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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佛教(3)

(一)經濟的,因為僧寺太富了,引起了教外社會的注意,故會昌毀寺制文說:“天下僧尼不可勝數,皆待農而食,待蠶而衣。”(二)宗教的,因為武宗信任道士,排斥佛教。(三)民族的自覺,因為佛教究竟是外國進來的宗教,故當時的詔文有“安有廢中夏之人,習外蕃無生之法”的話。

毀法之后,詔文規定“隸僧尼屬主客司,顯明外國之教”;主客司是管外國人的,信外國教就應該算作外國人了。這可以明顯當時的態度含有民族自覺的成分。韓愈在前二三十年曾作《原道》一篇攻擊佛老,提出“人其人,火其書,廬其居”的口號。韓愈諫憲宗迎佛骨被貶謫,是在819年。二十五年后,這三句口號都實行了。

看《全唐文》卷七六~七八的毀法詔敕。

日本求地僧圓仁在長安親見毀法事,可看他的《入唐求法巡禮行記》卷三及卷四。

但這時候佛教已深入人心,不是短期的摧殘所能毀滅的。況且那時佛教有一些宗派,不靠寺院,不靠佛像,不靠經典,不靠一切表面的形式儀節。毀法拆寺,全不能妨害這一宗的存在和發展,只可以使他們更感覺這些外物的不必要。

這就是禪宗的各派。所以毀法的風潮過去之后,別的宗派都衰微了,只有禪學反更發達,九世紀的后期成為禪學最發達的時代。并且因為毀法的暗示,這時代的禪學很明顯的表示一種破壞偶像的傾向,成為“呵佛罵祖”的禪學。本來保唐寺一派,和馬祖一派(見上章)都已有偶像破壞的趨勢了。

丹霞的天然(死824年)有一次把木雕的佛像拆下來燒火取暖,人怪問他,他說:“我要拆取佛身上的舍利。”人說:“木頭里怎么會有舍利!”他答道:“哦,原來我不過是拆木頭燒火呵。”這已是開后來的風氣了。但這個趨勢的重要代表要算九世紀的宣鑒和義玄兩個怪杰。

宣鑒,劍南人,受法于龍潭的崇信,晚年住在武陵的德山,故人稱德山和尚。他八十六歲死在咸通六年(865)。《宋高僧傳》說:“天下言激箭之禪道者,有德山門風焉。”

他教人“于己無事,則勿妄求,妄求而得,亦非得也。汝但無事于心,無心于事,則虛而靈,空而妙。”他臨死時告弟子:“捫空追響,勞汝心神。夢覺覺非,竟有何事?”也是教人不妄求的意思。他示眾云:“諸子,老漢此間無一法與你諸子作解會,自己亦不會禪。老漢百無所解,只是個屙屎送尿,乞食乞衣,更有甚么事?德山老漢勸你不如無事去,早休歇去!……諸子,莫向別處求覓。

乃至達摩小碧眼胡僧到此來,也只是教你無事去,教你莫造作,著衣吃飯,屙屎送尿。更無生死可怖,亦無涅槃可得,無菩提可證:只是尋常一個無事人。”

在這些話里,我們不但看見馬祖(道一,見上章)的影響,還可以看見老莊一系的中國思想的復活。“無事去,早休歇去”,正是“為道日損,損之又損,以至于無為”的老思想。

宣鑒慣用很俚俗而有力的字句來痛罵佛祖菩薩,就開所謂“呵佛罵祖”的風氣。他說:“佛是老胡屎橛。”“佛是大殺人賊,賺多少人入淫魔坑!”“文殊、普賢是田庫奴。”“達摩是老臊胡,十地菩薩是擔屎漢,等妙二覺是破戒凡夫,菩提涅槃是系驢橛,十二分教是鬼神簿,拭瘡疣紙,四果三賢初心十地是守古冢鬼!”

至于當時的禪學和尚,他罵的更厲害了。他說:“無知老禿奴,取一方處所,說禪說道,……教你禮祖師鬼,佛鬼,菩提涅槃鬼!是小淫女子不會,便問‘如何是祖師西來意’,這老禿奴便打繩床,作境致,豎起拂子,云‘好晴好雨好燈籠’!巧述言辭,強生節目!仁者,彼既丈夫,我亦爾,怯弱于誰?竟日就他諸方老禿奴口嘴接涕唾吃了。無慚無愧!苦哉苦哉!”

這種謾罵的口氣,向來的笨漢都以為不是真呵罵,只是一種禪機!但我們研究禪學思想的演進,可以斷言德山和尚真是苦口婆心的呵佛罵祖,要人知道“佛是老胡屎橛,圣是空名”,好替人“解卻繩索,脫卻籠頭,卸卻角馱,作個好人去”。

看《景德傳燈錄》卷十五宣鑒傳;又《聯燈會要》卷二十(《續藏經》二編乙,九套,第四冊)。又忽滑谷快天《禪學思想史》第三編第十九章。

義玄,曹州人,參學諸方,受黃檗山希運(懷海的弟子)的影響最大,北歸后在鎮州臨濟禪院作住持,開后來所謂“臨濟”一宗。他死在咸通八年(867)。《宋高僧傳》說他“示人心要,頗與德山相類”。

