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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傷別離(1)

  • 平安(全二冊)
  • 人海中
  • 4995字
  • 2016-01-19 15:58:15

1

大典進行得很順利,殿外立滿了全副武裝的將士,看上去更像是大戰之前的檢閱,數天前還對著父皇說忠心可昭日月的大臣們照原樣祝頌新帝,一點磕巴都不打,流利得很。

我獨自坐在桌案后,不想也不敢多看坐在最高處的皇兄,只好目不斜視地看著那些輪流上前跪拜新帝的官員,漸漸覺得佩服。

怪不得皇兄這么想早登皇位,本朝有這么多疾風勁草的朝中棟梁,確實難得。

沒有了皇兄與天恒,桌案后空空蕩蕩的,但是季風就站在我身后,我想著他對我說過的每一句話,漸漸也不想再看其他人了,眼觀鼻鼻關心,心里很是安靜。

只是那莫名其妙的墨國太子不斷將眼光投過來,總是讓人討厭,我換了幾個姿勢都躲不開他的目光,后來索性兩眼一閉,由他去了。

鐘聲再響,皇兄換上龍袍,冠冕金光奪目,珠簾落下,遮去了他的臉。

他立起來走向大殿中央,經過處所有人都向他匍匐下去,萬歲之聲連綿不絕。

殿外軍隊也在這鐘聲中爆發出整齊的“萬歲”之聲,萬人高喊,聲若雷鳴。

典禮費時長久,天已經黑了,所有的燈火在這一瞬間同時亮起,照得皇城亮如白晝,有炮聲,從遠處城墻上傳來,一聲一聲遞次炸開,我一開始驚了一下,以為又有什么亂事,卻聽皇兄突然大笑,只說了一聲,“好!”

他一開口,所有的聲音頓時消失,殿外整齊排列的軍隊在燈火中肅立,四角大旗風聲獵獵,萬千盔甲寒光閃爍,看得殿內跟出來的那些常年養尊處優的文官與內侍面色僵硬。

我也被簇擁著出了大殿,皇兄回過身來,目光落向我。

皇兄與我向來親厚,他也是現在這宮中唯一與我有血緣的親人,但這一刻他隔著珠簾望過來,我竟怕得厲害,只想轉頭避開他的眼。

后來我發現自己錯了,皇兄看的并不是我,而是從我身后走來的另一個人。

是墨斐,帶著他那個巨無霸一般的黑人侍衛,從我身邊走過時回頭,對我微笑了一下,然后筆直走到皇兄身邊,與他并肩立了。

皇兄與他點頭一笑,然后對底下的一片肅靜開口。

“墨國太子遠道而來親賀大典,我朝與墨國現已立下盟書,從此兩國交好,守望互助,朕今日即特許平安公主與墨國太子永結秦晉之好,以示誠意。”

四下寂靜一秒,然后無數的“萬歲”之聲響起,此起彼伏,萬千張臉表情各異,但我血液凝固,眼前模糊,竟沒有一張臉是看得清的。

冰涼的刀鞘已經被我的手握得發燙,我想說話,但說不出來,腳下卻動了,用力地往前跨了一步,但是身上一麻,我現在已經很熟悉這種感覺了,有人點了我的穴道,阻止我的行動,順便讓我睡一會,或者是暈一會。

暈吧,我悲憤地倒在熟悉的懷抱里只剩這個念頭,這世界太黑暗了,比墨斐的臉還要黑,這樣的世界還有什么值得看的?我寧愿就這么永遠暈下去。

暈倒是不可能永遠的……

我在一個搖晃的世界中醒來,身子躺在柔軟的錦繡堆中,四下華麗,只是搖晃不休。

我怕自己是魔怔了,怎么看出去一切都是動著的,但有一團金光忽然湊近我,我近來對金色敏感,被嚇得一閉眼,再張開那金色仍在,看清了,原來是我皇兄。

皇兄居然沒帶冠冕,沒了珠簾,他的臉恢復了平時的樣子,如果不是龍袍上金線織就的五爪金龍光芒刺目,我幾乎要以為是我的皇兄回來了。

可惜不是的,我心里明白,那悠閑淡定笑得春風拂柳的皇兄已經沒了,現在在我面前,只是個皇帝而已。

不知道怎么稱呼他,我只好直接開口,“這是哪里?”說著又習慣性地左右看,可惜除了皇兄,身邊一個人都沒有。

“車上,已經出城了,皇妹頭回遠嫁,為兄心中甚是不舍,送送你。”

