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師盧象昻卒。先生《詩話》:盧自謂必死,顧參軍書生,徒共死無益,乃以計檄之去,機部不知也。機部到孫侍郎庭軍前六日,盧公于賈莊死難矣。《明史·盧象昻傳》:楊廷麟上疏,嗣昌怒,奪象昻尚書,巡撫張其平閉纻絕餉。俄又以云、晉警趣出關,王樸徑引兵去,象昻提殘卒,次宿三宮野外。畿南三郡父老聞之,咸叩軍門泣請移軍廣順。[孰與]無只臂之援,立而就死!象昻流涕,謝以“事從中制,食盡力窮,旦夕死矣,無徒累爾父老為”。眾號泣,各攜斗酒粟餉軍。十二月十一日,進師至巨鹿賈莊。起潛擁關、寧兵在雞澤,距賈莊五十里而近,象昻遣廷麟往乞援,不應。師至蒿水橋,遇大清兵。象昻將中軍,大威帥左,國柱帥右,遂戰。夜半,觱篥聲四起。旦日,騎數萬環之三匝。象昻麾兵疾戰,呼聲動天,自辰至未,炮盡矢窮。奮身斗殺,后騎皆進,手擊殺數十人,身中四矢三刃,遂仆。掌牧楊陸凱懼眾之殘其尸而伏其上,背負二十四矢以死。一軍盡覆。大威、國柱潰圍得脫。《明史·楊廷麟傳》:十一年冬,京師戒嚴。廷麟上疏劾兵部尚書楊嗣昌,言大臣以國為戲,嗣昌與高起潛、方一藻倡和款議,武備頓忘。督臣盧象昻以禍國責樞臣,言之痛心。夫南仲在內,李綱無功;潛善秉成,宗澤隕命。乞陛下赫然一怒,明正向者主和之罪,俾將士畏法,無有二心。嗣昌大恚,詭薦廷麟知兵,改兵部職方司主事,贊畫象昻軍。思義考:虞山蒙叟詩:孤臂云何搇兩胸,只墮西事不成東。又:不能曲突到焦頭,五月邊書九月售。薊督方一藻、督監高起潛、本兵楊嗣昌共謀輸平以緩國難。五月,通事人周元忠致信云:款若不成,夏秋必有舉動。十一年九月,大清兵入墻子嶺,殺總督吳阿衡,毀正關,至營城石匣,駐于牛蘭。召宣、大、山西三總兵楊國柱、王樸、虎大威入衛,三賜象昻尚方劍,督天下兵。楊嗣昌、高起潛主和議,象昻聞之頓足嘆。帝召問方略,象昻對曰:“臣主戰。”帝色變,良久曰:“撫乃外廷議耳,其出與嗣昌、起潛議。”議不合,事多為嗣昌、起潛撓。疏請分兵,則議宣、大、山西三帥屬象昻,關寧諸路屬起潛,象昻名督天下兵,實不及二萬。漳浦黃公道周論楊嗣昌奪情事,受廷杖,先生遣太學生涂仲吉入都訟冤,干上怒,嚴旨責問主使,先生幾不免。奉使封延津、孟津兩王于禹州。過汴梁,登孝王臺。漳浦黃公南還,先生與馮司馬元飆遇之唐舟中,出所注《易》授先生。
思義考:楊奪情為大司馬,已大拜。至戊寅冬,寇變,眾懼不免,而圣眷彌篤。己卯,暫削官階,冠帶辦事,隨即賜復。九月,督師蕩寇,錫宴后殿,賜御制詩以寵其行,詩曰:鹽梅今借作干城,大將威嚴細柳營。一掃寇氛從此靖,還來教養遂民生。李少司馬《雜錄》云:看此詩氣象,蕩平有機。若使功成報命,便與裴晉公何異?惜乎虛此盛典也!虞山蒙叟《投筆集》注云:閣臣楊嗣昌素奉佛法,既出視師,專意招降,賊降者數十萬,即于附近安插。未幾降者復反,四面皆起,王師如在重圍中矣!嗣昌每日持誦《華嚴》,謂此經可以消劫。
