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在時光深處與你相遇(1)
- 半箋風流半箋癡:情暖三生的古典最美情詩
- 譚慧
- 4919字
- 2016-02-26 14:37:50
沿著時光的脈搏,找到你
在這世間,注定會有一個人,生而為我等待,待我走遍千山萬水,終有一天會遇到他。我們在紅塵走一遭,也許只是為了找到一個人,縱使分離,縱使背棄,仍難兩相遺忘。因為找到,已是上蒼莫大的恩賜,值得歌,值得哭。而這種情懷恰如《鄭風·野有蔓草》描繪的那樣,迫切,逼真。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
有美一人,清揚婉兮。
邂逅相遇,適我愿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
有美一人,婉如清揚。
邂逅相遇,與子偕臧。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廣袤大地上,野草蔓生,草葉上的晨露未消,反射著七色的陽光;“有美一人,清揚婉兮”。就在這春光最曼妙處,有一美人,伴著清風款款走來,眼神清澄明亮,如水波飛揚,在人群中獨自綻放著,美麗著;“邂逅相遇,適我愿兮”。在不期而遇的這一刻,他便知自己是愛上了。
在這樣好的春光下,邂逅這樣好的女子,一定要將她留在身邊,他的心中閃過此念。于是他大膽地唱: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揚。邂逅相遇,與子偕臧。”
野草綠綠如茵,露水密密晶瑩,那不遠處有我愛上的女子,眉目如洗,婉約多情。不期然讓我遇到,就要與她共結連理,攜手柴桑。
看,這仲春的陽光正好,而他們的相遇也正好,足以讓他們兩相對望、攜手同行于這春日之下。
日本茶道崇尚“一期一會”,他們認為,人生的每次相遇,不論與一個人還是一杯茶都是這一生中唯一的一次。事過境遷,日后縱有多少次的重遇都不再是當初的那一次,都要看成新的一次。
生命其實可以這樣簡單:我們在此時此地相遇,我就愛上了你,別問我為什么,它只是突然來了,像驚蟄大地的春雷不曾預告就轟然來襲,而我愛上了你,一如大地回應以綠野。
在現實的鋼鐵叢林里,還能找到多少人像詩中那位男子這般,以一種最原始的沖動去愛一個素不相識的人?當我們對著面前的人時,總是權衡得太多,計較得太多,而在猶猶豫豫間,就失去了相愛最大的可能。
像《野有蔓草》中的男女這種一見即鐘情的熾烈之愛,在現代社會已經變成一幅遙遠年代流傳下來的陳舊古畫,可裝,可裱,卻難于取用。
生命中的種種大遇合,在那個野草蔓生的遠古發生。那個遠古,人們在未被化學品污染、并無工業合成物充斥的天地中自由地奔跑、追逐,他們為愛情、為親情、為友誼、為戰爭、為自己的命運,大聲地歌哭笑罵,不若現代社會中,人與人之間跳著狐步舞,目光迷離,神情冷漠,姿勢戒備,誰也不讓誰看見自己的真心,待歌歇日暮,只落得一個人疲憊地回家,獨自舔舐傷口。而在這樣的生存狀態下,就免不了要在遙遠的《詩經》里尋根覓跡,將歲月里那些甜蜜、傷痛在那些詩篇中好好安置,以待來日,一經念誦,就能清晰地憶起。
只記得,那是一個春日的清晨,天地間一片出清,我們已經錯過。可是,明明是機心與怯懦讓自己與真愛屢屢擦肩,卻還要神情憂郁地唱:
我遇見狗在攀巖,卻沒有遇見你/我遇見貓在潛水,卻沒有遇見你/我遇見冬天刮臺風,卻沒有遇見你/我遇見夏天飄雪,卻沒有遇見你/我遇見豬都結網了,卻沒有遇見你/我遇見了所有的不平凡,卻沒有遇見平凡的你。
其實,不是你遇不到你想的那個人,而是你的恐懼、猶豫,讓你錯失了那個人。生活并不是美好的夢境,也不可能永遠都是少年的完美理想,總有人要離開,或被離開的。若不在相遇的此刻抓住本就易逝的緣分,讓它變成永遠,就只能永遠錯失。古人早給了你規勸:“愿天下有情人都成了眷屬;是前生注定事莫錯過姻緣。”但聽得進又做得到的,有幾個?
村上春樹在他的小說《遇見百分百女孩》中講了這一個故事:
一個十八歲的男孩和一個十六歲的女孩在街頭不期而遇。他們是再平凡不過的男孩和女孩。但他們有一個相同的信念,他們相信在這個世上一定有一個人百分之百地適合自己。
那天,他們相遇了。女孩先叫了出來:“也許你不相信,我一直在尋找你。你跟我想象中一模一樣!你就是我的百分之百男孩。”而男孩也與她有同樣的心情。
奇跡就這樣發生在平常的生活中,于是兩人心中掠過一絲小小的疑惑:夢想如此輕易成真是否就是好事?
