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1)
- 半箋風流半箋癡:情暖三生的古典最美情詩
- 譚慧
- 4973字
- 2016-02-26 14:37:50
這一生,都要為你畫地為牢
每個人都在茫茫人海中尋找,尋找屬于自己的幸福,尋找生命中的另外的那個半圓。為此,開始了世間最殘酷的等待,等到曇花再開,等到風景看透,卻等不到彼此的相遇。死生相悅,與子攜闊;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然而,繁華過境,緣盡人散,離開是最終的結局,也是最美的謝幕。但是,等待的人無怨無悔,因為這一生,都要為你畫地為牢。這種情緒在
《周南·漢廣》中得到了完美體現。
南有喬木,不可休思;漢有游女,不可求思。
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翹翹錯薪,言刈其楚;之子于歸,言秣其馬。
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翹翹錯薪,言刈其蔞;之子于歸,言秣其駒。
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南山上滿是高又大的樹木,郁郁蔥蔥,枝葉如蓋,我卻不可以在那樹蔭下歇息乘涼。漢水邊上有一位女子是我的心上人,我卻無法去追求她。漢水滔滔又寬又廣,想要游過去是不可能的;江水悠悠激流多,就算劃著竹筏也很難通過。
眼前這柴草叢里,雜草錯雜叢生長得高,我埋著頭,用刀不停地割下柴草荊條。我心愛的姑娘就要出嫁了,我得趕快喂飽她的馬兒才好。漢水滔滔又寬又廣,想要游過去是不可能的;江水悠悠激流多,就算劃著竹筏也很難通過。
眼前這柴草叢里,野草錯雜叢生長得高,我埋著頭,用刀不停地割下蔞蒿。我心愛的姑娘就要出嫁了,我要快快喂好她的小馬駒,馱著她去婆家。漢水滔滔又寬又廣,想要游過去是不可能的;江水悠悠激流多,就算劃著竹筏也很難通過。
詩中的男子所渴望、所追求的女子在對岸,與他一江之隔,可以眼望心至卻不可以手觸身接,這是一種可以永遠向往卻永遠不能到達的境界。
不過曾遙望她在水邊嬉戲的身影,他就知道自己是在愛了,然而,佛曰,不可說不可說。她即將嫁給別人,而他依然愛得不聲不響、無怨無悔,默默地割草,喂她的馬,好讓她順順利利出嫁。她即將成為別人的妻,這般蝕骨的思念,便是他日后回憶的方向,留待往后日子中他一人獨自品嘗。也許這也是一項恩典。
電影《永恒的一天》中講了一個即將離世的老人,偶然遇見了一個阿爾巴尼亞少年,正是這次偶遇,讓老人在離世前體會到了一種純凈的愛。片中的阿爾巴尼亞少年說:
我的小小生命之鳥,在陌生的地方暗自神傷,那異地因你的來臨而豐盛起來,而我卻為你日漸消瘦。我可送你什么?我送你一只蘋果,它卻腐爛;我送你一只梨子,它卻腐爛;我送你白葡萄,它們卻在路上腐爛;我送你我的眼淚,卻在未見到你之前已被風干。
《漢廣》中的男子和影片中的阿爾巴尼亞少年有著一樣的內心,簡淡無瑕,清凈而無所求,他們給心愛之人難消逝、不腐朽的一切,縱使無望、縱使卑微。
這種卑微無望的愛情正如繆塞在《雛菊》中所寫:我愛著,什么也不說,只看你在對面微笑;我愛著,只要心里知覺,不必知曉你對我的想法;我珍惜我的秘密,也珍惜淡淡的憂傷,那不曾化作痛苦的憂傷;我宣誓:我愛著放棄你,不懷抱任何希望,但不是沒有幸福;只要能懷念,就足夠幸福,即使不再能看到對面微笑的你。
雛菊這樣的花,枝干不大,花色不釅,氣味沖和,小小的,怯怯的,多么適合暗戀的花兒。韓國有部電影叫做《雛菊》,劇中男主角在暗中默默戀著女主角,礙于自己職業殺手的身份,他不敢靠近她,只是每天在她的門前放上一盆開得正好的雛菊。
情愿做世人眼中的笨蛋、白癡,總是毛手毛腳,將自己的生活弄到亂七八糟,不會說很多種語言,不會穿著高跟鞋走長長的路,走路總會被絆倒,還常常丟三落四,找不到回家的路。我做得最好的,只有愛你這一件事,卻讓我成為無人可及的天才。然而就是這樣的一個笨蛋,也只會這樣笨拙地愛著一個人,如一棵雛菊開放在世間。
那一天/我閉目在經殿香霧中/驀然聽見,你頌經中的真言/那一月/我搖動所有的轉經筒/不為超度/只為觸摸你的指尖/那一年/我磕長頭匍匐在山路/不為覲見,只為貼著你的溫暖/那一世/我轉山轉水轉佛塔啊/不為修來生/只為途中與你相見。
每個人都一樣,在心底,總會盤旋著一些人,一些事,一些情意,指引我們去做一些溫柔的事,略顯卑微,不齒于人。一個人在年少時一定要經歷一場暗戀,為一人默默思量,忐忑不安,縱殞身不恤;并用自己全部的身心體會此間暗涌的強大力量,也會及早地詫異于一場場奇跡的悄然盛開。
即使,愛情是一場無果的旅行,我仍舊會風雨兼程,因為你已經鑲嵌在我生命的底色里。為你我愿意承受五百年風吹,五百年雨打。如果有一天,你能打馬歸來,我一定為你綻放。即使你要揚帆遠航,我也會為你歌唱。因為,這一生,我情愿為你畫地為牢。
在思念里,與時光默然相對
與心上人相守,一萬年太短;與心上人相離,一秒鐘太長。時間無長短,但是因為浸染了思念,所以有了分別。沒有心上人在身邊的日子,只能在思念里,默然與時光相對。一天或許不長,但是對《采葛》中的男子來說,已是三秋。
彼采葛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彼采蕭兮,一日不見,如三秋兮!
