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天下英雄
- 重生之山河謀
- 傅錦書
- 4294字
- 2016-05-12 00:16:50
“唧唧復(fù)唧唧,木蘭當戶織。不聞機杼聲,唯聞女嘆息。問女何所思,問女何所憶。女亦無所思,女亦無所憶。昨夜見軍帖,可汗大點兵。軍書十二卷,卷卷有爺名……”魚歌手持經(jīng)卷前后搖晃著,目光散漫,口中念念有辭,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她認真刻苦。
百里卿鵠聞聲抬起頭來看著她,魚歌不知師父正看著她,依舊前后搖晃著身子,背誦道:“歸來見天子,天子坐明堂。策勛十二轉(zhuǎn),賞賜百千強。可汗問所欲,木蘭不用尚書郎,愿馳千里足,送兒還故鄉(xiāng)……”
蒲堅手里拿著《離騷》,正看得認真,聽見一旁魚歌念到:“爺娘聞女來,舉身赴清池;阿姊聞妹來,自掛東南枝;小弟聞姊來,琵琶聲停欲語遲。”不禁吃了一驚,抬頭看著她,只見她手里拿著一卷《離騷》,嘴里念的卻不知是什么。
百里卿鵠饒有興味地看著她,魚歌察覺眾人看她,左右看了一眼。忙低頭,嘴里念著:“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余雖好修姱以靰羈兮,謇朝誶而夕替……”嘴里雖沒出錯,但手中的書卷上刻寫的卻全然不是這些。
放了學(xué),蒲堅與魚歌一同出門,蒲堅問:“今日你在課上念得都是什么?”
魚歌一驚,看著蒲堅,佯裝不知道。蒲堅看著她,眼看裝不下去,只好答道:“《木蘭辭》。”
蒲堅突然來了興趣,問:“《木蘭辭》是什么?”
魚歌心說,也怪自己穿越到了一個架空的朝代,就像自己認得隸書認不得小篆一樣,這里的人認得秦始皇卻認不得花木蘭。只邊走邊說:“木蘭是一個代父從軍的女將軍。”
蒲堅繞到她面前,知道她正換牙,見她說話只覺得有趣,又問道:“你說的那位女將軍可是什么大奸大惡之徒?為何她爹娘聽見她回來要舉身赴清池?還有她阿姊,為何要自掛東南枝?她小弟可是個伶人,為何琵琶聲停欲語遲?”
魚歌只覺得頭大,不知該如何解釋。難道還要給他科普一下詩詞混搭?暗笑自己多事,轉(zhuǎn)而岔開話問:“你《詩經(jīng)》和《楚辭》可讀完了?”
蒲堅見她不答,有前車之鑒也不再追問,便說:“先生專挑給我們看的書都看得差不多了,經(jīng)史子集大多還是相通的,先生雖教的雜,但講得也通透,看起來也快些。不過看這些東西還是比不得你快。”
魚歌笑了笑不再說話。他說的快,只是她之前為了應(yīng)付考試仔細看過,有些是下了苦功夫了,哪比得上他才八歲就能看的那么通透。他看得快,聰明是一點,還有一點,估計在課下也下了苦功夫了。正想著,見家奴已在小門邊候著了,便辭別蒲堅,回了府去。
天氣陰沉,大風。回了家去,晚飯后江氏說:“看這樣子該下雪了。”魚歌看著門外,只覺得這陰沉得有些恐怖。夜里睡得迷糊,恍惚間見女奴來來回回添了幾回碳,翌日醒來,只見江氏穿得厚實,進了屋來,親自招呼著給她裹得像個粽子般,才放心地坐到一旁問她,“百里先生昨日里可曾說讓你們今日不去上學(xué)了?”
魚歌從床上跳下來,說:“先生沒說。”說完跑上前推開小窗,一陣冷風席進屋來,不禁打了個寒顫,看著窗外白茫茫一片,有女奴踩在雪上咯吱咯吱直作響。江氏趕緊上前去把窗戶關(guān)了,對她說:“你這要是著了風寒怎么辦?”
魚歌愣愣地看著窗外,問:“下雪那么冷,魚蕎姐姐屋里可添了炭,她身上可有添置了冬衣?”江氏不知道她怎么會問起魚蕎來,只聽魚歌窩在懷里繼續(xù)道,“娘親,魚蕎姐姐雖是蕭姨娘所出,但也是爹爹的親骨肉。魚蕎姐姐做錯了事,被罰沒為奴已是受了懲戒了。這寒冬臘月的,若真的因為受寒出了什么事,只怕爹爹娘親之間會生出什么嫌隙來,故而歌兒才會向娘親問起魚蕎姐姐的事。”
江氏心中欣慰,說:“你不計前嫌,又想得周到。但她不一定會領(lǐng)這個情,知道嗎?”
