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紙絹者，不屑于畫瓷也。而能畫瓷者。又往往不能畫紙絹。國初刻玉笵銅之儔。率皆姓氏流芳。表揚(yáng)弈禩。而畫瓷者。多湮沒不彰。致可慨喟。畫者且不能傅。又況于制坯掌火者乎。其寶絕技通神。藝進(jìn)于道。若明季陶人吳十九者。不可以其手工而少之也。成化彩瓷。吾見亦罕矣。證以康雍兩朝所臨仿者。筆意生動活潑，宜高出乎嘉靖萬歷之上。康熙彩之顏料。固非后世所常有。論其畫手高妙。不但窯器皿。髣髴王惲。即平常客貨。亦莫不出神入化，波瀾老成。應(yīng)雍正花卉殊尤。又頗饒畫卷氣。干雍而后雖有縝票奇麗之品。而匠心所運(yùn)。未能脫去町畦。近歲以來。海市交通，摹儗古畫。精誠團(tuán)結(jié)。時或迷離撲朔。幾致亂真。洵可以凌轑咸同。抗衡嘉道。亦云桀矣。康雍國家聞暇。乾隆不惜工本。其制作之精美豪宕。由于朝命專官。監(jiān)督其任。百爾執(zhí)事。媚茲一人。今則列雄富商。漲力旁魄。區(qū)區(qū)藏棄。不足以供無畫之取求。巧偽繁輿，并色揣稱殫竭工致。矻矻窮年。非夫在上位者。有以宏奬而提倡之也。營利之心亟。因而考古也詣深也。嘉靖萬歷之五彩。麤枝大葉。畫筆草草。宣德官窯之青花印合。龍翔鳳翥。細(xì)意熨貽。較諸嘉靖雙螭。殊為秾纖絕特。自余朱明之無款。淡描人物。心細(xì)于髪。筆亦足以達(dá)之。所畫多故事，頗似宋人翰墨。直是突遇康熙。或曰是雍正之仿制者。殆不然矣。世傅明代青料。當(dāng)時已不給于用。雍干兩朝之青花。蓋遠(yuǎn)不連康窯。然則青花一類。康青雖不及明青之秾美者。亦可以獨(dú)步本朝矣。
瓷畫之結(jié)。作團(tuán)彩者。最無風(fēng)趣。豆彩圜花。固非佳品。若釉里紅之團(tuán)鶴。亦甚惡劣。轉(zhuǎn)不若串技蓮之為愈也。五彩團(tuán)龍亦末能免俗。惟團(tuán)螭較為生動。或者彼善于此耳。
木之有肌理者。尖峰重迭頗似浪紋。名為野雞翅。略分黃黑赤三色。有明祭紅。釉汁較厚。其火力煙氣。參差覯會。往往有雞翅木之紋理。望之蔚然而深。此亦如遲之有星。玉之有颣。樹之有癭。而西商重之。
【卷上匋雅四十一】
祭紅瓶盌之底。略分二色。微緣者。頻果底。曰宣德也。混白者。米湯底。曰萬塺也。又有開片不開片之別。大氐蘋果底。罕有不開片者。惟皆無款識，郎仿亦然。
康熙白瓷酒盞。口徑二寸弱，沿口畫紅蝠百只。曰洪福齊天。盤碟亦有作此式者。中央凸雕四字。乃篆畫也。而雙圈六字款。特為精美。
瓷有瓷學(xué)，父不得傅之子。廠肆徒伙。有終身由之。而不得其道者。彼顗悟之學(xué)者。亦必先見真跡。始能辨別臀贗器。一貴人以販瓷起家。至圭頓之富。因緣奸利。匪可窮詰。其子亦掌管花月。于此道蓋茫然也。
黃地青花。雍正窯之所重視者。匪獨(dú)盤盌然也。大瓶亦有之。