彼采艾兮,一日不見,如三歲兮!
愛慕的女子要去采葛來織夏天用的布,整整一天沒能見到面,在思念和彷徨中徘徊,這一天怎么漫長得好像三個月那么久。
愛慕的女子真是勤勞,采完織布的葛藤,又要去采祭祀用的香蒿,又用去一天的時間沒能見到面,而這一日更加的漫長,仿佛經歷了三個季節。
那個勤勞的姑娘采完葛藤,采完香蒿,又要忙著去采艾草了,不過又一天的光景,怎么他感覺像是隔了三年那么久?
這就是采葛》中男子的思念,對著流失的時光惆悵,因為心愛的人兒不在身邊。相守的日子總是太短,因為時間匆匆。我們可以從朱自清的《匆匆》里找到答案。
“洗手的時候,日子從水盆里過去;吃飯的時候,日子從飯碗里過去;默默時,便從凝然的雙眼前過去。我覺察他去的匆匆了,伸出手遮挽時,他又從遮挽著的手邊過去。天黑時,我躺在床上,他便伶伶俐俐地從我身上跨過,從我腳邊飛去了。”
朱自清寫下這篇《匆匆》,旨在感嘆時光不為人知地匆匆消逝在行走坐落中。正如《摩訶僧祇律》卷十七謂“二十念名為一瞬頃;二十瞬名為一彈指”,才彈指間,一天的光陰已如曇花般消逝。
一日之短,有如彈指。然而,時間有著比彈指更殘酷的速度,像那王質,不過在石室山中看了盤棋,他的斧柄爛了,斧頭銹了,家也尋不回了。世界就這樣拋下他,獨自走了數百年。
一日是如此之短,然而在思念深深的人眼中,一日是那么的漫長,如同三個月,如同三個季節,如同三年。《采葛》中的男子的吟唱,正是這種心情的闡釋。朱熹在《詩集傳》中提到《采葛》,并對這種情緒做出了完美的闡釋
“采葛所以為絺绤,蓋淫奔者托以行也。故因以指其人,而言思念之深,未久而似久也。”正是這句“思念之深,未久而似久也”。
在思念的情緒里,縱有一早的晴光瀲滟,被思念一攪和也如行在黃昏,從而忘了時間的威脅。正所謂“樂哉新相知,憂哉生別離”,等待姑娘采葛歸來的男子正是這樣的坐立不安。想到許由的詩,不由一笑,若當真給這男子兩日的生命,怕是他都會拿來思念,還會嫌這兩日太長呢。
想想,還是余光中更深情些,也更無悔,他的詩《等你,在雨中》中寫道:
等你/在雨中/在造虹的雨中/蟬聲沉落/蛙聲升起/一池的紅蓮如紅焰/在雨中/你來不來都一樣/竟感覺/每朵蓮都像你/尤其隔著黃昏,隔著這樣的細雨/永恒,剎那/剎那,永恒/等你/在時間之內/在時間之外/等你/在剎那/在永恒
我要你知道,不管你在山中,你在林中,或是你在那一池的紅蓮中,我都會在原地等你,無怨尤地等,唯愿在我的思念殆盡時,看見:忽然你走來。步雨后的紅蓮,翩翩,你走來。一首小令。一則愛情的典故里你走來。姜白石的詞里,有韻地,你走來。
如果,注定這一生要為你思念。那么,我會在這暖暖的紅塵中,靜聽你的淺吟低唱。即使風亂入心,我也會在這段時光里,默默細數你的心跳。因為,那里是我棲息的地方。與你相守,一萬年太短;與你相離,一秒鐘太長。我是《采葛》中默念春風的男子。
都說,一生的時光太短太短,當我用掌心的溫度暖和你心田的時候,光陰的影子,便已將歲月拉的好長。我們都是癡情的織夢人,太多心脈相契的渴望,穿針引線于蒼穹之上,以云為布,以風為針,繡情愫于萬里長空。而我更喜歡在寂靜時,悄悄印踩著我們一起走過的腳印,一步一步,丈量著對你的深深愛戀。無論時光如何變遷,歲月如何消逝,終將無怨,無悔,無憾。不論相守的路有多長,只要靜靜的等待;不論相思的傷有多痛,都以最大的勇氣去面對。這一生,都要與你在時光里默默相對,演繹我的思念。
把這相思,訴與誰知
一往情深,深到幾許?君不見,夕陽西下,落入地平線,也落入世間女子翹盼的身后。思念是一種很玄的東西,如影隨形。《子衿》中的女子在城樓上等候她的戀人,在因等待而生的焦灼里,輕輕唱起這首歌: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
挑兮達兮,在城闕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我一直記得你的衣領是青青的顏色,這就讓我每次看到青色都會心緒難平,悠悠地將你記起。
我在這城樓上,望不見那屬于你的顏色,縱然我不曾去會你,難道你就真的不給我捎來任何音訊嗎?
