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情難斷天子監斬復賜愿(1)
書名: 再生緣:我的溫柔暴君(全集)作者名: 墨舞碧歌本章字數: 4991字更新時間: 2016-06-01 22:41:37
“大人,巳時三刻已過。”下首的官員低聲道。
林司正頷首,刀子一般的目光刺向璇璣,道:“來人,把犯人放上鍘床!”
幾個禁軍走近了,段夫人玉手緊執著鞭子,只是擋在璇璣面前護著她。
段玉桓是數萬禁軍的統領,那幾人看到段夫人便都面有豫色,林司正皺眉,“廢物!”
“是皇上的命令大還是這一介婦人?”他口腔里轉出冷哼的聲音。
十數個禁軍立刻上前,其中一人低聲道:“夫人,得罪了!”
“晶瑩,放開。”璇璣搖頭,兩片唇綻裂蒼敗,段夫人大疼,突然抱緊她叫道:“除非我死了,不然誰都不能動你。”
璇璣已經站不穩,借了她的力站住,對她搖搖了頭,一雙眼睛緊緊盯著那刑場入口。
段夫人見她這般,心頭像要滴出血來,外圍百姓的叫喊聲愈發激烈。
林司正大怒,手一揮,數個禁軍團圍在兩個女人身旁。璇璣突然道:“玉桓來了?”
“他進宮了——”段夫人扭頭去看。
璇璣咬牙把她往最近的一名禁軍身上推去,段夫人大驚,璇璣已經快步往那鍘床走去。
“不!”段夫人嘶聲哭叫。
身影交錯,璇璣被重重圍在中間。
“晶瑩,其實我也害怕,很害怕。”她低低道,手顫抖著往衣裙里摸去,把一樣東西掏了出來捏在手里,那東西她之前藏在牢房,后來雖和龍非離糾纏,卻沒被他發現。
兩個禁軍雙手眼看觸到她肩膊,“唆”的一聲,有什么東西破空而來,那兩人旋即倒地。林司正吃了一驚。
刑場入口,聲音湛亮。
“皇上皇后駕到。”
明黃繡頂閃動,所有百姓跪地,山呼萬歲。
兩騎率先開路,馬蹄踏入刑場,兩人跳下馬,其中一人快步走過來,一眾禁軍行禮,那人頷首,徑直走到璇璣面前,行了一禮,“娘娘。”
璇璣知道剛才是這男人出的手,道:“玉桓,快去看看晶瑩。”
段夫人卻已走了過來,站在璇璣前面,段玉桓微嘆,伸手攬住妻子。
儀仗,衛兵,輦架前,還有徐熹。
冰冷的眼光投射過來,璇璣苦笑,低頭只當作沒有看見另一騎馬上的人——清風。
后面發生了什么事,她似乎沒甚知覺,身體全憑了一股意志撐了,心里一個念頭是,他來了。
他畢竟來了!
四周安靜得似乎有點過份。
她慢慢抬頭。
所有人跪伏在地。
雪如羽毛,那個人一襲瑞云明皇負手站在監斬臺前,眉目清冷,身邊是皇后郁彌秀,高雅端莊。
“大膽孽障,皇上在此竟不下跪?”林司正喝道。
璇璣輕聲問,“不跪當如何?”
林司正冷笑,“不敬大罪當誅。”
璇璣淡淡笑,“大人忘記了,璇璣很快便要死,左右是死,還跪來做甚?難道這人還能死兩次不成,大不了就挫了骨揚了灰去。”
那林司正愕然,她尾音一抹,眼睛已望向龍非離,“這就不跪了可好?”
龍非離眼光落到她身上,沒有說話,神色淡漠。
皇后卻道:“璇璣,倘若你不是這副性子竟大膽到逃宮通敵,怎會落到今日這下場?”
言語間有幾分嘆息。
璇璣說:“謝謝娘娘教誨。若說這性子,那卻是皇上慣出來的。”
皇后臉色大變,“你——”
林司正大怒,狠狠掃了她一眼。
一直沉默的皇帝反倒淡淡一笑,道:“都平身吧。”
眾人起來,那林司正上前一步,道:“皇上,時辰到了。是由您來監斬還是老夫?”