于是,男孩提議說:“如果我們真是一對百分之百的戀人,那么我們一定還會再相遇。如果下次相遇時,我們仍覺得對方是百分之百就立刻結婚,好么?”女孩同意了,于是兩人就此別過,各奔東西。殊不知,此番一別即是永遠。
到了這里,大家會明白這是一個令人感傷的故事。這是因為,沒有人可以設計出愛情的樣子,更沒有人能夠讓愛情按照自己的設計一步一步發展下去,因為愛情自有它的軌跡,而且從來就不會讓任何人得償所愿。
這樣的遺憾只會發生在現代社會。回首從前,看那些遙遠的、古典的愛情,總是一徑地簡單而執著:當需要一個人的時候,這個人出現了,于是就是他了,從此再難離棄,從此攜手百年。正如《野有蔓草》中男子和女子那樣,相遇時一見傾心,繼而相愛攜手度此一生。只是這樣的愛情,對現代人來說,儼然成為一個不真實的遙遠傳說。
只是,在生命中的某些時刻,我們會涌動一股悲愴的情緒,這種悲愴穿透歲月的年輪,引逗出幾滴淚來。這絕對不是莫名的憂傷,而是萬般無助的催發,在這憂愁濃得化不開的時刻,我們企圖尋覓一聲呢喃,它響在耳邊,消融在心里,化解無由愁緒。這是一種期盼,期盼有個人會在陽春三月款款走來,與自己相遇。其實,期盼莫若行動,因為有那么一個人正立在時光深處等你,你只需要沿著時光的脈搏,一路向西。切忌,找到就要相惜。須知,錯過就是一世。
在這相聚的時刻,幸福陶醉
時光的沙漏,偷換了歲月的模樣。在穿梭的時光里,期待與你相聚,抑或是上演一場傾城之戀。凄美的秋色里,只想撞進你的胸膛,傾聽幸福的心跳。因為相聚,請接納我的嬌嗔,我幸福的陶醉。相聚是種幸福,喜悅因此而跳動,一如《唐風·綢繆》的描述。
綢繆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見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綢繆束芻,三星在隅。今夕何夕,見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
綢繆束楚,三星在戶。今夕何夕,見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
柴草捆得再緊些吧,那三星高高地掛在天上。今天是什么日子呀?讓我遇見這么好的人呀。你呀你呀,這樣的好,讓我該怎么辦呀?
柴草捆得再緊些吧,那三星正在東南角閃爍。今天是什么日子呀?讓我看見如此的良辰美景呀。你呀你呀,這樣好的良辰美景,讓我該怎么辦呀?
柴草捆得再緊些吧,那三星高高地掛在門戶之上。今天是什么日子呀?讓我看見如此燦爛的人呀。你呀你呀,這樣的美麗,讓我該怎么辦呀?
舊式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即將成為夫妻的二人在紅蓋頭掀起前是不得見面的。所以紅蓋頭掀起后的命運究竟如何,是個忐忑人心的未知。這未知造就了不知多少不幸的命運,然而《綢繆》中的男女顯然是幸運的,所以才會唱出這曲歡歌,也讓看到的人對生命中這種不期的相聚有了期待。
胡蘭成在《今生今世》中寫道他喜愛舊式婚姻。他在《有鳳來儀》一篇中十分細致地寫了玉鳳嫁與他時,所舉辦的舊式婚禮上的種種。
“是日男家從午前打發花轎親迎去后,留下動用的人手只是整治酒肴,備辦幾桌碗盞,堂上掛起福祿壽三星圖及喜聯,入夜諸事就緒,漸漸三更向闌……
“東方發白,花轎進大門,轎上轎下前前后后一片聲放百子炮仗,打鑼吹號筒,轎前一人以五谷撒地,祓除不祥。花轎到了堂前,稍歇一歇,等交進了吉時,才揭開轎簾,攙扶新娘出來,新郎新娘拜堂。只見滿堂前花團錦簇都是人,點起一對龍鳳燭,動樂。拜堂時的音樂非常華麗,是鉦、蕩鑼、咚鑼、梅花。……
“拜過堂,樂戶吹號筒,廊下大鑼大鼓,新郎抱新娘上樓,眾人團隨到洞房里。新郎新娘并坐在合歡床沿,人叢中出來福壽雙全的翁媼二人,拿湯圓喂新郎一口,新娘一口,又持整株紅皮甘蔗向新郎新娘祝三祝,多福多壽多男子。于是新郎揭去新娘的蓋頭帕,老嫂來助新娘更衣梳妝,要到此刻才穿戴起鳳冠霞帔,敷粉搽胭脂,如雨過牡丹,日出桃花,鳳冠霞帔是后妃之服,拜天地又是帝王的郊天之禮,中國民間便女子的一生亦是王者。
“樓下又動樂,是平旦時分了,新郎新娘又下來到堂前,拜福祿壽三星及家堂菩薩。又然后拜祖先,拜公婆及房族中長輩,新郎新娘每行動必隨以鼓樂,人是可以好到像步步金蓮的。”
