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頭下的孽緣

——佚名

一

黑漆漆的天空不時有一兩顆星星眨巴著眼睛，涼爽的微風吹過臉龐，這是一個非常寂靜卻又很舒適的仲夏之夜。我坐在自家的庭院里一邊乘涼，一邊抬頭仰望深邃的天空。忽然手機短信鈴音響起——“香湖花園林蔭小道11，輝強”。香湖花園是我所在城市的一個城中公園，其間有一條兩旁栽滿了梧桐樹的林蔭小道，是夏季乘涼的好去處。從我的住所步行到香湖花園大約需要15分鐘。輝強是我偶然認識的一個十分與眾不同的朋友，而香湖花園就在他的住所旁邊。難道輝強喊我去乘涼？可是這11代表著什么意思呢？看看手機時間，11點30分，這么晚了他還邀我去乘涼嗎？我覺得有些莫名其妙，因為輝強這個人不是很喜歡大半夜出門的人，所以今天他發來的短信讓我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不管怎么猜也無法猜出他發短信的目的，于是我打電話過去準備問個究竟，可是電話那頭已經關機。忽然一種奇怪的感覺涌上我的心頭，我決定去香湖花園看個究竟。于是，我換了外衣便向香湖花園的方向出發了。

趁著走路的時間，我回想起和輝強從認識到結為朋友的點點滴滴。最開始接觸輝強是在幾年前的一次奇特的宴會上。那次宴會的組織者無人知曉，參加宴會的人都收到了一張沒有署名的邀請卡，我和輝強都在被邀請之列。那時的輝強二十五六歲，不太愛說話，喜歡獨來獨往，卻已經是個小有名氣的學者了。在那個奇特的宴會上，所有與會者都是奇人怪杰，看起來似乎都異于常人，給人不寒而栗的感覺。對于一個常人來說，這好像是惡魔的宴會。輝強的怪異之處在于，他有一張布滿皺紋的臉，稍顯老成穩重。他額頭較窄，兩條眉毛濃得如兩條毛毛蟲，一雙眼睛很特別，呈現出幽幽的藍色，仿佛一個深不見底的湖泊，鼻子高挺而又碩大，而最引起我注意的是他的嘴唇。也正是他的嘴唇才讓我們之后成為了好朋友。

我和輝強很有緣，在宴會上，他正好坐在我的對面。因此，我才能夠非常清晰地觀察他的一舉一動。就是他那張嘴，如地球引力般吸引了我的注意力。他的嘴唇比我看見過的最大的香腸嘴還要大，好像是染上了劇毒般腫大。更神奇的是，當我們用餐的時候，他的口腔瞬間變得如此之大，不知是什么力量將所有的食物席卷而入，在他口腔中如排山倒海之勢上下翻滾，直到吞咽下肚，一口接一口……這整個過程真是太壯觀了。我忘我地看著他，以至于忘記品嘗眼前美味可口的佳肴。忽然，一雙熠熠發光的眼睛把我的眼睛刺得有些許疼痛，對，就是他那雙深邃的眼睛。

我趕緊低下頭用餐，只聽見他對我說道：“嗨，你干嘛盯著我看？”

“實在對不起，我沒有什么惡意。”我抬頭看了看他，回答道。

“可是像你這樣，在別人用餐的時候盯著別人看是很不禮貌的。”

我再次向他表示誠懇的歉意，他也沒再說什么。接下來，我和他聊了很多話題，整個過程還算比較融洽。這就是我和輝強的初次相識。

在后來的交往過程中，我了解到，他獨自居住在香湖花園旁的一棟別墅內，沒有親人。好像除了我之外，他沒有任何朋友，只有無比雄厚的資產。他從不邀請任何人去他家，更令人不解的是，作為一個學者，他的行為舉止實在是不同尋常——他時常出入于小酒館并喝得爛醉，也時常幾個月讓人見不著他的蹤影。

二

想著，想著，等我回過神來，已不知不覺到了香湖花園。我徑直走到林蔭小道，到處尋找輝強的蹤影。可是除了偶爾有一只小貓竄出來之外，連個人影都沒有。等了大概半個小時還沒見到他的影蹤，我決定去他家看看，說不定他在家里等我。

快到他家門口的時候，只見一輛警車停在他家的大門口外，十幾個人站在警戒線外，走近一打聽，輝強自殺了。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幾個箭步沖進他的房里，只見輝強橫躺在臥室的床邊，被幾名警察團團圍住。在他身邊還躺著一具面目全非的尸體，散發出一股惡臭。

