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相為宣州觀察,朝謝后,閑行曲江;荷花盛發,與省ト諸公同游。自慈恩至紫云樓下,見五六人坐水次,裴與諸人憩于旁。中有黃衣,飲酒軒昂,笑語輕脫。裴稍不平,問曰:“君所任何官?”對曰:“諾,即不敢,新授宣州廣德縣令。”復問裴曰:“押衙所任何職?”曰:“諾,即不敢,新授宣州觀察使。”于是奔走而去,一席皆歡,聞者大笑。左右訪于吏部云:“有廣德縣令,已請換羅江令矣。”宣宗在藩邸聞之,常與諸王為笑樂。及即位,裴為丞相,因書麻制回,謂左右曰:“諾,即不敢,新授中書侍郎平章事。”
長孫趙公朝宴,酒酣樂闋,顧群公曰:“無忌不才,幸遇休明之運。因緣寵私,致位上公,人臣之貴可謂極矣。公視無忌,何如越公?”(原注:楊素有大功,封越公)或對曰:“不如。”或曰:“過之。”公曰:“吾自揣誠不羨越公。越公之貴也老,而無忌之貴也少。”
李太師光顏女未聘,從事許當及幕僚因從容次,盛譽一鄭秀才詞學門閥,冀其選揀。謝曰:“李光顏,一健兒也,遭遇多,偶立微功,豈可妄求名族?已選得一婿也,諸賢未見。”乃召客司小將指之曰:“此即某女之婿也。超三五階軍職,厚與金帛,足矣。”
渾太師,年十一,隨父釋之防秋。朔方節度使張齊丘戲問:“將乳母來否?”其年立跳功。后二年收石堡城,收龍駒島,皆有奇數。
馬司徒討李懷光,自太原引兵至寶鼎下營,問其地名,曰:“埋懷村。”大喜曰:“擒賊必矣。”
容止
開元中,燕公張說當朝文伯,冠服以儒者自處。玄宗嫌其異己,賜內樣巾子,長腳羅幞頭,燕公服之入謝,玄宗大喜。
玄宗早朝,百官趨班。上見張九齡風儀秀整,有異于眾,謂左右曰:“朕每見張九齡,精神頓生。”
裴仆射遵慶二十入仕,裹折上巾子,未嘗隨俗樣。凡代之移易者五六,而公年九十時,尚幼少所裹者。今巾子有仆射樣。
韓晉公久鎮浙西,所取賓佐,隨其所長,無不得人。嘗有故舊子弟投之,與語,更無他能;召之燕而觀之,畢席端坐,不旁視,不與比坐交言。后數日,署以隨軍,令監庫門。使人視之,每早入,惟端坐至夕。警察吏卒,無敢濫出入者。
李相國程為翰林學士,以階前日影為入候。公性懶,每人必逾八磚,后號為八磚學士。
鄭瑜為河南尹,送迎中使皆有常處。人吏窺之,馬足差跌不出三五步。議者以瑜為河南尹,可繼張延賞,而重厚堅正,前后莫有及。
大中十一年正月一日,含元殿受朝,太子太師盧鈞年八十,自樂懸南步而及殿墀,稱賀上前,舉止中禮,士大夫嘆之。十二年正月朔,含元殿受朝,太子少師柳公權,亦年八十,復為百官班首,自樂懸南步至殿下,力已委頓,及上尊號“圣敬文思和武光孝皇帝”,公權誤曰“光武和孝。”御史彈之,罰一季俸。世譏公權不能退身自止。
薛調、季瓚同年進士。調美姿貌,人號為“生菩薩”;瓚俊爽,人號為“劍”。調寬恕而瓚猜忌,論者以時人所稱,協其性也。劉元章罷江夏入朝,以風標自任。一日,調謁之,倒屣出迎,愛其風韻,去而復留者數四。既去,謂左右曰:“若不見其(案:此下有闕文)也。”調為翰林學士。郭妃悅其貌,謂懿宗曰:“駙馬盍若薛調乎?”頃之暴卒,時以為中鴆。卒年四十三,常覽鏡曰:“薛調豈止四十三乎?”豈嘗有言其壽者耶?
