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杏林淺風(1)
- 歸離(《醉玲瓏》前傳)
- 十四夜
- 3696字
- 2016-03-14 10:10:17
正午,馬車停在一片杏林之外。
且蘭打量此處地界,發現不遠處有酒家在望,臨近城鎮,路上行人多做窄袖長衣,華帶束腰,足踏鹿皮長靴,竟是已入昔國境內。
子昊躬身下了車,微風過處,飛花輕落,云色狐裘勝雪,襯著他寒玉般的面容,也不知哪個更白,哪個更冷。墨烆上前請示行程,輕咳聲中只聽他淡淡吩咐:“去前面坐一坐,讓蘇陵來見我,我們不進城,直接去洗馬谷。”
聽他提到“洗馬谷”,且蘭方知此行的目的,念及族人安危,不由向他看去。子昊似能看透她的心思,“放心,如今昔國是九域最安全的地方,沒有人會冒開罪蘇陵的危險對九夷族不利。”
且蘭抿唇不語,若有所思。
幾人選了一家酒肆臨窗的位置,剛剛點下酒菜,便聽外面傳來一片急促的馬蹄聲。循聲望去,只見一群白衣武士縱馬揚塵飛馳而至,待到酒肆之前,當先兩人突然一提韁繩,身后諸人隨即勒馬,十幾匹快馬齊刷刷說停便停,單這份騎術已是不凡,再看他們皆身著同樣的軟甲緊身武士服,人人腰佩長劍,顯然都是江湖中人。
一眾人等下馬,亦往這家酒肆中來,尋桌落座,高聲招呼上酒上菜。掌柜的見這些人不好惹,任他們頤指氣使,小心伺候,店中一時人聲馬嘶,喧嘩不已。
這邊離司隔了垂簾看了一會兒,輕聲道:“主上,是赫連武館的人。”
子昊輕輕點了點頭,看向那面,“赫連聞人嗎?”
離司道:“前面那男子是他們宗主赫連羿人的兒子赫連齊,他既喊那灰衣人叔父,想必便是江湖上人稱‘急雷驚電’的赫連聞人了?!?
這時聽外面有人道:“大師兄,這次三師兄他們到底遇上了什么人,怎么竟連性命都搭上了?”
那赫連齊一副世家公子模樣,生得一表人才,在得體的武士服襯托之下顯得身形高挺,乍一看很有幾分英武之氣,只是態度異常傲慢,冷哼道:“一群沒用的廢物,這么多人對一個都會失手,還要咱們千里迢迢趕回去收拾爛攤子,赫連武館的臉都讓他們丟盡了!”
旁邊人道:“難道對方真是冥衣樓的人?聽說有幾個師弟是死在巫族絕技‘冽冰’之下,當真蹊蹺得很。”
赫連齊道:“冥衣樓算什么東西,父親既與穆國有約,我們只管取那人性命便是,管他……”
話未說完,那赫連聞人低咳一聲,“齊兒!”
赫連齊自知失言,舉酒笑道:“多謝叔父提醒,侄兒省得了。”
聽他們這番話,離司皺眉道:“聽說這赫連齊為人甚是輕浮,仗著自己武功過人,父親又是楚國上卿,到處胡作非為,糟蹋了不少良家女子,不知今天這么急著趕路,又要做什么勾當?!?
子昊卻已根據子嬈來信猜出大概,知道赫連武館這一行人定是急著趕去灃水渡,沉思片刻,“據我所知,赫連家與少原君府似乎并不和睦?!?
說話時卻是看向且蘭,且蘭因著皇非的緣故,對楚國之事頗為熟悉,解釋道:“赫連侯府與少原君府分庭抗禮,兩家宿怨已久,前些日子這赫連齊還曾夸下海口欲奪楚國第一劍手之位,人人都知是針對皇非而去。只不過皇非軍功赫赫,在楚國朝野極具影響,武功又高,豈是一般人能比?赫連羿人雖位高權重,卻始終受其壓制,能在楚國一呼百應的,唯皇非一人?!?
