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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汪大尹火焚寶蓮寺(2)

汪大尹在轎上一路沉吟道:“看這凈室,周回嚴密,不像個有情弊的。但一塊泥塑木雕的神道,怎地如此靈感?莫不有甚邪神,托名誑惑?”左想右算,忽地想出一個計策。回至縣中,喚過一個令史,分付道:“你悄地去喚兩名妓女,假裝做家眷,今晚送至寶蓮寺中宿歇。預備下朱墨汁兩碗,夜間若有人來奸宿,暗涂其頭。明早我親至寺中查勘。切不可走漏消息。”令史領了言語,即去接了兩個相熟婊子來家,喚做張媚姐、李婉兒。令史將前事說與,兩個妓女見說縣主所差,怎敢不依?捱到傍晚,妓女妝束做良家模樣,雇下兩乘轎子,仆從扛抬鋪蓋,把朱墨汁藏在一個盒子中,跟隨于后,一齊至寶蓮寺內。令史揀了兩間凈室,安頓停當,留下家人,自去回復縣主。不一時,和尚教小沙彌來掌燈送茶。是晚祈嗣的婦女,共有十數余人,那個來查考這兩個妓女是不曾燒香討笤過的。須臾間,鐘鳴鼓響,已是起更時分,眾婦女盡皆入寢。親戚人等各在門外看守。和尚也自關閉門戶進去不題。

且說張媚姐掩上門兒,將銀朱碗放在枕邊,把燈挑得明亮,解衣上床。心中有事,不敢睡著,不時向帳外觀望。約莫一更天氣,四下人聲靜悄。忽聽得床前地平下格格的響,還道是鼠蟲作耗,抬頭看時,見一扇地平板漸漸推過在一邊,地下鉆出一個人頭,直立起來,乃是一個和尚。倒把張媚姐嚇了一跳,暗道:“元來這些和尚,設下恁般賊計,奸騙良家婦女,怪道縣主用這片心機。”且不做聲,看那和尚輕手輕腳,走去吹滅燈火,步到床前,脫卸衣服,揭開帳幔,捱入被中。張媚姐只做睡著。那和尚到了被里騰身上去,款款托起雙股,就弄起來,張媚姐假作夢中驚醒,說道:“你是何人?夤夜至此淫污。”舉手推他下去。那和尚雙手緊緊摟抱,說道: “我是金身羅漢,特來送子與你。”口中便說,下邊恣意狂蕩。那和尚頗有本領,云雨之際,十分勇猛。張媚姐趁他情濃深處,伸手蘸了銀朱,向和尚頭上盡都抹到。這和尚只道是愛他,全然不覺。一連耍了兩次,方才起身下床,遞過一個包兒道:“這是調經種子丸,每服三錢,清晨滾湯送下,連服數日,自然胎孕堅固,生育快易。”說罷而去。張媚姐身子已是煩倦,朦朧合眼,覺得身邊又有人捱來。這和尚更是粗鹵,張媚姐還道是初起的和尚,推住道:“我頑了兩次,身子疲倦,正要睡臥,如何又來?怎地這般不知饜足?”和尚道:“娘子不要錯認了,我是方到的新客,滋味還未曾嘗,怎說不知饜足?”張媚姐看見和尚輪流來宿,心內懼怕,說道:“我身體怯弱,不慣這事,休得只管胡纏。”和尚道:“不打緊,我有絕妙春意丸在此,你若服了,就通宵頑耍,也不妨得。”即伸手向衣服中,摸個紙包遞與。張媚姐恐怕藥中有毒,不敢吞服,也把銀朱涂了他頭上。那和尚比前的又狠,直戲到雞鳴時候方去。原把地平蓋好不題。

再說李婉兒才上得床,不想燈火被蛾兒撲滅,卻也不敢合眼。更余時候,忽然床后簌簌的聲響,早有一人扯起帳子,鉆上床來。捱身入被,把李婉兒雙關抱緊,一張口就湊過來做嘴。李婉兒伸手去摸他頭上,乃是一個精光葫蘆,卻又性急,便蘸著墨汁滿頭摩弄,問道:“你是那一房長老?”這和尚并不答言,徑來行事。李婉兒年紀比張媚姐還小幾年,性格風騷,經著這件東西又驚又喜,想道:“一向聞得和尚極有本事,我還未信,不想果然。”不覺興動,遂聳身而就,這場云雨端的快暢:

一個是空門釋子;一個是楚館佳人。空門釋子假作羅漢真身;楚館佳人錯認良家少婦。一個似積年石臼,經幾多碎搗零摏;一個似新打木樁,盡耐得狂風驟浪。一個不管佛門戒律,但恣歡娛;一個雖奉縣主叮嚀,且圖快樂。渾似阿難菩薩逢魔女,猶如玉通和尚戲紅蓮。