杜相審權鎮浙西,性寬厚,左右僮仆希見其語。在翰林最久,習于慎密。在鎮三歲,自初視事,坐于東廳,至其罷去,未嘗易處。雖大臣經過,亦不俞中門。視事之暇,日未夕,非有故,不還私室。端默斂犭各,常若對賓旅。夏日中欲寢息,則顧軍將令下簾。或四顧無人,即自起去簾鉤,以手捧軸,徐下簾至地,方拱退。進止雍容如畫。時杜先達,人謂之老杜相,審權為小杜相。
魏仆射元忠,每立朝,必得常處,人或記之,不差尺寸。
路侍中巖,風貌之美,為世所聞。鎮成都日,委執政于孔目吏邊咸,日以妓樂自隨。宴于江津,都人士女懷擲果之羨,雖衛、潘岳不足為比。善巾裹,蜀人見必效之。后乃翦紗巾之角,以異于眾也。閭巷有ㄚ服修容者,人必譏之曰:“爾非路侍中耶?”比至鬻豚之肆,見儈豕者謂屠主曰:“此豚端正,路侍中不如。”用之比方,良可笑也。以官妓行云等十人侍宴,移鎮渚宮日,于合江亭離筵贈行云等《感恩多》詞。有:“離魂何處斷?煙雨江南岸。”至今播于倡樓也。
自新
江淮客劉圓,嘗謁江州刺史崔沆,稱“前拾遺”。沆引坐勸曰:“諫官不可自稱,司直、評事可矣。”須臾他客至,圓稱曰:“大理司直劉圓。”沆甚賞之。
李,從父弟也。為宋州刺史,聞反狀,慟哭,悉驅妻子奴婢,無老幼,量頭為枷,自拘于觀察使。朝廷憫之,薄貶。
天寶已前,多刺客。李氵公勉為開封府,鞫囚有意氣者,咸哀勉求生,縱而逸之。后數歲,勉罷官,客行河北。偶見故囚,迎歸,厚待之。告其妻曰:“此活我者,何以報德?”妻曰:“以縑千匹,可乎?”曰:“未也。”“二千匹,可乎?”曰:“未也。”妻曰:“大恩難報,不如殺之。”故囚心動。其僮哀勉,密告勉,被衣乘馬而遁。比夜半,百余里至津店。津店老人曰:“此多猛獸,何故夜行?”勉因言其故,未畢,梁上有人瞥下曰:“幾誤殺死長者!”乃去。未明,攜故囚夫妻二首而至示勉。
田神功自平盧兵使授淄青節度,舊官皆偏裨時部曲,神功平受其拜;及此前使判官劉位已下數人并留在院,神功待之亦無降禮。后因圍宋州,見李光弼與敕使打球,聞判官張亻參至,光弼答拜。神功大驚,歸幕呼劉位問之,曰:“太尉今日見張郎中來,與之拜答,是何禮也?”位曰:“判官幕客,使主無受拜之禮。”神功曰:“公何不早說?”遂令屈諸判官,謝之曰:“神功武將,起自行伍,不知朝廷禮數,誤受判官等拜。判官又不言,成神功之過,今還諸公拜。”遂一一拜之。
包誼,江浙人,下第游漢南。與劉太真相會辯難,劉辭屈,責其不敬,誼擲杯中其額。后太真為禮部侍郎,誼應舉。太真覽其文卷于包侍郎佶之家,初甚驚嘆,及視其名,包誼也,遂默然。至出榜,宰相欲有去留,面問太真換一名。太真不能對;忽記誼之姓名,遽言之,遂中第。
魏仆射本名真宰,武后朝被誣構下獄,有司將出之,小吏聞之以告魏,魏喜曰:“汝名何?”曰:“元忠。”遂改從元忠焉。
企羨
進士張倬,濮陽王柬之曾孫也。時初落第,兩手捧《登科記》頂之,曰:“此《千佛名經》也。”其企羨如此。
盧杞令李揆入蕃,揆對德宗曰:“臣不憚遠使,恐死于道路,不達君命。”上惻然,欲免之,謂杞曰:“李揆暮老,無使。”杞曰:“和戎之使,且須諳練,非揆不可。且使揆去,向后差使小于揆年者,不敢辭遠使矣。”揆既至,蕃長曰:“聞唐家第一人李揆,公是否?”揆曰:“非也。他那個李揆爭肯到此?”恐其拘留,以此謾之也。揆門第第一,文學第一,官職第一。揆致仕東都,大司徒杜公罷淮海也,入洛見之,言及“頭頭第一”之說。揆曰:“若道門戶,有所自,承余裕也;官職,遭遇爾。今形骸凋瘁,看即下世,一切為空,何第一之有?”