“哦?”子昊淡淡抬眸,“那楚王又如何?”
且蘭想了想,道:“楚王對二人皆是十分倚重?!闭f到這里突然一頓,看向外面,“咦?”
店外又有幾匹快馬馳來,四個身著騎裝的女子飛身下馬,其中一人竟是且蘭隨身副將青冥。
四名女子皆是英姿颯爽,并騎而來,頗為引人注目,尚未走進酒肆,赫連齊等便已注意到她們,目光放肆地上下打量,頗不懷好意。待她們路過旁邊時,赫連齊忽然將足尖向外一挑,青冥不留神便被他絆了一下。
但青冥反應極快,輕身一轉,堪堪避開赫連齊的阻攔,不料赫連齊存心戲弄她,肘彎不落痕跡地一伸,恰好讓她撞個正著,滿滿一盞酒便灑了大半在身上。
旁邊赫連武館的人立刻跟著起哄,赫連齊邪邪笑道:“這位姑娘走路未免也太不小心了吧?”
青冥愣了愣,隨即看出赫連齊是故意生事,她們外出探聽消息,此時急著趕回洗馬谷,不愿招惹是非,便施了一禮,道:“沒留意弄臟了公子的衣服,無心之過,還請公子見諒?!?
赫連齊站起來故作瀟灑地彈了彈衣襟,語意輕佻,“衣服臟了就臟了,本公子不計較這些,你過來陪我幾位師弟喝杯酒,這事便作罷?!?
青冥眉目一冷,“公子請自重。”
赫連齊笑道:“生得這么漂亮,本公子一定好好疼你,害什么羞呢?”說著就伸手去挽青冥的肩頭。
青冥側身一讓,出掌擊他手臂,赫連齊忽然變抱為抓,倏地扣向她手腕。他武功高出青冥許多,原想必定手到擒來,不料青冥忽然反手彈指,一道勁氣鋒利,射向他的掌心,竟逼得他不得不放手后退。
青冥逼退赫連齊,迅速向后避去,隨行幾個女子都已不著痕跡地按上劍柄。赫連齊瞇了眼睛打量她們幾人,“哈哈”笑道:“我說這么秀氣的女子在昔國并不多見,原來是九夷族的人。你們女王和襄帝弄得不明不白,差點兒被人滅了族,如今聽說公主又被東帝擄去,這會兒說不定連夫人都封了。既被本公子看上了,還裝什么三貞九烈?”
青冥等齊聲怒叱,“你胡說什么!”
此刻且蘭再也忍耐不住,方要發作,子昊放下茶盞,淡聲說道:“離司,你過去問一下,看往終始山的路該怎么走?!?
且蘭詫異地轉頭,唯見他眼中一片清靜如水,不變的高深莫測。
這邊赫連齊正故意和青冥她們纏扯,忽然聽到身后有個溫柔的聲音問道:“這位公子,請問你知道從這兒如何去終始山嗎?”
杏花影里,只見一個身著碧色衣衫的女子含笑俏立,眉也盈盈,眼也盈盈,人也盈盈,笑也盈盈,清秀嬌美,姿色可人,相比之下青冥等女子竟都成了俗物,赫連齊不由眼中一亮,“姑娘要去終始山嗎?終始山離這里不遠,不如我……”話說了一半,猛地臉色一變,抬手握住喉嚨,張了張嘴,竟突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咦?”離司笑吟吟道,“原來公子不想告訴我,那我問別人好了?!闭f著轉身對赫連武館的人道,“請問這幾位大哥知不知道去終始山的路呢?”
