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寄恨長
- 寒門望族
- 寧小釵
- 2603字
- 2016-04-21 16:32:43
月色如鉤,再過半個時辰就要到午夜了,很多人早已進入了夢鄉。
不管是沈侃還是沈沛文卻都沒有絲毫睡意,二人靜靜坐在一座七曲橋上的八角亭內。
水面波光粼粼,倒映著銀色的彎月,錦鯉在水下游來游去,岸上的蟲聲很是聒噪。炎熱的夏季,沒有一點點風,加上擔心,即使深夜也令人感受不到舒爽的涼意。
沈侃背負著巨大的壓力,萬一沈沛薇到時落水后有個不測?
這時雨琴拎著裙子跑了過來,一屁股坐在他身邊,說道:“我對上詩經三百六篇了,月令七十二候?!?
《詩經》乃是儒家經典,一般被稱為詩三百,因其中有六篇有目錄卻無詩,所以也有305篇一說,而沈沛文出的題目是詩經三百六篇。
月令則是《禮記》中的一篇,按照12個月的時令,記述上古王朝的祭祀禮儀、職務、法令、禁令等,并將這些歸納在五行相生的系統中,故有七十二候一說。
興奮說完,沈雨琴卻發覺沒人回應她,奇怪的看著哥哥姐姐,忽然發現石桌上鋪著一張宣紙,而紙上有一首墨跡已干的詩。
重云易鎖當樓月,孤蝶難尋入境花。
名門閨秀竟何如,沈氏徒言有玉珠。
簾下笑聲金莫買,窗中愁字筆難書。
田家宅里人不在,梅雪相望一世秋。
天分極高的雨琴一下子看出詩中流露出濃濃不舍的蕭索離別之意,驚訝的抬起頭來,猛然看見了大姐臉上的淚痕。
她剛要開口詢問怎么回事,就見一直默默無言的沈侃拿起了筆,在紙上寫道:“梅雪終有離別日,脫離冤債寄恨長;一任紅香寒散盡,好譜清平入樂章。”
沈雨琴驚訝的張大了嘴,茫然不知何意,又見沈沛文輕輕點頭,也提筆寫道:“盈盈朝露如含笑,脈脈臨風別有神;寄語五陵豪杰墓,相逢一笑怨氣消?!?
這時候,沈沛薇坐在一張椅子上,癡癡想著心事。
媚兒送上來一杯熱茶,擺在桌上,一直茶冷了也不曾喝一口,晚飯也食不下咽。
當日一時沖動,按照沈侃的吩咐將錦箋扔在地上,然后毫不意外的鬧到如今這步田地,其實已經后悔了。
一想到父親的鐵石心腸,她一陣心酸,又是怕,又是氣,又是恨的,總之心情五味雜陳。
時間一點點流逝,沈沛薇越發心驚膽戰,奈何事已至此,唯有暗暗對自己說道:“是福是禍,聽天由命吧。”
過了半夜,沒動靜。
一更天,還是沒動靜。
到了二更天的時候,正當沈沛薇支撐不住,打算寬衣睡覺的時候。
突然,一位二太太甘氏身邊的親信婦人沖了進來,神色驚慌的對沈沛薇說道:“不得了啦!夫人聽到老爺要在三更弄死小姐,忙命人備了轎子在外頭等候。叫姑娘快快速往柯家避難要緊,夫人囑咐帶著如兒和媚兒一塊兒過去。”
如兒和媚兒頓時嚇得魂飛天外,不等沈沛薇詢問,兩個丫鬟拽著她就往外跑,生怕走遲了一步被老爺逮到。
慌亂間,主仆三人被抬著悄悄出了沈家,沒有驚動任何人。
望著大門上燈籠發出的亮光,沈沛薇心里難免有悲有喜,悲的是父親到底要處死她,毫不顧念父女之情;喜的是母親提前察覺,派人將她救了出來,如此也省了給五弟造成麻煩。
對那位婦人,她深信不疑,茫然不知后面乃是沈嘉謨親自押送。
黑夜中,兩頂轎子走了大約半個多時辰的夜路,來到了洞庭湖邊,沿岸盡是蘆洲,湖水一望無際。
沈嘉謨說道:“停轎。”
轎子里的沈沛薇一聽她父親的聲音,心中一驚,知道不好了,今晚怕是小命休矣。
心里涌上悲傷,沈沛薇的眼眶紅了,又聽見沈嘉謨喝道:“你們三個小賤人快出來!”