熱河藏瓷之所。有御題曰梨花伴月。曾刻有界畫山荘之圖。精美絕倫。厥中佳皿充斤。以盤碟一宗而言。最下層之盤。直徑四尺許。五彩璀璨。以次遞小。垜至殿春。有如瓷塔。它物稱是。皆康雍窯也。乾隆以后之貢品。大都未嘗開箱。堆積廡下。余友守承德時。尚未輦運(yùn)入都。賈胡之游歷至境者。時或華商興俱。故官吏防之甚嚴(yán)。而軟紅窟中。往往于無意中見奇品。蓋郎第所自出也。其進(jìn)溢口岸者。則又不可勝記矣。
茄紫甚難摹擬。往往不能仿制。
康窯大盤直徑三尺強(qiáng)。彩畫左傅五覇戦爭之事。兩陣有多至二百余人者。光華眩睛，亦殊怪積特。
【卷上匋雅四十二】
唐瓷縹青小瓶。高才及尺。顏色幽蒨。形式甚佳。在馬蹄尊餑凳二者間。而瓷質(zhì)彌復(fù)堅厚。殊可寶也
明祭大瓶。有鮮紅如雞血者。或即雞紅之稱之所由來歟。新瓷之不甚細(xì)者。亦間有疙疸釉。但釉質(zhì)發(fā)青。不難辨也。
釉汁中有小沫。起泡如碎珠者。謂之唾沫星。邊圈不起泡沫。而若含淚盈眶者。謂之水眼。凹而縮者曰櫌眼。淺土而滋潤者日橘眼。康窯青花三獸瓶罐。有渾寫大意者。周身但作云片。并不以毛細(xì)如發(fā)為工致。語其嬌翠，雖蔚藍(lán)灑雨，無其麗也。
康窯客貨大彩盤。所畫人物。每詼詭可怖。怪怪奇奇。千態(tài)萬狀。余不諳戲曲。不能名其妙。
百祿尊上畫百鹿。又名百鹿尊。
雍正仿均大瓶，有掌大秘色釉數(shù)塊。殊為奇特，惜滿身小片耳。百鹿罅以抹紅鹿頭為兩耳。畫鹿百尾。雜以樹石。蓋無足紀(jì)者。且新制甚伙，幾不掛鑒家之眼。
淡黃色之釉。微微發(fā)綠者。謂之秋葵綠。
乾隆以后之胭脂紅，往往釉質(zhì)粗厚，顏色黯晦。明窯無所謂胭脂水。康窯亦然。惟康熙御制飯盌。有脂水寫款，或有粉紅為地。雜以采繪者。其尋常康瓷，無粉彩之說也。
脂水之雜以粉料者。是為粉紅。命曰粉彩，若淡紅寶石為末。則又不雜粉料矣。
墨彩之濃厚而發(fā)亮者。廠伙異其名日黑彩。黑彩之淡。薄而無光者。又區(qū)而別之墨彩。其寳一物而已。曰墨曰黑。雖分猶之不分也。
墨彩專指畫筆而言。黑彩則兼及質(zhì)地矣。
【卷上匋雅四十三】
先掛紺色厚釉。再掛微黃淡墨子綠釉則為虌
康熙十二月花卉酒杯。一杯一花。有青花。有五采。質(zhì)地甚薄。銖兩自輕。采花以有黃色小兔者為最美，菊與荷鴛者為下。昔者十二杯不不過十?dāng)?shù)金。所在多有。今則黃兔者一只。巳過十笏矣。若欲湊合十二月之花。諴戛戛乎其難。青花價值。且亦不甚相懸也。
定窯子牙色者。魚藻紋。有似漿胎也。其白色者。質(zhì)地較脆。大開片乃瓷胎也。
蛇蝎蜈蚣癩蝦蟆守宮謂之五毒。萬歷道光。頗雜發(fā)以人物。康窯但有花草。畫法尤恢詭。
雍窯白瓷大尊。凸雕仿漢六字楷款。甚精美。
秋葵綠小瓶。乃無康雍窯者。今世所覲。大氐道光密耳。葵綠至道光。雖官窯小盌亦殊不覺其可喜。
點(diǎn)作米形而放大者。攢湊成圈。在豆彩中殊為低劣。其有凹雕影青。仿作此等花様者。填以淡碧。亦下骃也。
