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公告武王曰:先謀后事者昌,先事后謀者亡。萬世成敗,盡此二言矣。
伊尹周公,德宜有天下者也,而屈于太甲成王,故殷以天子之禮葬伊尹,周以天子之禮祀周公,非過分也,宜也。且周公葬成周而天變,葬畢而安,此可見天道之公,不可得如周公之私情也。蓋必欲以臣子自居者,伊尹周公之道也;而不敢以臣子待之者,殷后周王之道也。道各自盡而已矣[據尚書,風雷之變在公未歿之時,乃居東之日耳,故成王迎之。今乃以史記為據云]。
魯桓公少,國人立隱公而奉之,后桓長,羽父請殺桓公,將以求太宰。公曰:為其少故也,吾將授之矣。使營菟裘,吾將老焉。羽父懼,反贊公于桓公而弒之。吁,可畏哉,君子之心常恕常厚,小人之心必險必刻。故君子每陰為小人所害而不知。彼見事之有利也,則欲以言啖我;見我之有怒于人也,則嫁我以起釁。君子雖立心有準不聽其辭,然未必不以彼為愛我也,或以腹心告之矣。即不然,而未必惡之也;即惡之,而未必防之也。嗟乎,禍莫深于此矣!我不為利,則彼言者為利矣;我不害人,則彼之嫁我者害人矣。彼之險刻,肯居此貪名耶?不畏所害之人知而怨之耶?勢必反害我之事,而起人之釁以害我,故挑我以利者,即加我以害者也;嫁我以害人者,即嫁人以害我者也。君子如有權焉,必斬除此輩;無權,則婉詞以謝之,細心以防之可也。
孟嘗君待客,屏風后嘗有侍史,主記君所與客語,問親戚居處。客去已,遣使獻遺存問其親戚。真一時之雄哉!曹孟德詩云:山不厭高,水不厭深,周公吐哺,天下歸心。三復讀之,有余味矣!
于文定公曰:魏文侯與田子方飲,文侯曰:鐘聲不比乎左高。子方曰:君明樂官,不明樂音。今君審于音,臣懼其聾于官也。蓋凡人有大器者,于小事多不精察;小事精察者,多不能臨大事。故晉文駕羊,曾子種米,孫權敖相楚三年不知軛在前衛在后。夫以數數米鹽之察,不可以居大位,而況君人者乎?然此為好事瑣小者言耳。若夫用兵者必盡曉兵之事,而后可以用兵;督農者必盡曉農之事,而后可以督農。至他經濟亦然,又不可以不嫻細小為辭、自居于迂疏也。
田單遇老人涉淄而寒,解裘而衣之,襄王曰:單之施于人,將以取我國乎?不早圖,恐后之變也。左右顧無人,堂下有貫珠者,王呼而問之曰:汝聞吾言乎?對曰:聞之。曰:汝以為何如?對曰:王不如因以為己善。單有善而王嘉之,單之善亦王之善也。王說。鄭小同詣司馬師,師有密疏未屏,入廁還,謂之曰:卿見吾疏乎?對曰:否。師疑而鴆之。合觀二事,可以知人之私語不當聽,人之私書不當啟矣。然使貫珠者不以聞對,則身必死;小同以見對,或尚可生。亦可以得待奸雄之道矣。故隰斯彌不伐樹,王羲之臥處大吐,其智矣哉。
石建奏事上前,即有可言,屏人乃言極切;至廷見,如不能言者。上以是親而禮之,此亦獲君之一法也。觀
漢文召馮唐,讓曰:公眾辱我,獨無閑處乎?可以觀矣。然職司諫垣者,又不可以此為例。
英布奉命歸漢,漢王方踞床洗足,召布入見。布大悔,欲自殺,及出就舍,帳御飲食從官皆如漢王居,布又大喜過望。蓋布雄杰暴驁,可以富貴邀者也,故簡于禮以消其暴驁之氣,厚以恩以收其雄杰之心。若以此待淮陰,則大不可,筑壇具禮,拜于上座,又是一番作用。知此可知高祖之將將矣。可知駕御英雄之道矣。
淮陰胯下之辱,固少年無識,亦必淮陰之驕情銳狀有以致之也。夫英忽傲大之氣,最足以誤事,非閱歷不能平,非挫折不能降。圯下之履,市上之胯,其磨礪英雄等耳。宜淮陰之既為楚王而壯之哉。然淮陰葅醢,卒以傲致之,則有愧于胯下者不尚多歟?
