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 清代野記
- 梁溪坐觀老人
- 4756字
- 2015-12-27 00:00:36
七月二十四日上諭:“孫家鼐奏請設醫學堂,考求中西醫學,當令大學堂兼轄。”
同日上諭:“孫家鼐奏遵議徐致靖酌置散卿一折,酌置三、四、五、六品學士各職,遇有對品之卿并翰林對品缺出,一體開單請旨。”
同日上諭:“刑部代遞主事蕭文昭請設茶務學堂、蠶桑學堂,著各督撫迅速籌議開辦。”
七月二十七日上諭:“瑞洵奏南漕改折并屯田裁并各折,交奕劻、孫家鼐會同戶部妥議。”同日上諭:“黃思永籌款設辦速成學堂,著即如所請,籌款試辦。”
同日上諭:“都察院代奏四川舉人陳天錫所請,將大挑、教職、謄錄各項人員于會試薦卷中挑取,及科甲候補人員準其一體考差。”
同日上諭:“中書祁永膺奏請將各省教職改為中小學堂教習,著詳議。”
同日上諭:“刑部主事顧厚焜呈請郵政廣設分局,各省一律舉辦,著妥議。”
同日上諭:“瑞洵奏稱于京師創設報館,翻譯新報,即著創辦以為之倡。”
同日上諭:“國家振興庶務,兼采西法,牧民之政,中西所同,而西人考究較精,故可以補我未及。故日夜孜孜改圖新法,豈為崇尚新奇,乃眷懷赤子,皆上天所畀,祖宗所遺,非悉令其康樂和親,朕躬未為盡職。加以各國交通,非取人之長,不能全我之所有。朕用心至苦,而黎庶猶有未知,咎在不肖官吏與守舊士夫,不能廣宣朕意。今將改行新政之意,布告天下,使百姓咸喻朕意,上下同心以強中國,朕不勝厚望。著查明四月二十三日以后所關乎新政之諭旨,各省督撫均迅速照錄,刊刻謄黃,切實開導,各省州縣教官詳切宣講,各省、藩、臬、道、府飭令上書言事,毋得隱默顧忌。其州縣官應由督撫代遞,即由督撫將原封呈遞,不使稍有阻格,總期民隱盡得上達,督撫無從營私作弊為要。此次諭旨,并著懸掛督撫大堂,俾眾共觀。” 七月二十八日上諭:“即著各省督撫傳知藩臬道府,凡有條陳,均令其自行專折具奏,毋庸代遞。至州縣等官言事者,即由督撫將原封呈遞;至士民有欲上書言事者,即由本省道府等隨時代奏,均不準稍有抑格。”
以上皆德宗銳意新政切實講求之證,非若后來以新政涂飾天下耳目,藉便私圖也。至八月推翻之后,八月十一日偽諭:“著將詹事府、通政司、大理寺、光祿寺、太仆寺、鴻臚寺等衙門照常設立,毋庸裁并。又凡有言責之員,自當各抒讜論,其余不應奏事人員,概不準擅遞封奏,以符定制。又時務官報無裨政治,徒惑人心,著即日裁撤。又所有官犯徐致靖、楊深秀、楊銳、林旭、譚嗣同、劉光弟、并康有為之弟康廣仁,著軍機大臣會同刑部都察院嚴行審訊。”
八月十三日偽諭:“榮祿著軍機大臣上行走,裕祿著補授直隸總督。所有北洋各軍仍歸榮祿節制。”
八月十四日偽諭:“康有為實為叛逆之首,著各省嚴密查拿,極刑懲治。梁啟超狼狽為奸,所著文字,語多狂謬,著一并嚴拿。康有為之弟康之仁,御史楊深秀,軍機章京譚嗣同、林旭、楊銳、劉光第等,與康有為結黨,隱圖煽惑,情節較重,是以未候覆奏,于昨日諭令將該犯等即行正法。”
