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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二十六回 耿兵備不拜觸奸 劉撫臺趨炎賣友

舉世紛紛論美新,丈夫傲骨肯誰人。

懶腰恥為權奸折,寸舌休將功德陳。

氣節要令同峙岳,勛名一任等浮塵。

便教縲紲夫何恨,自顧丹心不可湮。

丈夫作事須自立主見,不可逐人腳跟,隨聲附和。故當漢平帝時,人人頌王莽功德,其時太中大夫楊雄,也作一篇劇秦美新論,稱他的好。后來朱子曾有詩誚之道:

執戟浮沉計未疏,無何劇莽論新都。

區區所得能多少,枉被人稱莽大夫。

以我觀之,若論得失,猶是俗情,直是英雄,斷不阿附權奸便了。

話說自李實創祠,陸萬齡相繼在國子監前立廟,然后南直則有監生樊元修一起具本建祠,北京則有孫如冽一起傳帖題請,浸至各省,沿及九邊,也有占賣官民田地興工的,也有拆毀先賢祠宇改造的,僭用琉璃瓦、白玉階、丹戾朱戶、繞鳳飛龍、只是尋常之事。至于諛詞諂語,盈壁盈柱,而上下恬不知怪。這些創祠督工的人員,或與游擊,或與把總,指揮千百戶守祠。營造時先以科斂得人財錢,到完工時又得冒濫名器,那個不來興頭做事?

此時有個整飾薊州兵備,巡撫順天的劉僉都,是己未進士,原因攀附魏忠賢,不五年自知縣升邊道,就升巡撫。他可以已了,他卻一來是感恩圖報,二來也還圖加封進祿,也要與他起造祠堂,忙請遵化道兵道相見。這遵化道姓耿,名如杞,他為人是認真做事,亢直不阿的。他見撫臺來請,不知有甚正務相商,即便舍卻堂事,便來相見。一到,傳鼓進見,劉撫便延入后堂留茶。劉撫道:“日來因魏司禮功德及民,眾民圖報,各省直邊鎮無不為他建祠,地方官無不為他題請。意勞憲長擇一沖要地面,清查些無礙錢糧,脫或不足,大家捐助些以成此事。不然薊鎮密邇京師,知道不成體面。”耿兵巡便道:“魏監災土殃水,祠遍天下,那少這一祠!就是今日建祠,就要錢糧,搜括之余,取之于官則不給,取之于民則不堪,況不無用動民夫。本道所轄逼近邊關,搬運軍火械器,防護,賞犒錢谷,卻也無虛月,不堪重困。依本道還是可已之役。”這耿兵備,劉撫也曉得他是昂藏的人,但說把個魏監來壓他,也不怕他不依,不料他不屈如故,把一個劉撫火熱肚腸澆做冰冷,心下好生拂然。那耿兵備也全不在意,起身告辭去了。

舉世趨炎似倒瀾,浪興土木媚權奸。

窮邊膏血應須惜,不把生民博一官。

這邊劉撫,理雖說他不過,心猶不歇。湊巧一個鉆謀害事的商人陶文,他在京中尋將一幅魏忠賢畫像來,掛在喜峰口地方,要鳩集邊商于此立祠。這是他攆錢騙官的法兒。不想劉撫得了這個消息,就似得了個引頭。因前次吃了耿道的沒意思,倒叫中軍官去說他,要他捐助呈請。耿道道:“我有這樣錢自會犒賞軍士,商人要建祠,他自去撫臺,具呈撫臺題請去。”只是不聽。劉撫無可奈何,又著人去請耿道說:“聞得外邊有人帶有魏司禮像在此,這一定是里邊與他的,如今要在喜峰口建祠,光景事斷難已。且又各商捐資,于官民都無擾害。該道可出一呈,本院便可題請。”耿道道:“喜峰口要害之地,一旦興工,工匠百許,倘有奸細混入生事,不當穩便。這副使不敢具文請題。”劉撫道:“這等本院自具題罷。”耿道見他不悅,就便起身,劉撫便自行出示委官督造自己捐助。這一鎮官員,也只得看撫臺體面捐助,一面具題請額興工來。卻也:

墻拖白練,宇插青霄,門陳猛獸,時疑動夜月。爪牙碑繞,怒螭每似奮春雷鱗鬣,粉堊石礎,亂點點玄菟霜飛,翠棟丹楹,明燦燦赤城霞起。只是華堂里列兩行蟒為衣玉為帶的侍從,豐儀整肅,也不過是人世冠裳。赭幔中坐著一個端其冕承其旒的神人,服飾異常,儼不異當時人主。總之:

敢憑城社竊王靈,便竊衣冠壯羽翎。

一覺南柯春夢醒,樓臺何處像凋零。

落成之日,劉撫親率文武官吏前往謁賀。此時先五拜三叩頭,呼九千歲。副總兵朱紀也循例呼拜,獨守道胡士容托事不至,耿道半揖而出。劉撫聞之大惱,道:“創祠之日,他便與我立異,這還人不知道,如今在眾人屬目之地,故作強項,豈不令人笑我?是我能容他,他倒不能容我了。”回衙即密密修下一個稟帖,備了一條玉帶、八套蟒衣、金銀酒器稟道:“久欲建祠,因遵化道耿如杞故行阻撓,故本職竭力自行建立。今已落成,特此恭賀。”差人用厚禮送他管家,因將賀禮稟帖呈送魏忠賢。忠賢分付道:“倒也虧他費心,我這里一定升他。耿如杞可惡,叫他可題個本兒,我這里就便拿問。”那差人回去,劉撫一聽得升,異常歡喜,又說要參耿道,一面差人寫書與巡關御史知會,一面等不得先題一個本道:“見任遵化道副使耿如杞,秉性奸貪,御下暴戾,恣意克臧兵士糧餉六千三百兩,簠簋不飾,軍伍怨詛,所當照貪例拿問,追贓充餉者也。”疏上,便著人去將耿副使欽給關防取了,又將他拘管住,不許出城。耿道自信得過,歷任來并無過失,只不放著心上,道:“看他把甚參我?難道不拜是坐得我的罪的?”就要打發家眷回去,家眷定要看個動靜不回,只見本到京。還有一個薊州守道,姓胡,名士容,原在薊州時,崔尚書家里人恃勢生事,他卻不肯假借,請托不行,崔尚書甚不喜他。此時恰也托事不去拜謁魏公祠,崔尚書就乘勢下石,說他在任出巡,一路多起夫馬,騷擾驛遞。也在這疏上一并拿問。官校領了駕帖起身,耿道已自在私家,分付家下些家事,靜聽了,一到,便出來聽宣駕帖。聽官校上了鐐鈕,起身進京。那劉撫見了笑道:“倔強的竟如何?”他一面委別道帶管了印務,著耿道家小即離私衙。可憐這時光景,耿道被拿,撫臺來逐,府縣那邊還討的一乘轎、一名夫、一匹馬。只有一匹馬,中軍官又道是官馬奪去。所喜做官清介,行李無多,便是這幾個老蒼頭自相搬運,一時回家不迭,只得租了民房,雇了幾乘小轎,抬了夫人,與這些女眷,其余男人俱是步行,到那村舍棲止。所過處在,行路之人那個不為他凄涼,不替他嘆息。及待雇頭口起身,撫臺又有牌道:“恐京中要追比家屬。”又阻住他月余。這邊耿道自與胡道起身。只見這些本鎮兵士,薊州士民,無不號泣來送,捱擠了半日,才得出城。正是:

直節重山河,讒言恣網羅。

不平誰與問,便欲借荊軻。

兩個道臣到了京,少不得先下錦衣衛獄,受這田爾耕、許顯純、崔應元三個人的臭氣。耿道打的兩腿肉已離骨,止有筋粘住掛在腿上,還是這般侃侃不撓。要他依原疏招克減軍糧六千三百兩,兀是不認。只見一日相對,坐在監房土炕上,胡道尊道:“耿先生,事勢如此,如今已落在奸人機阱里了。若苦死不招,必竟為他打死,端只要向家中追這些贓,不若招了,且緩目下的夾,打送到刑部,又有幾日延緩,或者公道昭明,猶有辨白之日。”耿道尊道:“咳,胡大人,我的毒中入已深,一成招必定處決了,還待得甚公道大明。”胡道尊道:“耿大人,死于挺與死于刃一般,我道遲一日,還可尋一日生路。”耿道尊便點了點頭。到取審時,耿道尊道:“但憑怎么問,我都認便了。”許顯純笑一笑道:“這廝怎今日這等軟了。這原是落爐鐵了。”許顯純就懸坐他每給兵糧一兩,扣公費三分,又冒報家丁,每名月侵破銀一兩,共計六千三百兩。胡道尊坐他多起夫馬折乾,多支廩給,也坐了二千余兩。題本比追,喜得所坐贓少,兩官都是世家,親友極多,都暗地里助銀,著他完贓。兩鎮士民,又為他完贓。得送刑部,把一個做克減兵糧,一個比監守自盜例,都擬了斬罪,監在刑部牢中。此時有那怪這兩人的,學驚死蘇郎中故事,故意謠言驚他們:“今日命下里,明日要處決哩。”意要驚他自盡,不知耿道尊守定一個“不怕”二字,胡道尊守定“且忍”二字,都在那里說說笑笑,得日過日,不聽人言。正是:

難將公事邀當事,且把存亡聽杳冥。

駢首囹圄談竟夜,壁端的的一燈青。

所可恨魏忠賢自己要頌功德,卻陷人在死亡,不顧人破家亡身,卻緣何自己要封侯封伯?只說自己擁這些干子干孫,稱觴上壽,巴不得六十歲活得百六十,怎么把人陷在死地,求生不得,不知天道往復,那得極盛,那得終窮。不十月而事局變了,要知魏忠賢如何貪功圖蔭,群奸們如何拜壽獻媚,且聽下回分解。

耿道尊全以忠,胡道尊全以知。而以貪以狡,欲求長有富貴,反不得全。信乎!人當自豎。

嘗讀野史云:“若是勢利所在,權將孔子請開。”所以嘲士紳之不惜名義也。十數年后,竟有建祠學宮之人,非請開孔子而何?