苗給事子纘應舉次,而給事以中風語澀,而心中至切。臨試,又疾亟。纘乃為狀,請許入試否。給事猶能把筆,淡墨為書,曰:“入!”其父子之情切如此。其年纘及第。
陸相贄受淮南尉,吏部侍郎不與;顧少連擬與江淮一尉,不伏,竟得之。顯其德而自吟曰:“繞階流氵助,夾砌樹陰陰。”囗后罷相,囗囗在假日,敕下不謝官,又貶為忠州司馬。大官降敕日,令朝謝。但恐私忌囗亦須出入始了。
開元以后,不以姓名而可稱者:燕公、許公、魯公;不以名而可稱者:宋開府、陸兗州、王右丞、房太尉、郭令公、崔太尉、楊司徒、劉忠州、楊崖州、段太尉;位卑而名著者:李北海、王江寧、李館陶、鄭廣文、元魯山、蕭功曹、獨孤常州、崔比部、張水部、梁補闕、韋蘇州;二人連呼者:岐薛、燕許(原注:大手筆)、李杜、姚宋(原注:亦曰蘇宋)、蕭李(原注:文章)。元和后,不以名可稱者:李太尉、韋中令、裴晉公、白太傅、賈仆射、路侍中、杜紫微;位卑名著者:賈長江、趙渭南;二人連呼者;元白;又有羅鉗吉綱(原注:酷吏),員推韋狀(原注:能吏)。又有四夔、四兇。
于良史為張徐州建封從事,每自吟曰:“出身三十年,白發衣猶碧;日暮倚朱門,從未污袍赤。”公聞之,為奏章服焉。
韓仆射皋為京兆尹,韋相貫之為畿甸尉。及貫之人為相,皋為吏部尚書。每至中書,韋常異禮,以申故吏之敬。皋家自黃門以來,三世傳執一笏。經祖父所執,未嘗輕授于仆人之手。歸則別置于臥內一榻,以示敬慎。
趙昭公以舊相為吏部侍郎,考前進士杜元穎宏詞登科;及鎮荊南,又奏為從事。杜公入相,昭公復掌選;至杜出鎮西川,奏宋相申錫為從事。數年,杜以南蠻入寇,貶刺循州,遂卒;宋以宰相被誣,謫佐開州。后數年,昭公始卒。公凡八任銓衡,三領節鎮,皆帶府號,為尚書,惟不歷工部,其兵部太常皆再任。年八十七薨,其間未嘗遇重疾。儉素(案:儉素,趙《因話錄》作“異數”)壽考,為朝中之首。
權文公德輿,身不由科第,嘗知貢舉三年,門下所出諸生相繼為公相,號得人之盛。
趙郡李氏,元和初,三祖之后,同時一人為相。藩南祖,吉甫西祖,絳東祖,而皆第三。至太和、開成間,又各一人前后在相位。德裕,吉甫之子;固言,藩再從弟:皆第九,玨亦絳之近從。
李尚書益,有宗人庶子同名,俱出于姑臧公;而人謂尚書為文章李益,庶子為門戶李益。而尚書尚兼門地焉。嘗姻族間有禮會,尚書歸,笑謂家人曰:“大堪笑!今日局席,兩個座頭總是李益。”
李太師逢吉知貢舉,榜未放而入相,禮部尚書王播代放榜。及第人就中書見座主,時謂“好腳跡門生”,前世未有。
陽城為朝士,家苦貧,常以布衾木枕質錢數萬,人爭取之。
李愿司空兄弟九人,四有土地:愿為夏州、徐泗、鳳翔、宣武、河中五節度,憲為江西觀察、嶺南節度,為唐鄧、襄陽、徐泗、鳳翔、澤潞、魏博六節度,聽為夏州、靈武、河東、鄭滑、魏博、寧七節度。一門登壇受鉞,無比焉。