班史刑法志曰:天下既定,踵秦而置材官于郡國,京師有南北軍之屯。至武帝平百粵,內增七校,外有樓船,皆歲時講肄。漢宮儀曰:高祖定天下,選能引關蹶張、材力武猛者以為輕車騎士,材官樓船,常以秋后講肄課試,各有員數。平地用車騎,山阻用材官,水泉用樓船。易祓曰:是時兵農未分,南北兩軍實調諸民,北軍番上與南軍等,南軍衛士調之郡國,北軍兵卒調之左右京輔。林駉曰:漢制南軍衛宮,衛尉主之。北軍護京,中尉主之。南軍則有郎衛兵衛之別,如三署諸郎;羽林期門則皆郎衛也,如衛士令丞;諸屯衛侯則皆兵衛也。是衛也,非南軍守宮之衛乎?北軍則有調兵募兵之分,如三輔兵卒,則是調兵;而衛如八校胡騎,則是募兵而衛。是衛也,非北軍護京之衛乎?此南北軍之制也。漢調兵之制,民年二十三為正,一歲為衛士,二歲為材官騎士,習射御馳戰陣,年六十五衰老乃得免為庶人,就田里。更有三品,有卒更,有踐更,有過更。古者正卒無常人,皆迭為之,一月一更,為更卒也。如淳曰:卒更者,正身供正役也;踐更者,以錢雇直代行者也;過更者,亦以錢雇直不行者輸之縣官以給代者也。蘇軾曰:漢出征皆以虎符調發郡國之兵,事已則復其初。其余發兵散見于史者,有發關東輕銳士及郡國三百石吏能騎射者從軍,有發殊死罪以下從軍。后漢宿衛常選漢陽、隴西、安定、北地、上郡、西河凡六郡良家子弟補羽林郎,比三百石百一十八人,此漢之軍制大略可考者如此。大抵猶有周秦之遺也,遷、固不知志兵,遂使一代戎制無從詳考,可慨也哉。
漢吏皆言守某治,察得其績乃為真,事亦可法。
季孫意如每有所居,必葺其墻垣而后行。薛宣思省吏職,下至財用筆硯,皆為設方略,利用而省費。郭有道逆旅居停必灑掃而行,岳鵬舉宿兵造食,臨行令士滌濯其什器。故王五公嘗教我小事克勤,謂小事皆有次第節奏,然后大事可為也。
漢高擊韓信還,令士卒從軍死者為槥歸其縣,縣給衣衾棺葬具,祠以少牢,長吏視葬,重之厚之如此。士真樂為死矣。
漢高大啟九國,自雁門以東盡遼陽,為燕、代;常山以南,太行左轉,度河、濟,漸于海,為齊、趙;谷、泗以往,奄有龜、蒙,為梁、楚;東帶江、湖,薄會稽,為荊、吳;北界淮瀕,略廬、衡,為淮南;波漢之陽,亙九嶷,為長沙。諸侯北境周匝三垂,外接外國,天子自有三河、東郡、潁川、南陽,自江陵以西至巴蜀,北自云中至隴西,與京師、內史,凡十五郡,而公主列侯頗食邑其中。然當時不聞供億之缺,至于文帝,粟紅貫朽,后世版圖一歸天子,賦租及于錙銖,而每憂不足。可以觀矣,可以思矣[所以然者,備多而費廣也]。
周之支費浮于漢,以什一三十一見之,此中有大得失大機括在焉[亦由七國以來殺人多而戶囗少]。
漢宣帝追尊悼考為皇考,立寢廟,宋儒非之,非也,張永嘉繼統不繼嗣之說,乃千載不易之定論。禮:為人后者為其父母云者,猶以父母稱之,為本生父母,不問親疏,皆齊衰不杖期。則雖繼嗣如漢哀帝、宋英宗,亦當異于諸王,致其特尊之典,但不可追稱皇耳。至光武崛起中興,而不追尊南頓,更失之矣。張文升曰:興獻入廟稱宗,而竟居武宗之上,則不可也。
