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第二年春季，薄歡樓又經了幾番整修。東靈坐在閣樓上，遙望那蓮湖，以及那湖畔的野棠梨花。宿心推門而進，畢恭畢敬的走到東靈跟前，低聲道：“姑娘，凌少爺來了。”

女子依舊平視前方，頭也不回：“讓他進來吧！送些茶水過來。”

宿心應下，退出房去。不多時，便聽見腳步聲漸近。

“東靈你在看風景？”凌綃站在她身旁，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唇角蕩著明媚的笑。

女子回頭，唇角揚了揚，起身走到桌旁：“凌公子請坐！”

凌綃剛坐下，宿心便端了茶水進來，放下后又退出去了。

凌綃溫柔的看著對面的女子，猶豫了半晌才問道：“東靈，你何時才肯嫁我？你忘了我們的賭約了？”

東靈回眸，淡然的看著他：“放心，我記得。”

“那為何都一年了還是不肯嫁我，難道…還是因為唐少卿？”凌綃劍眉輕皺，似有些不悅。

東靈只是調開視線，并不作答。

凌綃又道：“如果是因為他的存在，那你大可不必擔心，他很快就會離開了。”

“什么意思？”她猛的回頭，不解的看著凌綃。

那人卻是一笑，幽幽道：“當今圣上得了奇癥，宮中太醫無能為力。所以廣招天下賢士，進京為皇上看病。唐少卿的師傅是江湖中聲名遠揚的神醫，自然是要前往京城的，作為唯一的弟子，唐少卿自然也要跟從。如果治好了皇上的病，他們也許會被欽點為御醫，留在宮中。所以，你很快就可以嫁給我了！”

東靈聽了，似有些驚訝，卻只是輕聲道：“他，什么時候走？”

凌綃蹙了蹙眉，卻是灑脫的道：“明日午時。”

東靈莞爾，笑容有些凄涼。她說：“明日我去送他最后一程，過幾日便順你的意，嫁進凌府。”

——

河水在日光下，閃著金光。河風拂去行人的憂愁，帶走了離別時的牽掛。

唐少卿與他師父站在橋頭，船剛到。老人先行上去，只剩下唐少卿一人，回望那山道上的野棠梨花，又憶起去年此時，他在山下救下的女子。

一抹倩影由遠至近，那張傾城容顏此刻已清晰呈現在他的眼前。唐少卿驚訝的看著眼前的人，問：“你怎么來了？”

東靈莞爾，淺淡一笑：“聽聞公子今日離開，所以特來送行。東靈還未謝過公子當初的救命之恩，而今也不知如何相報，這幅畫出自公子之手，今日便贈予公子，權當留個紀念。”

唐少卿接過畫，不用展開他也知道畫里的是誰。他沉默著，不知該說什么。

“今日一別，怕是再難相見。唐公子可曾記得我說過，唐公子與我是有緣的。而今看來，是東靈錯了。”她依舊含笑，唐少卿也苦澀的笑了笑。

“東靈姑娘你沒有說錯，在下與你的確有緣。可惜，只是有緣無分而已。”

那女子愣了愣，點了點頭：“公子說的是，有緣無分而已。那么，唐公子保重。”她徹底絕望了，只是含笑朝他揮手告別，爾后慌忙轉身，往回走去。

春風含笑，卻勾得伊人淚眼朦朧。唐少卿站在橋頭，與天水融為一體，蒼茫天地之間，他竟是如此渺小。他目送著東靈歸去，手緊緊的捏著那幅花香，連悲傷的資格都沒有。

東靈一路昏沉的走著，眼淚劃花了她絕美的容顏。她還記得與凌綃的賭約，他帶她向唐少卿打聽心意，如果唐少卿不愛她，那么她便如約嫁給凌綃。

風繾綣，野棠梨花落了滿地，卻是記憶里最美的風景。

后記：

疼痛侵襲全身，男子從回憶中抽身，低頭瞅了瞅手上的血跡。起身結了賬，踏出酒樓。

男子牽著馬，走過曾經走過的那些路。此刻，他正倚在蓮湖湖畔，驀然回首，只見那野棠梨花已然開敗。

曾幾何時，有一名女子在此揭開了面紗，告訴他，她叫東靈。

曾幾何時，有一名少年在此將那一方手帕，歸還伊人。

曾幾何時，他們都道那一句“高攀不起”，曾幾何時，此時野棠花落。

又過了二十載，他終是又見了她。

那是在凌綃五十大壽時，他應邀而至。

席間，他遇見了她。只見得她頭戴金步搖，身穿羅衣裙，膚色如往昔似雪般白，也依舊如二十幾年前美貌如花。

她淺淺一笑，朝他走來，瞧了他許久，只淡淡道了一句：“多年不見，你怎的華發早生！”只此一句，再無他言。

唐少卿含笑而不語，直到她回到凌綃身側。

他舉杯獨飲，心笑，華發早生，故在難忘伊人。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