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有道，則禮樂征伐自天子出。夫功成制禮，治定作樂。禮樂者，行化之大者也。孔子曰：“移風(fēng)易俗，莫善于樂；安上治民，莫善于禮。”是故圣王修禮文，設(shè)庠序，陳鐘鼓，天子辟雍，諸侯泮宮，所以行德化。《詩》云：“鎬京辟雍，自西自東。自南自北，無思不服。”此之謂也。

積恩為愛，積愛為仁，積仁為靈。靈臺(tái)之所以為靈者，積仁也。神靈者，天地之本，而為萬物之始也。是故文王始接民以仁，而天下莫不仁焉。文德之至也。德不至，則不能文。

商者，常也。常者，質(zhì)。質(zhì)主天。夏者，大也。大者，文也。文主地。故王者一商一夏，再而復(fù)者也。正色，三而復(fù)者也。味尚甘，聲尚宮，一而復(fù)者。故三王術(shù)如循環(huán)。故夏后氏教以忠，而君子忠矣，小人之失野。救野莫如敬，故殷人教以敬，而君子敬矣。小人之失鬼。救鬼莫如文，故周人教以文，而君子文矣，小人之失薄。救薄莫如忠。故圣人之與圣也，如矩之三雜，規(guī)之三雜。周則又始，窮則反本也。《詩》曰：“雕琢其章，金玉其相。”言文質(zhì)美也。

《傳》曰：“觸情縱欲，謂之禽獸。茍可而行，謂之野人。安故重遷，謂之眾庶。辨然否，通古今之道，謂之士。進(jìn)賢達(dá)能，謂之大夫。敬上愛下，謂之諸侯。天覆地載，謂之天子。是故士服黻，大夫黼，諸侯火，天子山龍。德彌盛者文彌縟，中彌理者文彌章也。”

《詩》曰：“左之左之，君子宜之。右之右之，君子有之。”《傳》曰：“君子者，無所不宜也。是故韠冕厲戒，立于廟堂之上，有司執(zhí)事，無不敬者；斬衰裳苴绖?wù)龋⒂趩蚀危e客吊唁，無不哀者；被甲攖胄，立于桴鼓之間，士卒莫不勇者。故仁者足以懷百姓，勇足以安危國，信足以結(jié)諸侯，強(qiáng)足以拒患難，威足以率三軍。故曰：為左亦宜，為右亦宜，為君子無不宜者。此之謂也。”

齊景公登射，晏子修禮而待。公曰：“選射之禮，寡人厭之矣。吾欲得天下勇士，與之圖國。”晏子對(duì)曰：“君子無禮，是庶人也。庶人無禮，是禽獸也。夫臣勇多則弒其君，子力多則弒其長。然而不敢者，惟禮之謂也。禮者，所以御民也；轡者，所以御馬也。無禮而能治國家者，嬰未之聞也。”景公曰：“善。”乃飭射更席以為上客，終日問禮。

《書》曰：五事：一曰貌。貌者男子之所以恭敬，婦人之所以姣好也。行步中矩，折旋中規(guī)。立則磬折，拱則抱鼓。其以入君朝，尊以嚴(yán)；其以入宗廟，敬以忠；其以入鄉(xiāng)曲，和以順；其以入州里族黨之中，和以親。《詩》曰：“溫溫恭人，惟德之基。”孔子曰：“恭近于禮，遠(yuǎn)恥辱也。”

衣服容貌者，所以悅目也。聲音應(yīng)對(duì)者，所以悅耳也。嗜欲好惡者，所以悅心也。君子衣服中，容貌得，則民之目悅矣。言語順，應(yīng)對(duì)給，則民之耳悅矣。就仁去不仁，則民之心悅矣。三者存乎心，暢乎體，形乎動(dòng)靜，雖不在位，謂之素行。故忠心好善，而日新之。獨(dú)居樂德，內(nèi)悅而形。《詩》曰：“何其處也？必有與也；何其久也？必有以也。”惟有以者為能長生久視，而無累于物也。

