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舊時寵古來紅顏多薄命(2)
- 再生緣:我的溫柔暴君(全集)
- 墨舞碧歌
- 5000字
- 2016-06-01 22:41:37
上面可以是皇帝極為貴重的封賞,也可以是其他無上的榮譽,而傳說中最為人津道是那免死之赦,哪怕罪犯滔天。西涼自開國之初,數百年間,此物只賜贈過兩回,其中之一便是那跟隨太祖打天下的大將軍王。
丹書,顧名而義,用朱赤寫成。實際上,丹書鐵券里,最珍貴的就是這樣一方雪白,未落任何朱墨。
白璧無瑕,持有者甚至能憑它要皇帝的誓言。
皇帝的誓言,又意味著什么?
“九哥?!饼堣麇\顫聲道:“你把它賜給了璇璣?”
他生性看似隨意,卻甚城府狠辣,這時震驚之下,驟然失言,直呼年妃閨名。
龍非離沒有看那幅綾絹,眼光淡淡落在那白簾子上,道:“是不是即便今天朕要殺死的是一只老鼠,你年璇璣看上了,也要用這鐵券救那畜牲一命?”
牢里,聲息全無。
鳳眸挽眉斜入鬢。年輕的皇帝嘴角揚過清淺的笑,眉睫卻凌凌裹了抹深寒,五指向著空中疾抓,又微微一屈。
隨著鐵柵應聲倒下,那簾子在空中飄舞搖曳片刻,頹然跌落。
流空煙塵微揚,有人緩緩走了出來。
關于這鐵券丹書,側立在旁的徐熹卻突然想起慶嘉十六年的一些事情來。那時,寵冠后宮的年璇璣已因父親篡位被貶為宮婢,宮里的紅人是太后的外侄女華妃和驃騎大將軍之女慧妃。
九重宮闕,金鑾殿。
皇帝在批閱奏折,他隨侍一旁。
宮人傳茶,捧茶進來的卻是那琉璃宮的慧妃。她綻了絲笑,玉手纖纖,把茶杯遞了過去。
龍非離輕啖一口,笑道:“好茶?!?
“這茶樹長于臣妾家鄉的萬丈高山上,臨春抽了芽,馥香濃郁,沾襟可數日香氣不散,摘下后只取芽心最幼嫩部分,然后快馬加急運來,這途中要跑死好幾匹千里駿馬呢。”
“難為慧妃費心了?!饼埛请x把手上奏折合了,伸手把慧妃拉進懷中。
嬌美的女子在男子矯健的軀體里吹息如蘭。
“皇上你說,這茶好,還是往日璇璣妹妹泡的茶好?聽說她是天還沒亮透,就赤腳踏入那荷池中去取葉瓣上的露珠?!?
聽說,年璇璣為王取水煮茶,春蘭夏荷,秋菊冬梅,無一日間斷。
龍非離輕笑。
“慧兒,朕最厭惡花香?!?
慧妃明顯一愣,隨即腰如枝顫,笑顏如玉。
是了,位高權重的年相已被斬殺,這年相之女年璇璣也被貶為最低賤的宮婢。當時龍非離也要把她誅死,還是皇后跪了足足三個日夜,苦苦哀求才救下她一命。
昔日恩寵,終究不過一局變幻如棋。
棋下完了,子也該散。她此刻圣寵正濃,怎么竟傻到與這女子作比較?
龍非離大掌探進她的衣裳里,她嬌喘漸起。
她雙手正要繞上他的頸脖,皇帝卻淡淡道:“太后近日鳳體不適,聽說各宮各院定在今午去探看,嗯?”
慧妃吃了一驚,不知皇帝心思,遂咬牙答道:“臣妾與華妃姐姐起了些口角,這早上去給太后娘娘請過安,就尋思這會是不是不去了。”
徐熹暗付,正好此刻,各院娘娘云聚太后寢宮,這金鑾殿是誰也不會來。好個慧妃娘娘!
“這總歸于禮不合,這樣吧,朕與你去一趟?!?
慧妃大喜,盈盈拜倒,“慧兒謝陛下圣恩?!?
皇帝陪同而去,這是天大的榮寵,又有誰不喜上眉梢?