“老師是最高的司刑官,不必請示朕。”
林司正得令,手一揮,立刻便有兩名禁軍上前按住了璇璣往鍘床去。
段氏夫婦相視一眼大驚,那邊廂段夫人已跪了下來,嘶聲道:“皇上,求您饒過娘娘,她不能死!”
龍非離看也沒看她,眸光平整,觸及璇璣的笑容,眼梢微微一抬。
璇璣看了晶瑩一眼,卻道:“阿離。”
“嗯。”龍非離應了。
刑場內外,突然一片寂靜,只有雪下不斷,似霜似露。
不過是稱呼心上那個人的名諱,僅此而已,怎的卻震驚了這許多人,璇璣咳笑出來,林司正震怒,卻在悄量了皇帝一眼以后,壓住了話。
“你說。”鳳眸依舊無波,優美的下頜卻微微往前傾。
這個姿勢好似他就在傾聽著,很認真。
誰又敢多說一句話,包括皇后。
“仙硯臺的玉在以前已經用了,如果我用鐵券,你會放過我嗎?”璇璣問。
“鐵券也只能救你一次。”龍非離淡聲道。
璇璣點點頭,轉向段夫人,“晶瑩,始終躲不過的,你何苦多說?”
段夫人這時才明白璇璣問話的意思,身子一下跌落在丈夫懷中。
璇璣沒有再看龍非離,兩名禁軍把她按壓在砧板上,那兇器涼意沁人。
雪花冰冷墜落在她的肌膚上,下身已痛得痹麻。
痛苦令到神識有些渙散,但死亡的恐懼又讓神經緊繃。她緊緊閉上眼,眼睫顫抖。
是的,她也害怕,很怕。怕之外,是心鈍到無法呼吸的痛。
眼睛看不見,只聽得這天地仍然寂靜,叫囂著要把她鍘死的人現在也湮滅了聲息,或許是這樣的一副情景委實懾人。千百年來,有哪個皇帝的女人受過這樣的刑罰。
他是她的男人,卻也是王。
王的女人怎能為別的男人玷污,王的權威又怎能容他人挑戰?
記得,他曾問過,孩子是不是白戰楓的。因為那段時間,他攜她微服出行,后來兩人在煙霞鎮遇襲失散,她與白戰楓和段夫人晶瑩在一起。
在他的記憶中,他沒有碰過她。
她告訴他孩子不是戰楓的,并用自己的生命起誓。
可是除此之外,她選擇了緘默,關于孩子的事,便只有她,段夫人還有死去的戰楓知道。
因為,那個秘密關系到他的生死。
戰楓愛她,他是知道的,那時他選擇了相信,但心里總落了嫌隙。
而這一次,她有了孩子,并且,她給不出證據,于是,他所有的憤怒便掙脫了束縛。
雪蘭山,援兵不發,白戰楓戰死。
她私逃出宮做了什么事,他又怎會不知道?
只是,在他看來,卻是她對白戰楓的生死相隨。
她恨他毀了戰楓,她愧對戰楓。
可是,即使再恨,即使他要賜她一個叛國罪名,要把她殺死,她也不能告訴他那一晚在煙霞鎮發生的事情。
因為,那個可怖的秘密一旦被捅破,他會死。
她不想他死。
西涼需要這樣一個皇帝,能給國家和百姓帶來繁華的君王。
其實,千百理由,歸根到底,不過是一個。
她舍不得他死,即使站在他身邊的再也不是她。
不是跟她說過要創造一個盛世嗎?
活著就好。
雪松宮那個女子,她是知道的。在這些年的驚濤駭浪中,他把那個人隱藏得很好,直到現在才冊妃。
那才是最愛吧。
阿離,就這樣恨著吧。
不管怎樣,你身邊有一個人能一直陪著你。
“斬!”
冰雪天地里,劃過一聲暴喝。
緊捏著手中的東西,聽到木牌落地的聲音,她的眼淚跌落在臉頰。
這一刻,悲痛終于勝過害怕。
身體上方,勁風與凌冷襲過。她聽到那鍘刀被帶起的聲音。
“年璇璣,除了免死,如果現在朕允你最后一個愿望,你想要什么?”