知天道者冠鉥，知地道者履躥，能治煩決亂者佩觿，能射御者佩韘，能正三軍者搢笏。衣必荷規(guī)而承矩，負(fù)繩而準(zhǔn)下。故君子衣服中而容貌得，接其服而象其德。故望五貌而行能有所定矣。《詩》曰：“芄蘭之枝，童子佩觿。”說行能者也。

冠者，所以別成人也，修德束躬，以自申飭，所以檢其邪心，守其正意也。君子始冠必祝，成禮加冠，以厲其心。故君子成人必冠帶以行事，棄幼少嬉戲惰慢之心，而衎衎于進(jìn)德修業(yè)之志。是故服不成象，而內(nèi)心不變。內(nèi)心修德，外被禮文，所以成顯令之名也。是故皮弁素積，百王不易。既以修德，又以正容。孔子曰：“正其衣冠，尊其瞻視，儼然人望而畏之，不亦威而不猛乎？”

成王將冠，周公使祝雍祝王，曰：“達(dá)而勿多也。”祝雍曰：“使王近于民，遠(yuǎn)于佞，嗇于時(shí)，惠于財(cái)，任賢使能。”于此始成之時(shí)，祝辭四加而后退。公冠，自以為主，卿為賓。饗之以三獻(xiàn)之禮。公始加玄端與皮弁，皆必朝服玄冕，四加。諸侯太子、庶子冠，公為主，其禮與上同。冠于祖廟，曰：“令月吉日，加子元服。去爾幼志，順爾成德。”冠禮：十九見正而冠，古之通禮也。

“夏，公如齊逆女。”“何以書？親迎，禮也。”其禮奈何？曰：諸侯以屨二兩加琮，大夫、庶人以屨二兩加束脩二。曰：“某國寡小君，使寡人奉不珍之琮，不珍之屨，禮夫人貞女。”夫人曰：“有幽室數(shù)辱之產(chǎn)，未諭于傅母之教，得承執(zhí)衣裳之事，敢不敬拜祝。”祝答拜。夫人受琮，取一兩屨以履女，正笄，衣裳，而命之曰：“往矣，善事爾舅姑，以順為宮室，無二爾心，無敢回也。”女拜，乃親引其手，授夫乎戶。夫引手出戶。夫行，女從，拜辭父于堂，拜諸母于大門。夫先升輿執(zhí)轡，女乃升輿。轂三轉(zhuǎn)，然后夫下，先行。大夫、士、庶人，稱其父，曰：“某之父，某之師友，使其執(zhí)不珍之屨，不珍之束脩，敢不敬禮某氏貞女。”母曰：“有草茅之產(chǎn)，未習(xí)于織纴紡績之事，得奉執(zhí)箕帚之事，敢不敬拜。”

《春秋》曰：“壬申，公薨于高寢。”《傳》曰：“高寢者何？正寢也。曷為或言高寢，或言路寢？曰，諸侯正寢三：一曰高寢，二曰左路寢，三曰右路寢。高寢者，始封君之寢也。二路寢者，繼體之君寢也。其二何？曰：子不居父之寢，故二寢。繼體君世世不可居高祖之寢，故有高寢。名曰高也。路寢其立奈何？高寢立中，路寢立左右。”《春秋》曰：“天王入于成周。”《傳》曰：“成周者何？東周也。然則天子之寢奈何？曰：亦三承明繼體守文之君之寢，曰左右之路寢。謂之承明何？曰：承乎明堂之后者也。故天子諸侯三寢立而名實(shí)正，父子之義章，尊卑之事別，大小之德異矣。”

天子以鬯為贄。鬯者，百草之本也。上暢于天，下暢于地，無所不暢，故天子以鬯為贄。諸侯以圭為贄。圭者，玉也。薄而不撓，廉而不劌。有瑕于中，必見于外。故諸侯以玉為贄。卿以羔為贄。羔者，羊也。羊群而不黨，故卿以為贄。大夫以雁為贄。雁者，行列有長幼之禮，故大夫以為贄。士以雉為贄。贄者，不可指食籠狎而服之，故士以雉為贄。庶人以鶩為贄。鶩者，鶩鶩也。鶩鶩無他心，故庶人以鶩為贄。贄者，所以質(zhì)也。

