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標的日子這幾天很不好過，走著坐著，腦子里想的都是怎么才能還上芙蓉的那些錢。上次鄉里開會，關于給超生小孩上戶口的事，他跟郭霞已經在下面收了近十萬元的罰款，去掉上交鄉里的部分，也可以為村里收入五萬好幾。他不是沒打過這個錢的主意，但錢全都在郭霞手里。他幾次和郭霞商量這些錢開支的事，郭霞卻說，這個錢，支書在去市委黨校學習之前曾向我打過招呼，說這個錢，不經支部研究，任何人也不能開支一分。至于這個錢，交不交給會計，你自己看著辦。支書知道女人的心眼小，知道她不會交給會計，如果存在她自己的戶頭上，可以生幾個利息，所以他才這樣說。支書說，要用這筆錢為群眾辦點實事。他說這些錢用來維修抽水站和敬老院，還是用來加固水渠，待支部會研究了才說。至于那些死了人的年老的父母的家庭，土葬了的，罰的款用于村里的招待和各項開支，特別是招待，如果沒有他在場和三個人以上參加的招待，包括他本人，村里將一概不予承認。否者，后果自負。吳標分明聽出了這話的意思。心里說，你這個狗日的支書，這話不就是沖著我來的！我又沒鉆你老婆的熱被窩，你何必要這樣跟我過不去？吳標雖然心里有氣，可人家又沒指你名，道你姓，你又怎么好指責人家，所以，吳標只能是啞巴吃湯圓，心里有數。心里說，什么都是你書記說了算，還要我這個村長干什么？財權屬于我村長的一支筆，當然還得我村長說了算。想想，人家書記講得又不是你一支筆的事，而是要提高開支的透明度，你就是再不高興也說不出。但說不出不等于不說，就是國家的法律還可以打個擦邊球哩，別說你這個在中國的官場上，用放大鏡都看不見的小小的支部書記，我為什么就不能把球拍對著你打個擦邊球呢？于是，吳標說，支書這種一心為群眾著想的做法，我非常贊成，但只是有個問題，我要在這里明確一下，那就是如果遇到了特殊情況，比如，快到中午了，上面的領導來了，人家是為了我們村的工作來的，又不可能背著鍋碗，請問書記，對這樣的問題，你看怎么辦？我該不能趕人家走吧？支部點點頭嗯了一聲，說，你說得很有道理。那就特殊情況特殊對待吧。吳標又接著打擦邊球說，我也是為了村里著想，這樣的事，難道也要找三個以上的人參加嗎？我們的經費本來就緊張，如果再找三個人作陪的話，豈不又增加了我們的支出？還沒等支書開口，吳標又說，我看為了節約開支，這三個以上的人參加，是不是可以免了呢？支書聽了這話，說，沒有其他人，怎么能就證明你招待了呢？吳標說這還不好辦，讓人家出具正式發票嘛。不用說，支書已經明白了他這話的意思，以正式發票來證明他的秉公辦事。支書心里說，如今，這一套把戲還能哄得了誰？發票是人開的，只要你肯出錢，開多少都會有人給你開。于是，支書便從鼻子里嗯了一聲，又在心里說，你是說我這樣做，把你給卡死了，沒給你留下自由的空間。唉，算了吧，反正也就是一個來月，就是我不在家，你也自由不了哪里去。于是，支書好像就這樣輕而易舉地就進了他的圈套。

也正因為這樣，他才為了那個看一眼就連飯都不用吃就飽了的芙蓉，便把在全村人辛辛苦苦的管理下才長成材的楊柳樹賣的錢，不但全都送給了這個女人不說，還冒了賬。特別是吳標在聽了芙蓉說的那句要廢了他的話之后，真是走著坐著都膽戰心驚的。而對于這樣的開支，吳標怎么能跟郭霞說呢？他之所以問劉會計要那幾個減災款，也是一種狗急跳墻的無奈之舉。他現在聽了張浩不給他打聲招呼，要辦木材加工廠的事，說是越權，那還不是他生氣的根本原因，其根本原因是，他知道現在辦事的潛規則，那就是人家自然找你辦事，那就是人家心里有紅太陽。你只要把人家的事辦成了，人家是絕對不會虧待你的。特別像張浩這種廠子，只要盈了利，你張嘴問他要個萬把幾千的，還不等于是問他要包煙？想著這些，他就在心里罵劉會計，你這個不識相的家伙，你從中插這一桿子，不等于是斷掉了我的財路？

