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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傳習錄上(4)

  • 王陽明全集
  • 王守仁
  • 4847字
  • 2015-12-27 01:10:13

問:“伊川謂不當于喜怒哀樂未發之前求中,延平卻教學者看未發之前氣象,何如?”先生曰:“皆是也。伊川恐人于未發前討個中,把中做一物看,如吾所謂認氣定時做中,故令只于涵養省察上用功。延平恐人未便有下手處,故令人時時刻刻求未發前氣象,使人正目而視惟此,傾耳而聽惟此:即是戒慎不睹,恐懼不聞的工夫。皆古人不得已誘人之言也。”澄問:“喜怒哀樂之中和,其全體常人固不能有。如一件小事當喜怒者,平時無有喜怒之心,至其臨時,亦能中節,亦可謂之中和乎?”先生曰:“在一時一事,固亦可謂之中和,然未可謂之大本達道。人性皆善,中和是人人原有的,豈可謂無?但常人之心既有所昏蔽,則其本體雖亦時時發見,終是暫明暫滅,非其全體大用矣。無所不中,然后謂之大本;無所不和,然后謂之達道;惟天下之至誠,然后能立天下之大本。”曰:“澄于中字之義尚未明。”曰:“此須自心體認出來,非言語所能喻。中只是天理。”曰:“何者為天理?”曰:“去得人欲,便識天理。”曰:“天理何以謂之中?”曰:“無所偏倚。”曰:“無所偏倚是何等氣象?”曰:“如明鏡然,全體瑩徹,略無纖塵染著。”曰:“偏倚是有所染著。如著在好色、好利、好名等項上,方見得偏倚;若未發時,美色名利皆未相著,何以便知其有所偏倚?”曰:“雖未相著,然平日好色、好利、好名之心,原未嘗無;既未嘗無,即謂之有;既謂之有,則亦不可謂無偏倚。譬之病瘧之人,雖有時不發,而病根原不曾除,則亦不得謂之無病之人矣。須是平時好色、好利、好名等項一應私心掃除蕩滌,無復纖毫留滯,而此心全體廓然,純是天理,方可謂之喜怒哀樂未發之中,方是天下之大本。”

問:“‘顏子沒而圣學亡’,此語不能無疑。”先生曰:“見圣道之全者惟顏子。觀喟然一嘆,可見其謂‘夫子循循然善誘人,博我以文,約我以禮’,是見破后如此說。博文約禮,如何是善誘人?學者須思之。道之全體,圣人亦難以語人,須是學者自修自悟。顏子雖欲從之,未由也已,即文王望道未見意。望道未見,乃是真見。顏子沒,而圣學之正派遂不盡傳矣。”

問:“身之主為心,心之靈明是知,知之發動是意,意之所著為物,是如此否?”先生曰:“亦是。”

“只存得此心常見在,便是學。過去未來事,思之何益?徒放心耳!”

“言語無序,亦足以見心之不存。”

尚謙問孟子之“不動心”與告子異。先生曰:“告子是硬把捉著此心,要他不動;孟子欲是集義到自然不動。”又曰:“心之本體原自不動。心之本體即是性,性即是理,性元不動,理元不動。集義是復其心之本體。”

“萬象森然時,亦沖漠無朕;沖漠無朕,即萬象森然。沖漠無脫者一之父,萬象森然者精之母。一中有精,精中有一。”

“心外無物。如吾心發一念孝親,即孝親便是物。”

先生曰:“今為吾所謂格物之學者,尚多流于口耳。況為口耳之學者,能反于此乎?天理人欲,其精微必時時用力省察克治,方日漸有見。如今一說話之間,雖只講天理,不知心中倏忽之間已有其多少私欲。蓋有竊發而不知者,雖用力察之,尚不易見,況徒口講而可得盡知乎?今只管講天理來頓放著不循;講人欲來頓放著不去;豈格物致知之學?后世之學,其極至,只做得個義襲而取的工夫。”

問格物。先生曰:“格者,正也。正其不正,以歸于正也。”

問:“知止者,知至善只在吾心,元不在外也,而后志定?”曰:“然。”

問:“格物于動處用功否?”先生曰:“格物無間動靜,靜亦物也。孟子謂‘必有事焉’,是動靜皆有事。”

“工夫難處,全在格物致知上。此即誠意之事。意既誠,大段心亦自正,身亦自修。但正心修身工夫,亦各有用力處,修身是已發邊,正心是未發邊。心正則中,身修則和。”

“自‘格物致知’至‘平天下’,只是一個‘明明德’。雖親民,亦明德事也。明德是此心之德,即是仁。仁者以天地萬物為一體,使有一物失所,便是吾仁有未盡處。”

“只說‘明明德’而不說‘親民’,便似老、佛。”

“至善者性也,性元無一毫之惡,故曰至善。止之,是復其本然而已。”