諸侯三年一貢士。士，一適謂之好德，再適謂之尊賢，三適謂之有功。有功者天子一賜以輿服弓矢，再賜以鬯，三賜以虎賁百人，號(hào)曰命諸侯。命諸侯者，鄰國有臣弒其君，孽弒其宗，雖不請乎天子，而征之可也。已征而歸其地于天子。諸侯貢士，一不適謂之過，再不適謂之傲，三不適謂之誣。誣者，天子黜之。一黜以爵，再黜以地，三黜而地畢。諸侯有不貢士，謂之不率正。不率正者，天子黜之。一黜以爵，再黜以地，三黜而地畢。然后天子比年秩官之無文者而黜之，以諸侯之所貢士伐之。《詩》云：“濟(jì)濟(jì)多士，文王以寧。”此之謂也。

古者必有命民。命民能敬長憐孤，取舍好讓，居事力者，命于其君。命然后得乘飾輿駢馬。未得命者不得乘，乘者皆有罰。故其民雖有余財(cái)侈物，而無仁義功德，則無所用其余財(cái)侈物。故其民皆興仁義而賤財(cái)利。賤財(cái)利則不爭，不爭則強(qiáng)不凌弱，眾不暴寡。是唐虞所以興象刑而民莫敢犯法，而亂斯止矣。《詩》云：“告爾人民，謹(jǐn)爾侯度，用戒不虞。”此之謂也。

天子曰巡狩，諸侯曰述職。巡狩者，巡其所守也。述職者，述其所職也。春省耕，助不給也；秋省斂，助不足也。天子五年一巡狩。歲二月，東巡狩，至于東岳，柴，而望祀山川，見諸侯，問百年者，命太師陳詩以觀民風(fēng)，命市納賈以觀民之所好惡。志淫好僻者，命典禮。考時(shí)月，定日，同律禮樂制度衣服，正之。山川神祇有不舉者為不敬，不敬者君黜以爵。宗廟有不順者為不孝，不孝者君削其地。有功澤于民者，然后加地。入其境，土地辟除，敬老尊賢，則有慶，益其地。入其境，土地荒穢，遺老失賢，掊克在位，則有讓，削其地。一不朝者黜其爵，再不朝者黜其地，三不朝者以六師移之。歲五月，南巡狩，至于南岳，如東巡狩之禮。歲八月，西巡狩，至于西岳，如南巡狩之禮。歲十一月北巡狩，至于北岳，如西巡狩之禮。歸格于祖禰，用特。

《春秋》曰：“正月，公狩于郎。”《傳》曰：“春曰苗，秋曰蒷，冬曰狩。”苗者奈何？曰苗者，毛也。取之不圍澤，不搑群。取禽不麛卵，不殺孕重者。秋蒷者，不殺小麛及孕重者。冬狩皆取之。百姓皆出，不失其馳，不抵禽，不詭遇，逐不出防，此苗、蒷、狩之義也。故苗、蒷、狩之禮，簡其戎事也。故苗者，毛取之。蒷者，搜索之。狩者，守留之。夏不田何也？曰：天地陰陽盛長之時(shí)，猛獸不攫，鷙鳥不搏，蝮蠆不螫，鳥獸蟲蛇且知應(yīng)天，而況人乎哉？是以古者必有豢牢。其謂之田何？圣人舉事必返本。五谷者，以奉宗廟，養(yǎng)萬民也。去禽獸害稼穡者，故以田言之。圣人作名號(hào)而事義可知也。

天子諸侯無事則歲三田，一為干豆，二為賓客，三為充君之庖。無事而不田曰不敬。田不以禮曰暴天物。天子不合圍，諸侯不搑群。天子殺則下大緌，諸侯殺則下小緌，大夫殺則止佐辺。佐辺止則百姓畋獵。獺祭魚然后漁人入澤梁，鳩化為雁，然后設(shè)羨羅，草木零落，然后入山林。昆蟲不蟄，不以火田，不麛，不卵，不殀夭，不覆巢。此皆圣人在上，君子在位，能者在職，大德之發(fā)者也。是故皋陶為大理，平民各服得其實(shí)。伯夷主禮，上下皆讓。倕為工師，百工致功。益主虞，山澤辟成。棄主稷，百谷時(shí)茂。契主司徒，百姓親和。龍主賓客，遠(yuǎn)人至。十二牧行，而九州莫敢僻違。禹陂九澤，通九道，定九州，各以其職來貢，不失厥宜。方五千里至于荒服。南撫交趾、大發(fā)，西析支、渠搜、氐、羌，北至山戎、肅慎，東至長夷、島夷。四海之內(nèi)，皆戴帝舜之功。于是禹乃興九韶之樂，致異物，鳳凰來翔，天下明德也。