八月十四日偽諭:“已革翰林院侍讀學士徐致靖著永遠監禁。編修徐仁鑄著革職,永不敘用。”
十五、六等日偽諭:“左都御史著懷塔布補授,并授內務府總管。戶部左侍郎著徐會澧署理。”
二十日偽諭:“溥颋補授內閣學士兼禮部侍郎。”
二十一日偽諭:“湖南巡撫陳寶箴濫保匪人,著革職,永不敘用。伊子吏部主事陳三立招引奸邪、著一并革職。四品京堂江標、庶吉士熊希齡,庇護奸黨,暗通消息,均著革職,永不敘用,并交地方官嚴加管束。”
十九日偽諭:“李端棻即行革職,發往新疆,交地方官嚴加管束。”
以上皆戊戌一歲中之事。至二十六年庚子夏,拳匪倡亂,親貴庇賊,致啟各國之釁,京師不守,兩宮播遷陜西,于是有十二月初十日敷衍變法之諭,去精神而求糟粕,愈變愈壞,人心愈失,以迄于辛亥十二月壽終矣。合觀前后各諭旨,前者令人歡欣鼓舞,后者令人怒發沖冠。德宗變法,何等懇切肫摯;西遷后之變法,僅欺飾人民而已。且不僅欺飾也,方借此破格之名,而大開賄賂之實,在彼親貴,方人人自為得計,不知樹倒胡孫散,迄今日又從何處博得一文哉!尤可笑者,斥康、梁為叛逆,為奸邪,懸賞購之,恨不即日磔之,孰知異日偽行新政,仍不出康、梁所擬范圍以外,自古有如此無恥之政府乎?
噫,異矣!按:戊戌新政雖未成,而德宗名譽,已洋溢乎中外,泰西人至稱之為中國大彼得,足征其佩服深矣。愚以為不有戊戌之推翻新政,必不致有拳亂;不有拳亂,革命事業無從布種。
凡事莫不有因果,辛亥之結果,實造因乎戊戌也。
屬國絕貢之先后京師舊有會同四譯館,在正陽門東城根玉河橋,沿明舊地也。屋共三百余間,專備外國貢使駐足之地,凡朝鮮、琉球、越南、緬甸、暹羅、廓爾喀諸國來者皆駐焉。以余所知而言,暹羅咸豐間尚入貢,嗣因粵寇作亂,海道不通,遂絕。琉球則于光緒六年滅于日本。越南亦于六七年間為法人蹂躪,直逼其都,國主遣使臣入中國求援,居天津半年余。時李文忠為直隸總督,以其私訂條約,未曾請示天朝,不便保護,拒之,二使臣痛哭而歸,其實文忠不敢與法人開釁也。琉球尚世子亦在天津,每晨必長跪文忠轅門外,侯文忠輿出,則作秦庭之哭。文忠每遣武弁慰諭之,如是者數月之久,亦痛哭而歸。緬甸之役,在乾隆朝本系敷衍了事,并未掃穴犁庭執訊馘丑也。大兵僅達木邦而止,即以木邦土酋為王,與之訂十年一貢之例。至光緒八九年間,英人占據緬甸后,大為整頓,至十三年遂與我駐英公使訂緬甸條約矣。朝鮮則歲有例貢,海道距山東一葦可航,然不準由海行,必須遵陸渡鴨綠江,出奉天,過榆關,而至京師。迂道千余里之遙,不以為苦。彼國商人,恒藉歲貢以獲大利,蓋以貨物雜貢品中,出入兩國之境,皆免稅也。以高麗參為大宗,布次之,紙發海味又次之。每十月來,次年七月歸,以為常,及為日本所滅,而貢亦絕。于是四譯館鞠為茂草矣。
惟廓爾喀與前清相終始,至光緒季年,猶見邸抄中有入貢之事。
彼國亦十年一貢也。
琉球貢使清同治四年,余在常州,喧傳有琉球貢使過鏡,偕眾往觀。
使舟泊西門外接官亭下。久之,見二役舁一方箱至,一騎持名帖隨之,立岸上,大呼曰:“使臣接供應!”即見使舟有二人出,如仆隸狀,跪鹢首,向岸叩頭,亦大呼曰:“謝天朝賞!”