一根鋼棍插進了輝強的心臟，胸口有三道很深的劃痕。據報警者說，是因為聽到從輝強的房間傳出響徹云霄的嚎叫聲，才沖進房屋發現眼前的這一幕。他的身上有股濃濃的酒味，法醫初步判斷他是因為爛醉引發精神錯亂的結果。

房間里沒有任何打斗的痕跡，也沒發現輝強留下遺書。突然，我想起輝強之前給我發的短信，從時間推算，輝強應該是在給我發短信之后死亡的。于是我開始仔細推敲他給我發的短信——香湖花園林蔭小道11。11是什么意思呢？絞盡腦汁，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那條林蔭小道兩旁分別種植了20棵左右的梧桐樹，想到這里，我再次直奔香湖花園的林蔭小道。我數了數兩旁的梧桐樹，分別都是21棵。“11，不剛好是每排最中間的那棵嗎？”想到這里，我走到最中間，在兩邊分別仔細查看，突然，我看見中間那棵梧桐樹前的長椅下放著一個黑色的塑料袋，我摸了摸，里面裝著文件夾一類的東西。“肯定就是這個東西，輝強給我留下的東西。”我一把抓住它，立刻奔回家去。

打開塑料袋，里面果真是一個塑料夾，里面夾著一封輝強寫給我的信。看信的過程中，我幾次有想吐的感覺，直到看完那封信，我不禁打了一個寒戰，頓覺毛骨悚然，原來我認識的輝強不是一般人，他簡直就是一個惡魔，害怕和恐懼的感覺油然而生。

直到現在我才慢慢緩過神來，也才敢向各位讀者講述信中的內容。

三

親愛的朋友：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將鋼棍的一頭磨得像針頭一般細，并將它刺入自己的心臟，結束了自己的生命，因為我是一個十惡不赦的人，只有用死才能抵消我的罪惡。也許你看到這里會覺得非常不可思議，你所認識的我，明明就是一個很有名的學者，怎么會是一個惡魔呢？現在，我將毫無隱瞞地向你描述一個真實的我，一個就算千刀萬剮也無法被人原諒的人。

我出生在江南小城的一個豪門家庭，父親是做絲綢生意的，母親是父親娶的第二個老婆。大房太太，我稱呼其大媽。母親生下我的時候，大媽已經有了一個兒子和一個女兒。在我的記憶中，母親和大媽雖然生活在一起，表面看上去相處很和睦，但背地里大媽處處為難我母親。她生怕我們分到父親的巨額財產，想盡各種辦法，利用各種手段想逼走我母親。母親是一位勤勞樸實的農村婦女，她心地善良，與世無爭，為了讓父親能安心忙自己的生意，從來不將自己受的委屈告訴給父親。可是這一切我都看在眼里。

在我8歲那年，大娘生下了我最小的弟弟，一個很奇怪的嬰兒。他的胸口有一個黑色的心形斑紋。每個見過那個嬰孩的人都覺得他的命運將很坎坷，現在看來，倒還真應驗了大家的預測。也許你會問：“究竟是怎么回事呢？”讓我慢慢告訴你吧。

首先，我第一次介紹一下真實的我吧。我生下來就是個很安靜的小孩，不愛吵不愛鬧，總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我不喜歡和別人說話，但是我很愛我的父親和母親，以及和我同父異母的最小的弟弟，他很聽話，很可愛。可是我愛的人最終都離開了我，直到今天，我愛的最后一個親人也離我而去了。我父親是個和藹可親的人，可是在我15歲那年的冬天因病離開了人世。父親生前立下了遺囑，我和母親分到了一大筆遺產，但是整個家族交給大媽來管理。父親為了讓母親不受大媽的欺負，為了能讓我們母子幸福地生活，生前跟母親說過，叫母親拿著這筆錢帶著我離開那個家。于是，安葬好了父親，我和母親就攜帶著自己的家當和父親留給我們的遺產遠離了那個保存我所有的童年回憶的家，來到了現在這個城市。母親用勤勞的雙手把我養大，并把我培養成了一個優秀的學者。直到我20歲那年，母親也去世了。之后的日子里，我就一個人活在這個世界上，只不過，我心里還惦記著我最小的最后一個親人——我最愛的弟弟。這就是我的家庭以及我成長的過程。

