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晚清第一圣:多面曾國藩
- 廖正華
- 4327字
- 2019-01-02 23:45:31
自序
晚清第一改革家:曾國藩
在曾國藩所處的時代,中華民族面臨著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曾國藩、左宗棠、李鴻章等具有遠見卓識的清朝官吏,開始學習歐美,制造輪船、槍炮,開采礦山,鋪設鐵路、電報線路,建設鋼鐵廠、紡織廠。中國就此開啟了近代化的大門。
其實,曾國藩所推動的改革,遠遠不止我們所熟知的洋務運動,還包括諸如革新吏治、改革鹽政、漕折(將漕糧折算成銀兩上交,就是漕折)征收改革等大眾不太熟悉的領域,也是曾國藩改革的重點。他所推動的這場改革,對于我們今天有著許多可資借鑒之處。我總結了一下,主要是以下五個方面。
第一,如何處理好改革開放與獨立自主、自力更生之間的關系。
曾國藩是中國近代學習歐美國家的最早的實踐者之一,但他并不是一個崇洋媚外的人,他非常注重維護中國的權益。
在借師助剿這一問題上,他堅決反對列強深入長江流域鎮壓太平天國。在阿思本艦隊一事上,他堅決主張解散這一中國完全不能控制的艦隊。他不主張向列強購買大量洋槍,用以鎮壓太平軍,他告訴弟弟曾國荃,勇氣比武器更重要。
他所創辦的安慶內軍械所,完全不用洋匠,只用中國人。他參與創辦的江南制造總局,雖然在李鴻章的管理下,聘請了不少洋匠,但曾國藩始終強調要以中國人為主。這是曾國藩和李鴻章的重大區別。李鴻章不太信任中國人的技術能力,喜歡用洋人。
曾國藩更強調獨立自主,李鴻章更強調改革開放,兩者各有利弊。按照曾國藩的模式,中國近代化的速度將會很慢。中國工匠即便能做出東西來,也遠遠落后于時代,意義不大。按照李鴻章的模式,中國近代化的速度將會很快,但是中國會因此失去更多的利權,中國工匠也很難在這場近代化運動中學到真正有用的技術。
這種矛盾在我們今天的改革開放過程中也存在。在大力引進先進技術的同時,我們是否保持了獨立自主,我們能不能自力更生,中國人是否在技術引進的過程中學到了真正核心的技術,“中國制造”如何變成“中國創造”,這些問題都值得我們深思。
第二,如何處理好發揮市場作用與加強宏觀調控的關系。
自明朝中期開始,中國食鹽販運開始施行綱鹽制。綱鹽制是一種大商人在政府的保護下壟斷食鹽販運的制度。其實質就是政府部門用行政手段強行干預食鹽販運。這種制度發展到后來,產生了諸多的弊端。
一般來說,中小鹽商相對于大鹽商而言,更加靈活機動。但在綱鹽制下,中小鹽商不能單獨販運食鹽,只能投靠大鹽商,在大鹽商的支配下參與食鹽販運。這樣一來,中小鹽商的靈活機動性就受到了極大的限制。
另一方面,政府部門為了贏利,設置層層審批機構。大商人為了運鹽,必須層層打通關節,用于賄賂的銀子往往比鹽本身的成本還要高。政府的這種行為不僅傷害了大鹽商的利益,而且間接地抬高了鹽價,致使官鹽賣不出去,大量積壓。
道光年間,兩江總督陶澍在淮南實施鹽政改革,用票鹽制取代綱鹽制。票鹽制的實質就是減少政府干預,尊重市場規律,充分發揮市場機制在調節食鹽運銷中的作用。
在票鹽制下,中小鹽商都可以單獨參與食鹽販運,靈活機動性得到了充分發揮。另外,大量的審批環節被取消,鹽商的利益得到保障,鹽價也迅速降了下來,銷售情況明顯好轉。
陶澍的票鹽制改革取得了明顯的成效,但因為觸犯到某些人的利益,票鹽制沒有實施多久就被取消了。
曾國藩就任兩江總督后,在淮南重新進行票鹽制改革。然而,曾國藩所謂的票鹽制,其實質卻是綱鹽制。
