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全詩三章起興的“南有喬木,不可休思”等句,揭示了青年樵夫正處于伐木割薪的勞動當中。方玉潤在《詩經原始》中分析道:“首章先言喬木起興,為采樵地;次即言刈楚,為題正面;三兼言刈蔞,乃采薪余事。”其將《漢廣》詩的主旨概括為“江干樵唱”,否定《漢廣》是一首戀情詩歌,這不免過于迂腐。
第二,從詩文結構上看,第一章獨立于后面兩章;但從詩句中所表露的情感看,前后兩部分緊密相關,生動地傳達出樵夫從心存希望到失望無奈這一真實曲折的情感變化。因為事實并不如人所愿,所以樵夫心中的渴望與追求,在遭受打擊和破滅之時才顯得真摯感人。雖然詩句中并未言明,但這位青年男子的一往情深,讀者則得之言外。《漢廣》從樵夫的失落和無望寫起,第一章中的八句,有此處言之“不可”,把愛情追求的幻滅感表達得淋漓盡致,無以復加。一般在分析《詩經》中的詩文時,都習慣將首句作為起興的句子。倘若換一種解法,將“漢有游女,不可求思”放在首句,如此一來,“南有喬木,不可休思”便可看作是一種比擬,合著“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就組成了一段氣勢如虹的博喻。視覺上無法觸及的無限悵惘,被完全顯露出來。曾經的苦苦追戀,今時不堪回首。但心不死、情難斷,將強烈的情感寄托于幻境之中。后面二章便著重描繪這一癡情的境界:“倘若有朝一日,‘游女’來嫁我,定要先將馬兒喂得飽飽的;倘若‘游女’有朝一日來嫁我,定要讓馬兒將車兒拉。”
然而幻覺畢竟是虛妄,一旦脫出虛幻的迷霧,便將跌入希望破滅的深淵。
樵夫依就癡情不改,后面兩章對“漢廣”、“江永”的反復吟詠,已是幻影破滅后的無限失落之感。
第三,從詩所表現的意象來看,一位砍柴的青年樵夫,其癡戀的女子即將出嫁。一切已然無法挽回,他明知不可為之的單相思,便借助歌謠的方式唱出心中的失落與傷痛。這其中的情感波折耐人尋味。愛情總顯示其自私的一面,并且常常是帶功利目的的。男子見到美貌女子常常會心動,而女子見到瀟灑男子也會動情。由此便會想到占有,這便是情感自私的一面。如果再繼續延伸,當得知自己所傾慕的對象將被別人據為己有時,便會心生妒忌,甚至做出蠢事來。
單戀的悲情固然令人憐惜,然而倘若換個角度看,將自己所心儀的異性當作審美對象,摒棄自私的心態與功利的目的,從欣賞的角度來對待事實,這也不失為明智之舉。單戀的失落感和受折磨感,事實上是私心欲求遭致否定之后所表現出來的心理狀態。對方無法為自己所有,自己的欲求得不到滿足,心理上遭受挫折感,因而便以其他的方式來轉移心中淤積的負面情緒。
在現實生活中,人人都有血有肉,在兩性關系方面,很難擺脫失敗戀情的糾葛,這樣也就難以用一種單純的毫無私欲的審美態度對待對方了。
兩性之間,要么做情人、戀人、夫妻,要么就成為陌生人或仇敵。是私欲使墜入愛河之中的人變得自私與盲目。有誰愿意去培植開花結果無望的植物?人們耕耘就是為了收獲。有人為耕耘之后毫無結果而哀傷,這完全值得同情。何況這一曲哀歌已經成為了人們傳頌至今的千古絕唱。這種光明并不只是出現在一則故事的結尾,而是閃耀在整個生命歷程之中。它由男女之愛播種而生,卻又超越男女之愛。
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相思是有關人類情感的一個永恒的話題。相思是美麗而傷感的回憶與憧憬;是深入靈魂的牽掛和懷念;是日夜的企盼和希冀。相思,從千年前的《詩經》文學開始,穿過唐宋,“輾轉反側”至今時,依然堅守著“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的執著。
在古詩詞中表現相思之情最具表現力的要算“芳草”這一意象了。芳草,自古就是“忠貞不渝”的象征,在屈原的名篇《離騷》中就有充分的體現,受其贊譽的“香草美人”數不勝數,如“畦留夷與揭車兮,雜杜衡與芳芷”、“朝飲木蘭之墜露,夕餐秋菊之落英”以及“支荷、芙蓉、木根、薛荔”等,皆婀娜美艷。芳草生長細密繁茂,青綠滿地,因而常用來寓意佳人離恨的無窮無盡。可謂意象萬千,自然生動。
除因芳草意象引發的相思之情外,還有因羅裙與草色的相近而生發的聯想:“記得綠羅裙,處處憐芳草。”與之相比,如此相思更見細膩與多情,足見詩人用情之深。
飄逸的柳絮因其蕩漾著的柔情蜜意而與愁緒相伴。“春思春愁一萬枝”、“人言柳葉似愁眉,更有愁腸似柳絲”、“青青一樹相思色”、“魂斷千條與萬條”等。枝條垂曼,似婦伏泣,更令人回腸百轉、愁情萬千。柳同“留”諧音,寓意離別之情,古有折柳贈別之說,唐時折柳贈別多在友朋之間,但發展到后來,尤其到了宋代,柳就變成了詞人口中表現相思之情的象征物了。其中最為有名的佳句,如柳永的《雨霖鈴》中表現情人分離場面的詩句:“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與凝噎”;煙波浩渺,感嘆“多情自古傷別離”;后又借酒澆愁,“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何等凄清,何等孤寂!