鼉錯說文帝令民入粟于邊,受爵免罪,邊食可以支五歲,可令入粟郡縣足支一歲以上,可時赦,勿收農民租,如此則貴粟務農,天下安寧。上從其言,公私皆足。此雖非圣王之政,若但加以虛爵、免其輕罪,亦后世蓄積之善術也。而今納粟入監以折色,則非昔人本意矣[近則更成弊藪矣。然使用以救荒,猶為有實濟]。
伍被知淮南謀叛之無幸,乃不引退,卒與其禍,是智而不勇者也。
賈長沙勸文帝眾建諸侯而少其力,文帝謙讓未遑。復上疏言諸國皆已強大,皇太子所恃者,梁王無后,惟淮陽、代二國耳[文帝三子]。代北邊匈奴,與強敵為鄰,能自完則足矣;而淮陽之大,比諸侯僅如黑子之著面,適足以餌大國耳。臣之愚計,愿舉淮南地以益淮陽,而為梁王立后,割淮陽北邊二三列城與東郡以益梁,不可者,可徙代王而都睢陽。梁起于新郪以北,著之河,淮陽包陳以南,揵之江,則大諸侯之有異心者,破膽而不敢謀,梁足以捍齊趙,淮陽足以禁吳楚,此二世之利也[言文帝及太子嗣位]。文帝乃徙淮陽王武為梁王,北泰山西至高陽,得大縣四十余城,卒以御七國之變。使當時不從誼言,不立梁王,吳楚直趨洛陽,鉦鼓震于長安,雖有亞夫,勝敗正未可知耳。嗚呼,行誼之次策猶足以定大難若此,則誼不惟漢之巨儒,亦漢之元勛也,乃不得與絳灌比功,惜哉!
平七國之功,長沙第一,條侯次之。
長沙眼界識見,高出漢人以上。
鄭當時,字莊,陳人也。其先鄭君,嘗事項籍,籍死而屬漢,高祖令諸故項籍臣名籍,鄭君獨不奉詔。詔盡拜名籍者為大夫,而逐鄭君。鄭君死,孝文時,當時以任俠自喜,脫張羽于阨,聲聞梁楚間。孝景時,為太子舍人,每五日洗沐,常置驛馬長安諸郊;請謝賓客,夜以繼日,至明旦。常恐不徧,戒門下:客至,亡貴賤,亡留門下者,執賓主之禮。以其貴下人,性廉,又不治產,仰奉賜以給諸公,然其饋遺人不過算器食,每朝,候上間說,未嘗不言天下長者。其推轂士及官屬丞史,誠有味其言之也。常引以為賢于己,未嘗名吏與官屬,言若恐傷之。聞人之善言,進之上唯恐后。山東諸公以此翕然稱鄭莊,使視河決,自請治行五日。上曰:吾聞鄭莊行千里不赍糧,治行者何也?賢哉,不亦宜乎!而鄭君不名故君,尤可嘉焉。
李廣素恨霸陵尉辱,拜右北平太守,請與俱,至而斬之,上書自陳謝罪。上報曰:振旅撫師,以征不服,怒形則千里悚,威震則萬物伏,夫報忿以除害,損殘去殺,朕之所圖于將軍也。若乃免冠徒跣,稽顙請罪,豈朕之指哉?武帝御將,蕩佚不規常法,皆此類。所以北掃南平,東漸西被也。后人尾尾文法,何當焉。
孔光諫輒削草藁,有所薦,惟恐其人之聞知,沐日歸休,兄弟妻子燕語,終不及朝省政事。或問光溫室省中樹皆何木也,光嘿不應,更答以他語。不泄如是,可以法矣。
漢官廩祿皆月給之,半錢半谷,制誠善也。
宋梟患涼州寇暴,欲多寫孝經,令家家習之,庶或使人知義。蓋勛諫以為不急靜難之術,徒取笑朝廷,果如其言。宋明之儒,見多與宋梟類。陸秀夫于倥傯敗亡之秋,猶日進大學衍義,與陳敗而講老子,梁亡而談苦空,不同一可笑也哉!
