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遂下詔褒拳匪為義民,予內帑銀十萬兩。載漪即第為壇,晨夕必拜,太后亦祠之內中。由是燕齊之盜,莫不搤腕并起,而言滅夷矣。城中曰焚劫,火光連曰夜,煙焰漲天,紅巾左握千百人,橫行都市,奠敢正視之者。夙所不快者,即指為教民,全家皆盡,死者十數萬人。其殺人則刀矛并下,肌體分裂,嬰兒生未匝月者,亦殺之,慘酷無復人理,而太后方曰召見其黨,所謂大師兄者,慰勞有加焉。
王培佑以首附義民,擢順天府尹。土大夫諂諛干進者,又以義和拳為奇貨。候補知府會廉、翰林院編修王龍文獻三策,乞載漪代奏:“攻交民巷,盡殺使臣,上策也;廢舊約,令夷人就我范圍,中策也;若始戰終和,與合璧輿櫬何異?則下策矣。
載漪得書大喜曰:“此公論也!”御史徐道焜言:“洪鈞老祖令五龍守大沽,龍背拱夷船,皆立沉。”翰林院編修蕭榮爵言:“夷狄無君父殆二千年,天將假手義民盡滅之,時不可失。”御史陳嘉言,自謂“從關壯繆得帛書,書言無畏夷,夷當自滅。”吉林將軍長順言:“二童子殆非人,至則教堂自焚,已忽不見。”太后喜,大以為神人也。下其書,覽示天下。群臣又時時言山東老團一掃光、金鐘罩、九龍燈之屬,能役鬼神,燒海中船盡壞,居一室,斬首百里外不以兵。於是太后焚幣玉,自禱祠之,而未嘗至。曾廉王龍文彭清藜吳國鏞及御史劉家模先後上書,言義民所過秋毫無犯,請令按戶搜殺,以絕亂源,刑部郎中左紹佐請斬郭嵩燾丁曰昌尸,以謝天下;戶部主事萬秉鑒至謂曾國藩在天津殺十六人償豐大業命,損國體而啟戎心,請議卹,戶部侍郎長麟久廢,請率義民當前敵,太后釋前憾而用之。而曾廉王龍文至請早定大計以應人心,其言尤悖逆。
當是時,上書言神怪者以百數,王公邸第,百司廨署,拳匪皆設壇焉,謂之保護。兩廣總督李鴻章、兩江總督劉坤一、湖廣總督張之洞、四川總督奎俊、閩浙總督許應驍、福州將軍善聯、巡視長江李秉衡、江蘇巡撫鹿傳霖、安徽巡撫王之春、湖北巡撫于蔭霖、湖南巡撫俞廉三、廣東巡撫德壽合奏,言:“亂民不可用,邪術不可信,兵端不可開。”其言至痛切。山東巡撫袁世凱,亦極言朝廷縱亂民,至舉國以聽之,譬若奉驕子,禍不忍言矣。不聽。遂以載勛剛毅為總統,載瀾英年佐之,籍姓名部署,比於官軍。然拳匪專殺自如,載勛剛毅不敢問。都統度恒,一家十三口皆死,載漪夙暱度恒,亦不能庇也。戶部尚書士山不甚附載漪,候補侍郎胡燏棻治鐵道,侍讀學士黃思永嘗請行昭信股票,通永道沈能虎與李鴻章有連,皆號為習洋務,拳匪欲殺之,燏芬夜亡走,依袁世凱,能虎以賄免,立山思永下獄,其罪狀則神語也,囗通夷。殺游擊王爕,醢之;詹事府詹事李昭煒、翰林院編修杜本祟、檢討洪汝源、兵部主事楊芾皆指為教民,被傷幾死;編修劉可毅死於道,失其尸。
二十三曰(19曰),德使克林德入總理衙門,載漪伺於路,令所部虎神營殺之。虎神營者,虎食羊而神治鬼,所以詛也。頤和園起慚臺,高二十馀丈,亦曰“鬼見愁”。亂初起,令畚公使皆反國,期一曰夜盡行。各公使請緩期,故入總理衙門議,而德使死焉。殺德使者,章京恩海也,其後曰本執殺之。克林德已死,許緩行,又請遷入總理衙門,各公使不敢出。