曾國藩規定,鹽商必須至少承運一張“大票”或“小票”,才能參與食鹽販運。承運一張“大票”,需本錢五六千兩;承運一張“小票”,需本錢一二千兩。這顯然不是中小鹽商所能承受的,所以中小鹽商被擋在了食鹽販運的大門之外。
同時,曾國藩加強對淮鹽販運的管理。食鹽到引岸(即食鹽專賣區)后,經過審批后才能按順序銷售,銷往哪里,銷多少,定價多少,全由政府部門決定。
后來,李鴻章又提出“捐輸票本”的政策,規定只有之前向政府交納過捐輸(即捐錢糧等財物)的大商人才能運鹽。至此,淮南鹽政名義上是票鹽制,其實已經完全倒退為綱鹽制。
曾國藩、李鴻章的票鹽制改革,對于穩定食鹽運銷、增加財政收入,起到了重要作用。但票鹽制改革的本質是重回綱鹽制,是行政權力對于市場的一種強行干預,這樣也就很難杜絕官員利用行政權力牟取暴利,最終攪亂食鹽市場。
這一問題對于我們今天也是有著啟示意義的。在市場經濟的運行過程中,政府部門應該減少對市場的強行干預,充分發揮市場機制在調節經濟運行中的主導作用。政府部門更多的時候扮演的角色應該是服務者,而不是市場參與者。同時,我們要大力發展中小企業,充分發揮中小企業的靈活機動性,促進經濟的發展。
第三,如何使好的政策真正落到實處,增進民生福祉。
好的政策并不意味著一定能夠提高民眾的生活水平。如果出現“上有政策,下有對策”的情況,那么再多的好政策,對于增進民生福祉也起不到任何作用,老百姓也不會買你的賬。
相對于明代來說,清代的政策要好得多。“攤丁入畝”后,清代農民只需繳納一種稅收,那就是地丁銀,稅率非常低。部分省份的農民,需要繳納漕折,稅率也非常低。嚴格按照規定辦事的話,清代農民的負擔是非常低的。
然而,清朝的這一好政策并沒有落到實處。后來,老百姓在正常的賦稅之外,需要繳納耗羨。地丁銀、漕折銀在熔鑄的過程中(將農民上交的散碎銀兩熔鑄成一定規格的銀錠)會產生損耗,漕糧在運輸過程中(運送至京城),也會產生損耗。為了彌補損失,地方官員往往背著中央政府多征收耗羨,即在正常的賦稅之外多征一些銀兩和漕糧。這本是違法的,但在當時成了官場的潛規則,農民的負擔開始加大。
清代的縣級辦公人員非常少,一個幾十萬的大縣,只有十幾個辦公人員。這樣一來,知縣不得不大量聘請編制外的人員幫助他施政,這些人就是胥吏和幕賓。
清代政府官員的工資非常低,后來雖然推行養廉銀政策,但是縣級辦公人員的工資依舊很少。同時,清代又實施高度集中的財政體系,地丁漕折絕大部分要上繳國庫,留給縣里用作辦公資費的很少。
這樣一來,就產生了一個嚴重的問題。知縣沒有多少工資,縣財政也沒錢,那么大量的胥吏,工資從哪里來呢?于是便只能加征耗羨,用以支付胥吏的工資。
雍正時實施“耗羨歸公”,但各地不歸公的耗羨依舊照征不誤。雍正的這一政策,本來是想增加國家財政收入,減輕農民負擔,結果適得其反,反而加大了農民負擔。
一縣的地丁漕折,往往由胥吏負責征收。胥吏的工資都是很低的,不足以養活家庭,于是,他們紛紛隨意增加耗羨。久而久之,這便成了官場潛規則,知縣明明知道也不過問。
這樣一來,就造成了一種奇怪的現象,那就是耗羨往往超出正常賦稅五到六倍,甚至更多,農民負擔大為增加。這樣一來,農民也就很難生存下去了,遇到收成不好的年月,便有大量農民揭竿而起。
后來,左宗棠在湖南、浙江,胡林翼在湖北,曾國藩在江西、安徽、江蘇等地都進行了漕折征收的改革。其主要的政策就是繞過胥吏,由百姓直接將漕折交到縣里。這一改革多少取得了一些成效,減輕了農民負擔,但漕折征收混亂的局面沒有得到根本改變,曾國藩主政的江西、安徽、江蘇等省更是這樣。
這種問題在我們當今社會也或多或少存在著。很多政策在上面還是很好的,到下面就變了樣。本來是減輕農民負擔的政策,到了基層后反而成為危害農民的政策。如何使好的政策真正落到實處,增進民生福祉,這是我們需要認真思考的問題。
