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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天主的錘子

[英國]吉爾伯特·基思·切斯特頓

博甕塔村位于一座陡峭的山頂,村里的那座尖頂教堂看上去就像是小山的頂峰。教堂腳下有一家爐火終日燒得通紅的鐵匠鋪,它的對面是一個由鵝卵石鋪就的道路交叉而成的十字路口。教士大人威爾弗雷德·博翁,在這個十字路口和他的哥哥陸軍上校諾曼閣下相遇了。所不同的是,教士正準備去進行早禱,而生活不甚嚴謹的上校則剛剛結束一天的生活。

博翁家族是為數不多的可以追溯到中世紀的貴族世家,但他們早已不再重視那種騎士時代的傳統了。如同很多歷史悠久的貴族世家一樣,如今的博翁家族成員似乎也已經墮落成酒鬼和花花公子了,起碼從上校身上來看是這樣的。身材高大的上校已經上了年紀,留著一頭金黃色的頭發,平日里經常鬼混到凌晨時分才回家,在酗酒與美色中貪婪地享受。

上校的弟弟也有一頭金發,一身黑衣將他的完美體形裹得嚴嚴實實,他的舉止文雅而得體。有人說,威爾弗雷德更多是由于對哥特式建筑的癡迷,才整日出沒于教堂,忙諸于教務。人們對他的懷疑并非空穴來風,因為他平日并不是跪在祭壇前禱告,而是在廊臺、鐘樓、地下室等特殊的場所進行。

此時,教士發現他的哥哥正熾熱地盯住教堂的方向,教士絕不會認為他是對教堂感興趣,不過他卻聽說過鐵匠鋪的鐵匠有一位漂亮而迷人的妻子。

“早上好,威爾弗雷德,我準備去拜訪鐵匠。”上校說。

“鐵匠在格林福德(倫敦西部的一個郊區)。”教士說。

“正因為如此,我才去拜訪。”上校平靜地回答。

“你害怕雷電嗎,諾曼?”教士問。

“你的意思是?”上校奇怪地問。

“你沒想過有一天天主會將你劈死在街上嗎?”

“你能再說一遍嗎?”

“就算你不害怕天主,但也有人應該讓你感到害怕。”

“誰?”上校不相信地豎起了眉毛。

“鐵匠巴恩斯。他是附近最健壯的男人,能輕松將你扔到墻上去。”教士嚴肅地警告說。

“要是那樣的話,我今天穿著盔甲出來就太有先見之明了。”上校毫不在乎地說。

“鐵匠總是會不定期地回家。”

說完,教士走進了高高的哥特式教堂,一個跪著的身影突然起身向門口走去,那是被村里人稱為“瘋子喬”的白癡,他是鐵匠的侄子,教士非常奇怪他也會來做禱告。

威爾弗雷德呆呆地站在那里,看著和他擦身而過的白癡,隨后,又看著他的哥哥用一種放蕩的方式向喬打招呼,甚至還將幾個便士扔進了他的嘴里……

為了擺脫這一幅幅丑惡的畫面,教士走向了位于彩色窗戶下的一條長椅,開始禱告。

半個小時后,村里的補鞋匠吉布斯來到教堂。在教士看來,一定是發生了什么大事,否則作為無神論者的補鞋匠是絕不可能出現在教堂中的。

“你有什么事?”威爾弗雷德有些冷淡地問。

“請原諒我,先生,”來者用一種近乎同情的腔調說,“也許不應該讓你知道,但是你哥哥恐怕是不行了,你最好馬上來一趟,先生。”

教士跟著補鞋匠來到鐵匠鋪,看到院子里站著幾個人,有醫生,有巡官,有長老會神甫,還有天主教的神甫。院子里一個金發美婦人正在低聲哭泣,在人群中間堆放鐵錘的地方躺著一個人,他的頭蓋骨已經粉碎。

威爾弗雷德只是掃了一眼,就確定那是他的哥哥,結結巴巴地說:“我哥哥死了,這是怎么回事,是誰殺死了他?”

“附近只有一個人有這種力道,而且他也最有可能這樣做。”補鞋匠吉布斯回答道。

“盡管我不贊成進行這樣無根據的推斷,但確實只有一個人才能給出那樣的一擊。”醫生說,“博翁先生,從現場那些嵌入身體和地面中的骨頭粉末來看,這應該是一只巨人的手造成的。”

“我還要強調一下,只有一個人能做到這一點——鐵匠西來恩·巴恩斯去哪兒了?”補鞋匠問道。

“他在格林福德。”長老會神甫回答說。

“也許他已經去了法國。”補鞋匠嘟囔了一句。

“不,他正在回家的路上。”小個子天主教神甫開口了。當眾人扭頭盯著山下的小路時,果然發現扛著一把大鐵錘的鐵匠西來恩,正和兩個男同伴一道闊步走來。

“看,他還扛著殺人的鐵錘!”補鞋匠驚呼道。

“不,”巡官也開口了,“那才是殺人兇器。”

