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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我算知道了,皇上說我與云毓不清不楚,是誰在他面前起的頭。對玳王,本王已經(jīng)絕望了。我被他慪得肺疼,連句小王八都不能罵他。他是小王八,我還是小王八的叔。我順著肺氣回府換上便服,到了玳王府。

柳桐倚和云毓都已經(jīng)在席上坐著了,啟檀很能折騰事情,四個人吃飯,他搞了兩張桌子。

兩張長條案桌,在小廳兩側(cè)對面擺放。案桌上各自擺著酒菜,每張案桌后有兩個座椅。正好他和柳桐倚一張,本王和云毓一張。他挺會分。這張案桌和那張案桌之間隔著寬闊的廳堂,總有十萬八千里。

我道:“四個人吃飯,柳相和云大夫都不是別人,你擺一張桌不就成了?又熱鬧又親切,難道怕皇叔和云大夫跟你搶菜?”

啟檀道:“皇叔、柳相和云大夫都是貴客,擺張桌子堆滿菜太庸俗,不堪相待。一會兒我另有安排。”說著就提壺替柳桐倚斟酒,“柳相,請。”

柳桐倚欠身:“臣當(dāng)不起,自己來就行。”從啟檀手里接過提壺,不知是否本王看錯,啟檀有意無意地摸了摸柳桐倚的手。

云毓拿著酒壺正斟酒,用臂肘輕輕一撞我的胳膊,向啟檀那里使了個眼色,他也瞧見了,那么便不是本王多心。

我一面吃菜,一面看對面桌,啟檀忙來忙去,沒怎么停過。“柳相,你嘗嘗這個,這是西域那邊進貢來的,叫什么什么克腸,里邊都是番豬肉,不是一般的豬。”庸俗。

“柳相,覺得這道菜口味如何?淡了,還是重了?”我放下空杯,拎起酒壺再斟滿,云毓執(zhí)著筷子閑閑地撥著碟中的杏仁,啟檀今天把工夫全用在對付柳桐倚身上了,云毓不吃甜咸口味的東西,他眼前這幾道菜湊巧全是甜咸的。

我卷袖,把我跟前兩道沒動的菜給他換了過去,云毓低聲向我道:“臣怎么覺得,玳王有些想和懷王殿下你搶人。”

我皺眉,我記得啟檀這孩子從沒在這種癖好上和他皇叔我一致過。云毓似笑非笑道:“殿下不信就算了,要不要和臣打賭?”

少頃,本王便明白了啟檀如此殷勤的真實目的。兩個下人抬著一張小桌走到小廳正中央,桌上放著一只錦盒。啟檀笑盈盈地向柳桐倚道:“柳相,本王一直沒別的嗜好,就愛收些古董玩器,今日能請得你來,有幾件玩意兒,正好麻煩柳相再幫著看一看。”放下手中的牙筷,擊掌,那兩個下人打開錦盒,捧出一只玉瓶。

啟檀道:“此物據(jù)說乃是呂不韋送給趙姬的情物,瓶身上還有枝桃花,借花傳情啊。柳相覺得這瓶子如何?”

柳桐倚看著那瓶子,淡笑道:“是好玉。”然后就沒說別的了。

啟檀等了一等,道:“年頭呢?”柳桐倚道:“臣,看不大準(zhǔn)。”啟檀的臉色沉了沉,他在這塊上還不傻,柳桐倚這是看出了不對,不太好說。啟檀擺擺手,那兩人把瓶子裝進錦盒捧走了,片刻后又捧著一只盒子回來,里邊裝著一只酒壺,啟檀道,和那瓶子乃是差不多時候的東西,嬴政用的。柳桐倚贊美了一下那只壺的花紋,然后又沒下文了。啟檀的神色又陰了。

我就這么坐在一旁,冷眼看他一樣樣地讓人捧出東西來,他自己一茬茬地蔫下去。看得我都不大忍心了,低聲和云毓感嘆道:“買都買了,當(dāng)成真的便罷了,何苦這樣折磨自己。”

云毓瞄著本王道:“懷王殿下看起來很痛心。”我嘆息:“當(dāng)然痛心,這些東西花的銀子里頭我的比玳王的多。”