問:“知至善即吾性,吾性具吾心,吾心乃至善所止之地,則不為向時之紛然外求,而志定矣。定則不擾擾而靜,靜而不妄動則安,安則一心一意只在此處,千思萬想,務求必得此至善,是能慮而得矣。如此說是否?”先生曰:“大略亦是。”

問:“程子云‘仁者以天地萬物為一體’,何墨氏‘兼愛’反不得謂之仁?”先生曰:“此亦甚難言,須是諸君自體認出來始得。仁是造化生生不息之理,雖彌漫周遍,無處不是,然其流行發生,亦只有個漸,所以生生不息。如冬至一陽生,必自一陽生,而后漸漸至于六陽,若無一陽之生,豈有六陽?陰亦然。惟其漸,所以便有個發端處;惟其有個發端處,所以生;惟其生,所以不息。譬之木,其始抽芽,便是木之生意發端處;抽芽然后發干,發干然后生枝生葉,然后是生生不息。若無芽,何以有干有枝葉?能抽芽,必是下面有個根在。有根方生,無根便死。無根何從抽芽?父子兄弟之愛,便是人心生意發端處,如木之抽芽。自此而仁民,而愛物,便是發干生枝生葉。墨氏兼愛無差等,將自家父子兄弟與途人一般看,便自沒了發端處;不抽芽便知得他無根,便不是生生不息,安得謂之仁?孝弟為仁之本,卻是仁理從里面發生出來。”

問:“延平云‘當理而無私心’。當理與無私心如何分別?”先生曰:“心即理也,無私心即是當理,未當理便是私心。若析心與理言之,恐亦未善。”又問:“釋氏于世間一切情欲之私都不染著,似無私心。但外棄人倫,卻似未當理。”曰:“亦只是一統事,都只是成就他一個私己的心。”

侃問:“持志如心痛,一心在痛上,安有工夫說閑語,管閑事?”先生曰:“初學工夫,如此用亦好;但要使知出入無時,莫知其向。心之神明,原是如此工夫,方有著落。若只死死守著,恐于工夫上又發病。”

侃問:“專涵養而不務講求,將認欲作理,則如之何?”先生曰:“人須是知學,講求亦只是涵養。不講求只是涵養之志不切。”曰:“何謂知學?”曰:“且道為何而學?學個甚?”曰:“嘗聞先生教,學是學存天理。心之本體即是天理,體認天理只要自心地無私意。”曰:“如此則只須克去私意便是,又愁甚理欲不明?”曰:“正恐這些私意認不真。”曰:“總是志未切。志切,目視耳聽皆在此,安有認不真的道理?是非之心人皆有之,不假外求。請求亦只是體當自心所見,不成去心外別有個見。”

先生問在坐之友:“比來工夫何似?”一友舉虛明意思。先生曰:“此是說光景。”一友敘今昔異同。先生曰:“此是說效驗。”二友惘然,請是。先生曰:“吾輩今日用功,只是要為善之心真切。此心真切,見善即遷,有過即改,方是真切工夫。如此則人欲日消,天理日明。若只管求光景,說效驗,卻是助長外馳病痛,不是工夫。”

朋友觀書,多有摘議晦庵者。先生曰:“是有心求異即不是。吾說與晦庵時有不同者,為入門下手處有毫厘千里之分,不得不辯。然吾之心與晦庵之心未嘗異也。若其余文義解得明當處,如何動得一字?”

希淵問:“圣人可學而至。然伯夷、伊尹于孔子才力終不同,其同謂之圣者安在?”先生曰:“圣人之所以為圣,只是其心純乎天理,而無人欲之雜。猶精金之所以為精,但以其成色足而無銅鉛之雜也。人到純乎天理方是圣,金到足色方是精。然圣人之才力,亦是大小不同,猶金之分兩有輕重。堯、舜猶萬鎰,文王、孔子有九千鎰,禹、湯、武王猶七八千鎰,伯夷、伊尹猶四五千鎰:才力不同而純乎天理則同,皆可謂之圣人;猶分兩雖不同,而足色則同,皆可謂之精金。以五千鎰者而入于萬鎰之中,其足色同也;以夷、尹而廁之堯、孔之間,其純乎天理同也。蓋所以為精金者,在足色而不在分兩;所以為圣者,在純乎天理而不在才力也。故雖凡人而肯為學,使此心純乎天理,則亦可為圣人;猶一兩之金比之萬鎰,分兩雖懸絕,而其到足色處可以無愧,故曰:‘人皆可以為堯、舜’者以此。學者學圣人,不過是去人欲而存天理耳,猶煉金而求其足色。金之成色所爭不多,則鍛煉之工省而功易成,成色愈下則鍛煉愈難;人之氣質清濁粹駁,有中人以上,中人以下,其于道有生知安行,學知利行,其下者必須人一己百,人十己千,及其成功則一。后世不知作圣之本是純乎天理,卻專去知識才能上求圣人。以為圣人無所不知,無所不能,我須是將圣人許多知識才能逐一理會始得。故不務去天理上著工夫,徒弊精竭力,從冊子上鉆研,名物上考索,形跡上比擬,知識愈廣而人欲愈滋,才力愈多,而天理愈蔽。正如見人有萬鎰精金,不務鍛煉成色,求無愧于彼之精純,而乃妄希分兩,務同彼之萬鎰,錫鉛銅鐵雜然而投,分兩愈增而成色愈下,既其梢末,無復有金矣。”時曰仁在旁,曰:“先生此喻足以破世儒支離之惑,大有功于后學。”先生又曰:“吾輩用功只求日減,不求日增。減得一分人欲,便是復得一分天理;何等輕快脫灑!何等簡易!”