第二十七回 慶生辰群奸獻諂 捷錦寧猶子封公

棲愜一枝,飲唯滿腹,功名到手當知足。虎頭何必定封侯,望塵車馬多如簇。 風里哀蟬,雨馀殘玉,暗塵蛛網迷華屋。得來富貴總何如,回頭一笑寒山綠。

--右調《水龍吟》

常言道富貴如空花,只是那癡愚之人,必欲擅之一身,必欲居之一家,今日侯,明日公,今日圍犀,明日橫玉,每一宴會,金紫滿庭,真個是榮華全盛了。只是古來能有幾個郭令公終保富貴?其余不過弄得像百花熳爛,只有凋謝而已。華堂宴會倏變而為芳草牛羊,綺席笙歌倏變而為鬧風鶯燕。閑云舒展,錦帳開也;衰揚欹邪,美人舞也;綠苔凝砌,陳鼎彝也;黃菊滿籬,列珍異也。野篠折棘,依稀列當日之賓朋;蔓草荒灣,何處問當年之癡主?人猶是貪婪不休,真是可笑。

話說魏忠賢遍布內臣,威加刑戮,這些畏威的畏威,附勢的勢。把四方的珍奇異寶,只除人世所無的,那一件不搜求來,討他個歡喜。到了三月晦日,卻是他六十歲誕日。各省直的內臣,及與他有一脈的官員,都差心腹人各處采訪,道某家有好玉帶,某家有好古董,某家織得好緞疋,某家打得好金銀器皿,都發銀置造,寫成異常阿諛奉承的稟啟,差心腹先期送進。其余各撫按司道府州縣官,也只得隨常備些尺頭銀兩。各省鎮總兵參游,都各備些金銀、酒器、緞疋、差人解進。才到得三月初旬,只見就也有慶賀的了。先是侯巴巴,他到私宅相賀,這個筵席非同小可,不但竭盡了海錯山珍,亦且準備了御府奇饌。

陸窮林莽永窮川,何止何曾食萬錢。

芍藥調羹傳御府,珍珠釀酒瀉清泉。

只見那席上用的也不是尋常金銀之物,是些白玉壺、紅瑪瑙盤、西洋玻璃盞、五彩奇玉杯斝,更有目所未見,耳所未聞的,真是絕妙的器皿。

黃金鑿落玻璃觴,瑪瑙為盤二尺強。

更有玉精來異域,杯傳五色奪霞光。

不但他器皿精奇,只見他墊地也都是回文萬字的錦褥,又有瞞天帳,幔頂上萬壽字樣,四圍都是牡丹芍藥各樣名花,那些棹圍椅褥,也無非是些長春圖、松柏長春圖、鹿鶴圖,真好一付慶壽的帷幕。

芙蓉繡褥似生時,錦綺流蘇傲紫絲。

斜日照屏烘白玉,暗風搖薄動珍珠。

不一會奏動起一部音樂來,初時便也是些簫管弦子,后來唱一套,吹一套,更有那銀箏玉瑟,提琴四囗玉繚繞之音,直可使醉者醒,醒者醉。真個是:

纖纖玉手緩調箏,依約來傳天上聲。

更促揚眉歌楚調,頓教狂客醉釵橫。

這都他席上羅列的富貴,正不曾說著那一班賓客,這賓客中也有女客,也有男客,卻便是一家兒的人。或像楊國忠姊妹,真因貴妃封了娘娘夫人,做了丞相的一般。

金鳳裁冠佩紉霞,已驚秦(豸虎)騎如花。

更饒幾個楊丞相,袍繞緋龍玉帶斜。

此時侯巴巴是主,來到魏忠賢宅,卻又是賓。當時與席不過侯魏兩家子姓,幾個干兒,那一個不橫犀佩玉,侯巴巴親擎玉盞,先為忠賢上了壽,以后各各就坐,直飲到宮漏欲傳,晚鐘初動,大家沽醉而散。次日魏忠賢親往致謝,其后這些侄兒,兩個掌家,李、劉二心腹,田、崔等這一干干兒子,無不循序置酒稱祝,一連這幾吋,真得個:

共把酒杯浮歲月,不教幾務易飛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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