于是二役既舁箱入舟中,亦不知何物。須臾,舁空箱隨騎者匆匆去。久之,武、陽兩邑令呵殿來,輿立河干,兩令端坐不動,執帖者以名帖兩手高舉,大呼使臣接帖。于是正副二使臣出,至鹢首,向岸長跪,以兩手各捧一邑令之名帖戴于頂,而口中自述職名焉。兩大令但于輿中拱手,令人傳免而已,不下輿也。
禮畢,使者入倉,兩令亦呵殿歸署矣。郡守位尊,不往拜也,兩令之名帖,以紅紙為之,長二尺,寬八寸,雙折,居中一行,大書天朝文林郎知常州某府、某縣、某某人頓首拜。字大徑二寸許,此余所目睹也。至所聞則更可異矣。琉球貢道止準收福建海口,至閩后,即須由內地前進。聞到閩后,浙閩總督有驗貢之例。是日總督坐大堂,司道旁坐,府縣則立侍案側,兩貢使手捧表文、貢單,至頭門即跪,報名,膝行而進。至公案前,以表文、貢單呈驗,總督略閱一過,傳詢數語,即令賜食,即有一役以矮桌二置大堂口,酒肴亦續續至,二使者叩頭謝,乃就堂口席地坐而食之,各官仍坐堂上也。須臾食畢,復向上九叩首謝恩畢,乃鳴炮作樂掩門,無私覿之禮也。琉球服裝,衣寬博之衣,腰系大帶,寬尺許,以顏色分貴賤,冠亦如之,冠似僧冠而稍高,惟足則中國之緞靴,蓋彼居本國皆赤足,惟入貢始靴也。其仆役則宛然戲劇中所扮蒼頭狀,一身皆黑,最易識別。 考琉球全國之地,不過中國一大縣,本無國王也。明洪武好大喜功,賜其土酋金印,封為國王,又賜閩人善操舟者三十六姓以為之輔,于是儼然一國矣。其時日本正當幕府時代,列藩分封,不相統一,琉球遂幸延國脈四百余年。及日本推翻幕府,力行新政,回顧臥榻之下,有人酣睡,又非條約之國,遂一鼓滅之,夷為沖繩縣矣。聞亡國之王為世子時,曾在京師國子監肄業,徐小勿孝廉為其教習,授以試帖詩,居然能工,逮歸國為王后,常與臣下聯吟,亦不廢政事。惟貧小而弱,無力豢兵,國之不國,不待日本之吞而始知也。
馬復賁越南使記乾隆間征越南,擬治阮光平篡弒之罪,復黎氏社稷。會王師大敗于富良江,阮光平懼中朝大舉復仇,遂卑詞乞降。帝因彼既勝而降,遂亦許之。于是加封號,揮宸翰,恩禮稠疊。及光平來朝,復賜宴賜詩,賜游三海,待以隆禮。光平歸國,仍復不靖,時以我國沿海盜舟供其指使,劫奪商民,且封海盜為提督總兵諸官,海疆官吏無可如何。黎氏殘裔歸國后,復為阮光平所殲,中朝亦不過問。至同治間,法人開殖民地至越南,見其地勢沿海,土肥人蠢,思久據之,始而通商,繼漸逼入內地。時越南王告急于中國之書不知凡幾矣。朝命李文忠派員前往,偵探實情。令下,無人應者。有桐城馬復賁者,以應試不第,依其兄居天津,兄為操江練船管駕官,忠裔也。復賁請于兄,愿應募往,兄遂為介紹于文忠。文忠大喜,許以歸來后,必專折以薦,惟此時亦宜有職銜,乃立畀雙月候選同知執照以行。此光緒七年事。復賁少有大志,好酒任俠,弛斥不羈,好讀書而不工舉業,嘗作乘風破浪之想,此行而愿遂矣。其行程由內地廣西出鎮南關,終日行深箐密林中,虎狼之叫嗥,瘴癘之惡毒,一無所恐,隨役死二人,而復賁且無恙也。既間關至越南,達中朝君相意旨,留其國者二年。于八年壬午冬,伴越南二使一范姓一阮姓者來天津乞援師。文忠卻其請,而越遂亡。