十三年庚辰,三十二歲。
升中允、諭德。
嗣父文玉公卒。陳廷敬先生墓表:升中允、諭德。丁嗣父艱。服除,會南中立君,登朝一月歸。
《臨江參軍》。先生《詩話》:機部自盧公死后,其策益不用,無聊生。詔詰督師死狀。賈莊前數日,督師誓必戰,顧孤軍無援,聞太監高起潛(史云陳起潛)。兵在近,則大喜,于真定野廟中倚土銼作書,約之合軍,高竟拔營夜遁,督師用無援故敗。機部受詔,直以實對。慈溪馮鄴仙得其書,謂余曰:“此疏入,機部死矣!”為定數語。機部聞之則大恨。先是嗣昌遣部役張姓者(史云俞振龍)偵賈莊,而其人譚盧公死狀,流涕動色。嗣昌榜笞之,楚毒備至,口無改辭,曰:“死則死耳,盧督師忠臣,吾儕小人,敢欺天乎?”遂以拷死。于是機部貽書馮與余曰:“高監一段,竟為刪卻,后世謂伯祥不及一部役耶?”然機部竟以此得免。已而過宜興訪盧公子孫,再放舟婁中,與天如師及余會飲十日,嘉定程孟陽為畫《髯參軍圖》,余得《臨江參軍》一章。余與機部相知最深,于其為參軍周旋最久,故于詩最真,論其事最當,即謂之詩史可勿愧。機部后守贛州,從城上投濠死。(機部隆武朝進兵部尚書、東閣大學士,開府南贛。丙戌十月初四日死難。)
十四年辛巳,三十三歲。
李自成陷河南,福王常洵遇害。有《汴梁》二首。
五月,哭張西銘師。
再訐復社,命下,南郭獨條對上,獄乃解。張采《具陳復社本末疏》(載金鴻《縣志》)。
《靜志居詩話》:崇禎戊寅,南國諸生顧杲等百四十人具《防亂公揭》,請逐閹黨阮大鋮,子方實居其首。有云:“杲等讀圣人之書,明討賊之義,事出公論,言與憤俱,但知為國除奸,不惜以身賈禍。”大鋮飲恨刺骨,而東林、復社之仇在必報矣。大鋮名在《東林點將錄》,號沒遮攔,而閩人周之夔亦注名復社第一集。阮露刃以殺東林,周反戈以攻復社,君子擇交,不可不慎于始也。
陳鼎《東林列傳》:《蠅蚋錄》出于溫體仁,《蝗蝻錄》出于阮大鋮,又有《續蠅蚋錄》及《蝗蝻錄》,乃復社諸君子也,計二千五百五十五人,惟兩陜、滇中無人。
十五年壬午,三十四歲。
春,大清兵克松山,洪承疇降,遂下錦州,祖大壽以錦州降。有《松山哀》。
七月,田貴妃薨,葬天壽山。有《永和宮詞》。
十六年癸未,三十五歲。
升庶子。
李自成破潼關,督師孫傳庭戰死。有《雁門尚書行》。文祖堯來為太倉州學正,鼎革后棄官,寓僧寺,以青烏術自給。人皆知滇南先生為古君子。有《文先生六十壽序》《送文學博以蒼公招同住中峰寺》《曇陽觀訪文學博介石兼讀蒼雪詩遺跡有感》諸詩。志衍之成都任,有《送志衍入蜀》詩。
附先生《詩話》:卞玉京題扇送余兄志衍入蜀云:剪燭巴山別思遙,送君蘭楫渡江皋。愿將一幅瀟湘種,寄與春風問薛濤。
秋七月,由崧襲封福王。