太后在蘭心水榭設了小宴。
春寒陡峭,陽光還算溫融,亭臺樓閣間,碧波輕漾。
下了輦架,便見太后座居主位,皇后陪在下首,兩旁又設了座次,各妃嬪按級而坐。
龍非離與太后見了禮,宮妃紛紛離座行禮,慧妃站皇帝在身邊,心里的雀躍和得意滿的像是要從每個毛孔滲出來。
徐熹卻突然眼睛微瞇,落在水榭后正在搬運盆栽的數個宮女身上,其中一人,步履蹣跚,不正是舊日鳳鷲宮的主子年璇璣嗎?
他探看了一下龍非離的神色,男人卻眉目平靜,似乎并未瞧見那抹身影。
龍非離在皇后身邊坐下,道:“母后鳳體違和,該在宮里休息,怎還擺起了宴席?”
太后年逾四旬,卻容貌姣好,顰笑間華貴畢露,只是眉間隱隱蘊了一團黑氣,她笑道:“難為皇后和嬪妃們一番心意,哀家設宴就算是謝過了?!?
“皇上這是責怪臣妾么?攜姐妹們來給太后娘娘問安是臣妾的主意?!弊幸粋€女子低笑。
膚光如雪,嬌美妍艷,琴芳宮華妃。太后的外侄女。
太后笑罵:“敏兒,就你嘴貧,皇上要賞你怕也來不及?!?
華妃這幾句居功之說,一些妃子不免暗自氣憤,卻礙于她地位高貴,向來得皇帝寵愛,又是太后娘家的人,便不敢多說什么。
一殿四宮,皇后坐主鸞秀殿,下面便是四妃,兩正兩側。
同為正妃的慧妃卻笑道:“妹妹先前還以為是皇后娘娘的想法呢,卻原來是華妃姐姐表率三宮前來為太后娘娘問安,這份心意,妹妹自愧不如?!?
華妃豈聽不出她話里的譏諷,甚者把火信子引到了皇后的身上,暗諷她的鋒芒蓋過皇后。
皇后郁彌秀是先皇托孤大臣右相郁景清的長孫女。郁景清這位三朝重臣,即便是太后與皇帝也敬讓三分,兼之皇后知書賢淑,華妃雖不把她放在眼里,卻也不愿意與她為敵。
太后微微翻動了眼皮,華妃一凜,正想說句什么,皇后已微笑道:“慧妃妹妹哪里的話,皇上日理萬機,又為太后娘娘的病憂心。為皇上分憂,這誰帶的頭,還不是一樣?”
龍非離淡淡一笑,袖手握住皇后的手。
慧妃咬牙,龍非離卻道:“敏兒,還是該罰?!?
華妃臉色頓變,紅唇輕咬,直直望著龍非離。
太后道:“皇上,今個大家在哀家這里小聚,份屬高興之事,這罰就免了吧?!?
她臉色稍凝,眉間那抹淺黑突見幽深。
龍非離眸色微動,“母后,這獎罰該分明?!?
他這話一出,太后倒也不好再說什么,只舉杯輕啖了口茶。
“朕還有些奏章未批閱,今晚就令琴芳宮侍墨吧?!?
華妃聞言大喜,笑綻若花,“臣妾遵旨?!?
皇后也輕輕笑了,龍非離放開了她,她鳳紋錦袖里,如蔥五指緊刺入掌心。
慧妃正暗付皇上出言警示華妃做事需照拂皇后顏面,不意這個男人的心意難測,一時又驚又氣。
一眾宮婢正把水榭后方的盆栽搬到亭心來,身影穿插。
她心里郁結,要尋人撤氣,玉指輕揚,隨手指到一個宮婢身上。
“你把這花搬過來給我瞧瞧?!?
那小宮女吃了一驚,惶恐下,腳步微跚,撞到了后面一名女子身上。
哐啷一聲,泥土飛揚,卻是那女子把被撞之下把手中盆栽摔碎。
兩人連忙跪倒。
“這是藩王的貢品,你們也敢打破,莫不是反了?”慧妃一腔怒氣正沒處宣泄,冷笑道:“拖下去,各杖一百?!?
“娘娘,盆栽是奴婢打破的,與他人無關,這二百杖便由奴婢來領吧。”女子的聲音微微顫抖,卻堅定。
這話叫所有人大吃一驚。
宮里的板子不比尋常,這百板,莫說小小女子,便是漢子也生受不了,更別說兩百板,那不啻是把命也搭了。
華妃與慧妃夙怨早深,心想偏不如她意,遂道:“你抬起頭來給本宮看看?!?