射者必心平體正，持弓矢，審固，然后射者，能以中。《詩》云：“大侯既抗，弓矢斯張。射夫既同，獻(xiàn)爾發(fā)功。”此之謂也。弧之為言豫也。豫者，豫吾意也。故古者兒生三日，桑弧蓬矢六，射天地四方。天地四方者，男子之所有事也。必有意其所有事，然后敢食谷。故曰“不素飧兮”。此之謂也。

生而相與交通，故曰留賓。自天子至士，各有次。贈(zèng)死不及柩尸，吊生不及悲哀，非禮也。故古者吉行五十里，奔喪百里。贈(zèng)趓及事之謂時(shí)。時(shí)，禮之大者也。《春秋》曰：“天王使宰唅來歸惠公、仲子之趓。”趓者何？喪事有趓者，蓋以乘馬束帛。輿馬曰趓，貨財(cái)曰賻，水被曰襚，口實(shí)曰唅，玩好曰贈(zèng)。知生者賻、趓，知死者贈(zèng)、襚；贈(zèng)、襚所以送死也，賻、趓所以佐生也。輿馬、束帛、貨財(cái)、衣被、玩好，其數(shù)奈何？曰：天子乘馬六匹，諸侯四匹，大夫三匹，元士二匹，下士一匹。天子束帛五匹，玄三、纁二，各五十尺；諸侯玄三、纁二，各三十尺；大夫玄一纁二，各三十尺；元士玄一、纁一，各二丈；下士彩縵各一匹；庶人布帛各一匹。天子之趓，乘馬六匹，乘車；諸侯四匹，乘輿；大夫曰參輿；元士、下士不用輿。天子文繡衣各一襲，到地；諸侯覆跗；大夫到踝；士到髀。天子唅實(shí)以珠；諸侯以玉；大夫以璣；士以貝；庶人以谷實(shí)。位尊德厚及親者，賻、趓、唅、襚厚。貧富亦有差。二、三、四、五之?dāng)?shù)，本之天地，而制奇偶，度人情而出節(jié)文，謂之有因。禮之大宗也。

《春秋》曰：“庚戌，天王崩。”《傳》曰：“天王何以不書葬？天子記崩，不記葬，必其時(shí)也。諸侯記卒，記葬，有天子在，不必其時(shí)也。”必其時(shí)奈何？天子七日而殯，七月而葬。諸侯五日而殯，五月而葬。大夫三日而殯，三月而葬。士庶人二日而殯，二月而葬。皆何以然？曰：禮不豫兇事，死而后治兇服。衣衰飾，修棺槨，作穿窆宅兆，然后喪文成，外親畢至，葬墳集。孝子忠臣之恩厚備盡矣。故天子七月而葬，同軌畢至；諸侯五月而葬，同會(huì)畢至；大夫三月而葬，同朝畢至；士庶人二月而葬，外姻畢至也。

延陵季子適齊，于其反也，其長子死于嬴博之間，因葬焉。孔子聞之，曰：“延陵季子，吳之習(xí)于禮者也。”使子貢往而觀之。其穿，深不至泉。其斂，以時(shí)服。既葬封，壙墳掩坎，其高可隱也。既封，左袒右旋其封，且號(hào)者三，言曰：“骨肉歸復(fù)于土，命也。若魂氣則無不之也，無不之也！”而遂行。孔子曰：“延陵季子于禮其合矣。”

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懷，故制喪三年，所以報(bào)父母之恩也。期年之喪通乎諸侯，三年之喪通乎天子，禮之經(jīng)也。