你常系的佩帶也是一樣淡淡的青色,多么像我悠悠的情懷,帶著淺淺的憂郁和心焦。
可是你好像并不知道我此刻的心情,即使我不曾去與你相會,難道你就不能主動前來找我嗎?
你可見,我在這高高的城樓上,來來回回地踱著、等著,是如何的茫然無措。但細想來,你我也不過一天不見,我怎么感覺好像已有三個月那么長啊。
聽著這少女的心思流轉,想到李清照的那闕《浣溪沙》:
繡面芙蓉一笑開,斜飛寶鴨襯香腮。眼波才動被人猜。
一面風情深有韻,半箋嬌恨寄幽懷。月移花影約重來。
都是為情所困,為愛等待的女子,一個略帶薄責的幽怨,一個稍帶嗔怒的嬌憨,卻也同樣的情深幾許,縱使再怒再怨,心也是向著那人的,為他翹首,為他張望,只愿抬頭看見清月是他,低頭看見流水也是他。
所謂“圣人忘情,最下不及于情,然則情之所鐘,正在我輩”。我們都是凡夫俗子,就難免情有所鐘,縱使受盡情的苦,也是怨不得人的。
張愛玲在等待胡蘭成時,曾寫下這樣的句子:“雨聲潺潺,像住在溪邊。寧愿天天下雨,以為你是因為下雨不來。” 你不在,但愛還在,我就只能這樣一邊等你,一邊獨自排解因等你而生的焦灼不安。
因等待愛人而生的患得患失,于任何人都是一樣的,即使通透玲瓏如張愛玲者也不能免俗。她在他的身上放下了自己所有的卑微和不確定,然而縱使她低到塵埃,在雨中追著他,她也看不到他心的依歸。也許他從來就不準備給她的感情以善終的。
他的過去里沒有我/寂寂的流年/深深的庭院/空房里曬著太陽/已經是古代的太陽了/我要一直跑進去/大喊:“我在這兒!我在這兒呀!”
這是她曾經為他寫的詩,她早就是知道她與他的結局的。這個從血統到才情都足以傲立于世的女子,在這樣一個多情至泛濫的男子身上用盡了自己一生的卑微,但最終也只得以悲劇收場。
對于他和她的結局,張愛玲也許一開始是知道的,所以她寫下上面這首小詩。只是,世間的聰明女子總也免不了在愛情上做出最笨拙的決定,就算早已明了這段感情的結局,她仍是要到最后一刻,親歷他的決絕,才死心的。
——愛一個人,你會等多久?
——我等了四年。
這是電影《李米的猜想》中李米說的一段話。李米相戀多年的男友方文突然失蹤了。四年來,除了給李米寄來幾封奇怪的信,方文沒有任何音訊。李米為了找他,開起了出租車——這是方文曾經做過的職業。她在他曾經開過的大街小巷尋找他的蹤影,口中念叨著“9,38,52,69,80,83,193……1460”給每個乘客聽,向他們詢問他的下落。
四年來,她一個人在陽臺上晾衣服,在大街上換輪胎,和比她高比她壯的男人爭執,靠在車前邊抽著煙邊望著天,身上永遠掛著件男式的格子襯衫,穿梭在這個城市每個角落。
但是,我們只是看到她的肉身在這個城市里努力地生活,而沒有人能真正懂得她等待時的心情,就像沒在原地久站過的人不會懂站久了之后雙腿都無法彎曲的固執。
“我等了你很久,從傍晚就在窗口張望,每一次腳步都像踏在我的神經上,讓我變成風中的樹葉,一片一片地在空氣的顫動中瑟瑟發抖。我想你會來吃晚飯,就是不來吃晚飯,晚飯過后也會來,就是晚飯過后不來,你在酒吧和朋友喝過酒,聊過天,和陌生女孩兒調過情也會來看我。我就一直等著,等著,等著,我知道你一定會來……”
話劇《戀愛的犀牛》里,明明就是這樣無望地等著一個男人偶然的眷顧。然而,縱使她卑微到塵埃里,他依然不肯來見她,不肯讓她開出花來,狠心地任她獨自委頓憔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