云雨剛畢,床后又鉆一個人來,低低說道:“你們快活得夠了,也該讓我來頑頑,難道定要十分盡興。”那和尚微微冷笑,起身自去。后來的和尚到了被中,輕輕款款,把李婉兒滿身撫摸。李婉兒假意推托不肯,和尚捧住親個嘴道:“娘子想是適來被他頑倦了,我有春意丸在此,與你發興。”遂嘴對嘴吐過藥來。李婉兒咽下肚去,覺得香氣透鼻,交接之間,體骨酥軟,十分得趣。李婉兒雖然淫樂,不敢有誤縣主之事,又蘸了墨汁,向和尚頭上周圍摸轉,說道:“倒好個光頭。”和尚道:“娘子,我是個多情知趣的妙人,不比那一班粗蠢東西。若不棄嫌,常來走走。”李婉兒假意應承。云雨之后,一般也送一包種子丸藥。到雞鳴時分,珍重而別。正是:

偶然僧俗一宵好,難算夫妻百夜恩。

話分兩頭,且說那夜汪大尹得了令史回話。至次日五鼓出衙,喚起百余名快手民壯,各帶繩索器械,徑到寶蓮寺前。分付伏于兩旁,等候呼喚,隨身止帶十數余人。此時,天已平明,寺門未開,教左右敲開。里邊住持佛顯知得縣主來到,衣服也穿不及,又喚起十數個小和尚,急急趕出迎接。直到殿前下轎,汪大尹也不拜佛,徑入方丈坐下。佛顯同眾僧叩見,汪大尹討過眾僧名簿查點。佛顯教道人撞起鐘鼓,喚集眾僧。那些和尚都從睡夢中驚醒,聞得知縣在方丈中點名,個個倉忙奔走。不一時都已到齊。汪大尹教眾僧把僧帽盡皆除去。那些和尚怎敢不依,但不曉得有何緣故。當時不除倒也罷了,才取下帽子,內中顯出兩個血染的紅頭,一雙墨涂的黑頂。汪大尹喝令左右,將四個和尚鎖住,推至面前跪下,問道:“你這四人為何頭上涂抹紅朱黑墨?”那四僧還不知是那里來的,面面相覷,無言可對。眾和尚也各駭異。汪大尹連問幾聲,沒奈何,只得推稱同伴中取笑,并非別故。汪大尹笑道:“我且喚取笑的人來,與你執證。”即教令史去喚兩個妓女。誰知都被那和尚們盤桓了一夜,這時正好熟睡。那令史和家人險些敲折臂膊,喊破喉嚨,方才驚覺起身,跟至方丈中跪下。汪大尹問道:“你二人夜來有何所見?從實說來。”二妓各將和尚輪流奸宿,并贈春意種子丸藥,及朱墨涂頂前后事,一一細說。袖中摸出種子春意丸呈上。眾僧見事已敗露,都嚇得膽戰心驚,暗暗叫苦。那四個和尚一味叩頭乞命。汪大尹喝道:“你這班賊驢!焉敢假托神道,哄誘愚民,奸淫良善!如今有何理說?”佛顯心生一計,教眾僧徐徐跪下,稟道:“本寺僧眾,盡守清規。止有此四人,貪淫奸惡,屢訓不悛,正欲合詞呈治,今幸老爺察出,罪實該死。其余實是無干,望老爺超拔。”汪大尹道:“聞得昨晚求嗣的也甚眾,料必室中都有暗道。這四個奸淫的,如何不到別個房里,恰恰都聚在一處,入我彀中,難道有這般巧事?”佛顯又稟道: “其實凈室惟此兩間有個私路,別房俱各沒有。”汪大尹道:“這也不難,待我喚眾婦女來問,若無所見,便與眾僧無干。”即差左右,將祈嗣婦女,盡皆喚至盤問。異口同聲,俱稱并無和尚奸宿。汪大尹曉得他怕羞,不肯實說,喝令左右搜檢身邊,各有種子丸一包。汪大尹笑道:“既無和尚奸宿,這種子丸是何處來的?”眾婦人個個羞得是面紅頸赤。汪大尹又道:“想是春意丸,你們通服過了。”眾婦人一發不敢答應。汪大尹更不窮究,發令回去。那些婦女的丈夫親屬,在旁聽了,都氣得遍身麻木,含著羞恥,領回不題。佛顯見搜出了眾婦女種子丸,又強辯是入寺時所送。兩個妓女又執是奸后送的。汪大尹道:“事已顯露,還要抵賴!”教左右喚進民壯快手人等,將寺中僧眾,盡都綁縛,止空了香公道人,并兩個幼年沙彌。佛顯初時意欲行兇,因看手下人眾,又有器械,遂不敢動手。汪大尹一面分付令史,將兩個妓女送回。起身上轎,一行人押著眾僧在前。那時轟動了一路居民,都隨來觀看。汪大尹回到縣中,當堂細審,用起刑具。眾和尚平日本是受用之人,如何熬得?才套上夾棍,就從實招稱。汪大尹錄了口詞,發下獄中監禁,準備文書,申報上司,不在話下。