十二月,文選司郎中吳昌時棄市。《吳江縣志》:吳昌時少受業于周忠毅宗建,故與清流通聲氣。而為人墨而狡,既通籍,日奔走權要,探刺機密,以炫鬻市重。周延儒之再起也,昌時為通關節。及為首輔,其辛未取士馬世奇本延儒師,力勸以正,故初治事頗有賢聲。而昌時則挾勢弄權,大啟幸門,延儒視師通州,一晨而昌時之啟事八至。帝密刺之,知其交關狀而未發。吏部舉行年例,先擇選事。故事,副郎有調部者,正郎不調部。昌時欲持權,使人誑冢宰鄭三俊曰:“昌時持正有風力,主年例為宜。”遂從儀制正郎調文選,事為破格,人皆側目。及舉行年例,出異己者十人于外,一時大嘩。既而御史蔣拱宸劾昌時贓私巨萬,多連延儒,并言內通中官,漏泄禁密事,帝震怒,御中左門親鞫之,遂下獄論死,且始有誅延儒意。時魏藻德新入閣,有寵,謂其師薛國觀之死,昌時實致之,恨昌時甚,因與陳濟甚排延儒,掌錦衣衛者駱養性復騰蜚語,帝遂命盡削延儒職,勒其自盡,而昌時棄市。論者謂二人無逃刑,帝能申法也。
《雒陽行》。先生《詩話》:陳臥子嘗與余宿京邸,謂余曰:“卿詩絕似李頎。”又誦余《雒陽行》一篇,謂為合作。
大清順治元年甲申(明崇禎十七年),三十六歲。
三月,流寇陷京師,莊烈帝崩于萬壽山。先生里居,聞信,號痛欲自縊,為家人所覺。朱太淑人抱持泣曰:“兒死其如老人何!”乃已。《明史·周遇吉傳》:十七年二月,太原陷,遂陷忻州,圍代州。遇吉先在代,遏其北犯,乃憑城固守,而潛出兵奮擊。連數日,殺賊無算。會食盡援絕,退保寧武,賊亦踵至。遇吉四面發大炮,殺賊萬人,設伏城內,出弱卒誘賊入城,殺數千人,城圮復完者再,傷其四驍將。自成懼,欲退,其將曰:“我眾百倍于彼,但用十攻一,更番進,蔑不勝矣。”城遂陷,闔家盡死。而大同總兵姜瓖表至,自成大喜,方宴其使者,宣府總兵王承蔭表亦至,自成益喜,遂決策長驅。歷大同、宣府,抵居庸,太監杜之秩、總兵唐通復開門延之,京師遂不守矣。賊每語人曰:“他鎮復有周總兵,吾安得至此!”楊士聰《甲申核真略》:賊之陷二關而入也,守寧武關者總兵周遇吉,夫婦臨陣,殲賊無數,賊誘降不從,力盡,全家赴火。賊屠其城,嘆曰:“使守將盡如周將軍,吾何以得至此!”是日至宣府,白廣恩、官撫民與總兵姜瓖約降。至居庸,太監杜之秩與唐通俱降。先生《綏寇紀略》:自成初盜福邸之貲以號召宛、雒,逮乎京師陷,其下爭走金帛財物之府以分之。彼饑寒乞活之人,一旦見宮室帷帳、珍怪重寶以千數,志滿意得,飲酒高會,胠篋擔囊,惟恐在后。
山海關總兵吳三桂奉詔入援,聞燕京陷,猶豫不進。自成執其父襄,令作書招之,許以通侯之貴。三桂欲降,至灤州,聞其妾陳沅為賊所掠,大憤,急歸山海關,乞降于我大清。有《圓圓曲》。(詩中有“沖冠一怒為紅顏”句,三桂赍重幣求去此詩,先生弗許。)
四月,鳳陽總督馬士英等迎福王由崧入南京,稱監國。壬寅,自立于南京,國號弘光。