所以，他一聽郭霞說了這個事，從他個人的利益想，其心里的怒氣是可想而知的。

吳標這時赤身裸體地坐在郭霞的身邊，聽完她的訴說，不禁從鼻子里哼了一聲，把煙屁股朝床下面狠狠一扔，看著被他劃下的一道弧形的亮光，說，看我不出面他能辦得成？媽的，在我的一畝三分地，竟然想打我的頭上過，簡直是無法無天了。如果誰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還要我們這些干部干什么！也不是我吹，支書沒有我的簽字，他吃頓飯都報不了銷，別說他現在還只是一個小小的草民！嘴里說著還嫌不能夠發泄心里的怨氣和憤怒之氣，抬起手又在床邊狠狠地拍了一下，把赤身裸體，躺在床上養精蓄銳的郭霞嚇得忽地從床上彈了起來，又說，我這是一級基層組織，占得是我的地盤，我不同意，他的廠子除非在天上辦？郭霞聽了這牛皮話，一邊朝身上穿著衣裳，一邊咯咯地笑著問，你有什么資格不讓人家辦？土地是人家承包的，五十年不變，你有什么權力干涉人家？再說又沒侵犯你的領土和領空。真是太平洋的警察，管得太寬了吧。吳標說，這你別問，雖然不是太平洋的警察，但我該是我們村里的警察吧？管不了太平洋，該可以管我的這個湖稍村吧？在我們這個湖稍村，我該可以上管天、下管地、中間管空氣吧？郭霞把臉對著他，把兩片血紅的嘴唇咧了咧，說，那就看你吳村長的法力有多大了。吳標順手從口袋里摸出一支煙叼在嘴里說，也不是我說大話，還是叫他來低聲下氣地來主動求我。有我這棵彎腰樹，不怕他不低頭。吳標狠狠地抽了幾口煙，又近乎咬牙切齒地說，也不是我對他張浩有什么成見，就像老村長酒里的一句廣告詞說的，別拿村長不當干部。張浩就是太拿我這個村長不當干部了。郭霞說，我也是這個意思，是有點太目中無人了。你張浩就是心里再有干事業的打算，首先也應該征求一下你的意見嘛。吳標沒有接她的話，思考了一會說，據我分析，他張浩之所以找那個家伙，我覺得這里面有什么貓膩。郭霞迷惑地問，能有什么貓膩？只能說張浩年輕，沒見過什么世面，做事欠考慮。在村里都知道，姓劉的心善，我想他是同情張浩，并且看他也是個能干事業的人，才幫這個忙的。吳標把胳膊一抬，在郭霞的胸脯上向外畫了個表示不同意的弧形，說，我認為，他到信用社借錢也許是真，也許是假。是為了掩人耳目。是老公公偷看兒媳婦洗澡，別有用心。郭霞聽了，照你這么說，姓劉的給張浩借錢，還借出了名堂？吳標認為自己的分析有道理，而得意地說，當然有名堂。姓劉的是想借張浩辦廠的機會，借雞下蛋，想把那三萬塊減災款入到他的股份里。郭霞一聽這個本來很平常的事，竟然被他看出了端倪，不禁抬起頭，在他臉上親熱地啄了一下，兩只手摟著吳標的脖子，五體投地地表揚他說，你真了不起，竟然能把問題看得這么透徹。我看你當這個村長也真是太委屈你了。沒想到你的分析能力這么了得。竟然能從這件小事的背后，發現一個這樣的大問題。哎呀，你要是公安人員，也一定是個破案高手；你要是國家主席，也一定會把國家治理得百業興旺；你要是教授，也一定是學術界的泰斗；你要是——見郭霞還要接著表揚，吳標便呵呵呵地笑著把胳膊朝她的脖子上一伸，摟到懷里說，寶貝，也不是我吹，要不是我的腦子好使，村長還不是他姓劉的？那時上學，我要不是戀上了我們班的一個女生，我今天怎么可能只當這個小小的村長？說不定我現在正坐著小車，前呼后擁地正下去視察哩，唉，過去的事提它還有什么用？還是說說眼前的吧。郭霞問，支書不是說他要把那錢發給群眾嗎？吳標說，所以，這就是他姓劉的聰明所在。你個女人家除了會跟男人在床上玩玩花樣，下了床你還懂個啥？支書去黨校學習，聽說得一陣才能回來，你想，辦這樣的廠，只要買臺機器就行了，這就叫打時間差，你懂嗎？只要有了錢，機器一買來就可以投產了。據說，木材加工的利潤很好，而且加工的木板都供不應求。只要有一個月甚至半個月，等支書再回來時，本錢還不早收回了，那時再把錢發到群眾手里，誰又會說什么？吳標說到得意之處，一低頭在郭霞臉上又親了一口，說，這就叫借雞下蛋，你知道嗎寶貝？郭霞被他說得茅塞頓開。興奮得兩手一使勁，把乳頭朝他嘴里一塞，讓他吮吸著說，你真是給我上了一堂難得的精彩案例分析課呀。跟你好，也算是我哪世里燒了高香了。吳標的兩只手在郭霞的乳房上不停地揉搓著。吮吸著，偷空拿開嘴說，這樣的課，除了你，其他人，就連我家的那個黃臉婆，我都不會給他上。接著，吳標又發表自己的看法說，跟你說吧寶貝，說不定張浩他們兩個不知道背后還有什么君子協定哩。如果姓劉的這一目的得逞，那他就等于拿我們全村人的雞，給他生了個一粒米也沒蝕的大雞蛋。