第四,如何處理好中央與地方之間的關系。
自秦代開始的中央集權制度發展到清代,達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清代實施高度集中的財政體系。布政使負責地丁漕折的征收,并將其中的絕大部分運送至國庫,縣、府、省三級都只能存留極少部分,用作辦公經費。布政使隸屬禮部和戶部,不受督撫節制?;实弁ㄟ^控制戶部,從而控制各省布政使,進而控制各省財政。
布政使還負責各省的民政,督撫也不得干涉。布政使之外,清廷還在各省設按察使掌管按劾、司法。按察使隸屬于刑部,也不受督撫的限制?;实弁ㄟ^控制刑部,便可控制各省按察使,進而控制各省的按劾、司法事宜。
清代的兵權也由中央掌握。一旦發生重大的戰事,朝廷會指派經略大臣前往處理。兵從各省綠營中抽調,糧餉由戶部負責籌集,完全無需督撫插手。
清代的人事任免權也高度集中在中央。三品以上官員的任免,先由軍機處在記名人員中選擇幾名,差額呈進,最后由皇帝朱筆圈定簡放。三品以下的文官分別由皇帝、吏部、督撫任命,三品以下的武官分別由皇帝、兵部、總督、提督任命。皇帝親自掌握著絕大部分的人事任免權。
這些制度在太平天國起義之前,都得到了嚴格的執行。其弊端是顯而易見的。權力全部集中在一個一輩子也出不了紫禁城幾次,根本不可能了解民生疾苦的皇帝手里,國家也就不可能發展好。督撫相對皇帝來說,離民眾更近,但他們沒有太多實權,即便洞察到某些弊端,也不能進行改革,長此以往,國家便江河日下了。
在鎮壓太平天國的過程中,曾國藩、左宗棠、李鴻章等地方實力派形成,這些制度在一定程度上受到沖擊。但清政府對曾國藩等人非常猜忌,地方實力派并不能隨心所欲地進行改革。后來的歷史證明,在封建專制主義中央集權制度下,曾國藩這些人再有能耐,也不可能挽救大清王朝。
說到這里,或許會有人反問,清朝后來不正是因為分權過多,才導致袁世凱勢力膨脹、最終被袁世凱推翻的嗎?你怎么還推崇分權呢?這樣問的朋友,都只是看到了問題的表面,而沒有看到實質。
清朝后來的被迫分權,正是前期過于集權所必然導致的結果。清朝末年,不是不想集權,是不可能集權。總而言之,問題出在集權上,而不是出在分權上。
這一問題對于我們今天也有著非常重要的借鑒意義。中央政府應該將一些非關鍵性的權力下放至各省,充分發揮各省的靈活機動性。對于各省提出的一些重要建議,中央政府應當引起足夠重視。當然,權力下放要注意適當原則,分權過度會導致分裂主義抬頭,甚至導致國家分裂,很顯然也是不可取的。
最后,我們來說說“公務員應不應該漲工資”的問題。
前面已經說過,清代縣一級辦公人員,包括胥吏在內,工資都非常低。他們的工資往往不能維持日常生活所需,尤其是胥吏。所以,他們不得不貪污。清代吏治的腐敗與基層官員的低工資制度有著必然的關系。所以,適當地提高基層官員的工資,是有必要的,對于我們今天來說也是這樣。
但是,我們也必須防止另一種極端情況的發生。這種情況在北宋表現得最為明顯。北宋優待士大夫,官員的工資非常高,政府因此背上了沉重的包袱。嚴重的財政問題是導致北宋覆亡的重要原因。
所以,公務員工資該不該漲,主要還是看國家的財政承受能力。國家財政能承受,適當地漲一點,對于減少腐敗、澄清吏治,會起到一定的積極作用。
俗話說“一萬個人眼中有一萬個哈姆雷特”,我相信,本書帶給大家的思考遠遠不止我總結的這五個方面,每個人都可以從這本書中得到不同的收益。希望本書能在歷史與現實之間搭起一座橋梁,帶給更多人以現實的思考。
廖正華
2014年7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