云毓抬手替我斟滿酒:“殿下的錢用來疼侄兒了,沒白費。”笑容十分幸災(zāi)樂禍。

啟檀的那些古董寶貝仍一樣樣地被送上來。一只陶土馬剛被拿下去,又有一名美貌女婢掌托玉盤盈盈而來。云毓道:“怎么這次換了位美人?”啟檀道:“云大夫有所不知,這樣寶貝,須得女子拿。”

那美婢捧著玉盤,跪下,玉盤中墊著黃綢子布,上有一塊玉片。啟檀道:“此乃昔日吳國一位夫人入葬時含口之物,能使尸身不腐,容顏如生。陰氣很重,無論何時,拿在手中,都冷得像寒冬的冰塊,柳相你摸一摸?”我忍不住道:“死人嘴里噙的東西,你在飯桌上讓柳相摸摸,是不是不想柳相用飯了?”

啟檀頓了頓,像方才剛想起來一樣,連連道歉,柳桐倚自然說無妨,當(dāng)真還抬手碰了碰那片玉,而后道:“此物實乃寶物,難得一見,臣只在書冊中讀過,未想到今日在殿下府上見到了實物,三生有幸。”啟檀怔了,眼直了,定定地看柳桐倚:“柳相,你說的當(dāng)真?”柳桐倚微笑:“殿下的藏品,果然非尋常凡物。”啟檀像一顆泡開了的胖大海一般,容光煥發(fā)地笑了。

柳桐倚起身去如廁凈手,啟檀端著酒杯,直直地望著他的背影,仰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皇叔,小侄方才忽然有了個想法……”

我看著他煥發(fā)著異樣光芒的眼,直覺他要說出什么異樣的話。果然,啟檀捏著酒杯在手中轉(zhuǎn)動,眼不知道望進了虛空中的哪處道:“……方才,柳相對我那樣一笑時……我忽然想……若他是個女的,我肯定娶他!”啟檀目光灼灼地望著我:“皇叔,你說我是不是要變得……和你一樣了……”不知道為何,我首先想到的居然是啟檀那個今年才十七,據(jù)說已經(jīng)有八個月身孕的小王妃。

我道:“你可要斟酌著些。”

啟檀緊捏著酒杯:“由不得斟酌。皇叔,侄兒只和你說實話,云大夫也不是外人。這種事情,哪里由得了自己?”杯里沒酒了,他卻把酒杯送到了嘴邊,“方才,柳相那么一點頭,一笑,我心就跟著……跟著快了……”

云毓道:“玳王殿下的癥狀,是和懷王殿下有些像了。”我瞧著啟檀:“心快了是吧,來,我這里有個東西,給你看一下。”我向懷里摸了摸,掏出一件東西,舉起。“這塊玉,父王當(dāng)日征戰(zhàn)番邦時,從番邦可汗身上取下,獻與同光帝,又蒙同光帝賜回與他,是番邦代代相傳之物,漢時傳下來的,確實確鑿。”啟檀的眼又直了,眼光牢牢地粘在我手中的玉上:“皇叔……”我晃了晃玉飾:“覺得心跳得快么?”啟檀眼中裝滿了熱烈,點頭:“快。”我道:“看皇叔是不是和柳相方才有些像?”啟檀臉頰緋紅,再點頭。我把玉放回懷中,鄭重地道:“不用愁,你沒斷袖。”

啟檀的雙眼直直地盯著我揣玉的地方,目光如鉤。

我假裝看不見,拎著酒壺倒了杯酒,語重心長地教導(dǎo)他道:“你如今年紀(jì)不算小了,有些東西要在心里多掂量掂量。你方才的那句話,若是讓旁人聽到,連我都要落下個罪名,你的母妃不是來找我算賬就是去太后那里告狀,說你成天價和我混在一起,被帶壞了。”

啟檀眼中的那兩把鉤子雪亮雪亮的,道:“皇叔果然體恤侄兒。我也是因為當(dāng)著皇叔的面,云大夫又不是外人方才直說了。經(jīng)皇叔一點撥,茅塞頓開。只是,方才覺著像是像,但和看著柳相還是有些不同,要不然皇叔再點撥點撥?”

