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御駕離了銀城,水陸總管李世勣、張亮、王大度、程名振、張士貴,俱會齊進兵。李世勣入御駕前奏曰:“鐵勒人馬據守石城,離城五里,地名天山,最是險隘。今賊兵屯聚列柵,預備嚴固。我軍若攻其前,彼則退出于后。地利生疏,難以克敵也。陛下雖調撥應有軍馬,當先沖陣,將東、西營分作三路迎戰,方能成功。”太宗從之:“中一路,朕御駕自引兵;左一路,公與李思摩;右一路,張亮、程名振。再調東營張士貴、御前薛萬備護駕,各一萬馬軍,平踏到石城而來。”鐵勒大將李摩天,搖旗擂鼓,引軍搦戰。太宗自跨黃鬃馬,打起龍鳳日月旗,左有張士貴,右有薛萬備,指虜兵曰:“爾等不度時勢,拱手歸降,尚乃蜂屯猬聚,自來尋死路耶?”對面虜兵見旗下唐天子親出陣,萬留公一馬當先,手掿鐵錘,腰帶雕弓,答曰:“爾自為中國主,亦已足矣,何乃棄金湯之險,而取域外封境,親冒矢石,僥幸成功,非重威望者乎?今若退回兵馬,我等與高麗王稱臣進貢,且使軍士息爭罷戰,庶民省供給之勞,豈不美哉。”太宗顧謂諸將曰:“頑皮逆賊,軍前巧言搖舌,以侮寡人。誰先出馬擒之?”言未畢,薛萬備縱馬挺槍而出,直奔虜將。萬留公正待出馬,其弟萬濟公一騎當先,手執烏龍棍,與薛萬備交鋒。戰到二十余合,勝敗不分。兩下金鼓齊鳴,結住陣腳。虜陣萬通公見兄濟公戰不下唐將,勒馬舞宣花斧助戰。對陣張士貴躍馬提刀,接住廝殺。萬通公戰到二三合,勒回馬便走。右衛將軍李思忠,靺鞨人也,生得顏容奇怪,善使流星錘,坐一匹追風馬,太宗征高麗雖有戰功,是日見虜將賣陣而走,要在天子面前顯功,拍馬追去,萬通公見唐將追來,兜回馬,揮起越斧,對面劈來。思忠側身,躲避不及,左臂傷了一斧,墜于馬下。萬通公再復一斧,可憐思忠腦髓迸流而死。張士貴看見,一匹馬搶出,正待救時,不提防萬留公回馬一矢,射中士貴坐下戰馬,那馬立地起來,把士貴掀在地上。留公拈錘打之。
錘未落,只聽得一聲弓弦響,一箭射中留公馬面。翻身落馬。馬濟公拋了薛萬備,殺回救了。射留公馬者,乃先鋒薛仁貴也。是時仁貴激怒,挺丈八蛇矛,縱馬直沖入虜陣,迎頭正遇李摩天。兩下更不打話,戰上四合,仁貴手起槍落,刺于馬下,殺散余騎。太宗見仁貴首先殺死虜將,親擊戰鼓催兵。仁貴左沖右突,人不敢近。萬家兄弟殺回保本陣。石云龍、烏賽神合勢抵住仁貴交鋒。薛萬備當先殺入,唐兵繼進,喊聲大振。仁貴獨敵石云龍、烏賽神二將,全無退心。提起金槍,石云龍閃落馬下。云龍攀鞍復上。薛萬備一馬近前,再復一槍,刺透咽喉。虜兵散而復合。萬備與仁貴二騎馬直殺入中軍,虜兵大敗。萬留公兄弟只顧得抵敵,那里分得前后?忽然北風大起,飛砂走石,對面不能開眼。太宗恐深入重地有失,急鳴金收軍。鐵勒人馬亦退回石城去了。