士德問曰:“格物之說如先生所教,明白簡易,人人見得。文公聰明絕世,于此反有未審何也?”先生曰:“文公精神氣魄大,是他早年合下便要繼往開來,故一向只就考索著述上用功。若先切己自修,自然不暇及此。到得德盛后,果憂道之不明。如孔子退修六籍,刪繁就簡,開示來學,亦大段不費甚考索。文公早歲便著許多書,晚年方悔是倒做了。”士德曰:“晚年之悔,如謂‘向來定本之悟’,又謂‘雖讀得書何益于吾事’,又謂‘此與守書籍,泥言語,全無交涉’,是他到此方悔從前用功之錯,方去切己自修矣。”曰:“然此是文公不可及處。他力量大,一悔便轉,可惜不久即去世,平日許多錯處皆不及改正。”

侃去花間草,因曰:“天地間何善難培,惡難去?”先生曰:“未培未去耳。”少間,曰:“此等看善惡,皆從軀殼起念,便會錯。”侃未達。曰:“天地生意,花草一般,何曾有善惡之分?子欲觀花,則以花為善,以草為惡;如欲用草時,復以草為善矣。此等善惡,皆由汝心好惡所生,故知是錯。”曰:“然則無善無惡乎?”曰:“無善無惡者理之靜,有善有惡者氣之動。不動于氣,即無善無惡,是謂至善。”曰:“佛氏亦無善無惡,何以異?”曰:“佛氏著在無善無惡上,便一切都不管,不可以治天下。圣人無善無惡,只是無有作好,無有作惡,不動于氣。然遵王之道,會其有極,便自一循天理,便有個裁成輔相。”曰:“草既非惡,即草不宜去矣。”曰:“如此卻是佛、老意見。草若有礙,何妨汝去?”曰:“如此又是作好作惡?”曰:“不作好惡,非是全無好惡,卻是無知覺的人。謂之不作者,只是好惡一循于理,不去又著一分意思。如此,即是不曾好惡一般。”曰:“去草如何是一循于理,不著意思?”曰:“草有妨礙,理亦宜去,去之而已。偶未即去,亦不累心。若著了一分意思,即心體便有貽累,便有許多動氣處。”曰:“然則善惡全不在物?”曰:“只在汝心循理便是善,動氣便是惡。”曰:“畢竟物無善惡。”曰:“在心如此,在物亦然。世儒惟不知此,舍心逐物,將格物之學錯看了,終日馳求于外,只做得個義襲而取,終身行不著,習不察。”曰“‘如好好色,如惡惡臭’,則如何?”曰:“此正是一循于理;是天理合如此,本無私意作好作惡。”曰:“‘如好好色,如惡惡臭’,安得非意?”曰:“卻是誠意,不是私意。誠意只是循天理。雖是循天理,亦著不得一分意,故有所忿憤好樂則不得其正,須是廓然大公,方是心之本體。知此即知未發之中。”伯生曰:“先生云‘草有妨礙,理亦宜去’,緣何又是軀殼起念?”曰:“此須汝心自體當。汝要去草,是甚么心?周茂叔窗前草不除,是甚么心?”

先生謂學者曰:“為學須得個頭腦工夫,方有著落。縱未能無間,如舟之有舵,一提便醒。不然,雖從事于學,只做個義襲而取,只是行不著,習不察,非大本達道也。”又曰:“見得時,橫說豎說皆是。若此處通,彼處不通,只是未見得。”

或問為學以親故,不免業舉之累。先生曰:“以親之故而業舉,為累于學,則治田以養其親者亦有累于學乎?先正云“惟患奪志”,但恐為學之志不真切耳。”

崇一問:“尋常意思多忙,有事固忙,無事亦忙,何也?”先生曰:“天地氣機,元無一息之停;然有個主宰,故不先不后,不急不緩,雖千變萬化,而主宰常定:人得此而生。若主宰定時,與天運一般不息,雖酬酢萬變,常是從容自在,所謂‘天君泰然,百體從令’,若無主宰,便只是這氣奔放,如何不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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