我淡然地道:“皇叔也只能點你到這里,剩下的,還當(dāng)你自己領(lǐng)悟。”

啟檀黯然了,低頭去夾菜,我又道:“最要緊是,等下柳相回來,你別當(dāng)著他的面露出什么惹人誤會的話風(fēng),柳相乃是品性高潔之人,皇上的棟梁之臣,不可太唐突。”

云毓笑道:“懷王殿下和玳王殿下的叔侄之情真是親厚。”啟檀悻悻地夾菜:“皇叔,柳桐倚能混了個相銜,什么沒見識過,與他有些交情的人都道,柳相與姓柳的其余人不同,既隨和豁達又極通人情。怎地皇叔就把人想得這么迂腐。何況,”扯著一邊嘴角又曖昧一笑,“柳相他年紀(jì)比云大夫還大兩歲,至今未娶,其中緣故,誰又知道是什么……”

不知道為什么,聽了他最后這一句,我心里好像被只爪子搔了搔,又捏了捏,便咳了一聲道:“莫在背后亂發(fā)議論,萬一柳相回來聽……”

話到這里,門邊出現(xiàn)了一抹淺碧,我急忙收口,柳桐倚邁進門,歸席。啟檀道:“柳相可回來了,小王正在和皇叔背后議論柳相,皇叔盛贊柳相品性高潔,乃朝廷棟梁,皇叔這是頭一次在小王面前夸別人,單沖著這一點,皇叔今天懷里揣著的一件寶貝,柳相一定要替他鑒別鑒別真假。”

啟檀賊心未死,已不擇手段,他一席話畢,柳桐倚理所當(dāng)然地向我看來,微笑道:“多謝懷王殿下夸獎,臣慚愧。不知懷王殿下之寶乃是何物?”

我被他看著,便像被三月的暖風(fēng)吹過,道:“哦,只是件番邦玩意兒而已。便不勞煩……”啟檀半路攔住我話頭:“皇叔不用假作客套,柳相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侄兒也想趁機再和柳相學(xué)一學(xué)鑒別古董的訣竅。”

本王只好將手伸進懷中,啟檀眼中的雙鉤鋒芒再現(xiàn),寒光閃閃。我取出玉,遞與一旁的隨侍,由其轉(zhuǎn)給柳桐倚,柳桐倚拿在手中看了看道:“番邦之物,臣不懂鑒別,只是看玉的顏色紋理,應(yīng)該是件頗有年代的古物,再則玉飾的花紋臣曾在書上見過,隋之后,這種花紋就極少見了,約莫是件漢物。再詳盡的,臣就看不出了。”

我真心贊嘆:“柳相不愧為行家。”啟檀亦滿面欽佩:“小王受益匪淺。柳相所說的顏色紋理……”他湊上前,從柳桐倚手中抓過玉,送到自己鼻子前,“是這個么?待小王來研究研究。”他這一研究,我的這塊玉已經(jīng)是只丟出去的肉包,再也不會回頭了。本王看著啟檀和那塊玉,隱隱心痛。

柳桐倚看向啟檀手中,微皺眉:“只是,這道刻痕,像是刀劍所傷,年份不算遠。”抬手從啟檀手里取回玉,凝目端詳。

我道:“這道刻痕是先父當(dāng)日與敵首交戰(zhàn)時所留,也就是二十多年前的事兒。”柳桐倚展眉道:“原來如此。”將玉遞與一旁的隨侍,“似乎依稀可聞當(dāng)年沙場兵戈聲。”

我在啟檀眷戀的目光中自隨侍那里接回玉,放回懷中:“它今天遇到柳相,就像琴師遇到了知音人。”

我向柳桐倚舉杯,以示謝意,柳桐倚回敬,淡淡笑了笑。云毓也舉杯道:“懷王殿下對柳相贊不絕口,讓臣都慚愧得快坐不住了。”啟檀再度黯然垂首,正在往嘴里塞菜,立刻含混地插嘴道:“該慚愧的是小王,平時皇叔口里時常不離云大夫,方才小王說皇叔沒夸過旁人,那是因為云大夫不算皇叔的旁人。”

云毓倚在椅背上微笑了,啟檀兩眼亮亮地看著我,很是諂媚:“皇叔,等一下那塊玉能再給侄兒看看么?”