韓信謂漢王曰:今東鄉爭權天下者,非項王耶?為人喑啞叱咤,千人皆廢,然不能任屬賢將,此特匹夫之勇耳;項王見人恭謹慈愛,憫人疾病,然有功當封爵者,印刓敝忍不能予。此婦人之仁耳;項王雄伯天下,不居關中而都彭城,所過無不殘滅,天下多怨,百姓不親附,特劫于威強耳。名雖為霸,實失天下心。今大王誠能反其道,任天下武勇,何所不誅?以天下城邑封功臣,何所不服?以義兵從思東歸之士,何所不取?馬援對隗囂曰:前到朝廷,上引見數十,每接燕語,自夕至旦。才明勇略,非人敵也。且開心見誠,無所隱伏,闊達多大節,略與高帝同。經學博覽,政事文辯,前世無比。囂曰:卿謂何如高帝?援曰:不如也,高帝無可無不可,今上好吏事。動如節度,又不喜飲酒。囂意不懌,曰:如卿言,反復勝耶?荀彧、郭嘉謂曹操曰:紹有十敗,公有十勝,雖強,無能為也。紹繁禮多儀,公體任自然,此道勝也;紹以逆動,公奉順以率天下,此義勝也;桓、靈以來政失于寬,紹以寬濟寬,故不懾。公糾之以猛,而上下知制,此治勝也;紹外寬內忌,用人而疑之,所任惟親戚子弟。公外易簡而內機明,用人無疑,惟才所宜,不問遠近,此度勝也;紹多謀少決,失在后事。公得策輒行,應變無窮,此謀勝也;紹高議揖遜,以收名譽,士之好言飾外者多歸之。公以至心待人,不為虛美,士之忠直遠見而有實者皆愿為用,此德勝也;紹見人饑寒,恤念之形于顏色,其所不見,慮或不及。公于目前小事時有所忽,至于大事,與四海接。恩之所加,皆過其望。雖所不見,慮無不周。此仁勝也;紹大臣爭權,讒言惑亂。公御下以道,浸潤不行,此明勝也;紹是非不可知,公所是進之以禮,所不是正之以法,此文勝也;紹好為虛勢,不知兵要。公以少克眾,用兵如神,此武勝也。合而觀之,帝王英雄成敗得失之機,了然目中矣!
光武既息兵革,天下少事,文書調役務從簡寡。至乃十有一,民其得息肩矣。
昆陽之戰,勢如壓卵,光武謀共拒御,諸將各欲分散。光武乃笑而起,尤來賊攻光武,追急,短兵接,光武自投高岸,遇突騎王豐下馬授光武,光武撫其肩而上,顧笑謂耿弇曰:幾為虜嗤。當此天動地岋之時,而談笑應之,真人杰也!諸將策立更始,劉伯升恐赤眉復有所立,王莽未滅,宗室相攻,議且稱王以號令諸將。若赤眉所立者賢,相率而從之;如無所立,破莽降赤眉,稱帝未晚。此千古圖中興者之所當知也[明末諸藩惟不此之知也,故粵與閩、浙自斗于穴中,而王師得以乘其敝]!