男人的聲音輕得像委地的雪,她猛地睜開眼睛。
視線到處,是雪地上一雙龍紋繡靴。他不知道什么時候走了過來。
那已到半空的鍘刀,沒有來得及落下,生生懸在半空。
她愣然,好久才抬頭望向那個男人。
他站在她前方,神色依然平靜如素。所有人都驚呆了,林司正不敢置信地頓在監斬臺上,皇后嘴唇顫動,往前跨了一步,最終又退了回去。
一雙手顫著攙扶起她,她轉頭,看到段夫人淚痕滿面。
撫了撫段夫人的手,她慢慢朝那個人走去。
一步還是兩步的距離,停下腳步。
她凝向他,俊逸的顏容,仍然是如昔的傾城,她呢,此刻衣衫襤褸,發鬢垂亂,一定難看之極吧?
“進去那里一下好不好?”她指指寶輦的方向。
龍非離眉頭輕皺。
皇后蹙緊眉,垂在鳳裙側的雙手緊捏了,那寶石翡翠鐲子便隨著微微作響。另一邊,清風臉色陰郁迅速下了馬,疾步來到璇璣面前,冷笑道:“你想做什么?”
“那似乎與你無關吧,是我皇兄答應了年妃娘娘的。”
有人排開守衛的禁軍,快步走了過來,卻是剛剛趕到的龍梓錦。
他臂上纏了白紗,紗上一抹殷紅。
“梓錦?”璇璣蹙了眉。
龍梓錦朝她一笑,“小傷沒事。”
他說著目光卻冷冷抹向清風。
“徐熹。”龍非離抬眸一瞥。
徐熹微凜,手上卻趕緊掀起輦上簾子。
刑場外的人不知道發生什么事,明明那鍘刀已下,卻突然不鍘了。沒有人知道為什么人璇璣要進去,正如沒有人想到皇帝隨后也一聲不響進了去,那原是帝后的輦座。
所有眼光或震驚或詫異都灼灼晾在了那輦座的垂簾上。
輦座雖寬大,但兩人坐在一起,彼此呼息清晰可聞。
昨晚他暴怒得失去所有冷靜,她曾不只一次猜測過——如果他今天來,會是怎樣一副光景。
望著他冷漠沉靜的側廓,她突然很想知道這一刻他心里在想什么。
想了想,她挪了挪,坐到他身邊,她的衣衫微微拂到他的錦袍。
終于,他側身迎上她的眸。
想了想,她挪了挪,坐到他身邊,她的衣衫微微拂到他的錦袍。
終于,他側身迎上她的眸。
他的眼睛像蘸了濃墨,很深。
“這樣做很可惡知道嗎?”她笑道,氅里的手按上肚腹,那里一片冰涼。
他眼眸里也眏上點笑意,“死兩次,會更害怕一些。”
“是的,會更加害怕,而且不愿意死了。”她認真道。
“不愿意?你從來沒有討過饒。”他輕聲道,眼角眉梢,滿滿是譏諷。
“有用么?”
“似乎是沒有。”龍非離收住笑意,聲音變得低沉,“說吧,你想要什么。”
“人死,要什么也沒用了。”另外一只手輕輕握上他的,“為什么還要允我一個愿望?”
他的手干燥溫暖,不像她,早已落了一手心的汗。
她以為他會甩開她的手,卻沒有,但也沒有合攏上掌心,她貪心地把手蜷得更小點,緊緊貼合在他的大掌里。
他的手似乎微微一僵。
“這個你不需要知道。”
她心里一陣失望,不過也是,她到底想要聽他說什么呢,她自己其實也說不上來。
“你沒有加期限,如果我永遠也不說那個愿望——”她輕笑出聲,卻驀然頓住,意識到什么,怔怔看著他。
龍非離身子后仰,靠在盤龍翠漆背墊上,沒有答話。
璇璣閉上眼睛,淚水奪眶出,腹下和心上的痛,已分不出誰在誰之上。
他的心,她突然弄不懂。可是,已經沒有時間了。
她低低笑。
“皇上,璇璣最后的心愿是為你再綰一次發,好么?”
