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 住院醫(yī)生夜未眠作者名: (美)邁克爾·柯林斯本章字數(shù): 4664字更新時間: 2019-05-27 18:11: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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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
勉強熬過了第一個周末,我重新?lián)旎亓艘恍┳孕拧kS著時間的流逝,我逐漸與阿特親近起來。每天早晨,我們一起在醫(yī)院樓下的咖啡廳里吃早餐。醫(yī)院規(guī)定,只有昨夜值班或者是在清早6點鐘之前就開始工作的醫(yī)生才有資格享受免費的早餐。然而,在第一天付賬的時候,阿特看到我摸索著錢包就大聲說道:“去他的吧!當你和我們一樣玩命工作的時候,早餐就該免費。”
早餐通常是阿特時間,他會炫耀最近的獵艷經(jīng)歷。他是一個俊朗、機敏的人,具有運動員一樣的身材。他不但是個女性殺手,也是梅奧診所的傳奇人物,身邊總是不乏美女。雖然專業(yè)技術不錯,但總是馬馬虎虎,到處宣揚自己的興趣在于解剖而不是骨科。
* * * *
我和阿特將史密斯夫人扶上手術臺。麻醉師將她麻醉后,我們用止血帶將她大腿的上部勒住,蓋好床單,然后去叫哈丁博士。這期間我非常興奮,因為它將會是我看到的第一個完整的膝蓋移植手術。
大約翰從員工休息廳出來,匆匆地擠了進來,兩手一拍,走向手術臺。他用大手抬起病人的膝蓋反復彎折了幾次,觸診了兩個膝蓋后,他伸出手說:“手術刀!”
旁邊的護士將手術刀送入他手中。在我還沒來得及反應是怎么一回事的時候,大約翰切開了膝蓋的前部,脂肪層隨即向兩側攤開。雖然綁有止血帶,但血還是從四處滲了出來。
60秒鐘之內,他已經(jīng)切開了膝囊、翻開膝蓋骨,關節(jié)露了出來。我可以看到磨損了的層狀軟骨,肌肉的加速運動以及軟骨附著的骨頭。哈丁博士偶爾還會切下一團脂肪,然后扔進腳邊的廢物桶里。
在哈丁博士完成了關節(jié)部分的操作后,從護士桌上撿起動力鋸,開始伸向股骨的后方。“她有腔隙綜合征的跡象,”約翰切完股骨之后說,“也就是說我們要從脛骨這邊走刀。”他一邊咕噥著,一邊把牽引器伸向了膝蓋的另一側。
“快!拿著這個鬼東西!”他朝我說。
我胡亂地接過牽引器。
“別害怕,它又不會咬人,”大約翰說,“使勁按它。我需要看清整個結構,然后才能開刀。”
他從護士手中拿過鋸,稍稍偏向右側,以便獲得更好的視野,緊接著,他用鋸將脛骨切開。然后,他繞過髕骨,將下面的脛骨也切開了。
當阿特用抗生素處理傷口時,大約翰轉向負責清洗的護士,聲明他將用什么樣的修復法。與此同時,我則充滿好奇與驚嘆地看著眼前的一切。病人的膝蓋被剔除了,鋸子鋸下來的骨頭四處散落。我極力保持鎮(zhèn)定。即使看慣了殘肢斷體,但對于這樣的場景,我還是不太適應。
阿特仍然在處理傷口。液體布滿膝蓋位置。他沖我說:“嘿,傻小子,趕快拿東西來吸,別在那愣著了!”
于是,我立即抓起抽吸器和海綿,開始清潔現(xiàn)場。
約翰已經(jīng)挑選好了他做修復時要用的部件。巡回護士把器械打開,扔到后面消過毒的桌上。然后約翰轉向我們道:“最有意思的時刻到了!”
他先拿起要用的部件,在脛骨與股骨間比劃著,衡量著大小。然后拿起鋸,將脛骨再割去一小塊。接著對清洗護士說:“你來吧。”
護士從一個塑料袋子里搖出一些粉末在面前的盤子上,然后打開一瓶氣味刺鼻的藥瓶,倒出一些液體后將兩者混合。
當我正詫異著這是要干什么時,護士告訴約翰弄好了。他拿起這團白色、奶油狀的混合物(后來我才知道那是粘骨的膠),開始抹向骨頭的斷頭處,也抹向要裝上去的假膝。然后,他將替代膝蓋安在原膝蓋的位置上,拿一把大錘,一點一點地鑿進去,擺正位置。
多么神奇的事情!我們打開了一個人的身體、從中切走了一部分、丟棄它、換上新的,然后再把身體合上。過了一兩天,這個病人就會重新開始走路,并且感覺不到疼痛了。我要保持對這份事業(yè)崇敬與癡迷的心境,我不想讓這份可敬的事業(yè)淪為平庸的日常瑣事。
下午5點,我們完成了最后一個病例。昨晚是我值班。雖然也睡了幾個小時,但是手術室里的勞作已經(jīng)讓我精疲力竭。在住院醫(yī)生更衣室里,我癱在墻上,給妻子打電話,讓她來接我回家。
15分鐘后,帕蒂開車到了衛(wèi)理公會醫(yī)院的后門。艾琳坐在車里,小手忙著將一把動物形狀的餅干塞向嘴里,還不忘用空出來的那只手朝我揮揮,嘴里咕噥著問好。我把頭伸向后車窗,在艾琳的額頭上找到一塊干凈的地方,親了她一下。當車子駛出停車場的時候,帕蒂將手放在我的手臂上,問:“想我了嗎?”我轉向她,點點頭,臉上帶著疲憊的微笑,“當然,我總是想著你。”
帕蒂是一名護士,所以我們之間有許多共同語言。在我任職住院醫(yī)生的最初幾個月里,帕蒂可能比我在骨科上懂得還多。她喜歡聽我說自己的工作。大多數(shù)年輕夫婦談論的都是電影、書籍或是體育,而我們不同,我們的話題是骨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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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納森·威爾海姆大夫咬了一口煎餅,小心地用餐巾擦了擦嘴角,突然間用大拇指指著我說:“上帝呀,這是誰呀?”