劉秀擊銅馬,吳漢將突騎來會,悉上兵簿于莫府,請所付與。不敢自私若是,則韓、彭之禍奚至焉。
朱鮪降光武,封為扶溝侯。夫舉大事者不忌小怨,光武所言,自是大略耳。然司徒之仇,當不反兵而鬬者,小云乎哉!孫策別袁術行,收兵告諭諸縣:樂從軍者一身行,復除門戶;不樂者不強。大略哉!
蕭望之案劾殺韓延壽,馬融代疏殺李固,千載有余恨矣。二子烏可稱哉[望之真庸人鄙夫耳,本無可稱;若扶風者,又進退失據者也]!
孔融才疏意廣,高談可玩,而誦考實難可悉行,但能張磔網羅。而自理甚疏,造次能得人心,久久亦不愿附也。況所任又多剽輕小才耶?
李翼為兗州刺史,司馬師遣使收之,翼妻荀氏曰:可及詔書未至赴吳,何為坐取死亡?左右可同赴水火者為誰?翼思未答,妻曰:君在大州,不知可與同死生者,雖去亦不免。乃止死。智哉荀氏也!人生在世,而無同生死之人,以之處患難顛沛之秋,其寄存幸耳。
曹公征劉曄、蔣濟等五人,皆揚州名士,每至亭傳,輒謀進見效論之具。曄獨臥不言,人怪之,曄曰:對明主非精神不接,精神可學而得乎?此言有至理微機,非上智不知也。及進見,曹公問揚州先賢、賊之形勢,四人爭對。待次而言,再見如此,公每和悅,曄終不一言。四人笑之。后一見,公止無所復問,曄乃設遠言以動公,公適知便止。若是者三。其旨趣以為遠言宜征精神,獨見以盡其機,不宜于揋坐說也。公探見其心,坐罷,尋以四人為令,而授曄以腹心之任。每有疑事,輒以函問,一夜數十至。觀古人心腹之得君乃如此,彼媟媟婞然者何以為哉[曄所謂遠言,蓋舜禹之事耳。故以腹心任之也]?
陳壽志不惟略,亦不知經濟,不能使一代興亂之機昭然紙上。大抵當時曹魏之政,傷于苛虐,魏略載郡被書錄寡婦,或有已相配嫁,皆錄奪,啼泣道路。又記他書載將民妻女與士其好者入宮,故張悌言其刑煩役重,諸葛孔明言陷赤子于豺狼,陳羣言天下人民不過文景時一大郡,則享國之不永,宜哉。且待宗于太薄,亦大失策也。
魏取天下之策,得十之三四,而守則全無焉,晉取諸人之懷耳。取守兩無可紀矣,然晉祚尚延于魏,則以其積澤于民較魏猶浮也。
吳蜀之和也,登壇歃血,聲曹氏篡竊之罪告神,示民中分天下,使士民各知所歸。此亦千古偏安者之一大興會也。
魯子敬好奇節,計天下將亂,學擊劍騎射,聚少年獵,陰相部勒,講武習兵。父老咸曰:魯氏世衰,生此狂兒。后中州擾亂,乃命其屬曰:淮泗間非遺種之地,惟江東可以避害。使細弱在前,強壯在后,男女三百余人,州騎追之,不敢偪而還。周瑜將數百人,故過候,并求資糧,遂指三千斛一囷米與之。一見孫權,即建鼎足江東、兼并荊楚、分據帝王之策,何其明也!及后破曹瞞、和關羽、借元德地,識見高出公瑾輩矣。且營壘整肅,令行禁止,路不拾遺,蓋才德俱勝之豪杰也。
張溫清濁太明,善惡太分,孔明以為敗廢之由。然后知華而不實者,怨之府也。