子夏三年之喪畢，見于孔子。孔子與之琴，使之弦。援琴而弦，衎衎而樂。作而曰：“先生制禮，不敢不及也。”子曰：“君子也。”閔子騫三年之喪畢，見于孔子。孔子與之琴，使之弦。援琴而弦，切切而悲。作而曰：“先生制禮不敢過也。”孔子曰：“君子也。”子貢問曰：“閔子哀不盡，子曰‘君子也’；子夏哀已盡，子曰‘君子也’。賜也惑，敢問何謂？”孔子曰：“閔子哀未盡，能斷之以禮，故曰君子也；子夏哀已盡，能引而致之，故曰君子也。夫三年之喪，固優(yōu)者之所屈，劣者之所勉。”

齊宣王謂田過曰：“吾聞儒者喪親三年，喪君三年，君與父孰重？”田過對(duì)曰：“殆不如父重。”王忿然怒曰：“然則何為去親而事君？”田過對(duì)曰：“非君之土地?zé)o以處吾親；非君之祿，無以養(yǎng)吾親；非君之爵位，無以尊顯吾親。受之君，致之親。凡事君，所以為親也。”宣王邑邑而無以應(yīng)。

古者有菑者謂之厲。君一時(shí)素服，使有司吊死問疾，憂以巫醫(yī)。匍匐以救之，湯粥以方之。善者必先乎鰥寡孤獨(dú)，及病不能相養(yǎng)，死無以葬埋，則葬埋之。有親喪者，不呼其門。有齊衰大功，五月，不服力役之征。有小功之喪者，未葬，不服力役之征。其有重尸多死者急，則有聚眾童子，擊鼓苣火，入官宮里用之。各擊鼓苣火，逐官宮里。家之主人，冠，立于阼。事畢，出乎里門，出乎邑門，至野外。此匍匐救厲之道也。師大敗亦然。

齋者，思其居處也，思其笑語也，思其所為也。齋三日乃見其所為齋者。祭之日，將入戶，亻愛然若有見乎其容。盤旋出戶，喟然若有聞乎嘆息之聲。先人之色，不絕于目；聲音咳唾，不絕于耳；嗜欲好惡，不忘于心。是則孝子之齋也。

春祭曰祠，夏祭曰禴，秋祭曰嘗，冬祭曰焌。春薦韭卵，夏薦麥魚，秋薦黍豚，冬薦稻雁。三歲一祫，五年一秂。祫?wù)撸弦病６e者，諦也。祫?wù)撸蠛霞烙谧鎻R也。秂者，諦其德而差優(yōu)劣也。圣主將祭，必潔齋精思，若親之在。方興未登，忄禺忄禺憧憧。專一想親之容貌彷佛。此孝子之誠也。四方之助祭，空而來者滿而反，虛而至者實(shí)而還。皆取法則焉。

韓褐子濟(jì)于河，津人告曰：“夫人過于此者，未有不快用者也。而子不用乎？”韓褐子曰：“天子祭海內(nèi)之神，諸侯祭封域之內(nèi)，大夫祭其親，士祭其祖禰。褐也未得事河伯也。”津人申楫，舟中水而運(yùn)。津人曰：“向也役人固已告矣，夫子不聽役人之言也。今舟中水而運(yùn)，甚殆。治裝衣而下游乎？”韓子曰：“吾不為人之惡我而改吾志，不為我將死而改吾義。”言未已，舟泆然行。韓褐子曰：“《詩》云：‘莫莫葛藟，施于條枚。愷悌君子，求福不回。’鬼神且不回，況于人乎？”

孔子曰：“無體之禮，敬也；無服之喪，憂也；無聲之樂，歡也。不言而信，不動(dòng)而威，不施而仁，志也。鐘鼓之聲，怒而擊之則武，憂而擊之則悲，喜而擊之則樂。其志變，其聲亦變。其志誠，通乎金石，而況人乎？”

公孟子高見顓孫子莫曰：“敢問君子之禮何如？”顓孫子莫曰：“去爾外厲，與爾內(nèi)色勝，而心自取之。去此三者而可矣。”公孟不知，以告曾子。曾子愀然逡巡曰：“大哉言乎！夫外厲者必內(nèi)折，色勝而心自取之者必為人役。是故君子德行成而容不知，聞識(shí)博而辭不爭，知慮微達(dá)而能不愚。”