文忠旋丁內艱,朝命合肥張樹聲署直督,文忠以復賁屬之,張已奏請以五品京堂用。已屬稿矣,會有譖復賁于張者,言其酗酒狎妓事,遂不果薦,僅以同知終。文忠復蒞,亦無如何矣。
嘻!以復賁之勇俠,使將一軍,頗足以伍絳、灌,惜不遇知己,奈何!其在越南時,有致友人書一通,茲錄之以證當年之實事焉。書云:越土之廣古交阯無是也,實由乾隆中兼并占城、真臘二國而然。自是分為南北二圻。乃得之未久,而南圻極南海濱沃壤,為法人侵占。同治十二年,法商以運械往云南,道出北圻東京,羨其地之富,乘間攻取。法以數十人之力,數日之中,連下八省都會,越人無計御侮。其時云廣與越交界隙地,土匪出沒于深山密箐中,劫殺邊民。內有劉永福者,廣東欽州人,素梟桀,有越官與相識,遂招其拒法。法受創,與越人成約而罷。因其地形險阻,民心未附,法遂幡然變計,陽尊以虛名,而陰收其利,越人為其所愚。數年以來,察地撫民,根深蒂固,一二年前,時有侵侮之事。越人噬臍莫及,復欲乞援于朝廷,而私與法人立藥一節,顯背國法,自知未能蒙允,忍而不發,以至于今。劉永福自助越人擊退法兵后,該國授為三省提督,駐紥宣光一帶,設關征稅,裕餉練兵,雖未必忠于越人,而仇視法人,實其本愿。云南自普洱、臨安東至開化各府,皆與越交界。萬山重疊,路極崎嶇,內有大河三:一由蒙化東南流歷元江、臨安至蒙自境入越界,名元江,下流名洮江,東流六百里,歷越之宣光、興化、山西各省至其東京;一由蒙化南流,名李仙江,又名把邊江,歷普洱、思茅南入越之興化省,折而東流七百里,名陀江,亦至東京,北與洮江會;一由開化南流入安平,入越界下流,名宣江,歷越之宣光山南流四百余里至東京。三江總匯,名為富良江,一名珥河。又東南流三百余里,分為數十派,瀠洄而東入于海,此地形之大略也。劉永福所駐之地,即洮江中流,云、越交界要隘。法之圖越也,實意在云南礦產之富,若越之東京,則早已在其掌握中矣。第因永福積仇,扼守中路,道阻不通。從前法、越約中,原載明通商中國云南一節,今法人以永福即為越官,礙其通商之路,即系越人背約。去年八九月間,法人定議先攻越南,故賁于十一月奉差赴越,傳語國王,留其都城二十日,反復筆談數萬言。今年三月初八日,法陡興兵將東京攻破。其時賁適在彼,身入其中,彼此商辦,法人亦知理屈,仍將城池交還越人。賁即飛請速派大員來此,大可補救。適合肥丁艱,張公置任,遂將此事束之高閣云。
據余聞人言,劉永福之棄越投清,亦復賁之計畫,嘗詢之,而彼不承認也。嗟乎!以酗酒狎妓之微嫌,遂沒其困苦艱難之功業,中朝之賞罰不均,于此可見一斑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