康熙官窯彩盌。上畫過海八仙。而并無海水。面目秀異。身紋靈活。乃嘆康窯畫手。非后世所及。呂巖有一第子。捧畫立呂
旁。俗呼柳樹精。頂上生柳枝。殊怪特也。又有一鶴一鹿。鹿旁立一畫子。鹿前一女。當(dāng)是麻姑。后一翁腦絕巨。當(dāng)是南極老人。壽星輿麻姑。何時成一家眷屬。世俗祝嘏者。輒為子撮合。使人啞然。此則六旬埾壽貢品也。衣褶皆系淡色抹紅。
亦頗不惡。此后畫筆益工。而殊嫌板滯。且一蟹不如一蟹。
釉汁忌攙粉，亦忌礬質(zhì)二者黏合力不足。時或徑行蛻落。如泥金然。非磨擦之病也。粉質(zhì)太厚。久而剝蝕。礬質(zhì)遇薄，自然飄散。圴于手工火力不相干涉。
涂粉為地。上繪雜花。粉固易于殘褪。花亦因之不牢。若將粉質(zhì)羼于它色釉汁之中。則為粉彩。且或較本質(zhì)尤形嬌艷而露冷蓮房。亦殊可惜也。
【卷上匋雅四十四】
礬質(zhì)少而他汁多者。又或上釉較厚。尚不至有此蛻之虞。
康窯彩畫紅。為深色之抹紅。不知何故。且與它色釉質(zhì)。有平凸之殊容易褪落。直如泥金。雍正以后紅釉凸起而又皆系粉彩。輿明祭之大紅寶石釉。積紅之鮮紅釉。又圴不相侔。豈大紅鮮紅二種。迄不能施之于彩畫耶。今無謂大紅鮮紅者矣。恨不得古人而問之。
釉里紅。即是鮮紅釉。而顏色略淡。豈鮮紅之釉。僅能施之釉襄耶。
近世紅釉之劣。殆無輿倫比。
粉彩云者。不專指紅色而言。黃綠茄紫。亦皆有粉也。
攙粉之釉。不獨(dú)彩繪為然。所謂一道釉者。亦莫不有粉也。
有濃深之釉。有淺淡之釉。有和以粉質(zhì)。而成淺淡者。有不和粉質(zhì)。而自來淺淡者。有和以他汁。而成淺淡者。
同一手也。用之此釉則鮮明，用之彼釉則黯敗。則釉質(zhì)之有美惡也。同一釉也。此人畫之則鮮明，彼人畫之則黯敗。則畫手之有優(yōu)劣也。畫瓷者之用釉。猶之畫家之用墨，繡工之用鋱。此就絨光墨采言之。尚未及美術(shù)之作用也。
優(yōu)劣相去萬里。其發(fā)端甚微。此人之結(jié)構(gòu)。巧亦恢奇也。拙亦恢奇也。彼人則無巧無拙。圴墮入惡劣一派。一則顰笑皆工。一則笑皆罪。東施捧心。未免唐突。夷光矣。畫家之輿瓷品，大氐不甚遠(yuǎn)耳。
宋元器皿。不厭古拙。近世官窯胎骨。以薄為貴。（宋元亦甚簿者）以輕為貴。釉汁以勻為貴。以潤為貴。
【卷上匋雅四十五】
先掛紺色厚釉。再掛微黃淡墨之綠釉為虌裙。
罩釉一次者命曰純色。所謂一道釉者是也。而虌裙一種系以此一色之釉，蒙而罩之。彼一色之釉。則仍謂子純色也。
紅黃藍(lán)黑綠。是分五色。得其一色者。謂之色釉。參伍而錯綜之。則成彩矣。凡掛一色之釉者。皆謂之純色釉。
白釉謂之本色。若茄色。葵色。皆間色也
先畫彩花。后填色釉。則謂之夾彩。
先施圈闌。內(nèi)繪花彩。外填色釉則謂之開光。
開光器皿。亦有不填色釉而于界闌之外滿畫各色錦紋者。錦紋類仿宋制。色目繁多。名稱不一。而以卍字輿串枝蓮為較多。