我悲傷了,看著皇兄不說話。

皇兄貴為新帝,當著那么多人的面讓我出嫁,那肯定是板上釘釘的事情,又何必那么著急,我暈著還沒醒的時候就將我打包往人家手里送,還頭回遠嫁,難不成皇兄心里盤算著,要將我一嫁再嫁,循環利用到死?

他看我這樣安靜,很是欣慰地拍拍我的臉,說了一聲,“乖。”

我嘆口氣,問他,“不去可以嗎?”

他失笑,搖搖頭。

“慧寧也可以啊,她比我結實。”我完全沒有罪惡感地指出這個事實。

皇兄聽得笑意更深,原本在我臉上的手指移上來,摸我的頭發,好像我是某種小動物。

他軟下聲音,說,“可惜啊,慧寧不是我的皇妹,平安才是。”

我已經很久沒聽到他用這樣的語氣對我說話了,我很小的時候常覺寂寞,每每在宮里到處找他,然后跟在他身后,扯著他的衣擺,到哪里都不肯放手,有時候皇兄被我扯的無奈,彎下腰來,用很軟的調子哄我,就像現在這樣。

真可惜,人都是要長大的。

我沉默地垂下眼,許久才“哦”了一聲。

皇兄的手還在我的頭發上,繼續說話,大概知道以后沒什么機會再見我了,很是兄妹情深。

他說墨國雖在塞外,卻是個極其漂亮的地方,大漠中的都城湖山環繞,且這些年來墨國兵強馬壯,幾乎吞并了大漠上所有小國與部落,疆野宏大,墨斐父王已經老了,他很快便可登基,以后我就是墨國皇后,不知有多威風。

我點點頭,學著他的樣子笑笑,“皇兄說的是,可要是平安身子不爭氣,還沒到那兒就見父皇去了,那可如何是好。”

這句話說完之后車廂里頓時沒了聲音,皇兄不再說話,只安靜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收回手,伸一根手指將厚重的織錦窗簾挑開一條縫。

縫隙中陽光刺目,但我第一眼便看到自己一直以來都在尋找的人。

是季風,騎著馬,就在車邊,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騎在馬上的樣子,脊背筆直,挺拔如松,比任何人都耀眼。

我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回頭盯著皇兄,他對著我的眼睛微笑。

我被他笑得心寒,強自鎮定說話。

“我只說可能,又沒說自己一定會出事。”

他點頭,“這便說到點子上去了,你若出事,他早該是個死人了。”

我聽不懂,但聽不懂不影響我被他嚇得渾身發冷,說話都不利落了,結結巴巴道,“為什么?是什么?”

皇兄不愧是我的親兄,我這么說話他都聽得懂,還笑著附送解釋,抓過一只金盒打開給我看,金盒嚴絲合縫,他只開了一條縫我便聽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吱吱”聲,再看那里面竟有一對小蟲,一黑一白,糾纏在一起。

“這就是不離不棄,喜歡嗎?”

這么惡心的東西居然有這樣的名字,我撫額,搖頭。

“你該喜歡的,它們感情可好,這一只死了,另一只無論如何也要回到它身邊,抱著它一起死。”

“那跟我有什么關系?”我莫名。

“當然有關系。”他饒有興致地指著白色的那只給我看,“這一只,現在就在你的身子里,那一只嘛……”

我已經明白了,不想再聽下去,身體的反應更直接,我吐了。

皇兄鎮定得可以,立時抓過側邊小幾上的沉香木缽盂放到我前面,一邊看著我吐還一邊繼續,“放心,白色那只懶,就算黑色的死了也不會去找它的,你若不出事,它就會這么永世地睡下去了。你不是喜歡季風嗎,我保證,只要你不死,他永遠都會在你身邊,現在你知道,皇兄有多疼你了嗎?”