世說云:王丞相拜揚州,賓客數百人,并加沾接,人人有說色。惟有臨海一客姓任,及數外國人為未洽。公因便還過到任邊云:君出,臨海便無復人。任大喜說。因過外國人前,彈指云:蘭阇蘭阇。外國人皆笑。四坐并歡。又晉陽秋曰:導接誘應會,少有牾者,雖疏交常賓,一見多輸寫款誠,自謂為導所遇,同之舊昵,真干濟之宏才也。我之剛愎粗疏,其必以此為師而后可[或者不免巧言令色之譏耶?以丞相下士則可矣,非我輩所當學也]。
觀六朝加九錫及禪授之文,語藻規模如出一手,惜哉。
袁淑嘗詣彭城王義康,義康問其年,答曰:鄧仲華拜袞之歲。又曰:陸機入洛之年。義康并不知。李延壽志之,譏其淺陋。義康固非全材,此非其短也。帝王卿相之學,自有要領,不在廣覽博記間也。霍光、張安世不失為楨干,沈約、沈佺期不失為邪佞。南北史才不逮古人,而學識亦愈下矣。
桂陽王休范自尋陽晝夜取道大雷,戍主杜道欣馳下告變,道欣至一宿,休范已至新林步。上攻新亭壘,分遣杜墨蠡、丁文豪等直向朱雀門,戰勝入之。可謂迅雷疾電,知所向矣,乃以輕信偽降見殺,非戰之罪也,蕭道成之勝幸耳。
胡藩謂劉裕曰:豁達大度,功高天下,連百萬之眾,允天人之望,毅固以此服公;至于涉獵記傳,一詠一談,自許以雄豪,加以夸伐,搢紳白面之士,輻湊而歸,此毅不肯為公下也。嗚呼,毅之所長,乃幺么腐儒自求滅亡之具耳,乃不以服人乎?后車其鑒之。
劉道和內總朝政,外供軍旅,決斷如流,事無壅滯。賓客輻湊,求訴百端,內外諮稟,盈階滿室。目覽詞訟,手答箋書,耳行聽受,囗并酬應,不相參涉,皆悉贍舉。又言談賞笑,彌日亙時,未嘗倦苦。裁有閑暇,手自寫書,尋覽篇章,相定墳籍。性奢豪,食必方丈,旦輒為十人饌,未嘗獨餐。真近古之人豪哉!王昆繩聞予言,曰:穆之固奇才,然非經理天下之大道也。君相要務,在知人善任使而已。事事自為,亦何為者?且因此而有矜才競勝之心,則愈僨厥事矣。此論固可補予言之未備也。
謝靈運狂妄人耳,何足以言學?且已仕宋矣,而曰龔勝、李業,然乎哉?然乎哉?
南史宋齊以后,文人武士浪得虛名者,皆所謂小有才而未聞大道之人也。其覆敗者十之八九,非不幸也。
覽王謝諸子弟傳,不終篇,即知其必敗。既而果然。乃知放誕風流之習,可以敗國、可以殺身也。而當時皆欽以為才望,國家安得不亂哉?嗚呼,何、鄧之禍,至五代而極,不惟無三代之英,并漢室人物,望之如在云端矣。蓋讀史必先得一代大勢,方可論古。五代之速亡,非僅五代之罪也,自魏晉以來習尚氣勢驅迸而前,如頹波之東下,潰散顛倒所必至也。極則必反,至唐而變矣。
佛教雖自漢明入中華,然當時士大夫崇奉之者,百無一二。至晉,惟北朝時信崇之,南朝亦尚未聞。迄宋、齊后而漸盛矣。蓋邪教必盛于亂世也。
柳元景令軍中曰:鼓繁氣易衰,叫數力易竭,但各銜枚疾戰,一聽吾營鼓音。此亦戰之一道也。
梁武臨雍州,命按行城西空地。將起數千間屋,多伐材竹,沈于檀溪,積茅蓋若山阜,皆未之用。僧珍獨悟其旨,私具櫓數百張。及兵起,悉取檀溪材竹,裝為船艦,葺之以茅,并立辦。眾軍將發,諸將須櫓甚多,僧珍乃出所具,每船付二張。亦智矣。
南史所載隱逸傳,如劉慧斐、顧歡輩,惑溺佛老,比比而是。乃俱以隱逸稱之,學衰道廢,于斯極矣。