循著巡官的目光,人們看到了那把不起眼兒的小錘子,它的上面沾滿了血跡和黃頭發。

“為什么一個強壯的男人會使用這樣的小錘子?”神甫不解地問。

“先別說這個,我們應該怎樣對待西來恩·巴恩斯?”吉布斯關切地問。

“他自己會走過來,和他一道而來的兩個人我認識,他們的到來是為了長老會堂。”神甫平靜地說。

眾人議論時,高大的鐵匠已經走進了自己的院子。

“巴恩斯先生,你應該知道發生什么事了吧?現在我必須以國王的名義將你逮捕,因為你涉嫌謀殺了陸軍上校諾曼·博翁先生。”巡官立即上前道。

“博翁上校下地獄了嗎?”鐵匠以一種極為漠視的態度指著上校,還說:“這只狗是什么時候遭到報應的?”

“請注意你的言辭。”醫生提醒說。

“如果《圣經》能夠做到的話,那我也會注意自己的措辭。我想知道他是什么時候死的?”

“今天早上六點,我還見過他。”威爾弗雷德說。

“我的天主,這真是太好了!”鐵匠說著,又轉向巡官,“巡官大人,我不是想拒捕,但也許你不應該逮捕我,如果你不想讓自己的事業被抹上污點的話。”

巡官和其他人都有些詫異地打量著鐵匠,只有矮小的天主教神甫在獨自觀察那把小鐵錘。

“你看到和我一同而來的兩個人了吧,”鐵匠繼續為自己辯解,“他們可都是正經生意人,昨天我們在復蘇布道團的會議室待了一整夜,此外,在格林福德還有將近二十個人都能證明那段時間我的去向。巡官先生,作為一個基督徒,為了不讓你身敗名裂,我覺得我更應該在此刻向你展示我不在現場的證明,而不應該是在法庭上。”

“我愿意當著眾人的面,給你一個證明自己清白的機會。”巡官有些窘迫地說。

鐵匠將兩個朋友請進了院子,院子中的人確實都認識他們倆,這二人也都信誓旦旦地為鐵匠作證,其立場之堅定不容任何人去懷疑。

在一片沉默中,教士開口對天主教神甫說:“布朗神甫,你對那把錘子很感興趣嗎?”

“是的,為什么選擇小錘子呢?”布朗神甫說。

“正是,旁邊就有相當于它十倍大的鐵錘,真是讓人想不通。”醫生也轉過身,壓低聲音對教士說:“也許只有那些掄不動大錘子的勇敢女人才能用這樣的小錘子去殺人。”布朗神甫也湊過來饒有興趣地聽著,醫生用更嘶啞的嗓音接著說:“最痛恨妻子情人的未必是丈夫,很可能就是妻子本人,因為誰也不知道情人帶給她多少失望與背叛,請看那邊!”

金發女人臉上的淚痕已干,她正麻木地盯著躺在地上的尸首。“從情感上看,你的說法有一定的依據。但從體能條件上看,則完全不可能,沒有哪個女人具有將男人頭蓋骨打碎的神力。”布朗神甫拂去了袖子上的灰塵,又補充道:“另外,別忘了死者頭上還戴著鐵盔,再去看看那個女人和她的手臂。”醫生有些惱怒地說:“也許是我錯了,但我仍然認為,在有大錘的情況下,只有白癡才會使用小錘。”

威爾弗雷德激動地喊道:“這也正是我想說的,你認為只有白癡才會使用小錘子?”

“是的。”醫生說。

“事實上,這就是一個白癡干的事。”教士用煽動性的語氣說,“我是一個教士,因此不想看到流血,感謝天主讓我看到了真相,但他不會因此被絞死。”

“你不打算揭發他嗎?”

“揭發也沒用,他不會被送上絞刑架,”威爾弗雷德說,臉上浮現出一種怪異的笑容,“今天早上,我剛進教堂就看到瘋子喬在禱告,也許就連瘋子在殺人前都會進行一番禱告。我最后一眼看到喬時,我哥哥正在嘲弄他。”

“這其中有什么關聯嗎?”醫生問道。

“這起案子包含兩個疑點,也就是小錘子和致命一擊,結合實際情況,鐵匠能夠完成致命一擊,但他不會使用小錘子;他的妻子可能選擇小錘子,但無法做到一擊致命。而對一個瘋子來說,這兩個疑點就都不是疑點了,他可能隨手拿起任何東西進行猛烈一擊。”

“我想你應該找到答案了。”醫生深吸了一口氣說。

布朗神甫死死地盯著威爾弗雷德,許久,才說:“博翁先生,你的結論從各方面看,似乎都能站住腳,但以我的知識和經驗來判斷,你的推理是站不住腳的。”

“不,就是瘋子干的。”威爾弗雷德不甘心地說。

這時,旁邊傳來了鐵匠的聲音:“巡官先生,我相信你已經被我說服了。不錯,我是一個身強體壯的人,但也不可能將錘子從格林福德扔到這兒,因為我的錘子沒長翅膀,它不會自動飛行半英里。”

巡官笑著說:“是的,你可以被排除在外了,你對兇手有什么猜想嗎?”