這一瞬間,我對玳王這個侄兒有種無法言喻的絕望。我正色道:“啟檀,你方才的話實在容易引人誤會,幸虧今天只有柳相在,沒別人。否則萬一讓人誤以為云大夫是和本王一樣的人,豈不罪過?”啟檀愕然道:“皇叔你最近怎么了?婆婆媽媽的,死摳話眼兒,云大夫豈是開不起玩笑擔(dān)不起事的人,雖說皇叔好男風(fēng),但和皇叔不算旁人的未必非是那種關(guān)系,誰會不明白。再則若云大夫真和皇叔兩情相悅,他更不會在意什么,是吧云大夫。”他端起酒杯,飲了一大口,“不過說真的,啊,云大夫,小王打個比方你別介意。我覺得皇叔肯定總想著找個出挑的人物,比如云大夫這般的。皇叔眼下風(fēng)流,只是因為真情未動,心無可系。”

云毓依然半倚在椅上,挑起眉。本王只好僵硬地干笑道:“玩笑開得也有譜些,云大夫可不好本王這一口。”我這話里含了多個意思。

一則,云毓委實不是斷袖。

二則,云毓有副典型的世家子弟脾氣,玩得開,生冷不忌,倌兒姐兒,只憑高興,且眾人都知道,云大夫有些潔癖,只玩未破身的清客,已有什么的,任憑是被捧到天邊上的美人,看都不看。三則,云毓雖相貌好,本王與他相交數(shù)年,熟知他脾性,實在想象不出云大夫能有朝一日在床榻上甘于人下。他心高氣傲,啟檀這幾句意有所指的話將他看做了本王的相好,恐怕已經(jīng)讓他不大高興。

啟檀總算有了些悟性,搖首道:“皇叔就是太風(fēng)流了,小王今天喝多了,隨口亂說,望云大夫見諒。”

我正要替啟檀向云毓賠個不是,云毓已又微笑道:“無妨,殿下只是與臣玩笑而已。懷王殿下的那種風(fēng)流,臣倒覺得沒什么。實則懷王殿下的喜好與臣一向的喜好并無關(guān)礙。”

啟檀的悟性往往在出現(xiàn)之后,會發(fā)揮到一個莫名其妙的極致。他看看本王,再看看云毓,神色詫異又恍然:“難、難道……”他又看著我,再瞧向云毓的目光里居然充滿了欽佩,嘆息道,“沒想到是這樣……云大夫的口味……甚獨到……”

我怔了一瞬,方才明白過來,一杯酒險些扣在膝蓋上。

云毓輕描淡寫道:“臣一向喜好味重的,與旁人不同些,吃席時不大容易撞菜。”

我眼睜睜地看著柳桐倚的唇邊露出了一絲笑意:“的確有理。”再過了半晌,席罷,云毓率先起身告辭,說還有要事,飄然離去。柳桐倚也隨即告辭,我便跟著走了。到了門外,各自上車轎前,我向柳桐倚道:“今天玳王不會說話,讓云大夫不太高興,隨后連本王都跟著出了次丑,讓柳相見笑了。”柳桐倚道:“席間玩笑,臣聽了就忘,已經(jīng)不記得什么了,若有失禮處,也望殿下不要放在心上。”再彼此說了幾句客套話,我看著他彎腰入轎,便也回身上了車。

回到王府中,因為王妃之事,府里仍有些沉悶。我又喊人拿了壺酒,獨自在臥房的小園中喝。平時不覺得什么,但今天孤月下,樹影中,我這么坐著,驀然有些寂寞。來來去去都是些假話,假到已經(jīng)分不出什么是真。便如同柳桐倚,今生今世,指望他和我真心實意地說一場不客套的話,恐怕都是奢望。

方才在玳王府中,云毓臨走前,曾和我低聲說了句話,無非是讓我不要忘了月華閣之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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