……

2

我與皇兄在十里亭前告別,皇兄穿著金色的龍袍,立在整齊的御林軍前對我微笑,一國有一國的規矩,我與墨斐還未行過大禮,并未同行,他早已先行一步,但留了護駕的人馬,十數個全黑的兵士,之前與季風角斗的壯漢也在車前候著。

我看了一眼身邊烏漆麻黑的這一團,又看了看皇兄身后幾乎是一望無際的雪亮軍隊,對比之強烈,讓我好不容易整理出的離愁別緒破裂出一條細縫來。

皇兄一眼看穿了我情緒變化,也不跟我說話,伸出手放在我的后腦勺上,推我轉了個方向,又舉起另一只手遙遙一指,動作很是瀟灑。

我人矮,之前一直被華麗大車阻擋視線,這時換了一個方向,終于望見前方景象。

極目處黑壓壓的一片,仿佛烏云落地,仔細看全是穿著墨色衣服的騎兵,排列整齊,雖然一眼看去人數貌似并未過百,但黑衣黑馬,暮色里竟有無邊無際的感覺。

這架勢要說兩軍對壘也不為過,我倒吸一口冷氣,再看身邊的人個個面色不善,季風就立在我身后,我幾乎可以聽到他壓抑的呼吸聲。

雖然久居深宮,但我大概也聽說過一些戰場上的事情,墨國素來強悍,多年來屢屢冒犯我國邊境,我朝久居中原富庶之地,民眾習慣了舒適奢靡的生活,哪有與人在戰場上抗衡的本錢,是以邊疆從未安定過。直到這些年父皇用了懷柔之策,才得了些喘息。

所謂的懷柔之策只是說得好聽,其實就是示好求和,邊疆不穩,國內如何歌舞升平總有些假,再美都好像流沙上的海市蜃樓。

季風曾說過,他父親常年戍邊,他十五歲便隨父兄征戰邊疆,如此算來,多半與墨國有過正面交鋒,無數人血戰疆場馬革裹尸才保住中原這一方平安,現在卻眼睜睜看著曾經的敵人騎著高頭大馬長驅直入,直逼京城,這感覺一定痛徹心扉。

我在接下來的時間里都很沉默,墨國騎兵首領帶著所有人跪拜了我,我連平身都懶得說,那首領高大異常,立著幾乎與馬首齊高,帶著上百人同時跪下,動作整齊,轟地一聲響。

兩國就在十里亭前交接了我,華麗的大車再次啟程,我坐進車里,明知皇兄在身后看我,但不知哪里來的倔強,就是不愿回望他一眼。車馬啟動,許久之后我再掀窗簾,窗外暮色已深,馬蹄聲整齊沉重,兩側農田寂靜,沿路沒有一絲燈光,煙塵中回望皇城方向,一切都已經模糊了,什么都看不清。

當晚我是在車上度過的,大隊人馬沉默前行,沒有一絲停留的意思,竟像是要日夜兼程將我送出國去。

大車華麗,到處鋪滿了錦繡墊子,就連四壁都是柔軟的,像是怕我拿頭去撞,拉開小幾抽屜就是各色點心,做得極盡精巧,但我一想到自己身體里的那條小蟲,哪里還有胃口,絞盡腦汁想找一個辦法解決這問題,但坐著想,躺著想,滾著想都是無解,最后終于絕望,埋頭在墊子里當鴕鳥,只當自己是不存在的。