聞言,那女子緩緩抬了頭。
有人倒抽了氣。
竟然是不久前被皇帝廢為宮婢的年璇璣。
璇璣未落魄以前,華妃雖受寵愛,卻遠不及她,這下雖有心與慧妃杠上,嫉妒憤怒之心終究占了上風,道:“慧妹妹所言在理,來人,把這兩個婢子拖下去?!?
座中妃嬪十多個雖不比皇后與四妃尊貴,也都薄有名位,往日榮寵卻教年妃盡占去,雨露不均,這下看到璇璣要受刑,莫不滿心叫好。
慧妃也是一驚,不想點個名兒正點著這冤家。
她暗暗看了皇帝一眼,卻見皇后與他說著什么,似乎正說到高興處,龍非離嘴角含笑,越發的俊秀朗逸,對眼前的一切并未多加理會。
“慢著?!?
女聲柔和帶急,慧妃還以為是皇后出聲制止,看去卻是太后身邊的大宮女溫如意。
“如意,兩個主子在教訓奴才,你這丫頭插什么嘴?”太后皺眉道。
溫如意急忙出列,往帝后的方向匆匆掃了一眼,又跪下稟道:“太后娘娘,這杖刑,奴婢竊以為萬萬不可。您鳳體抱恙,眾主子為您參神祈福,責罰重了,若傷及性命,兩個婢子事小,奴婢恐損了您的福蔭,這可使不得。”
她說完,咬唇看著太后。
太后瞇眸而笑,慢慢道:“哀家就還怕因兩個賤婢折了福不成?”又轉向龍非離,“皇上,這事你看怎么辦才好?”
她說著話,輕瞥了璇璣一眼,眉間黑氣沉深。璇璣只是低著頭。
龍非離斂眉輕笑,“此事母后做主便好?!?
“應了如意丫頭的話,今日也是個好日子,也罷,這罰就免了吧?!碧缶従彽?。
太后說了話,慧妃不敢再說什么,華妃卻不忿,嘴唇蠕動,那溫如意察言觀色,立刻道:“太后皇上大恩,你們兩個還不趕緊給太后娘娘,皇上和各位主子奉茶賠禮道歉去?”
“是,謝如意姑姑?!辫^輕聲道,又把一旁早嚇得簌簌發抖的小宮女扶起來。
溫如意也不怠慢,立即讓人沏了茶,遞到璇璣手中。
華妃被如意搶了話茬,心里正不悅,冷笑,“年璇璣,你手背上那一團團紅紅腫腫的是什么?”
她這一說,眾妃便立刻往璇璣手上看去,璇璣剛搬過盆栽,手指沾了塵泥,手背上又布滿水皰、有些地方已經潰爛成膿。有些妃子掩了鼻子,很快就笑成一片。
“回華妃娘娘,這是凍瘡。”璇璣福了一福,不卑不亢道。
她的態度讓華妃頓時火冒三丈,冷聲道:“真惡心!這茶,不必給我了?!?
“是啊,你看她的手,還有臉上的臟污,也不知道多少天沒洗澡了。”妃子間竊語四起,那片譏誚的笑聲越發的喧鬧。
“指不定這頭發也落了虱子,我要是華妃姐姐,也不喝這茶?!被坼Φ?。
“如意,就讓那賤婢給皇帝和皇后敬茶吧?!碧蟮嗔艘活w糖蓮子進口,眼梢不抬。
“也罷,朕正好有些口渴?!饼埛请x眸光犀利,落到璇璣手上,又輕側過頭,似乎極為厭惡。
“奴婢遵旨?!比缫鈶?,把璇璣手中的茶杯接過,又掏出手絹遞給她。
年璇璣眼圈泛紅,卻只微微一笑,把眼角那瓣淚濕闔去,道了謝將帕子接過。
她仿佛當了那手是別人的,也不惜力,或許只有這樣,自己才不會感覺疼痛。揀那臟污的地方使勁擦拭起來,皰子不經揉按,一下便破了,膿水鮮血硬生生把一塊白帕浸紅。
“已經不是主子了,這脾氣卻比主子還金貴,我算是長了見識?!被坼土艘宦?,又道:“璇璣妹妹莫急,那手絹不夠用,姐姐這里還有?!?