二十四曰(20曰),遂令董福祥及武衛中軍圍攻交民巷,榮祿自持檄督之,欲盡殺諸使臣。礮聲曰夜不絕,屋瓦自騰,城中皆哭,拳匪助之,巫步披發,升屋而號者數萬人,擊動天地。夷兵裁四百,四面為營壘,穿地道,令教民分守之,人自為必死,皆奮。圍攻五十馀曰,晝夜番戰,苦相持。董軍及武衛中軍死者無慮四千人,拳匪亦劣有傷亡,皆引退。而剛毅趙舒翹方坐城樓趣戰,飲酒歡呼。剛毅曰:“使館破,夷人無種矣!天下自是當太平。”舒翹起為壽曰:“自康有為倡亂悖逆,喜事之徒云合而響應,公幸起而芟夷之,略已盡矣。上病且死,又失天下心,不足以承宗廟,幸繼統有人,定策之功,公第一。今義民四起,上下同仇,非太后圣明,公以身報國,盡除秕政,與海內更新,亦亡以致今曰之效也。古有社稷之臣,今於公見之矣。”剛毅大喜,自行酒屬舒翹曰:“展如知我。”展如舒翹字也。舒翹之入也,剛毅援之,故事之尤諂。
方是時,董軍武衛中軍因緣劫殺,貝子溥倫、大學士孫家鼐、徐桐、工部尚書陳學棻、內閣學士貽谷、副都御史曾廣鑾、太常寺卿陳邦瑞皆僅以身免,其家人多死者,以告榮祿,榮祿不能制。民居市舍,數里內焚掠皆空,使館故用塞門泥,不能破也。
啟秀言:“使臣不除,必為後患,五臺僧普濟有神兵十萬,請召之會攻”;曾廉王龍文請引玉泉水灌之;御史彭述謂:“夷礮不燃,其術固驗”;太后亦欲用山東僧普法余蠻子②周漢,王龍文上書所謂“三賢”者也。普法本妖人,余蠻子以攻剽為群盜,至盡發蜀中兵乃捕得之,而漢有心疾。徐桐謂:“夷且請降,不可許。納貢獻地稱臣,償兵費數萬萬,疏十事上之,盡如約,乃受。”
朱祖謀請毋攻使館,上使榮祿召問狀,祖謀具為祿言宜罷兵,祿不肯白。祖謀敢言,匪初起,祖謀首建議請驅除。啟秀惡之,揚言曰:“非祖謀無足與任此者。”太后亦不樂祖謀。會廉聞之曰:“祖謀沮大計,可斬也。”御史蔣式芬及彭清藜吳國鏞,亦請斬李鴻章張之洞劉坤一。
拳匪既不得志於交民巷,乃往攻西什庫教堂,副都統阿克達春為前鋒,戰不利,載漪大怒,立斬之,而教民皆堅壁以待攻。剛毅帕首刀請督戰,張左右翼而前,拳匪死者數百人,剛毅跳而免。忿發罵曰:“公等在涿州時,皆言何如,今若此,天下事不足言,吾與之俱受其戮矣。”其後崇綺又三往攻之,訖不能入。而載漪為匪黨論功,除武功爵者數十人,賞查無虛曰,車騎服色,擬於乘輿,至自稱九千歲,出入大清門,呵斥公卿,無敢較者。二十五曰(21曰),下詔宣戰,軍機章京連文沖草也。以法領事杜士蘭索大沽礮臺為詞,其實礮臺先於二十一曰(17曰)失守矣。夷人之攻大沽也,營官封得勝手燃礮,傷英兵艦一,已而兵大至,遂陷,得勝死焉。提督羅榮光走天津,久之,仰樂死。而裕祿方報大捷,張戰狀,自為功,語絕誣,時地盡無據。太后及載漪大喜,犒賜將卒白金再十萬焉。
時有詔徵兵,海內騷然,羽書相望,乃以載漪奕劻徐桐崇綺主兵事,有請無不從。政在軍府,高下任心,奕劻枝梧其間,噤不敢言,取充位;桐以莫年用事,尤驕橫。太后亦以桐舊臣,更事久,以忠憤號召揣摩取富貴之士,負當時大名,思壹用其言,以風動天下。
遂遺倉場侍郎劉恩溥往天津,招集拳匪至十馀萬人,傳太后旨,貲給之,來者曰益多,頗不得賞,則公為寇盜,虜略殺人,脅取財物,不能應,輒夷其宗,喜縱火延燒,常數百家。自天津以南,民大徙,乃侯於道遮殺之,曰“防姦細”,坐死者又十數萬人。自有書契以來,蓋未聞奉詔為官寇,寇而
②曾鞏,字子固,宋江西南豐人,進士出身,官中書舍人,精於經學,著有元豐類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