車行了不知多久,到了半夜終于停了,有人拉開車簾,是成平,我已在墊子里不知埋首多久,人都迷糊了,他在濃重的夜色中瞥了我一眼,也不說話,伸出手來等我自己過去。

我從墊子當中爬出來的時候清楚看到了他的目光,滿眼都是鄙視,大概覺得我一個天朝公主居然在車里睡成那種姿勢甚是丟臉。

成平就是成平,變成什么樣子都是這么藏不住自己的表情,季風就不會,過去我在鸞車上睡得七顛八倒,他一樣面不改色地伸手來抱,鎮定到極點。

想到季風我就又習慣性地找他的身影,他離我并不遠,也下了馬,只是被那個壯漢纏住,嘰哩咕嚕不知道在與他說些什么,他也不答,像是覺到我在看他,轉過頭遠遠看過來,夜色深濃,地上有他安靜深長的一道影,也是朝著我的方向的。

我被迎如官家驛站休息,墨國兵士像是習慣了夜行,所有人露宿在外,整齊有序,沒一點喧嘩,第二日清晨即起,繼續趕路,如此十數日,車隊兩邊風景漸變,風里都漸漸帶著些風沙味道,該是越來越接近關外了。

我每天數著日子過,到了第十三天,車隊開始走起山路,最后仍是在半夜停下,季風候我下車,車門打開,我第一眼便看到他背后有一座屋脊綿延的莊子,在燈火中的輪廓宏大,氣勢驚人。

莊子里有人迎出來,猩紅的地氈一路鋪到我腳下,我想與季風說話,但迎出來的那群人已經走到我面前,躬身致禮,當先的一個黑衣老者,須發皆白,道了一聲,“公主千歲一路辛苦,請到草民莊里稍事休息。”

那個墨國騎兵首領也走了過來,還向我介紹,說得一口流利漢話,但跟墨斐一樣,再流利總是帶著些硬硬的口音。

“千歲,這位李莊主常年與我國有生意來往,與王子也是認識的,我們取道長川出關,這里是必經之路,公主可在此放心休息一晚,明早再啟程。”

我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那個一身富貴的老者,夜沉如墨,所有人都沒了聲音,火把照亮了猩紅的地氈,綿延漫長,好像一條紅色的河。

深夜行軍,華麗大宅,墨國兵士,白須老者,一切都詭異到極點,我安靜地掃視這一切,最后在一片寂靜中輕輕踢開蓋在腳面上的沉重裙裾,開口說,“帶路吧。”

莊子巨大,卻很安靜,李莊主請我盡早休息,明早再帶著全莊行叩見大禮,我點頭表示同意,再看那些墨國的兵士都已經不見了,像是被這莊子無聲無息地吞了下去。

丫鬟領我進了一個獨立的院子,成平與季風始終不離我左右,我聽著他們在我身后的腳步聲,心里就安定了,臥室很大,跟來服侍的幾個侍女經過這一路顛簸與驚嚇都已經面如土色,伺候我更衣的時候手抖得厲害。

她們是常年跟著我的人,除了嬤嬤之外幾乎都在了,嬤嬤年老,我也不要她再跟到更加莫名其妙的地方去,折壽得很。

宮服復雜,我等了半天還沒脫完,低頭看看她們抖得跟篩糠似的手指,終于嘆氣,問她們,“你們到底在抖什么?”

“公主不怕嗎?這地方陰森森的。”

我嗤之以鼻,“本宮鳳血龍胎,怕什么?”

她們不語,我原本還想說兩句,后來想想父皇登基的時候說不定覺得自己已經龍神附體,但還不是那樣莫名地就早登極樂了,頓時泄氣,只揮揮手,叫她們散了。

侍女們全數退下,我獨自坐在寬大華麗的屋子里,想想又站起來,轉了兩圈,找了個方向,閉上眼睛默默地雙手合十。

窗棱微響,仿佛有風刮過,我還來不及睜眼,耳邊就有聲音響起來,再怎么壓低都是脆脆的,正是久違的易小津。

“大哥,她在干什么?”

成平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冷,也不是回答她的問題,對著我說的,不屑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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