且不論胡蘭成之人如何,只這一手文字就看得出他的心里對人世存著多少曲折的溫柔。胡蘭成喜歡這種相聚,并會在這相聚的時刻埋頭陶醉。
佛家眼中,世事皆由因緣和合而生。老電影《卡薩布蘭卡》中,男主角里克說:“在這個世界上有那么多的城市,在這個城市里又有那么多的酒館,她卻偏偏走進了我的酒館。”就是在這樣的機緣下,里克與伊爾莎相遇、相愛了。這段感情縱使沒有永遠,縱使不得善終,他們的心里都是一樣感謝上蒼賜予他們這千里的相聚。正如波蘭女詩人辛波絲卡的詩作《一見鐘情》所言:
他們彼此深信/是瞬間迸發的熱情讓他們相遇/這樣的確定是美麗的/但變幻無常更為美麗……
所謂遇者,正是這樣的不期而會,而所謂不期而會,就是這般值得我們惦念一生。在這蒼茫塵世中,我像個不知疲倦的趕路人,對生命里的種種遇合充滿期待,不管怎樣的情節曲折,我只靜然,等待它們一一發生。
其實,世間一切之所以是現在的樣子,都有注定。一個人遇見另一個人并不是天地間的偶然、生命里的意外,而是冥冥中早就定下的安排。正如《傳道書》中所說:
凡事都有定期,天下萬物,都有定時。生有時,死有時;栽種有時,拔出所栽種的也有時;殺戮有時,醫治有時;拆毀有時,建造有時;哭有時,笑有時;哀慟有時,跳舞有時;拋擲石頭有時,堆聚石頭有時;懷抱有時,不懷抱有時;尋找有時,失落有時;保守有時,舍棄有時;撕裂有時,縫補有時;靜默有時,言語有時;喜愛有時,恨惡有時;爭戰有時,和好有時。
所以,現實中的人們不必張皇,不必逡巡不安,也不必試探、懼怕,時間有的是,前方路還長,不管有多少次你想象著他的到來,他依然會以你意想不到的方式前來,擷取你的全部的心和全部的愛戀。
在這經不起雕琢的時光里,與自己心儀的人相聚是一種幸福,既然經歷了期盼時的忐忑,想念時的哀愁,那么,在這足以令人沉醉的時刻,不妨放開自己的胸懷,歡呼雀躍,抑或喜極而泣。因為,所有的情緒都是為今天而備,而幸福最禁得起陶醉。
為你,我率性而來
在明媚的陽春三月,與自己心愛的人相聚,留給時光的是激動的心跳。因為心儀,所以不管世俗的看法,就是要與他來一場紅塵癡戀。也許,愛情不需要扭捏,只需要奔放。你的懷抱,是我的方向,為了你,我率性而來。我是誰?我是《鄭風·溱洧》中那個率真的姑娘。
溱與洧,方渙渙兮。
士與女,方秉蕑兮。
女曰觀乎?士曰既且,且往觀乎?
洧之外,洵訏且樂。
維士與女,伊其相謔,贈之以勺藥。
溱與洧,瀏其清矣。
士與女,殷其盈兮。
女曰觀乎?士曰既且,且往觀乎?
洧之外,洵訏且樂。
維士與女,伊其將謔,贈之以勺藥。
溱河和洧水承載了很多動人的傳說,而這首《溱洧》描寫的正是三月三日民間上巳節青年男女在溱洧水畔游春相會,互結同心的妙景。
春日初來到,長河化冰,溱水洧水帶著春的氣息汩汩流淌,一會兒就漲滿了沙洲。而沙洲之上,處處可見著春裝的青年小伙和姑娘,各個手拿清香的蘭花。姑娘對著小伙道:“我們一起去洧水邊游春吧!”小伙子樂呵呵:“雖然我曾去游玩過,也不妨再去走一走!”
他們一起走到那洧水邊,眼見那里大地寬廣,擠滿了年輕的男男女女,只聽見又是笑聲又是說,還看見他們互相贈送芳香的芍藥花。
溱水河來洧水河,河水深清起微波。青年小伙和姑娘,一伙一伙真是多。姑娘說道:“我們一起去看看吧! ”小伙子說:“雖然已經看過了,不妨再去那邊看一看!”
他們一走就走到那洧水河,只見那里地方寬敞笑聲多,到處擠滿了年輕的男和女,又是笑來又是說,有情人還會互相贈送那開得正好的芍藥花。
三月春來,芍藥花開,這盛世,仿佛無際涯,春之無際涯,情之無際涯。在這無際涯中,只想做個有情有義的看花人,春天看桃花,夏天看荷花,秋天看桂花,冬天看梅花。花有四季,人自然也該如四季般分明:該愛一個人的時候,絕不拖拉;該離開一個人的時候,也總是及時。生命本是如此簡單分明。電影《新橋戀人》中,有一段這樣的對話:
“如果你愛一個人,就告訴他‘天空是白的’,如果那人是我,我就會回答‘但云是黑的’。那么,我們便知道是愛上了。”
《鄭風》中的《溱洧》也是講了這樣一個分明的愛情。
溱河和洧水是兩條歷史之河,在商代甲骨文和多部先秦典籍中,我們得知溱河和洧水共同孕育出羲皇之鄉、黃帝故都、夏啟之都、古鄭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