且說太宗點計諸將,折了右將軍李思忠,甚是感傷。兵馬折損者亦多。乃謂長孫無忌曰:“今日臨陣,非東營先鋒薛仁貴連贏虜將,吾軍盛挫銳氣也。”無忌曰:“吾所以不與陛下冒矢石,正以虜賊頑皮,恐有不測也。”太宗深然之。即敕各路且慢進兵,須在見機而動。李世勣、張亮等按住寨柵聽候。次日,太宗召東營先鋒薛仁貴來見。仁貴卸卻盔甲,徑詣駕前,拜伏在地。太宗親慰勞之曰:“昨觀卿對陣,真勁敵也。且矢無虛發,一連誅斬虜將,實與寡人壯觀威風。回鑾之日,功勞朕不負也。”仁貴頓首曰:“此乃陛下威望所及,臣有何能?然寸心報主,未嘗一日有忘。必盡誅此類,克伏高麗,方遂吾愿矣。”太宗大悅曰:“朕有白袍將,足可克敵也!”張士貴奏曰:“仁貴善騎射,陛下且試之,以觀其能。”太宗曰:“朕幼年亦好矢箭,未見巧射。既仁貴善此,朕正須試之。”因謂仁貴曰:“聞卿善騎射。古人善射者,有能穿七札悉透,卿試以五甲射焉。與孤較其力量。”仁貴曰:“陛下既要試臣射藝,當于御前面較。”太宗即命步騎離御前約有一百五十步,豎起高竿,竿上疊懸五甲,甲用紅絨索系之。步軍承旨,準備停當回報。太宗親自擊鼓為號,命仁貴射之。仁貴辭太宗而出,披袍掛甲,跨下玉珠龍馬,盤旋于帳前。左右諸將看者,專待仁貴射中喝采。仁貴調了弓矢,勒動飛馬,搭上箭,拽滿弓靶。太宗擊動號鼓,仁貴弓開如明月行天,箭去似寒星墜地,口呼:“箭應!”一矢洞貫五甲,不差些須。太宗大驚曰:“真將軍也!”仁貴勒回馬,再復一箭,射落系甲紅絨墜地。眾軍士見了,齊聲喝采。仁貴下馬,伏在御前。太宗曰:“觀公之射,春秋養由基殆不過是也。”更取黃金甲賜之。仁貴拜謝。張士貴奏曰:“鐵勒九姓部落,惟萬家善射。陛下委仁貴征進,必能成功。”太宗允奏,即敕仁貴征討萬家兵馬,總管張士貴輔之而行。
仁貴辭太宗,歸至軍中,與士貴議曰:“鐵勒之眾,昨日已輸二陣,今已堅守石城,據住天山,正在養威蓄銳,要來與我軍決取勝負。本管若驅兵攻之,未得地利,難以克敵。莫若約集二路李世勣、張亮之兵,出天山隘口,以防敵人沖突。劉君卯與本管引兵直出石城。吾與副將杜微、盧敬以步騎埋伏天山正路。江夏王道宗、薛萬備為左右救應。御駕大隊人馬據住安市,以防內應。須是如此而行,鐵勒之眾可破,石城反掌而得矣。”士貴曰:“公言甚善。”即往太宗御前,奏知仁貴所行。太宗曰:“仁貴妙算,朕欽服也。”即敕諸軍照依仁貴所行。士貴回至軍中,李世勣、張亮兵馬自出天山隘口,不在話下。
第八十九節 張總管二路取石城 薛仁貴三箭定天山
且說東營總管張士貴與副先鋒劉君卯引六萬精兵,直哨進石城土壕邊,見城上插起皂雕旗,擺下槍刀守石城,后便是天山鐵勒人馬,分作二處屯扎。高麗大將溫沙多門合鐵勒數姓烏賽神、孫霸君、張豪等共十萬兵馬,守石城。萬留公兄弟與樊虎、朱厥等數萬驍雄兵馬,據守天山。士貴遣劉君卯攻城西南角,鳴鼓大進。城里烏賽神與溫沙多門率精銳之眾,出西南角,與士貴鏖戰。兩下欲決死斗,各不肯退。江夏王道宗、薛萬備自將鐵騎二萬,逕取東北角,沖入虜陣。烏賽神恐失城池,急棄西南而回。唐兵兩下抄進,麗兵大敗,奔入石城。士貴分兵四面圍定攻擊。烏賽神、溫沙多門聚眾人商議。烏賽神曰:“唐兵勢大,即戰之,彼鋒正銳,難以取勝。我等只堅守此城。彼今深入,候其怠懶擊之,一鼓可破也。”溫沙多門曰:“公言雖善,唐人所利者,馬戰長槍,吾軍所利者步騎強弩。今夜可乘敵人疲竭,劫其寨柵,必獲全勝。”烏寨神曰:“中國人譎計百出,恐彼預防,吾等何以支持?”溫沙多門曰:“吾與公分前后而出,倘有不測,庶能救應。”烏賽神依其計,著孫霸君領步騎五千出東門埋伏。候有動靜,乘勢掩殺。自與溫沙多門作前后隊,出西門不題。