魚歌說:“她領(lǐng)情與否是一回事,娘親讓不讓人給她送寒衣是一回事。哪怕是做給爹爹看呢,也好過這寒冬臘月的沒了人觸了大家霉頭。”
江氏皺眉思索了半天,嘆了口氣,只說:“那就依你所言吧,權(quán)當積德行善了。”
魚歌笑得眉眼都彎了,抱著她娘親說:“娘親答應(yīng)了就好,歌兒得上學(xué)去了。”說完跳下去,趕緊招呼著女奴給她梳頭。江氏在一旁看著她,說:“這雪這么大,不如我打發(fā)人到郡公府上跟先生說一聲,今日就不去上學(xué)了。”
女奴正為魚歌梳著頭發(fā),聞言魚歌轉(zhuǎn)過頭來,說:“不行!”
江氏無奈,讓人給魚歌添置了暖手爐,看著屋外及膝的雪還在撲簌簌下著,知道馬車來不了,便叫來了以往送魚歌上學(xué)的書童,新賞了雙棉鞋,讓他背著魚歌上學(xué)去。又讓人拾了件做工上好的寒衣和防雪的斗篷,讓人包好遞給送魚歌上學(xué)的女奴,讓她給百里先生送去。
待魚歌梳洗好,才知道了娘親的打算。門外的雪,車馬確實來不了。魚歌覺得為難,便說自己能走,跳進雪里,半個身子就沒了。只得被人笑著拔蘿卜似的從雪地里抱出來。別無他法,只能依著娘親說的話,讓這年輕的書童背自己上學(xué)去。
雪地里,兩個女奴一人撐傘一人拿著東西隨后,魚歌抱著暖爐趴在書童的背上在前,魚歌問:“魚蕎姐姐現(xiàn)在住在哪個院子,你們領(lǐng)我去遠遠地瞧一眼。”女奴與書童只得依從,背著她去了之前她落水前住的那個院子。隔著小門看去,只見魚蕎穿著不合身的舊棉服,正在屋檐下的冒著煙的炭火盆邊逗著一只黑貓,腳上的棉鞋已濕了。
魚歌見她好好的,便讓女奴和書童走了,不打擾她清凈。心說魚蕎自從搬過來后漿洗縫補生火這樣的事都得親力親為,但至少沒人再為難過她。擱在現(xiàn)代,洗衣服做飯這樣的事情在她還是張榮榕的時候也常做,所以算不上委屈。雖然獨自住在這死過人的院子里聽起來比較瘆人,但看魚蕎逗著貓兒自得其樂的樣子,看來她也不介意這個。
走開不遠,魚歌前一天晚上沒睡好趴在書童背上睡了過去,撐著傘的女奴小聲說:“那黑貓不知嚇過女郎多少次,夫人都同蕭姨娘說過讓扔了,沒想到還養(yǎng)著。”魚歌在書童背上沉沉睡著,仿佛沒聽到女奴埋怨般。
郡公府里,百里卿鵠手執(zhí)經(jīng)卷正看書,看到書童往火盆里加了炭,便對那書童說:“你去告訴將軍府的小公子和廣寧公府的女郎,今日不必來上學(xué)了。”正說著,只見蒲堅走進屋來,向百里卿鵠行禮,絲毫沒有因為下雪耽誤了上學(xué)的時間。百里卿鵠見了他,嘴角沒由來勾起一抹笑意。
魚歌走后,江氏坐在屋里,屋里的老婦抬上來做好的寒衣棉鞋,統(tǒng)共有三四套。江氏看了一眼,伸手去摸了摸,面料做工雖算不得最好也是上好的,心想著夠魚蕎撐過這個冬天,只喝著茶,讓人給她送去。那老婦問:“夫人,這些真要給魚蕎……送過去?”
江氏冷眼看著這老婦,說:“歌兒心善,她讓送就給送過去,不然回來又得哭鬧。”那老婦聞言應(yīng)了,剛要走,江氏叫住她,說:“這年紀的孩子沒了娘心底總是戒備的。她認得你是我屋里的,你讓一個不常見的女奴給她把衣服送去,你跟著去就行,在屋外看著不用進去。讓那女奴跟她說這些衣裳鞋子是她父親給的,不必提我。”
老婦說:“夫人心善,這點事老奴一定為夫人辦妥。”說完領(lǐng)著兩個女奴退了下去。
到了魚蕎所在的院子,老婦在院外候著,側(cè)身往院內(nèi)看去,只見魚蕎正抹著淚接過衣服。老婦看在眼里,只想這大冷天的趕緊回去交差。老婦正跺著腳取暖,忽然斜刺里竄出只黑貓來,嚇得老婦跌坐在地上,那黑貓就像白紙上落下的墨一樣,十分扎眼。
老婦回去復(fù)命,江氏見她弄得身上都臟了,就問:“叫你去送個衣服怎么弄得這幅狼狽樣?”那老婦如實說了,江氏想起那只黑貓本就是蕭姨娘養(yǎng)在屋里的,老太爺不許養(yǎng)貓,瞬間不悅起來,問道:“那貓兒是養(yǎng)在屋里的?”