青冥聽她提到終始山,留心注意,卻見她轉身時手指輕輕一彈,似有一層透明的東西飛上桌案,瞬間落入幾個酒盞。旁邊有人正取盞欲飲,猛聽赫連聞人一聲斷喝:“小心有毒!”說話時彈劍出鞘,一道輕光擦過幾人掌心,三盞酒隨之凌空飛起,襲向離司臉面,去勢之快,勁道之狠,竟是不惜取她性命。
“哎呀!這么多酒,我可喝不了!”離司笑著向后退去,衣衫飄飄左右轉過,兩盞酒被她雙手抄住,眼見第三盞酒落下,她又突然向前一飄,那盞酒便穩穩當當落在頭頂,“怎么這酒里有毒嗎?我看倒未必,不信,我喝給你們看?!彼贿呎f著一邊輕輕一晃,頭頂的酒盞倏地落下,被她咬在齒間一飲而盡,再一仰首,酒盞落到肩頭,“看吧,哪里有毒?我只是問一問路,這位先生你怎地這么兇?”
赫連聞人以劍擊盞,其中分別含了三道不同的內家真氣,而使酒盞速度、方向各異,原本極難應付,不料竟被離司輕輕松松接下,頓起警惕之心。但他自恃身份,不愿再對一個年輕女子輕易出手,冷道:“哪來的小丫頭?竟敢和我赫連武館作對,不快交出解藥,休怪我劍下無情!”
離司俏聲笑說:“酒中分明沒有毒,我又去哪里找解藥?這位公子看起來可有些不妙,不如好好給兩位姑娘道個歉,說不定就沒事了?!?
赫連齊喉嚨中似有一片蟲蟻密密爬噬,奇癢難耐,他雖不能言語,神志卻清醒,知道定然是離司方才做了些什么手腳,強提真氣示意,赫連武館眾弟子囂張慣了,頓時拔劍出鞘,不分青紅皂白便向離司撲去。
青冥見狀急呼,“姑娘小心!”
離司揮手將身上酒盞送出,真氣透處,瓊漿四濺,嚇得眾人紛紛閃避,她轉頭對青冥笑道:“借妹妹佩劍一用!”取劍在手,足尖一點閃入劍光之中。
赫連聞人并不出手,心想這么多人對付一個嬌弱女子綽綽有余,只是袖手觀戰,但不過片刻,突然心頭一驚。
場中白衣之間碧影飛閃,一道劍光比所有長劍都要快上幾分,離司御劍如風,手中流光疾馳,星芒迸射,用的赫然便是赫連武館的千字徹心劍。
但見她在劍陣圍攻之下聲東擊西,進退自如,同時不忘笑說,“你這一招‘千秋萬代’使得不對,少了后面幾式變化,應該改成‘千瘡百孔’才是!”
“你這是‘千嬌百媚’嗎?看起來倒像‘千奇百怪’,這么難看,可真是難為你了!”
“‘千軍萬馬’不是這樣的,看我教你!”一劍飛出,姿態之妙,招式之精,竟遠在赫連武館眾弟子之上。小小酒肆之中一時劍光飛舞,令人眼花繚亂。赫連聞人越看越是心驚,離司用的雖是千字徹心劍,但變招進退匪夷所思,這劍法中原有的破綻在她手下竟變得天衣無縫,從而威力驟增,令眾弟子從無應付。
“住手!”他一聲命令,赫連武館的人紛紛停手,離司亦不追擊,在眾人包圍下執劍而立,笑意盈盈。
赫連聞人沉聲道:“你并非我赫連武館之人,從哪里偷學到這套劍法?”
離司抿唇笑了笑,“這劍法有什么稀罕的,還值得去偷學?我家主人說了,這種劍法也就是學著玩,千字萬字,其實一字可破,主人手中諸多劍譜,這實在算不上什么?!?
“好大的口氣!”赫連聞人道,“你家主人難不成看盡天下所有劍譜,敢說這樣的大話!”
“是??!”離司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我們家中藏書萬卷,天下有的書,我家主人都有,天下沒的書,我家主人也有,秘籍劍譜什么的,不過是主人無事消遣的閑書罷了。至于這千字徹心劍,我家主人最近沒書看了,才讓我找出來翻一翻的,看完了覺得沒什么意思,好像隨手燒掉了?!?
赫連聞人聽她如此詆毀宗門劍法,不由怒火中燒,喝道:“好膽!如此我倒想領教一番,看你怎么一字破我千字?!彼蚯斑~出一步,身旁弟子立刻收劍退下,場中頓時變得落針可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