不得已,主仆三人只得出了轎子,借著月色,就見黑黝黝的湖水滔滔,免不得嚇得她們魂不附體。
沈嘉謨對轎夫說道:“你們先回去,今晚之事誰也不許多嘴?!?
此舉擺明了是不讓她們有命回去,沈沛薇忍不住聲音顫抖的問道:“爹!您將女兒和兩個丫頭帶至此地,到底要做什么?”
火把的照耀下,沈嘉謨的臉看起來格外的陰森恐怖,冷笑道:“你這忘廉喪恥的賤人,敗壞沈家和為父的清白名聲,還有臉問?好!老夫干脆實話對你說吧,我本來想將你處死在家里,但少不得要入殮殯葬,會驚動外人,所以便設計把你帶到這里來?!?
說完他一指湖面,“你看,八百里洞庭就是爾等的葬身之地。別怪為父心狠,你一時閨門不謹,難以饒恕,這都怪那兩個小賤人誘壞了你,所以她們一樣可恨。因你死后如果將她二人另賣他人,豈不是又去禍害了人家?莫不如叫她們倆也隨你一起去龍宮作伴吧。”
“啊!”如兒和媚兒驚呆了,嚇得渾身亂抖。
不知不知中,沈沛薇的臉上已經是無悲無喜的狀態,平靜的道:“爹爹既然要女兒去死,女兒不敢不從,可好歹也讓女兒告別母親,答謝她老人家的養育之恩呀,爹爹卻令我母女不能一別。唉,也罷了,我死不足惜,可她們倆委實是無辜的,求求等我去了后,爹爹將她倆放回親人身邊吧。”
“住口。”沈嘉謨牢記著今晚嬌娘的話,將喪女之痛的氣完全遷怒于兩個丫鬟頭上,“我豈能寬宥那兩個小賤人?總之是你們主仆三人一條心腸做的丑事,那就要一并贖罪。你不必拖延時間,沒人會來救你,趕快上路去吧?!?
“爹。”沈沛薇急了,“好歹兩條人命,你怎么對她們家人交代?”
沈嘉謨冷哼道:“厚恤而已,反正她們都是你的陪嫁丫頭,潑出去的水。”
沈沛薇搖頭道:“那我死后,求爹爹照顧好我娘?!?
“我知道了。”沈嘉謨很不耐煩的打斷她,“快上船吧?!?
眼見父親哪有一丁點的憐惜之意?沈沛薇終于徹底死了心,當下深呼一口氣,也不拜別,把心一橫,主動拉著兩個丫頭的手,主仆三人上了小船。
如兒和媚兒哭哭啼啼,戰戰兢兢的被她拉到了船上,沈沛薇抬頭望著天上的星空,也不知還有沒有機會再看到。
沈嘉謨也快步跳到了另一艘小船,大手一揮,兩只船轉眼間駛離了岸邊。
小船走了好長一段距離,慢慢停下。
這時聽見沈嘉謨遠遠喊道:“給她們綁上石頭!然后你們自己跳下去,不要讓老夫親自動手?!?
“唉。”兩個船夫不約而同的嘆了口氣,歉疚的望著小姐。
“小姐,我不想死啊!”如兒哭道,媚兒則死死抓著小姐的胳膊。
“別怕?!鄙蚺孓卑参康?,盡管自己一樣害怕的渾身顫抖,這關口也只能選擇相信兄弟了,大不了葬身魚腹而已。
一咬牙,沈沛薇記著沈侃的囑咐,絕不能叫人系上石頭,不然會沉底太快。
她猛然間用力將兩個丫鬟往前一拖,隨即松開雙手,一邊一個的把人給推了下去,然后她慘然一笑,縱身一躍……
湖面上早已升起了霧氣,沈嘉謨的船隔著不遠,也看不清這邊,就聽“噗通”幾聲,知道她們三人自盡水中了,但仍然放心不下,舉著火把站在船頭四下張望。
那船上的兩個家丁彼此面面相覷,沒按照老爺的交代綁上石頭呀,畢竟人心都是肉長的,小姐她們也實在太可憐了,因此二人都選擇了隱瞞不說。
沈嘉謨觀察了好一會兒,水面上沒有任何動靜,這才嘆息不已。
“非是為父心狠手辣,只為了咱家的聲名要緊,希望你們早早投胎。唉……走吧,回去?!?
很快,兩只小船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