附唐(孫華《東江集談金陵舊事》)詩:金陵昔喪亂,炎運值熛季。忽從大梁城,倉皇走一騎。偶竊藩邸璋,自言某王嗣。貴陽一奸人,乘時思射利。奇貨此可居,何暇論真偽。卜者本王郎,矯誣據神器。遂修代來功,超逾登相位。權門輦金帛,掖庭陳秘戲。江表張黃旗,王氣銷赤幟。偷息僅一年,傳聞有二異。北來黃犢車,天表自英粹。雜問聚朝官,瞠目各相視。遙識講臣面,備言宮壸事。諸臣媚新君,誰肯辨儲貳?爭效雋不疑,競指成方遂。泉鳩無主人,束縛乃就吏。復有故宮妃,飛蓬亂雙髲。自言喪亂時,仳離中道棄。生子已勝衣,壯發猶可識。不望昭陽恩,不望金屋貯,愿一見大家,瞑目甘入地。上書欲自通,沉沉九閽壒。詔付掖庭獄,見者為垂淚。不如厲王母,銜憤早自刺。只緣當璧假,翻招故劍忌。誠恐相見非,泄此蹤跡秘。滅口計未忍,對面諒余愧。鳥獸有伉儷,豺虎知乳孳。豈獨非人情,捐棄恩與義?嬴呂及牛馬,秦晉潛改置。皆從胎孕中,長養崇非類。未聞妄男子,潛盜出不意。龍種乞為奴,狐假得暫恣。茲實眾口傳,曾見遺老記。疑事終闕如,庶聽來者議。(福世子之偽,正史不載,錄之以廣異聞。)
分江北為四鎮,以黃得功、劉澤清、劉良佐、高杰領之。
史可法開府揚州。(按《東華錄》有攝政王遣南來副將韓拱薇等致明大學士史可法書、弘光甲申九月十五日史可法答攝政王書。)
五月,大清定鼎燕京。
十月,張獻忠破成都,志衍一門三十六口俱被害。有《志衍傳》《觀蜀鵑啼劇》《題志衍山水》詩。
姜埰謫戍宣州衛,有《東萊行》。《明史·姜埰傳》:埰杖已死,弟垓口溺灌之乃蘇,盡力營護。后聞鄉邑破,父殉難,一門死者二十余人,垓請代兄系獄,釋埰歸葬,不許,即日奔喪,奉母南走蘇州。又:垓為行人,見署中題名碑崔呈秀、阮大鋮與魏大中并列,立拜疏請去二人名。及大鋮得志,滋欲殺垓甚。垓變姓名逃之寧波,國亡乃解。(先生有《姜如須從越中寄詩次韻》)王士衤真《感舊集》小傳:崇禎壬午,埰擢禮科給事中,五月中條上三十疏。以言事觸首輔怒,與行人司副熊開元同下北鎮撫司獄,備極考掠,幾死者數矣。甲申正月,謫戍宣州衛,聞京師陷,思陵殉社稷,痛哭而南之戍所。未至,以金陵赦,留吳門不肯歸。以馬、阮用事,避地徽州,祝發黃山,自號敬亭山人。戊子,奉母歸萊陽。山東巡撫重其名,遣使招之,先生故墜馬,以折股紿使者,而夜馳還江南。自號宣州老兵,欲結廬敬亭,未果,病亟,遺命葬宣城戍所,口吟《易簀歌》一章以卒。盛敬《成仁譜》:崇禎癸未,大兵入關,山東云擾。萊陽諸生姜瀉里字爾岷,偕其季子坡及工部侍郎宋玫、玫宗人吏部稽勛司郎中應亨,俱以罷任家居,經畫守御。兵薄城下,坡發一炮,中其帥首,少卻。亡何,夜襲城,兩家皆驅家僮巷戰。刃中瀉里背見殺,坡抱父尸大罵,兵臠之。執玫、應亨相對拷掠,不屈死。(按瀉里,埰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