老婦答:“是。那貓兒嚇了人之后又竄回到屋里去了。”
江氏皺著眉,說:“沒想到人趕出去了這畜生還留在府里。快去把那貓兒給處理了,不然別說嚇到歌兒,讓老太爺知道長房里還養(yǎng)著貓又得受罰。”
老婦允諾,忙帶著一群人下去,直往魚蕎住的院子去了。
魚歌到了郡公府上,看見蒲堅早到了,知道自己遲到,只喏喏地坐在火盆邊取暖。百里卿鵠不以為意,依舊和蒲堅繼續(xù)著他們的話題。百里卿鵠說:“如今天下大勢風云莫測,就拿成漢來說,李雄在位三十年,行政寬和,戰(zhàn)事稀少。但成漢人煙不足,國力祚薄,如今桓溫討伐成漢,成漢被滅已成定局。國立于世,必先使國力強勝,外賊不敢欺,方能圖謀萬年。”
魚歌聽見成漢被滅,只覺得什么成漢后趙對她而言過于陌生,但聽到除了后趙之后的其他國家,不由得被激起了好奇,便多嘴問道:“師父,這世上除了趙國和師父方才說的成漢,還有哪些國家?”
百里卿鵠笑道:“除了后趙與成漢,這世上還有前涼,前燕,北代和東晉……”
魚歌聽見東晉,眼睛忽然亮了起來。忙背了遍中國歷史朝代表——夏商西周東周春秋戰(zhàn)國秦漢三國魏晉南北朝……魏晉!西晉東晉!東晉!那個有王羲之和陶淵明的東晉!忙向百里卿鵠問道:“師父,那個東晉,是不是司馬家的東晉?是不是那個有王羲之的東晉?”
百里卿鵠聞言笑著放下手中的書卷,看著眼前兩眼放光激動不已的女童,笑道:“你還知道王羲之?”魚歌忙點頭,心說《蘭亭集序》都背爛了能不知道王羲之嗎?只見百里卿鵠若有所思地看著她。魚歌察覺自己反應(yīng)過于激烈,忙低頭不語。
只見百里卿鵠捋著胡子,說:“今天下英雄,東晉王羲之算得一個,只是文韜武略之于桓溫,治國輔政之于謝安,王羲之終究太像個文人。”
蒲堅問:“依老師看來,哪些人能算是天下英雄?”
百里卿鵠說:“‘聞雞起舞’的祖逖,驍勇善戰(zhàn)的冉閔,有經(jīng)世偉略的庾翼,東征西戰(zhàn)的桓溫,治國輔政的謝安,在天下人看來這些都算英雄。而在我看來,不以成敗論英雄,才是真正的英雄。”
蒲堅低頭不語,看著火盆里的明火炸出些細小的火花。魚歌聞言,心說師父若是穿越到現(xiàn)代成了命題老師,非得被考生罵死不可。
午后下了學(xué),百里卿鵠對兩個正要告退的孩子說:“鄴城自下雪開始就會一直下到年后,明日起你們就不必來上學(xué)了,開春之后與你們蒲萇兄長同來。我仍在這書館里等你們。”
終于放寒假啦!魚歌心中雀躍,拜別師父后一蹦一跳出了門。屋外雪停,魚歌看著那銀裝素裹的世界只覺得可愛。蒲堅跟在魚歌身后,顯得心事重重。魚歌見到候在門邊的書童和女奴,轉(zhuǎn)過身來與蒲堅作別,只見蒲堅眉頭微皺,問她,“三娘,你說,什么才算得上天下英豪?”
魚歌看著他迫切得到答案的樣子,一時愣了,不知該怎么作答。蒲堅看著一臉打量的看著自己的魚歌,心底苦笑道:五歲的娃娃哪知道什么是天下英豪?剛想開口說無妨,我回去自己想。只見魚歌看著他慢慢地說:“歌兒年歲尚小,不知道蒲堅哥哥所說的天下英豪指的是什么?但依歌兒拙見,秦始皇一統(tǒng)天下是為天下英豪,漢武帝虛懷納諫也是天下英豪。只是秦皇漢武俱往矣,數(shù)風流人物還看今朝!”
蒲堅暗暗思索魚歌的話,眼里一點點蓄起些光來。魚歌抬頭看著他,一臉認真地說:“不論前人如何,歌兒都相信蒲堅哥哥會成為大英雄,也只相信蒲堅哥哥會是歌兒的大英雄!”說完不管蒲堅反應(yīng),蹦蹦跳跳出門去。
正欲走時,只聽見蒲堅在背后大聲說:“我會成為你的大英雄!”趴在書童背上的魚歌聞言,轉(zhuǎn)過頭來與他揮手作別,眉眼彎成兩道月牙。她聽著這話,只覺得心底有些異樣說不出的感覺,她是想鼓勵他才說了那番話,可別生出什么誤會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