曾子有疾，孟儀往問之。曾子曰：“鳥之將死，必有悲聲。君子集大辟，必有順辭。禮有三儀，知之乎？”對(duì)曰：“不識(shí)也。”曾子曰：“坐，吾語汝。君子修禮以立志，則貪欲之心不來。君子思禮以修身，則怠惰慢易之節(jié)不至。君子修禮以仁義，則忿爭暴亂之辭遠(yuǎn)。若夫置樽俎，列籩豆，此有司之事也，君子雖勿能可也。”

孔子曰：“可也，簡。”簡者，易野也，易野者，無禮文也。孔子見子桑伯子，子桑伯子不衣冠而處。弟子曰：“夫子何為見此人乎？”曰：“其質(zhì)美而無文，吾欲說而文之。”孔子去，子桑伯子門人不說，曰：“何為見孔子乎？”曰：“其質(zhì)美而文繁，吾欲說而去其文。”故曰：文質(zhì)修者謂之君子，有質(zhì)而無文謂之易野。子桑伯子易野，欲同人道于牛馬。故仲弓曰太簡。上無明天子，下無賢方伯。天下為無道，臣弒其君，子弒其父，力能討之，討之可也。當(dāng)孔子之時(shí)，上無明天子也。故言“雍也可使南面”，南面者，天子也。雍之所以得稱南面者，問子桑伯子于孔子，孔子曰：“可也，簡。”仲弓曰：“居敬而行簡，以道民，不亦可乎？居簡而行簡，無乃太簡乎？”子曰：“雍之言然。”仲弓通于化術(shù)，孔子明于王道，而無以加仲弓之言。

孔子至齊郭門之外，遇一嬰兒，挈一壺相與俱行。其視精，其心正，其行端。孔子謂御曰：“趣驅(qū)之，趣驅(qū)之。韶樂方作。”孔子至彼聞韶，三月不知肉味。故樂非獨(dú)以自樂也，又以樂人；非獨(dú)以自正也，又以正人。大矣哉！于此樂者，不圖為樂至于此。

黃帝詔泠倫作為音律。泠倫自大夏之西，乃之昆侖之陰，取竹于解谷，以生竅厚薄均者，斷兩節(jié)間，其長九寸，而吹之，以為黃鐘之宮，曰含少。以昆侖之下，聽鳳之鳴，以別十二律。其雄鳴為六，雌鳴亦六，以比黃鐘之宮。適合黃鐘之宮，皆可生之。而律之本也。故曰：黃鐘微而均鮮全而不傷。其為宮獨(dú)尊，象大圣之德。可以明至賢之功，故奉而薦之于宗廟，以歌迎功德，世世不忘。是故黃鐘生林鐘，林鐘生大呂，大呂生夷則，夷則生太簇，太簇生南呂，南呂生夾鐘，夾鐘生無射，無射生沽洗，沽洗生應(yīng)鐘，應(yīng)鐘生蕤賓。三分所生益之一分以上生，三分所生去其一分以下生。黃鐘、大呂、太簇、夾鐘、沽洗、仲呂、蕤賓為上生；林鐘、夷則、南呂、無射、應(yīng)鐘為下生。大圣至治之世，天地之氣合以生風(fēng)。日至則日行其風(fēng)，以生十二律。故仲冬短至，則生黃鐘；季冬生大呂；孟春生太簇；仲春生夾鐘；季春生沽洗；孟夏生仲呂；仲夏生蕤賓；季夏生林鐘；孟秋生夷則；仲秋生南呂；季秋生無射；孟冬生應(yīng)鐘。天地之風(fēng)氣正，十二律至也。

圣人作為鞉鼓椌塤篪，比六者德音之音。然后鐘磬竽瑟以和之，然后干戚旄狄以舞之。此所以祭先王之廟也，此所以獻(xiàn)酢醩之酬也，所以官序貴賤各得其宜也，此可以示后世有尊卑長幼之序也。