胡尚書證,河中人。太傅昭公鎮河中,尚書建節赴振武,備桑梓禮入謁,持刺稱百姓。獻昭公詩云:“詩書入京國,旌旆過鄉關。”州里榮之。進士趙櫓著《鄉籍》一篇,夸河東人物之盛,皆實錄也。同鄉中,趙氏軒冕文儒最著,曾祖父、祖父,世掌綸誥。櫓昆弟五人,進士及第,皆歷臺省。盧少傅宏宣,盧尚書簡辭、宏正、簡求,皆其姑子也,時稱“趙家出”。外家敬氏,先世亦出自河中,人物名望皆謂至盛,櫓著《鄉籍》載之。
楊仆射于陵在考功時,舉李師稷及第。至其子相國嗣復知舉,門生集候仆射,而李公在座。時人謂之楊家上下門生。世有姑之婿與侄之婿,謂之上下同門,蓋以此況也。
李相石,庾尚書承宣門生,不數年,李佐魏博軍,因奏事特賜紫,而庾尚衣緋。人謂李侍御將紫底緋上座主。
李相宗閔知貢舉,門生多清雅俊茂;唐沖、薛庠、袁都,時謂之玉筍。
柳公權與族孫,開成中同在翰林,時稱大柳舍人、小柳舍人。自祖父郎中芳已來,奕世文學,居清列。久在名場淹屈,及擢第,首冠諸生,當年宏詞登高科,十余年便掌綸誥,侍翰苑。性喜汲引,后進多出其門。以誠明待物,不妄然諾,士益附之。
開成三年,書判考官刑部員外郎紇干公,崔相群門生也。紇干及第時,于崔相新昌宅小廳中集見座主;及為考官之前,假居崔相故第,亦于此廳見門生焉。是年科目八人,敕頭孫河南,先于雁門公為丞。紇于封雁門公。
文宗自太和乙卯歲后,常戚戚不樂,事稍閑,則必有嘆息之音。會幸三殿東亭,見橫廊架巨軸,上指謂畫工程修己曰:“此《開元東封圖》也。”命內臣懸于東廡下。上舉玉如意指張說輩嘆曰:“使吾得其中一人,則可見開元之理。”
文宗為莊恪太子選妃,朝臣家子女悉令進名,中外為之不安。上知之,謂宰臣曰:“朕欲為太子求汝鄭間衣冠子女為新婦,扶出來田舍ぴぴ地,如聞朝臣皆不愿與朕作親情,何也?朕是數百年衣冠,無何神堯打朕家事羅訶去。”遂罷其選。
馮河南宿之三子陶、寬、圖兄弟,連年進士及第,連年登宏詞科,一時之盛無比。太和初,馮氏進士十人,宿家兄弟叔侄亦八人焉。
李右丞е年二十九,為尚書右丞。
宣宗好儒,多與學士小殿從容議論,殿柱自題曰:“鄉貢進士李某。”或宰臣出鎮,賦詩以贈之。凡對宰臣及上言者,必先整容貌,易衣盥手,然后召見。語及政事,即終日忘倦。
宣宗愛羨進士,每對朝臣,問“登第否”?有以科名對者,必有喜,便問所賦詩賦題,并主司姓名。或有人物優而不中第者,必嘆息久之。嘗于禁中題“鄉貢進士李道龍”。宦官知書,自文、宣二宗始。
宣宗尚文學,尤重科名。大中十年,鄭顥知舉,宣宗索《登科記》。顥表曰:“自武德以后,便有進士諸科。所傳前代姓名,皆是私家記錄。臣尋委當行祠部員外郎趙,采訪諸科目記,撰成十三卷。自武德元年至于圣朝,敕翰林自今放榜后,仰寫及第人姓名及所試詩賦題目進入,仰所司逐年編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