陳后主之敗,江總、孔范諸狎客致之也。詩文之無用,而且以亡人國也,甚矣。
漢史外國傳無信佛者,至南北史而外國始多佞佛者矣。乃知治亂之相尋,邪正之相勝,中外一耳。
史有紀傳而無表志,則當時之天文地理、兵刑禮樂,缺焉泯焉。何以考其治亂乎?不可以言史矣。
高賀六渾軍士有盜殺驢者,應死弗殺,將至并州決之。明日戰,奔西軍告賀六渾所在,西師盡銳來攻,眾潰幾不免。此以知軍法言賞不過時、罰不踰刻,萬世宜遵也。
高洋猖徉淫賊,近古未之有也,真非人類矣。至后主高緯,馬及鷹犬乃有儀同郡君之號,鬬雞亦號開府,一時紆青拖紫者與狗馬仝班,亦汗顏哉。
梁中宗蕭詧不入于南史,以繼梁朝之統,乃入于北史,以備周附庸之數,何哉。
李延壽筆削史文,多有點金成鐵處,為馮夢禎所標甚多,至尤難通句。屢曰:某人性好釋學。夫佞佛乃由性生也哉?異矣。
李崇為兗州刺史,村置一樓,樓置一鼓。盜發之處,雙槌亂擊,四面諸村聞鼓,皆守要路,俄頃之間聲布百里,其中險要悉有伏人。盜竊始發,便爾禽送。此合鄉兵以弭盜之策也。然其妙在四面諸村各伏要路,今乃合團聚守,與賊死角,非策矣。
高洋苻生等傳,人不可以不觀。觀之,則遭亂世而貪位慕祿之心息矣。
爾朱榮令侯深討韓樓,配眾甚少。或以為言,榮曰:深臨機設變,是其所長。若總大眾,未必能用。止給騎七百。深遂廣張軍聲,率數百騎深入樓境,去薊百余里。遇賊帥陳周馬步萬余,大破之,虜其卒五千余人。尋還其馬仗,縱令入城。左右諫,深曰:我兵少不可力戰,須為計以離隙之。深度其已至,遂帥騎夜進,昧旦叩其城門。韓樓果疑降卒為內應,遂遁走,追禽之。榮又言:爾朱兆雖勇,所將不過三千,多則亂。此知人才有長短用者,不可一絲紊也。
誦讀詩文,非圣賢之學也,而人君效之,更速其敗。梁主繹將降魏,焚古今圖書十四萬卷,以寶劍擊柱,折之,嘆曰:文武之道,今夜盡矣。或問何意,曰:讀書萬卷,猶有今日,故焚之。嗟乎,讀書萬卷,正當有今日耳!且繹并不知文武之道為何如者,而猥云盡,何也?周官周禮、禮樂兵農,可以易亂為治、易危為安,昭昭可行也。有教之日讀書,而不知為政者乎?有教之敵兵臨城,猶囗占為詩、君臣倡和者乎?徒以書為文武之道,此文武之道所以亡也。
隋煬幸楡林,內史令元壽曰:漢武出塞,旌旗千里。今御營之外,請分為二十四軍,日別遣一軍發,相去三十里,旗幟相望,鐘鼓相聞,首尾連注,千里不絕。此亦出師之盛者也。周法尚曰:不然,兵互千里,動間山川,卒有不虞,四分五裂;腹心有事,首尾未知。道阻且長,難以相救。雖是故事,此乃取敗之道也。宜結為方陣,四面外拒,六宮及百姓家囗并住其間。若有變起,當頭分抗,內引奇兵,外出奮擊。車為壁壘,重設句陳,此外與據城理亦何異。若戰而捷,抽騎追奔;或戰不利,屯營自固,乃牢固萬全之策也。隋煬曰:善誠善也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