但是接下來我要講的才是我要告訴你的最重要的內容，你即將看清你的朋友，也就是我的真實面貌。

信的開始告訴過你，我生來是個喜歡安靜的小孩。我常常會一個人跑到深山老林里，一待就是半天，什么也不想，只是靜靜地發呆。像這樣一直持續到我的小弟弟出生，那年我突然害了一場大病，全身酸痛，從那以后，只要一下雨，我就什么也吃不下，眼看著身體一天比一天消瘦。母親很心疼我，找了很多醫生來醫治我的病，可是都沒有能根治。我最害怕也最難熬的是梅雨季節，我吃什么都會吐出來，好像我的胃容不下任何食物。但是為了不讓母親擔心，我開始尋找自己能吃的東西，也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我只要一生病就會對一些很奇怪的東西產生食欲，比如紙張、泥土、蚯蚓等常人無法下咽的東西，我都視之為美味。于是，只要一下雨，我就會背著母親這樣生活，一直到母親離開人世。

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知道我這樣生活的人只有我的小弟弟，他是無意中發現的。因為我很愛他，他也很愛我，所以他替我保守秘密，從來不向任何人提起我的怪病，相反，他還會為我找很多很多我看來是美食的東西。那段難熬的日子多虧有了他，我才能堅持活下來。

四

本來和母親搬家來到這里之后，我的病情有一些好轉。在這期間，我找不到那些我愛的“食物”，慢慢地適應了正常的飯菜。可是母親的離開讓我悲痛不已，緊接著喚醒了埋藏我身體深處的病魔，它們一直折磨著我。那時我正讀大三，學習成績在班上名列前茅。可是內心的傷痛和身體的病痛折磨得我難以忍受，于是，我悄悄溜出學校開始放蕩不羈的學者生活。

我不再吃普通人吃的食物，開始到處嘗試更多“美味”。我跑到野外吃毛毛蟲、蜈蚣、毒蛇等一些含有劇毒的動物，我的嘴唇之所以像你看到的那樣肥厚很有可能就是因為受到這些毒素的侵襲。我也對人類無法想象的事物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比如腐爛發臭的爛泥、熔化的汽車輪胎等根本不能下肚的東西。雖然我吃的東西要么有毒，要么根本就不能消化，我卻越吃越覺得香甜可口。

事情發展到越來越不可收拾，就在一個月前的一天早上，我突然覺得自己的口腔內好像包了一團肉乎乎的東西，我的上面好像長了像刺一樣的東西。于是我拿過鏡子來一照，結果嚇了一大跳。那肉乎乎的東西居然是我的舌頭，伸出來可以掉到我的脖子前，上面還長了很多堅硬的針狀物，附著在上面的黏液順著舌頭滴到地上。看到這一幕，我驚呆了，嚇得鏡子從手中滑落，摔得一地的玻璃碎渣。這是怎么了？怎么會變成這樣呢？就在我不知所措的時候，突然我的舌頭上冒出一個魔鬼般的聲音：“你已經不再是個人，你是個魔鬼。在這個世界上只有一樣東西能滿足你的舌頭，那就是人肉。”

天哪，人肉！我從來都不敢想也不敢嘗試，現在我自己的舌頭居然讓我去吃人肉。我該怎么辦呢？不行，我不能吃，我一定不能吃。面對舌頭的強烈要求，我堅決拒絕了。我不能吃人肉，不然我就真的不是人了。我是母親引以為傲的好兒子，也是小弟最愛的哥哥，為了他們，我不能做違背天地良心的事。

五

“雖然我不能滿足舌頭上附著的魔鬼的食欲，但是我一定要做一個有良知的人。”我一直這樣警告自己。可是罪惡的舌頭分分秒秒折磨著我，每天都逼我吃人肉，把我的胃攪得疼痛難忍。實在沒有任何辦法了，于是我開始用酒精麻痹我的舌頭，讓它每天都處于麻醉狀態，這樣它就不會逼迫我去吃人肉了。也正因為這樣，你才會每每看見我的時候，總是發現我出入于酒吧。

控制了10天，酒精的麻醉效果便開始下降，任憑我喝再多的酒也無法打消舌頭之魔吃人的囂張氣焰。直到有一天，我喝完酒回家，在路旁看見一具被人開車撞死的尸體，尸體散發出來的獨特血腥味兒牽引著我走到其跟前，我的舌頭使勁在嘴里翻騰，扎得我痛得無法呼吸，于是我張開了緊閉的嘴巴，我的舌頭噴涌而出，直奔尸體，味道美得無法形容，填飽肚子后，我把尸體上的肉一片一片割下來，用衣服包裹著拿回了家。這是我第一次吃人肉。