龍非離猛地直起身子,五指攫上她的下巴,輕笑,“原來你這么迫不及待想去死。”
“好不好?”她仰起頭,澀聲問。
“如你所愿。”他甩開了她,力道狠厲,她猝不及防,額角撞上輦,鮮血直流。
她苦笑,抬起衣袖一擦,他已經側過身,背影挺拔,袍紋云蔚。
她心想要記住。
站了起來,左手扶上他的發髻。不上朝堂,他便鮮少帶金冠,右手手心里還握著那東西,有點笨拙,使不上力,暈眩昏黑在眼前映過,她緊緊咬住下唇,解下他那鑲玉束帶。
黑亮柔滑的發一瀉而下,鋪陳在她的掌心,那華澤像水晶珠子折射的光,又慢慢滑落。
手上的東西終于可以派上用場。
她笑,打開手心。
一枚木梳子,很簡陋,上面藤了些圖案,似乎是花草還是什么,她曾試著辨認過多次,卻始終辨別不出。
執起他的發梳了一下,那疼痛終于鋪天壓地,她把急急梳了幾下,挽了個髻子。
她的手似乎定住了很久,把他的頭發攥得很緊。
龍非離皺起眉心。
他性子向來內斂淡定,卻莫名焦躁起來,和剛剛迸生的怒氣混在一起,就像被什么兇戾一口噬在心上。
身子不覺一動,她的手在他的動作下驟然松開,有東西從他肩上跌落到膝,他拈起,眸色頓沉。
這枚梳子,是他送給她的。
他和她曾有過一段很奇妙的民間生活。從進來刑場開始,他便留意到她手上握了東西,像什么撓上心,抓出血痕還有癢和痛。
他很想知道那是什么。
她問為什么還要允她一個愿望?
事實是,他也不知道。
明明看她俯倒在鍘床上,眼角懸了大粒的淚珠,身子因為害怕而顫抖,他的怒和恨才從緊繃的身體里逃逸出來一些。
也許,不過是想看看她死也緊攥著的是什么東西。
也許,就是這么簡單。
一定就是這么簡單。
不覺返過身。
有什么物事卻應聲而倒。
幾縷雪第了進來,外面的人似乎已經等得不耐,嘈雜四起。
好像還有徐熹在輦外低喚他的聲音。
具體,他們說了什么,他不知道。
他也不想知道。
目光落在自己雙手上,白皙修長,手上枕著一具軀體。
沒有溫度。
就像剛才那只塞進他手里的小手那樣冰冷。
剛才為什么不去握一握?
她把手蜷得更小一點,不過是為了能貼近他多一點。
他卻吝惜去把掌心攏一攏。
她和別的男人有染,懷上了別人的孩子。他愛撫過的身體也被其他男人肆意占有。
她曾甜甜地喚他阿離,那她又給了一個什么昵稱那個男人。
她怎么敢。三千愛寵,到最終換來卻是一場背叛?她是他的,只是他一個人的,她的心里怎能還有另外一個男人?
激烈的憤怒,還有那像積壓了萬年的恨。
他想殺了她。
用鐵鉤子洞穿她的腳根,在她身體內狠狠肆虐,用最殘酷的刑罰,要把她割裂。只有這樣,才能平息他的恨。
而現在,她死了。
她終于死了。
手指從她腕上滑落。
脈息已斷。
那雙眼睛緊緊閉著,睫上淚水尚且雪瑩。
他該高興的不是嗎?
可是他不高興,一點也不高興。
那鍘刀落下的時候,他猝然開口。
那時,早已定下心意。
不過是,不去承認。
沒有加期限的愿望代表了什么?只要她不說,她便不用死。愚蠢執迷到讓她去捉這紕漏。
呵呵。
原來,即使她背叛了他,他還是不想她死。
還是舍不得,終究還是舍不得。
心就像被撕扯成碎。輕輕呼吸一口,也是疼痛。
年璇璣,你不能死。
朕的發你還沒綰上。
目光散落在她的腳鐐裙擺,血跡斑斑。
不,這樣的腳傷,怎能奪她性命?
難道?他心里一震,伸手探到她氅下裙內。手掌拿出,滿手腥紅,血跡粘稠濕潤。
眸光瞬間陰冷,抱著她走出輦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