古時流傳著一則有關柳樹的趣聞:乾隆年間,揚州有一鹽商善于經營,廣交文人雅士。一天,鹽商在西湖平山堂設宴,賓朋滿座。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有人提議作詩助興,且詩句中須有“飛”、“紅”二字。不能作此者,罰酒三杯。揚州八怪之一的金農忽見湖畔楊柳依依,柳絮飄飛,于是就吟唱道:“柳絮飛來片片紅。”不想此吟剛罷,滿堂哄笑。眾人笑問:柳絮白色,如何“片片紅”?金農答道,此乃元人佳作,有詩為證:“二十四橋廿四風,憑欄猶記舊江東。夕陽返照桃花渡,柳絮飛來片片紅。”此佳作中詩人獨倚橋欄,遙憶當年江東舊事,二十四橋風月,飽含多少柔情,又有多少離恨!
該詩實為相思懷人之佳作,且含蓄雋永,有情有思,耐人尋味。
琴瑟作為相思意象出現于詩詞中的歷史應屬最長的。《詩經》首篇就是“窈窕淑女,琴瑟友之”。青年男子彈琴撥瑟來到淑女身旁,以琴音來傳遞自己的思慕與愛戀。
文人四藝“琴棋書畫”以琴居首位,頗有些講法。東晉的陶淵明雖不識音律,卻仍備一張無弦素琴。每逢飲酒則信手撫“琴”,陶然忘我。旁人不解其意,則答曰:“但識琴中趣,何勞弦上音?”此語傳為佳話。生活中尋覓的無非是一份情趣,又何須計較形式呢?嵇康以為琴“含至德之平和”,能“發泄幽情,暢和情志”,其《廣陵散》一曲終成千古絕唱。而伯牙子期的知音故事也引為千古佳話。琴一向是文人之書房珍玩,即便不識五音,也可如陶淵明般豁達視之。
人們常用美酒來一醉解千愁,但醒后卻往往更令人感到現實的無望與愁苦,眼前只看到“枝枝葉葉離情”的悲戚與“曉風殘月”的孤獨。
因而,“借酒消愁愁更愁”,在片刻的銷魂之后,依舊是滿腹愁腸,無限相思情。
南唐中主李璟拿其詞臣馮延巳打趣,問他:“吹皺一池春水,干卿底事?”大有譏諷其無病呻吟之意。然而偏偏李璟的《攤破浣溪沙》中也有一句“西風愁起綠波間”,寓意非常相近。馮延巳就回答說不如他的“細雨夢回雞塞遠”寫得好。拐彎抹角地提醒他自己也寫過這類的句子,只因他是皇帝,不好直說。很多時候,水常常成為心靈的觀照,就如同這則故事中的詩意,在“吹皺一池春水”的同時,也吹皺了詩人的心靈,無端引出一段愁思:“終日望君君不至,舉頭聞鵲喜。”
水的晶瑩剔透、綿延不絕,有如“剪不斷,理還亂”的愁緒,因為很多時候寄予相思的“伊人”,總是“在水一方”,因而飽嘗相思之苦的兩人總是隔水相望:“過盡千帆皆不是,斜暉脈脈水悠悠。”又如李清照所作的“惟有樓前流水,應念我,終日凝眸,凝眸處,從今又添一段新愁”,兩眼癡望著樓前的無情流水,想到“花自飄零水自流”的易逝青春,怎能不臨水長嘆,無端又添一段新愁呢?
【注釋】
[1]休:休息,在樹下休息。思:語氣助詞,沒有實義。
[2]漢:指漢水。游女:在漢水岸上出游的女子。
[3]江:指長江。永:水流很長。
[4]方:渡河的木排。這里指乘筏渡河。
[5]翹翹:樹枝挺出的樣子。錯薪:雜亂的柴草。
[6]楚:灌木的名稱,即荊條。
[7]秣(mò):喂馬。
[8]蔞(lóu):草名,即蔞蒿。
【譯文】
南山喬木高又大,切勿樹下歇陰涼。
漢江之上有游女,想去追求不可得。
漢江綿延寬又廣,想要渡過不可能。
江水滔滔長又長,乘筏渡過不可能。
柴草叢叢生滿地,用刀割取荊棘條。
姑娘就要出嫁了,趕快喂飽她的馬。
漢江綿延寬又廣,想要渡過不可能。
江水滔滔長又長,乘筏渡過不可能。
柴草叢叢生滿地,用刀割取那蔞蒿。
姑娘就要出嫁了,趕快喂飽小馬駒。
漢江綿延寬又廣,想要渡過不可能。
江水滔滔長又長,乘筏渡過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