讀到這里，可能你會對結交這么一個惡人而感到懊悔不已，的確，我自己也非常恨自己。

每個人都對美好的食物向往不已，更何況是一個魔鬼的舌頭。對于魔鬼來說，人肉就是天下最美的食物。所以當我第一次嘗到這一天下第一美食的時候，我就忍不住想每天都能吃到。可是，畢竟我之前吃的是已經死了的人的肉啊，我上哪里能天天找到死人啊？再加上良心上的折磨，我沒有能連續找到我要的食物——人肉。

我每天都會見到很多人，每個人都能勾起我吃人的念頭。過不了幾天，我實在抵擋不住美味的誘惑，于是我開始計劃如何把活人變成死人，變成自己的食物。我只能開始殺人。

六

殺人可不是隨便就能成功的，有幾次我都準備下手，可是最終沒有得逞。直到昨天凌晨，機會降臨了。

為了不吃人，我喝酒的惡習始終沒有改變。前天晚上我又喝了很多，喝到四肢酸軟，頭腦麻木。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離開酒店的，直到正對香湖公園的火車站里一聲汽笛的長鳴，我才被驚醒。我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香湖花園林蔭小道旁的梧桐樹下，也就是你拿到這封信的那個位置。因為我常常一個人到那條林蔭小道散步，我對那里的一草一木都非常熟悉，所以我清晰地記得我躺在的是最中間的那棵樹下。

那時，天微微亮，從火車上下來的人都離開火車站搭車到自己的目的地去了。我搖搖微微有些疼痛的頭，忽然聽到從不遠處傳來一陣細微的腳步聲。順著聲音望去，我看見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拖著疲憊的步伐向林蔭道走來，他走到一個長椅旁，取下背包當做枕頭，慵懶地躺在了長椅上。

忽然我的心跳加速，我的舌頭又開始在口腔里攪動，上面的刺狀物扎到口壁，攪得我疼痛無比。我知道殺人的機會來了，吃人的機會也來了。我等少年倒下一段時間，確認他睡熟之后，悄悄走到了他的身旁。我拿出自己準備好的匕首，對準他的胸膛刺了進去，少年的眼睛突然瞪得又圓又大，把我嚇了一跳。少年沒有喊叫就死了。我扛著尸體和那個背包向自己的家里奔跑，生怕有人看見。

打開房門，我順勢把尸體放在地板上，舌頭上的魔鬼實在忍不住了，促使我的雙手抱著少年的頭，一口就咬了下去。吃掉整個頭上的肉，我飽了。一個人可以供我吃上兩三天，所以我決定把房門關緊，守著這具尸體一直到吃完所有的肉。按順序，我昨天中午吃掉了少年的兩只手臂。直到下午，這世上最悲慘的事情發生了。

等到吃晚餐的時候，我決定吃掉少年胸前的肉。當我打開他的衣服的時候，我驚呆了，少年的胸口有一個黑色的心形斑紋。我立馬想到了自己最愛的弟弟，不過最開始我不相信這一切。為了證明我的猜測不是真的，我打開了少年攜帶的那個背包。翻到包底，我看見一本筆記本，打開一看，是少年寫的日記。我看完一篇又一篇，我的眼睛開始濕潤了，我的心好像正被萬把刀子戳穿。他就是我最愛的弟弟。日記本里，弟弟寫道：“我不愿意繼續待在這個冷酷無情的家，我要去尋找我最愛的哥哥輝強。他一定能帶給我快樂，也一定能指引我生活的方向。”

天哪，上天為什么會這樣捉弄人，讓我殺死我唯一惦記的親人。我恨自己，最后我決定，我要將自己的罪行告訴給你，我要用這封信來祭奠我的弟弟。于是，我把信放到了和弟弟相遇的地方。

面對著已被我吃掉頭和手的弟弟的尸體，我不知道自己該怎么贖罪。我決定把家里的一根鋼棍的一頭磨成細針，然后在自己的胸口劃三道，最后再刺向自己的心臟。我想只有這樣，親愛的弟弟才能夠原諒我的罪惡行為。

我知道看完這封信，你是不可能再把我當朋友看待，也不可能原諒我所做的一切。我之所以要告訴你發生在我身上的這一切，是因為我的確把你當成我的朋友。

七

信到此結束了，一切都是那么不可思議。作為一個正常人，我實在無法相信信里所描寫的一切。比起那不真實的內容，我更相信法醫檢查的結果：輝強有嚴重的精神分裂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