洛扎克聽到一聲短促而沉重的鈍音——鐵棍打碎了德國兵的頭骨,他們心頭像是驟然讓火燎了一下,渾身直打哆嗦。
只見那德國兵的身子像面袋子一樣摔在了煤車與機車當間的過道上。
灰色紅邊的無檐兒呢帽立時滲出了鮮血。他的步槍也當啷一聲摔到鐵板上。
“完了。”
波利托夫斯基悄然而平靜地說著,把那鐵棍扔在了一邊,臉腮處痙攣地抽搐了一下,又說:“現在,咱們只能進不能退了!”
他的話戛然而止,沉默讓機車里的每一個人感到窒息。
但他立刻喊道:“快,快把調節器擰下來!”
十分鐘后,一切都順利完成,無人駕駛的機車緩緩地行進著。
路邊樹木那黑洞洞的影子,在機車頭燈的亮光下,驀然出現,又倏然消失。車燈的光束好像想穿透夜的黑暗,可卻只能照到十公尺遠。
這時的機車似乎累得氣喘吁吁了。
“跳吧,小子!”
阿爾吉莫聽見了身后老司機的命令,便大膽地松開了手。于是,他粗壯的身子隨著慣性朝前飛去,兩只腳觸到了急速朝后移去的地面后,跑了沒兩步就栽倒了,緊接著翻了個跟斗。
這當口兒,另外兩個人也分別從機車兩旁的踏板上跳了下來。
布洛扎克的家人們焦慮萬分。
四天來,安東妮娜·沃希利耶夫娜——辛遼沙的母親——心亂如麻。丈夫沒有一點消息。她只知道德國兵把他和柯察金、波利托夫斯基三人抓去開一輛火車。
昨天晚間,三個蓋特曼警備隊員突然來到她家,嘴里罵罵咧咧地把她審了一通。
從那些問話里,她隱約猜出,肯定是出了什么不妥的事情。所以,等警備隊員一走,這個膽戰心驚的婦人立刻就扎起頭巾,想找柯察金的母親打聽打聽消息。
她的大女兒瓦麗婭正在收拾廚房,看見母親要出門,立刻關切地問:“媽,你要出去?”
安東妮娜眼淚汪汪地對女兒說:“我去柯察金家,也許能打聽點你爸的消息。要是辛遼沙回家了,你讓他去車站找找波利托夫斯基家的人。”
瓦麗婭抱著母親的肩膀,懂事地送她到門口,勸慰著母親:“媽,您可別太著急呀!”
保爾的母親像往日一樣熱情地招呼安東妮娜。
這兩個婦人本都想著從對方那兒得到點消息,可沒過多大一會兒,希望便都破滅了。
柯察金家昨夜也被搜查過了。
他們當然是找阿爾吉莫。臨走的時候還警告保爾的母親,兒子一回家,立刻去報告司令部。
警備隊的夜間搜查,叫保爾的母親提心吊膽,因為家里就她獨自一人,保爾一向是在發電廠上夜班。
天亮時分,保爾回家了。
他聽了母親說過的情形后,心猛地縮緊了,特別掛念哥哥的安全。
盡管哥倆在性格上不大相同,而且哥哥的外表十分嚴厲,但哥倆的感情是牢固堅深的。這是嚴肅的愛,因為他們是血脈相連的兄弟,雖然這些并不顯現在外表上。
保爾心中十分堅決:只要哥哥需要他幫忙,他刀山敢闖,火海敢下,說一不二。
他顧不得休息,立即去調車場找朱赫來,可是沒有找到。從他認識的那些工人嘴里,也沒有得到那幾個走了的人的一點消息。
波利托夫斯基家的人也什么都不知道。
在波利托夫斯基家的院子里,保爾碰見了他的小兒子包里斯。他告訴保爾,昨夜警備隊也到他家搜查過,想抓他父親。
保爾沒能給母親打聽到什么。
他疲憊不堪地往床上一躺,便馬上進入了很不平靜的睡夢當中。
瓦麗婭聽到有人敲門立即扭過身來。
“誰呀?”她邊問邊拉門閂。
門外站著紅發蓬亂的凱利莫卡。看上去,他是跑來的,滿臉紅漲,喘著粗氣。
“你媽在家嗎?”他問瓦麗婭。
“不在,她出去了。”
“去哪兒了?”
“我想,可能是柯察金家。”
瓦麗婭一把抓住了正想跑開的凱利莫卡的衣袖。
“你不知道,我有頂要緊的事兒找她。”
“什么事兒?”
瓦麗婭抓住他一點不放。
“哎,快說呀,你這紅毛小熊,快說,都把我急死了。”
姑娘的口氣又硬又沖。
凱利莫卡當下就忘記了朱赫來的叮囑,忘記了他曾嚴密地命令他只許把這張紙條交給安東妮娜本人。
他從衣袋里掏出了一張又臟又皺的紙條兒,遞給了瓦麗婭。
的確,他實在無法拒絕辛遼沙這個淺色金發的姐姐的要求。每當他和這個可愛的姑娘在一起時,他總是心神不寧,渾身不自在。不過,不管怎樣,這個老實巴交的小廚子也不敢承認他愛著她。
他慌張地把這個小紙條遞給了瓦麗婭。
瓦麗婭心急火燎地讀起來:
親愛的安東妮娜!不用著急。一切都好。我們全都活著呢。你很快就會得到更多消息。請你轉告另外兩家,就說他們也都很好。用不著惦記。燒掉這個條子。
扎哈爾
瓦麗婭一下子撲到凱利莫卡跟前:“紅毛小熊,親愛的,你這條子是從哪兒來的?快告訴我,你到底從哪兒弄來的?你這小笨熊!”