“有,不過我認為兇手既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鐵匠看了一眼長椅上的妻子后說。

“你究竟在說什么?你不會認為是動物用錘子殺了人吧?”巡官開玩笑地問。

“我認為有血有肉的東西都不會使用那把錘子,也就是說,那個人是自己死的。”鐵匠壓低嗓音說。

“你是說錘子自己跳起來擊倒了上校?”補鞋匠用尖銳的嗓音喊道。

“你們這些紳士應該明白,天主是游蕩在任何一個地方的,為了維護自己的名譽,它會讓褻瀆神靈者死在自己的面前,那一擊正是天庭震怒的力量。”巴恩斯叫道。

“我也提醒過他要注意雷電。”威爾弗雷德也用非常惋惜的聲音說。

“這樣的話,那這案子就超出我的管轄范圍了。”巡官開玩笑道。

“我們離開這個可惡的地方吧,博翁先生,”布朗神甫提議說,“我想去參觀一下你們的教堂。”

“當然可以。”威爾弗雷德教士說著便帶領神甫向教堂走去。

“先生,你好像已經弄清了真相?”原來是醫生跟上來了。“我的職業道德要求我要保守秘密,不過我可以給你提供兩條線索,醫生!”布朗神甫歡快地笑道。

醫生表現出一副沮喪的神情。

“第一,正如鐵匠所說,那一擊確實可能來自天主,而那樣的重擊也算不上什么奇跡;第二,仍然是鐵匠說過的一句話,他認為錘子是不可能自行飛半英里(1英里=1609.344米)的,其實,那才是最接近事實的一句話。”

接下來,臉色蒼白的威爾弗雷德帶領布朗神甫不知疲倦地參觀著教堂的每一個角落。置身這座中世紀的尖頂建筑中,能讓人感到一種無上的莊嚴,周圍的農田和村莊都顯得那樣的低微和渺小,仿佛都是它統治下的子民一般。

小個子神甫從盤旋而上的樓梯爬上了露天平臺。這兒的視線沒有任何遮擋,可以看到山下的平原、村莊以及鐵匠的院子,巡官仍在那里忙碌著。

“我認為站在如此高度去禱告,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人到達一定的高度后,往往是為了讓人仰視。”布朗神甫感慨地說。“你是說人有可能從這里摔下去嗎?”威爾弗雷德問。

“準確地說應該是靈魂的墮落。”神甫說。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教士有些不解。

“就好比鐵匠,他所信奉的蘇格蘭宗教是由在高山上祈禱的人組成的,他們的習慣是蔑視世界,而不是學會尊重,因為人們在山頂看到的只有渺小。”

“但他并沒有殺人。”威爾弗雷德小聲說。

“不錯,”布朗神甫用奇怪的聲音說道,“但有一個人,開始他也在祭壇前禱告,逐漸地,他開始喜歡在越來越高、越來越孤獨的地方禱告,比如樓頂,比如某個沒人的角落。久而久之,他開始變得飄飄然,甚至誤認為自己就是天主,盡管他是一個好人,但這并不能阻止他犯下罪惡。”

威爾弗雷德的臉部開始變得扭曲,他緊緊抓住平臺上的護欄。“他認為自己可以以一種傲慢的姿態去審視世界、審判世人,因為在他眼里,這是天主賦予他的權力……此外,置身高處的他還握有一項自然界中最可怕的力量——重力,從這里哪怕是扔出一個鵝卵石都足以將底下的人擊倒,更別說是一把小鐵錘了……”

威爾弗雷德突然向護欄外伸出一條腿,但被布朗神甫從背后拽住了。“不要走向這道地獄之門。”神甫柔和地說。

“你是怎么知道的?”威爾弗雷德驚恐地大叫道。

“當你哥哥離開后,你就被一種非正義感折磨著,而當你看到你的哥哥在戲弄那名瘋子時,你的這種情緒再也無法遏制,于是你攥著一把小鐵錘,沖上教堂的平臺,對著上校那頂綠甲殼蟲一樣的帽子投了下去,對你來說,那把錘子就是天主的雷電。”威爾弗雷德將軟綿綿的手放在頭上,正欲開口。

布朗神甫阻止說:“先聽我說下去,我會為你保守秘密,至于原因,我只能透露給你一點。那就是,你本可以將臟水潑向鐵匠和他的妻子,但你沒有那樣做,你只是將罪名安在了白癡頭上,因為你知道他不會因此而受到懲罰。這也是我在調查中看到的唯一的一絲微光。現在,還按照你以前的方式去生活,做你想做的事。”

一陣沉寂后,他們走下了樓梯,重新回到了鐵匠鋪。而威爾弗雷德·博翁則徑直走到巡官面前說:“我殺死了我哥哥,我自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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