威爾海姆是高級住院醫(yī)生。這家伙喜歡自己的聲音,并且總是想喜歡打斷他人講話,發(fā)表自己的見解。
那天早飯的話題是肩部重置手術。像往常一樣,我傻坐在那聽著。他們則在探討一項名為“布里斯托”的手術。于是我問阿特什么是布里斯托。威爾海姆簡直不敢相信。
“可別告訴我這家伙是骨科大夫,”他問桌上的每個人,接著轉向我,“你是醫(yī)學院學生還是內科大夫?”
“我是哈丁博士帶的初級住院醫(yī)生。”
“你確定你是骨科的住院醫(yī)生?”他帶著厭煩的表情舉手投降。
我被嚇傻了,也羞于為自己的無知辯解。然而令我感激的是,阿特站在了我這邊。
“一邊待著去,威爾海姆。他很正常。”
“一個骨科住院醫(yī)生竟然不知道布里斯托,這也叫正常?”他搖搖頭,接著吃煎餅去了。正當我松了口氣時,他突然又轉向我問:“你知道髖骨是和大腿骨連在一起的吧?”他對自己的機靈相當滿意,看了看周圍人,想讓大家和他一起樂一樂。有一兩個笑了,但被阿特堵回去了。阿特再次警告威爾海姆放手。
“不管怎么說,阿特,”笑聲過后,威爾海姆說,“你算是和他綁在一起了。”
這是人能忍受的極限了。阿特看到我眼中的神情,伸手抓住了我的胳膊,說:“走吧,該去查房了。”
* * * *
梅約中心的工作日分為手術日和會診日,即要么整天手術、要么整天為病人診斷。在手術日的所有手術中,我總是第二助手。偶爾阿特會主刀,可我除了幫著拿牽引器,就是記錄術后工作內容。在會診日里,哈丁博士和阿特看病人,我則緊跟在兩人后面。
有天早上查房完畢之后,我發(fā)現(xiàn)住院醫(yī)生休息室的布告板上寫滿了住院項目主任本杰明·J·伯克博士(BJ)的通告,例如:
“服裝要求:大褂和領帶。周末也要穿。違反穿戴規(guī)則者,嚴禁查房。”
“每年一次的骨科培訓考試將要在9月23日星期六舉行,所有住院醫(yī)生都要參加。”
“周六的會議是強制性的!所有人必須參加!不許請假!”
作為住院項目主管,伯克博士全權負責我們這些人。他就是我們的國王和主人,是通往拯救之地的火車的控制閥。如果伯克博士不恩準,我們就無法完成這個項目,也無法成為骨科大夫。
“小心BJ, ”阿特提醒我,“每年都有一兩個倒霉鬼觸到了他的霉頭。他會讓他們生不如死的——會上點名、大廳里攔截,或許只因為他們領帶系歪了,總之就是找碴兒。可不要惹著他,否則你的屁股就要被當球踢了。”
我打算離伯克博士越遠越好。如果他要是發(fā)現(xiàn)了我有多無知,就真的會活埋了我。“干自己的活。少說話。不要把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每天我都在心里重復這樣的想法。當時我是隱形的醫(yī)生,而且我打算堅持到底。
在哈丁博士手下做隱形醫(yī)生很容易。可能不到一周,他就會發(fā)現(xiàn)我的知識欠缺得厲害。也正因如此,他做了最善良的事情,那就是——忽略我。查房的時候,他總是和阿特說話。手術室里,他也是讓阿特做手術。我都不確定BJ是否知道我的名字,但我不怪他。在值得被他教之前,我得補大量的功課。
我的學習勁頭的確很足,每每想到我的一個錯誤決定可能會要了某個病人的命或是使其致殘,我就不寒而栗。當然了,現(xiàn)在還是有保障的——因為沒有人會在第一天就把手術刀交給我。然而,這一天終究會到來的,所以我得準備好。
我比任何時候學習得都刻苦。一是因為我對自己的無知感到羞愧;二是因為我意識到病人的健康甚至生命都掌握在我手里;三是因為我熱愛這項工作。是的,我正在逐漸愛上骨科。
每天晚上我都拿出之前記下的問題與筆記的卡片一張一張地看,通常熬到凌晨兩三點,直到困得不行了,我才搖搖晃晃地蹭回臥室,蜷在帕蒂身邊瞇上幾小時。第二天又是這樣。
阿特總是在我連珠炮一般的發(fā)問中感到不耐煩。他知道如果鼓勵我一小下,我就會整天追著他問問題。所以,他做了一件很明智也讓我受益匪淺的事兒——把事情都塞給我。他總是時不時地走人,留下我照看一切事務。
有一次,我們正在更衣室換便裝,阿特告訴我大約翰之所以如此有名,原因之一就是背了一首關于一個英國男孩小阿爾伯特的敘事長詩。一小時后,當我們查完房,阿特用肘部輕推了我一下,對哈丁博士說:“博士,我想邁克還沒聽說過《小阿爾伯特》呢。”
“啊?”哈丁博士聞言,“你當真沒有聽說過《小阿爾伯特》? ”
我沒有。怎么了?