且說佛顯來到獄中,與眾和尚商議一個計策。對禁子凌志說道:“我們一時做下不是,悔之無及!如今到了此處,料然無個出頭之期。但今早拿時,都是空身,把甚么來使用?我寺中向來積下的錢財甚多,若肯悄地放我三四人回寺取來,禁牌的常例,自不必說,分外再送一百兩雪花。”那凌志見說得熱鬧動火,便道:“我們同輩人多,不由一人作主,這百金四散分開,所得幾何,豈不是有名無實。如出得二百兩與眾人,另外我要一百兩偏手。若肯出這數即今就同你去。”佛顯一口應承道: “但憑禁牌分付罷了,怎敢違拗!”凌志即與眾禁子說知,私下押著四個和尚回寺,到各房搜括,果然金銀無數。佛顯先將三百兩交與凌志。眾人得了銀子,一個個眉花眼笑。佛顯又道:“列位再少待片時,待我收拾幾床鋪蓋進去,也好睡臥。”眾人連稱有理,縱放他們去打疊。這四個和尚把寺中短刀斧頭之類,裹在鋪蓋之中,收拾完備,教香公喚起幾個腳夫,一同抬入監去。又買起若干酒肉,遍請合監上下,把禁子灌得爛醉,專等黃昏時候,動手越獄。正是:

打點劈開生死路,安排跳出鬼門關。

且說汪大尹因拿出這個弊端,心中自喜,當晚在衙中秉燭而坐,定稿申報上司。猛地想起道:“我收許多兇徒在監,倘有不測之變,如何抵當?”即寫朱票,差人遍召快手,各帶兵器到縣,值宿防衛。約莫更初時分,監中眾僧取出刀斧,一齊吶喊,砍翻禁子,打開獄門,把重囚盡皆放起,殺將出來。高聲喊叫:“有冤報冤,有仇報仇,只殺知縣,不傷百姓。讓我者生,擋我者死。”其聲震天動地。此時值宿兵快恰好剛到,就在監門口戰斗。汪大尹衙中聞得,連忙升堂,縣旁百姓聽越獄,都執槍刀,前來救護。和尚雖然拼命,都是短兵,快手俱用長槍,故此傷者甚多,不能得出。佛顯知事不濟,遂教眾人住手,退入監中,把刀斧藏過,揚言道:“謀反的止是十數余人,都已當先被殺。我等俱不愿反,容至當堂稟明。”汪大尹見事已定,差刑房吏帶領兵快,到監查驗。將應有兵器,盡數搜出,當堂呈看。汪大尹大怒,向眾人說道:“這班賊驢,淫惡滔天,事急又思謀反。我若沒有防備,不但我一人遭他兇手,連滿城百姓,盡受荼毒了。若不盡誅,何以儆后?”喚過兵快,將出的刀斧,給散與他,分付道:“惡僧事雖不諧,久后終有不測,難以防制。可乘他今夜反獄,除一應人犯,留明日審問。其余眾僧,各砍首級來報。”眾人領了言語,點起火把,蜂擁入監。佛顯見勢頭不好,連叫:“謀反不是我等。”言還未畢,頭已落地。須臾之間,百余和尚,齊皆斬訖,猶如亂滾西瓜。正是:

善惡到頭終有報,只爭來早與來遲。

汪大尹次日吊出眾犯,審問獄中緣何藏得許多兵器。眾犯供出禁子凌志等得了銀子,私放僧人回去,帶進兵器等情。汪大尹問了詳細,原發下獄,查點禁子凌志等,俱已殺死。遂連夜備文,申詳上司,將寶蓮寺盡皆燒毀。其審單云:

看得僧佛顯等,心沉欲海,惡熾火坑。用智設機,計哄良家祈嗣;穿墉穴地,強邀信女通情。緊抱著嬌娥,兀的是菩薩從天降;難推去和尚,則索道羅漢夢中來。可憐嫩蕊新花,拍殘狂蝶;卻恨溫香軟玉,拋擲終風。白練受污,不可洗也。黑夜忍辱,安敢言乎!乃使李婉兒硃抹其頂,又遣張媚姐墨涅其顛。紅艷欲流,想長老頭橫沖經水;黑煤如染,豈和尚頸倒浸墨池。收送福堂,波羅蜜自做甘受,陷入色界,磨兜堅有口難言。乃藏刀劍于皮囊,寂滅翻成賊虐;顧動干戈于圜棘,慈悲變作強梁。夜色正昏,護法神通開犴狴,鐘聲甫響,金剛勇力破拘攣。釜中之魚,既漏網而又跋扈;柙中之虎,欲走壙而先噬人。奸窈窕,淫良善,死且不宥;殺禁子,傷民壯,罪欲何逃!反獄奸淫,其罪已重;戮尸梟首,其法允宜。僧佛顯眾惡之魁,粉碎其骨;寶蓮寺藏奸之藪,火焚其巢。庶發地藏之奸,用清無垢之佛。

這篇審單一出,滿城傳誦,百姓盡皆稱快。往時之婦女,曾在寺求子,生男育女者,丈夫皆不肯認。大者逐出,小者溺死。多有婦女懷羞自縊,民風自此始正。各省直州府傳聞此事,無不出榜戒諭,從今不許婦女入寺燒香。至今上司往往明文嚴禁,蓋為此也!后汪大尹因此起名,遂欽取為監察御史。有詩為證:

子嗣原非可強求,況于入寺起淫偷。

從今勘破鴛鴦夢,涇渭分源莫混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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