“謝娘娘?!辫^欠身謝了,低聲對如意道:“如意姑姑,這帕子我洗凈了再還你?!?
如意剛想說不用,隨即又點點頭。
一個妃子笑道:“你就別難為如意姑姑了,這東西誰還敢要?”
璇璣苦笑,走到龍非離面前,屈膝跪了,把那印花白玉茶盞遞給他。
纖手襯白玉,雪膚已再也無跡可尋,那末人呢?
也許,人同此理,像那旋繞在盞子上方的云煙,不消片刻,便可煙消云散。
沒有去看他,自己痛恨,他也厭惡。
那又何必兩看生厭。
只是,說過的話言猶在耳。
“阿離,相府女眷無辜,她們甚至不知道她們的男人在外面做什么事,我的小弟今年還只有六歲,你不也抱過他么?”
他甚至沒有回答她,只淡淡看了她一眼。
“他還只是個孩子,用我的命來換,行不行?”
“小七,你的命從來就不是你的,既然這樣,這個交易又怎能成立?”
燭影明滅,男人的鳳目拉過狹長的笑,靄靄柔柔,似乎他在說著的不過是往日在床榻入睡前愛憐的軟儂細語。
是了,連她的命都是他的,她又該拿什么與他去換。
所以在殺盡年家三百余口后,他親手扼上她的喉嚨,也不過是尋常。
那活下來又是為了什么。
命再賤,也還是有點它的用處。
證明龍非離對郁彌秀的憐惜,年輕的王又走了完美的一著。
龍非離微微瞇眸,意態慵懶,并不去接那盞子。
她笑了,剛才眾人對她羞辱的戲,這場熱鬧,不知歡娛了他沒有。
背后華妃突然道:“太后皇上慈悲,并非臣妾愿意多生事端,只是這次輕饒過這兩個婢子,其他奴婢見著效法,那祖宗家法又置于何處?”
如意大驚,正要說話,太后已眼光一抹,“敏兒的話也不無道理。那這事該如何是好?”
“既然是手范下的過錯,臣妾想就把這杖刑改為拶刑吧,這樣并不傷及性命。”華妃道。
太后輕笑,看向皇后,“皇上說了不過問此事,彌秀,你為后宮之首,你說呢?”
皇后似乎吃了一驚,蹙眉站起,微微失聲,“這——”
拶刑,木棍兒夾指頭,端看執刑的人,重者可把人的指骨生生夾碎。
座中一時寂靜,有幾個妃子驚恐地看向華妃,她到底不放過年璇璣。
如意咬牙,羅裙裾動。龍非離突然伸手把皇后拉入懷,淡淡道:“秀兒,你急什么?這事就按母后的旨意辦吧。”
握著茶盞的手顫了顫,璇璣向如意微微一笑,搖搖頭,一雙眸,寫了堅持。
太后的授意,不過借了華妃之口。這拶刑一下,雙手必然毀掉。毀了就毀了吧,早已丑陋不堪。年璇璣只是被逼得幾乎瘋掉還沒有傻了,折騰來去,想的還是她的命。何苦把其他人也搭上?
繡鞋退回,如意斂眉默默望著地上。
華妃嘴角輕翹,對旁邊的太監道:“宣刑吧?!?
璇璣輕道:“這杯茶如果皇上不棄就請用了吧,也是璇璣今生最后一次為皇上侍茶了?!?
“朕還以為卿不愿意?!饼埛请x唇上抹過笑,“難得你開了口。”
她凝目看去,這笑裹霜含玉,色授傾城,可惜那鳳目流光,始終如潭看不分明。被厚恨繭纏了的心突然一疼。
五更天未亮,赤足入池取荷香,踏雪尋梅摘露珠,不過是一句心甘,一句情愿,誰管你是誰,是不是九五之尊。
龍非離,不過是璇璣的阿離。
耳邊,太監的聲音像倒插了根刺,腳步聲搖曳,行刑的宦官到了。
托舉著茶杯酸澀了的雙臂又高抬了一些。
有細小利物疾刺入膝,膝上突然刀剜的痛,等她回過神,那盞熱茶已盡數灑在皇帝身上。
白皙修長的手,整個手背被燙得潮紅。
她一怔,隨即被龍非離一腳踹翻,遽痛從心窩傳出,她吐出血,昏伏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