接著,博士把他那肥厚的左手搭在我的肩上,開始背詩。詩是關于小阿爾伯特和他碰到獅子的事兒。于是我們站在7樓的電梯外,聽著他用倫敦佬的腔調背著詩。隨著嘴唇興奮地一張一合,他四處巡視。當講到這個小孩糟糕卻又令人捧腹的動物園之旅的時候,他的視線在跳躍,胳膊也揮舞了起來。故事以小男孩被獅子吃掉結束。小男孩的爸爸頗有哲理的評說道:“沒人幫的事情,只好自己忍著。”
這句也成了我在接下來的4年里時常溫習的句子。
* * * *
當我在哈丁博士手下工作的時間還剩6天的時候,博士的秘書馬維拉打電話給我說科威特的薩勒博王子邀請哈丁博士、阿特和我在他卡勒飯店的總統(tǒng)套房吃晚飯。兩個星期前,我們曾給這位王子做了膝蓋替換手術。很顯然,他是在表示感謝。
“可以攜妻子嗎?”我問道,希望帕蒂也可以玩上一晚。
“不,大夫。只是您三位。”
恐怕帕蒂會不高興了。我去閣樓上的總統(tǒng)套房與王子共進晚餐,她則只能在家里和艾琳一起吃“漢堡幫手”了。我一邊在心里盤算如何向帕蒂解釋這件事情,一邊開口問馬維拉:“什么時候?”
“周三晚上。”
“哦,不,”我發(fā)出痛苦的呻吟,“可別是周三。我晚上值班。”說到這,我頓了頓,希望能聽到她說:“沒關系,我問問王子,看看能不能改天。”可是她卻只應道:“真遺憾。”王子們和主治醫(yī)師們當然不可能因為一個初級住院醫(yī)生而改變計劃。
后來阿特告訴我飯店負責了全部的晚餐準備工作。王子的套房在頂樓,晚餐上有蠟燭、水晶器皿和銀器。在羅切斯特的一個月,王子已經(jīng)把整個樓層都租了下來。
隨后我問阿特王子是否為我不能到場表示遺憾,阿特禁不住大笑。我想科威特人也一定有特定的詞匯表示初級住院醫(yī)生,不過不論有沒有,王子也不會屈尊考慮這件事。我甚至開始懷疑我的婉拒是不是表示我很傲慢。或許他們還不敢相信哈丁博士的“奴隸”竟敢冒冒失失地拒絕邀請呢。
阿特說那頓飯吃得再順利不過了。人人都沉默地坐著。王子的翻譯就坐在離他很近的地方,但幾乎用不到他說話。科威特人顯然是被哈丁博士的沉著冷靜鎮(zhèn)住了,就像大約翰和阿特被科威特人的富有鎮(zhèn)住了一樣。
他們吃完道別的時候,大約翰感謝主人的款待。王子與其握了手,然后說了一句我們從沒聽過他說過的英語句子。
他說:“我非常感謝您的慷慨與善舉。”同時深深地鞠了一躬,接著將手伸向桌子——那上面放著三個盒子。他把其中的兩個給了約翰和阿特。
“最后那個是給你的,”第二天,當阿特向我伸出手來炫耀新的勞力士手表時告訴我,“多遺憾吶,你沒有去。”
“他給你一塊勞力士?你這混球,”我氣得把手術帽團了一團扔向墻角,“你和大約翰吃龍蝦、青蛙腿,我卻解決了4個咨詢,處理了一個腕骨骨折,還有一個膝蓋出膿的癮君子。”
“這說不定還挺公平的呢。畢竟,你要是太追逐財富了,我可是會為你擔心的。”一邊說,阿特一邊扎起一片法國吐司扔到嘴里。
正當我逐漸適應了哈丁博士的時候,8月中旬到了,我們應該交換工作地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