釉汁中含有水星。如小珠歷歷可數(shù)曰水眼。若起泡沫輿膜質(zhì)。則不得冒此名稱矣。棱眼較巨縮而凹。亦謂之發(fā)眼。
豇豆紅與淡茄不甚相遠(yuǎn)。而較之淡茄。尤覺雅馴。以滿含水眼者，為最難得。若稍涉厭貶則命之曰鼠臘。俗謂之耗子皮。斯其劣下者矣。
宣德以紅勝。有似康熙成化以彩畫勝。有似雍正。成采固不易多見。近則宣紅之佳者。亦寥寥如晨星矣。
明瓷青花筆筒，往往凹雕一圍填以影青。畫筆工致無款識，瓶觚亦然。而官窯之有款者。筆意轉(zhuǎn)麤。抑何也。
瓶中之觀音尊一種。高二尺以外。三尺以內(nèi)，式樣佳妙。羣相推重。以青花五彩而最多。其較小者。高不過一尺。青花猶時一遇之。五采則罕覯矣。紅色厥夸明祭。大小畢備。再小者不過數(shù)寸。頎瘦而織趺。所謂豇紅蘋緑者也。棒錘為通常格式。青花五彩。與觀音尊略同。惟盈尺小瓶。亦頗多彩畫耳。
【卷上匋雅四十六】
粉定種類不一。胎有厚薄。色有牙黃粉白二種。花紋分凸雕平雕彩畫三種。有開片有不開片。宋為上。明次之。至乾隆而止
永欒窯有一種素盌。假露瓷骨。（瓷骨云者未上釉之白瓷也）以質(zhì)簿如紙。而內(nèi)有影青雕花者為上品。
有一種積紅瓶。高才及尺。色頗鮮艷。尋常白釉。底而有青花一天字。然又甚小。不得以康熙朝之天字罐為比例。其式樣蓋左餑餑凳玉壺春之間。乾隆東青茶葉末兩種。多有作此式者。則仍乾隆時物也。
雍正窯變遠(yuǎn)摩像。高尺余。袈裟寬慱兜風(fēng)尤巨。似步行江風(fēng)中。飄飄欲動。赤腳草履。頭上戴有軟兜。面貌秀野。無猙獰之態(tài)。面及手足未上釉。刻工精妙。一物隱肩后。系以蘆干絡(luò)草帽。而扛之肩上者。
干窯如來趺坐像。亦高尺余，金身藍(lán)髻。座涌蓮花。袒一臂，披袈裟。系乾隆初年之胭脂水。亦頗鮮艷也。
協(xié)理窯務(wù)筆帖式六十四。（人名也）所塑神像。奕奕有精彩，軓用青色題名于神之背后。蓋雍正以前之官窯也。六十四。乃窯官之監(jiān)塑者。非工人也。
郎世寗。系法國人。康熙年間所制之郎窯。乃江西巡撫郎廷極所仿。亦不止祭紅一種。非世寗也。世寗游雍干間。善用中國筆作畫。嘗為純廟造像。亦頗參用泰西界畫法。今之廠人。以明祭為郎窯荒矣。又以郎廷極為郎世寗。尤為可哂。
【卷上匋雅四十七】
近日官窯之劣。不如摹古假偽者遠(yuǎn)甚。通常器皿。大小二千余件。銷價至六萬金。尚屬減之又減。核實(shí)開報。亦云巨矣。
日本甚重廣窯。大氐盂罐瓶壚。頗稱珍秘。而以灰地之暈藍(lán)色者為貴。若紫黑之大魚缸狀如荸薺。灰白之大瓶狀又如方式之魚缸。皆容水?dāng)?shù)石。頗饒古趣。及無通而問者。
瓶之絕大者高與人齊。西人置謂樓梯之側(cè)以為陳設(shè)。其二尺上下者。云以安頓電燈于幾案之間。若五六寸者。視為最合格之珍品。以多為貴。既供玩賞。且播花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