鐘聲鏗，鏗以立號(hào)，號(hào)以立橫，橫以立武。君子聽鐘聲則思武臣。石聲磬，磬以立辯，辯以致死。君子聽磬聲則思死封疆之臣。絲聲哀，哀以立廉，廉以立志。君子聽琴瑟之聲則思志義之臣。竹聲濫，濫以立會(huì)，會(huì)以聚眾。君子聽竽笙簫管之聲則思畜聚之臣。鼓鞞之聲歡，歡以立動(dòng)，動(dòng)以進(jìn)眾。君子聽鼓鞞之聲則思將帥之臣。君子之聽音，非聽其鏗鏘而已，彼亦有所合之也。

樂者，圣人之所樂也，而可以善民心，其感人深，其移風(fēng)易俗。故先王著其教焉。夫民有血?dú)庑闹裕鵁o哀樂喜怒之常。應(yīng)感起物而動(dòng)，然后心術(shù)形焉。是故感激憔悴之音作，而民思憂。啴厲慢易繁文簡節(jié)之音作，而民康樂。粗厲猛奮廣賁之音作，而民剛毅。廉直勁正莊誠之音作，而民肅敬。寬裕肉好順成和動(dòng)之音作，而民慈愛。流僻邪散狄成滌濫之音作，而民淫亂。是故先王本之情性，稽之度數(shù)，制之禮義。含生氣之和，道五常之行。使陽而不散，陰而不密，剛氣不怒，柔氣不懾。四暢交于中，而發(fā)作于外。皆安其位，不相奪也。然后立之學(xué)等，廣其節(jié)奏，省其文彩，以繩德厚。律小大之稱，比終始之序，以象事行。使親疏貴賤長幼男女之理，皆形見于樂。故曰：“樂觀其深矣。”土弊則草木不長，水煩則魚鱉不大，氣衰則生物不遂，世亂則禮慝而樂淫。是故其聲哀而不莊，樂而不安，慢易以犯節(jié)，流漫以忘本。廣則容奸，狹則思欲。感滌蕩之氣，而滅平和之德。是以君子賤之也。凡奸聲感人，而逆氣應(yīng)之。逆氣成象，而淫樂興焉。正聲感人，而順氣應(yīng)之。順氣成象，而和樂興焉。唱和有應(yīng)，回邪曲直，各歸其分，而萬物之理，以類相動(dòng)也。是故君子反情以和其志，比類以成其行。奸聲亂色，不習(xí)于聽。淫樂慝禮，不接心術(shù)。惰慢邪辟之氣，不設(shè)于身體。使耳目鼻口心智百體，皆由順正，以行其義。然后發(fā)以聲音，文以琴瑟，動(dòng)以干戚，飾以羽毛，從以簫管，奮至德之光，動(dòng)四氣之和，以著萬物之理。是故清明象天，廣大象地，終始象四時(shí)，周旋象風(fēng)雨。五色成文而不亂，八風(fēng)從律而不奸，百度得數(shù)而有常。小大相成，終始相生，唱和清濁，代相為經(jīng)。故樂行而倫清。耳目聰明，血?dú)夂推剑骑L(fēng)易俗，天下皆寧。故曰：“樂者，樂也。”君子樂得其道，小人樂得其欲。以道制欲，則樂而不亂；以欲忘道，則惑而不樂。是故君子反情以和其意，廣樂以成其教。故樂行而民向方，可以觀德矣。德者，性之端也。樂者，德之華也。金石絲竹，樂之器也。詩言其志，歌詠其聲，舞動(dòng)其容。三者本于心，然后樂器從之。是故情深而文明，氣盛而化神。和順積中，而英華發(fā)外。惟樂不可以為偽。樂者，心之動(dòng)也。聲者，樂之象也。文采節(jié)奏，聲之飾也。君子之動(dòng)本，樂其象也，后治其飾。是故先鼓以警戒，三步以見方，再始以著往，復(fù)亂以飭歸。奮疾而不拔，極幽而不隱。獨(dú)樂其志，不厭其道，不私其欲。是故情見而義立，樂終而德尊。君子以好善，小人以飭所過。故曰：生民之道，樂為大焉。