卻說唐軍中,張士貴與薛萬備作二營屯扎,忽東營江夏王道宗乘夜來西營,有機密事商議。令人報知,士貴出迎道宗至帳中,問之曰:“足下趁晚來此,有何見議?”道宗曰:“偶見天河賊星明朗,直逼主星。今夜必有虜兵劫寨。我等作急準備。”士貴曰:“足下不來,吾心下亦有疑慮。即便裝下空營,令三軍各整點迎敵。君亦須會知本營兵馬,不宜怠慢。看火起為號。”道宗辭了士貴,自去準備不題。
且說烏賽神與溫沙多門,前后出了石城,軍士銜枚,馬摘鑾鈴,將到唐軍寨柵,看見營門不閉。虜兵不敢擅進。烏賽神先遣步騎四下打探回報,并不見唐兵動靜。烏賽神自思曰:“莫非戰得疲倦,各安歇去了?”只顧驅著人馬,大刀闊斧,直殺進營中,見是空營。烏賽神大驚,抽馬便回。即令:“后軍莫進,中了唐將計也!”言未畢,只見中營火起,營門角炮聲振天,四下伏兵齊起。烏賽神沖開營門奔走,正面撞著先鋒劉君卯,更不打話,兩下相交。烏賽神提起金槍,劉君卯黑影里措手不及,平被刺于馬下。烏賽神乘勢沖出。西邊張士貴大喝:“賊將快下馬受降,免汝一死!”烏賽神無心戀戰,刺斜殺出。麗將溫多沙門救兵來到。溫多沙門曰:“西路唐兵正盛,不能入。須向南門可脫。”烏賽神二人合兵,望南門而走。四下火光兢天,喊聲不絕,士貴引兵馬追來。烏賽神與溫沙多門正走到南門,江夏王道宗一馬阻住。烏賽神只得死戰。道宗掙起精神,手起刀落,斬于馬下。溫沙多門閃過便走,不提防火光中搶進薛萬備,抽出短劍,劈為兩斷。麗兵死者不計其數,生擒步騎大半。孫霸君聽知中了計,彼軍亦不敢出,堅閉了城門。唐軍已得大勝,王道宗、薛萬備自相議曰:“此一回殺了鐵勒大將烏賽神、高麗右衛將軍溫沙多門,足可報初陣之仇也。”只是折了副先鋒劉君卯,張士貴深嘆惜之。次日令尋其尸首葬訖,再遣使報捷音于太宗,不在話下。是時石城守將因劫寨,兵將損折殆盡。孫霸君遣人報知萬留公等。
卻說萬留公聽的唐兵攻擊石城,殺了烏賽神,大怒曰:“吾九姓兄弟威鎮外國,誰不仰懼?誰想來此一連折去幾個頭目。若不復仇,有何面目見高麗王?”即教點起本部驍雄,要與唐兵決一勝負。其弟萬濟公曰:“近日唐兵已出吾前后天山路口,有那薛仁貴搦戰。我這里因石城沒消息,按兵不出。今部落殺敗,石城危急。若引眾出戰,倘仁貴兵馬襲吾后寨,我等何處屯扎?不如且據住山隘,乘其怠倦,以眾分為二路戰之,彼首尾受敵,一鼓可破也。”樊虎曰:“萬兄所言不然。乘今不殺退唐兵,石城有失,被其據守,合勢來攻,我等自取其困矣。吾引本部出天山,生擒唐將,以報眾兄弟之仇。”萬留公曰:“弟若愿戰,亦須分為二路而出。吾與萬濟公三人出正路迎敵,你與張豪、黃班出石城,著令朱厥守寨,其別部盡行。”眾人得令,各引兵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