張浩聽說劉會計為他借貸款有了眉目，興奮得眼淚頓時就流出了眼眶，手一邊不停地在眼睛上擦著，嘴里一邊千恩萬謝地對劉會計說，劉叔，這么多年，我家因為媽媽，俺爺倆力沒比人家少出，汗沒少流，舍不得吃，舍不得喝，眼看著人家的日子都一年比一年過得好起來了，可俺家一年二年不但不富，還一年不如一年，劉叔，你想我這心里該是什么滋味？張浩說著，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珠子，順著兩腮不停地朝下滾著，把面前的地都打濕了一抹。萬芹見張浩這么傷心，心里也酸酸的，鼻子也不自覺地抽搐了幾下，用眼角含情地瞟了一下張浩，又在公公的臉上掃了一下，心疼地說，看你這個人真是的，爸為你的貸款跑出了眉目，你倒反而傷心起來了。劉會計也說，孩子，不僅我一家人在關心你，全村人都在關心著你，都希望你能早日富起來呀。張浩說，叔，這個我知道?？蓪δ銈兊年P心，我現在又這個樣子，什么時候才能報答鄉親們的恩情呀？劉會計掏出煙，遞給張浩，帶著滿臉的笑容轉移話題說，這還是你給我的煙哩。還好，沒想到那個朱主任還看得起我，他沒抽到我的什么煙，倒是我把他的一包大中華給抽了。張浩不解地問，他一個小小的信用社主任也能抽得起那樣的煙？聽說他們的工資也才一千多，要是天天抽這樣的煙，他的工資能夠？劉會計笑著說，你沒聽人說，抽好煙的不買，買好煙的不抽？人家財神爺，凡是想找他借錢的人，哪個不把他當神敬？你說，給他買幾條子煙還算稀奇？聽到這里，張浩哦了一聲說，我是說人家嫌這煙孬哩！萬芹聽了，鼻子里發出了一個很響地嗤，譏諷地說，他嫌你那煙孬？要是他們自己掏腰包，就怕連五塊錢一包的黃山，都舍不得買！你別認為他們這些人都大方，那是他們說話大方，做起事來還不如我們老百姓哩。你見街上那些跪在路邊的討飯的，給他們錢的人中有一個是當官的嗎？公公笑笑說，萬芹說的一點也不假。你不要認為有錢的人都大方，恰恰相反，那就是越有越算。真正大方，真正有同情心，真正善良的人，還是我們老百姓。你見我們省市縣中的好人排行榜中有干部嗎？有一回在街上，我先看見一個戴著破草帽子的農民在買青菜，只是粗略地問了價格，伸手就買。結果，一算賬，還該找他兩毛錢，那個破草帽把手一擺說，兩毛錢還找啥？都不夠一碗茶錢。說著，扭頭就走?？赡琴I菜的心里不過意，最后，攆了多遠還是送了幾棵蔥給他。劉會計說完這個故事，感嘆了一句，還是俺老百姓誠實、憨厚啊。那些有錢的呢，才會跟人家斤斤計較哩，對自己沒有利的事，你就是打他、罵他、甚至唾沫子吐到他的臉上，他們都不會干的。唉，現在就更不能說了，你辦三分錢的事，你不給他好處，他也不會給你辦。上面幾年前不就說，農民是弱勢群體，要支持他們。干部也在大會小會上都把這話掛在了嘴上，可就是沒見有幾個真正把這話落實行動上的。我今天就親眼看見，一個老頭為了貸幾百塊錢買化肥，跑了好幾趟，錢還沒拿到手哩。張浩點點頭，說，今天要是我去的話，比那老頭的待遇也好不到哪里去，不愁還沒人理我哩。

說了一會閑話，張浩說劉叔，這事就全靠您老人家給我操心了。劉會計說，這還用說嗎？明天，我想再找幾個擔保人，我再把這事好好地琢磨琢磨，看找哪些人合適。最后又跟張浩說，你就安心地等著吧，你什么也別想，想了也沒有用。張浩聽了這話，心里說，劉叔真是太善解人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