樂之可密者，琴最宜焉。君子以其可修德，故近之。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動(dòng)，物使之然也。感于物而后動(dòng)，故形于聲。聲相應(yīng)，故生變。變成方，謂之音。比音而樂之，及干戚羽旄，謂之樂。樂者，音之所由生也。其本在人心之感于物。是故其哀聲感者，其聲噍以殺；其樂心感者，其聲啴以緩；其喜心感者，其聲發(fā)以散；其怒心感者，其聲壯以厲；其敬心感者，其聲直以廉；其愛心感者，其聲和以調(diào)。人之善惡，非牲也，感于物而后動(dòng)，是故先王慎所以感之。故禮以定其意，樂以和其性，政以一其行，刑以防其奸。禮樂刑政，其極一也。所以同民心而立治道也。

凡音生人心者也。情動(dòng)于中，而形于聲。聲成文，謂之音。是故治世之音安以樂，其政和；亂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國之音哀以思，其民困。聲音之道，與政通矣。宮為君，商為臣，角為民，征為事，羽為物。五音亂則無法。無法之音：宮亂則荒，其君驕；商亂則陂，其官壞；角亂則憂，其民怨；征亂則哀，其事勤；羽亂則危，其財(cái)匱。五者亂，代相凌，謂之慢。如此，則國之滅亡無日矣。鄭、衛(wèi)之音，亂世之音也，比于慢矣。桑間濮上之音，亡國之音也。其政散，其民流，誣上行私，而不可止也。

凡人之有患禍者，生于淫泆暴慢。淫泆暴慢之本，生于飲酒。故古者慎其飲酒之禮。使耳聽雅音，目視正儀，足行正容，心論正道。故終日飲酒而無過失。近者數(shù)日，遠(yuǎn)者數(shù)月，皆人有德焉，以益善。《詩》云：“既醉以酒，既飽以德。”此之謂也。

凡從外入者，莫深于聲音。變?nèi)俗顦O。故圣人因而成之以德，曰樂。樂者，德之風(fēng)。《詩》曰：“威儀抑抑，德音秩秩。”謂禮樂也。故君子以禮正外，以樂正內(nèi)。內(nèi)須臾離樂，則邪氣生矣。外須臾離禮，則慢行起矣。故古者天子諸侯聽鐘聲未嘗離于庭，卿大夫聽琴瑟未嘗離于前，所以養(yǎng)正心而滅淫氣也。樂之動(dòng)于內(nèi)，使人易道而好良；樂之動(dòng)于外，使人溫恭而文雅。雅頌之聲動(dòng)人，而正氣應(yīng)之；和成容好之聲動(dòng)人，而和氣應(yīng)之；粗厲猛賁之聲動(dòng)人，而怒氣應(yīng)之；鄭衛(wèi)之聲動(dòng)人，而淫氣應(yīng)之。是以君子慎其所以動(dòng)人也。

子路鼓瑟，有北鄙之聲。孔子聞之曰：“信矣，由之不才也。”冉有侍，孔子曰：“求，來，爾奚不謂由夫先王之制音也，奏中聲為中節(jié)。流入于南，不歸于北。南者，生育之鄉(xiāng)；北者，殺伐之域。故君子執(zhí)中以為本，務(wù)生以為基。故其音溫和而居中，以象生育之氣。憂哀悲痛之感不加乎心，暴厲淫荒之動(dòng)不在乎體。夫然者，乃治存之風(fēng)，安樂之為也。彼小人則不然，執(zhí)末以論本，務(wù)剛以為基。故其音湫厲而微末，以象殺伐之氣。和節(jié)中正之感不加乎心，溫儼恭莊之動(dòng)不存乎體。夫殺者，乃亂亡之風(fēng)，奔北之為也。昔舜造《南風(fēng)》之聲，其興也勃焉。至今王公述無不釋。紂為北鄙之聲，其廢也忽焉。至今王公以為笑。彼舜以匹夫，積正合仁，履中行善，而卒以興。紂以天子，好慢淫荒，剛厲暴賊，而卒以滅。今由也，匹夫之徒，布衣之丑也。既無意乎先王之制，而又有亡國之聲，豈能保七尺之身哉？”冉有以告子路。子路曰：“由之罪也，小人不能，耳陷而入于斯，宜矣，夫子之言也。”遂自悔，不食，七日而骨立焉。孔子曰：“由之改，過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