現今所傳的《臨濟語錄》有些話語實在太像宣鑒的語錄了,幾乎使我們疑心他完全因襲德山的思想。

《古尊宿語錄》(縮《藏經》,騰四,頁七九)有“師侍立德山次”一條,我們因此推理義玄曾在宣鑒門下,受他的影響太大了,所以有同樣的呵佛罵祖,譏彈禪學的趨勢;同樣的教人莫向外馳求成佛作祖,“只是平常著衣吃飯,無事過時”。他和德山都有解放當日思想的大功,他說,

山僧無一法與人,只是治病解縛。……向里向外,逢著便殺:逢佛殺佛,逢祖殺祖,逢羅漢殺羅漢,逢父母殺父母,逢親眷殺親眷,始得解脫,不與物拘,透脫自在。

他要人信仰自己與佛祖無別,不受人惑,要做到“乾坤倒覆,我更不疑;十方諸佛現前,無一念心喜;三涂地獄頓現,無一念心怖”的境界。

但義玄的排斥禪學,似乎沒有宣鑒那樣徹底。他不滿意于當時那些“做模做樣,指東劃西”的禪學,然而他自己因為要“辨魔揀異,知其邪正”,卻又造出種種料簡學人的方法,有“四料簡”“四照用”“三玄三要”等等名目。他又有種種“喝”法,一聲喝有死用,有活用。有時賓主相見,你喝一聲,我打一棒;有時賓主對喝,或賓主對棒。這種極端主觀的方法,最難料簡,卻又最容易自欺欺人。

后來臨濟一支的學風流行全國,很少人了解當日“治病解縛”的真意義。又都在一棒一喝三玄三要的上面去變把戲了。

看《古尊宿語錄》卷四~五(縮《藏經》,騰四);又忽滑谷快天《禪學思想史》第三編第二十章。義玄的語錄中似有后人模仿宣鑒示眾的長篇而偽作的;但其中也有不容偽造的部分。

中國禪學起于七世紀,發達于八世紀,極盛于九世紀。九世紀以下,臨濟宗最盛,諸家皆漸衰微。今依向來的傳說,表示八世紀至十一世紀的禪學世系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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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宋僧惠洪的《祥林僧寶傳》及宗杲的《宗門武庫》(兩書皆有單行本)。

禪學教人知道佛性本自具足,莫向外馳求;教人知道無佛可作,無法可求,無涅槃菩提可證。這種意思,一經說破,好像太淺近,不能叫人心服。

所以禪宗大師不肯輕易替學人解說講演,只讓學者自己去體會領悟。香嚴和尚上堂請溈山和尚說明,溈山說:“我說的是我的,終不干汝事。”香嚴辭去,行腳四方,有一天他正在除草,因瓦礫敲竹作呼響,忽然省悟,就焚香沐浴,遙禮囗山,祝云:“和尚大悲,恩逾父母。當時若為我說,哪有今日?”這是禪學的第一個方法:不說破。

因為要不說破,所以道一(馬祖)以下想出種種奇怪的教學方法:拍手,把鼻,掀翻禪床,豎起拂子,翹腳,舉拳,大笑,吐舌,一棒,一喝,……都是方法。又有所答非所問,驢頭不對馬嘴,而實含深意,這也是方法的一種。這種方法,叫做“禪機”。試舉三條為例:

(一)李渤問一部大藏經說的是什么一回事。智常舉起拳頭,問道:“還會么?”李說不會。智常說:“這個措大!拳頭也不識!”

(二)僧問如何是三寶,總印答:“禾,麥,豆。”僧說:“學人不會。”師說:“大眾欣然奉持!”

(三)有老宿見日影透窗,問惟政道:“還是窗就日光呢?還是日光就窗呢?”惟政說:“長老,您房里有客,回去罷。”

這些禪機都是禪學的第二種方法。

學人不懂得,只好再問,問了還是不懂,有時挨一頓棒,有時挨一個嘴巴。過了一些時,老師父打發他下山去游方行腳,往別個叢林去碰碰機緣。

于是他行腳四方,遍參諸方大師,飽嘗風塵行旅之苦,識見日廣,經驗日深,忽然有一天他聽見樹上鳥啼,或聞著瓶中花香,或聽人念一句情詩,或看見蘋果落地,——他忽然大徹大悟了,“桶底脫了!”到此時候,他才相信,拳頭原來不過是拳頭,三寶原來真是禾麥豆!這叫做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有個五臺山和尚在廬山歸宗寺有一夜巡堂,忽然大叫:“我大悟也!”次日老師父問他見到了什么道理,他說:“尼姑天然是女人做的!”說破了真不值半文錢。這是禪學的第三種方法:行腳。

看宗杲的《宗門武庫》,此書最便初學,文筆也可愛。

但這種方法實在是太偏向主觀的了解。你喝一聲,我打一棒;你豎起拂子,我掀倒繩床,彼此呵呵大笑,你也不敢說我不懂,我也不敢笑你不會。《傳燈錄》諸書所記種種禪機,大部分是以訛傳訛的,隨心捏造的,自欺欺人的。

其中自然有幾個大師,確然是有自己的見地,有自覺的教育方法。但大多數的和尚不過是做模做樣,捕風捉影;他們的禪不過是野狐禪、口頭禪而已。

禪學的衰歇,最大原因只是自身的腐化,禪太多了,逃不了去,終于死在禪下!后來理學起來,指斥禪學為“心學”,這就是說,禪學太主觀了,缺乏客觀的是非真偽的標準。

《古尊宿語錄》是比較最可信的材料。《景德傳燈錄》中已多可疑的材料,后出的《聯燈會要》《五燈會元》,更多偽造添人的材料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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