她極力地央求著不知如何是好的凱利莫卡。
于是他便迷迷糊糊地錯上加錯了。
“是朱赫來在車站上交給我的。”
話一出口,他便想起了這是個錯誤,因而又添補道:“不過他告訴我,千萬不要交給別人。”
“呵,好啦,好啦!”瓦麗婭笑著答應。
“我決不會告訴別人。唔,親愛的小紅毛,現在你馬上去保爾家吧,我媽在那兒。”
她邊說邊輕輕推了兩下小廚子的后背。
凱利莫卡那紅色的頭,轉眼間就消失了。
波利托夫斯基他們三人都沒有回家。
當天晚上,朱赫來到柯察金家,把機車上發生的事情都告訴了保爾的母親。
他盡量地安撫著那嚇壞了的老婦人,說了許多寬心的話。他告訴她,他們三個在很遠的鄉下,住在了布洛扎克的一個叔叔家,他們在那兒很安全,沒什么危險,只不過現在還不能回家呢。
另外他還說,德國人現在招架不住了,時局馬上就會出現轉機。
發生這些事情后,這三家的關系更加密切更加親近了。
他們三家都能偶爾高興地拿到送過來的字條兒,但總覺得家里寂寞了許多、冷清了許多。
有一天,朱赫來假托順便路過之借口,探望了波利托夫斯基的妻子,還給了她一點錢,并囑咐說:“大媽,這是大叔給你們捎來的,不過你要小心,千萬別告訴外人。”
老婦人十分感激地拉著他的手回答:“呵,謝謝你,眼下我們正愁得沒法子呢,孩子們都沒的吃了。”
其實,這錢是從勃爾加夫留下來的經費中提出來的。
“好,將來嘛,我們走著瞧吧!雖說大罷工暫時失敗了,工人被迫復工了,但大火既然已經燃起來了,誰也無法把它撲滅了。就像那三個,都是硬漢,好樣的!”
朱赫來離開那老婦人朝調車場走去的時候,心中這樣想著。
在沃羅比約夫-巴爾加村村外的大路旁,有一家破舊的四壁黑乎乎的鐵匠鋪。
此時,波利托夫斯基正站在火爐邊,朝著那燒得很旺的爐火,微微瞇著眼睛,用一只長鉗子翻弄著一塊燒得通紅發亮的鐵。
阿爾吉莫正使勁地拉著那由橫梁上吊下來的杠桿,鼓著皮風箱,給爐子送風。
那火車司機長著長胡子,和藹地微笑著,對阿爾吉莫說:“在鄉下,有手藝的人日子不錯,活計干不完。咱們干上一兩個星期,就可以捎上點腌肉和面粉回家了。小子,農民對鐵匠一向是很尊敬的。這樣下去,咱們真可以在這吃點好的呢!哈哈……扎哈爾跟咱們還不大一樣,他還有股農民的勁頭兒,所以愛跟他叔叔去種地。這倒不算什么。咱們倆,一沒房子二沒地,全得靠脊梁和兩只手吃飯了,真是地道的無產者啊;扎哈爾嘛,一只腳踩在火車上,一只腳踩著莊稼地。”
他又把那塊鐵翻動了一下,十分認真地思索了片刻,又說:“不過,小子,咱們的情況很糟糕啊,要是不快點把德國人趕走,我們就得逃到葉卡特林諾斯拉夫或羅斯托夫去,不去的話,他們肯定會穿透咱們的腮幫,像曬魚干似的,把咱們吊到半空中。”
阿爾吉莫贊同地答道:“就是,沒錯。”
“家里的人也不知怎么樣了,那些土匪兵不會天天去騷擾他們吧?”
“唉,大叔,事情到了這一步,就甭太惦著家了。”
老司機從爐子里麻利地夾出那塊燒成藍灰色的鐵,置于鐵砧上。
“來吧,小子,使勁砸吧!”
阿爾吉莫抓過鐵砧旁邊那把又大又重的錘子,高高地掄起來,狠狠地砸下去。
發光的鐵渣嘶嘶地濺向四處,剎那間照亮了黑暗的鋪子。
錘子每砸一次,波利托夫斯基就把鐵塊轉一次;那鐵塊就像蠟一樣綿軟,變成了平的。
一陣陣溫熱的夜風,從那大敞著的門外吹進來。
下面是個大黑湖,四周的松樹搖晃著高大的樹冠。
“這些樹跟人似的……”
冬涅婭心生奇想。
她躺在花崗石岸邊的低洼草地上。上邊,在洼地之后,就是松林;下邊,就在懸崖的下頭,有個大湖。這聳立在湖畔之上的懸崖陡壁,把陰影籠罩在湖水之上,使那湖邊的水看上去分外深暗。
這里,冬涅婭常來,她喜歡這兒。
這兒離車站有一俄里。
在那廢舊的采石場的洼地里,有幾個泉源往外噴水,漸漸出現了現在的這三個活水湖。
這時,冬涅婭聽到下面湖邊好像有拍水的聲音。她便抬起頭來,伸手撥拉開樹枝,探著身子往下觀看。
一個曬得發黑的彎著背的人正在從岸邊向湖心游去。
冬涅婭在這里只能看見這個游水者的淺黑色的脊梁和烏黑發亮的頭發。
他像只海象似的變換著各種游姿:自由式、側身泳、潛水泳,到后來他好像是累了,就換成仰泳了。
因為陽光明晃晃的,他便瞇起雙眼,展開兩臂平坦地放著,身子稍稍弓著點,安適地躺在水面上。
冬涅婭自覺不好意思了,便放開了樹枝。
“這樣看人家太不雅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