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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 千百年眼
  • 張燧
  • 9579字
  • 2015-12-26 23:53:40

《周易舉正》

唐司戶參軍郭京,作《周易舉正》三卷,云曾得王輔嗣、韓康伯手寫真本,比校今世流行本,或將經作注,用注作經,小象中間以下句反居其上,爻詞注內移后義卻處于前,兼有脫遺謬誤者,并依定本,舉正其訛,凡一百三節。此書近世罕傳,余友夏君憲有藏本,今錄其明妥者若干處。坤初六,象曰:履霜,陰始凝也。今本于象文“霜”字下誤增“堅冰”二字。屯六三,象日:即鹿無虞,何以從禽也。今本脫“何”字。師六五:田有禽,利執之,無咎;“之”字誤作“言”。比九五,象日:失前禽,舍順取逆也。今誤倒其句。泰六四,象日:翩翩不富,皆反實也。今誤作“失”字。謙六五:利用征伐,小象亦然。今本兩“征”字并誤作“侵”字。賁亨,不利有攸往。今“不”字誤作“小”字。剛柔交錯,天文也,文明以止,人文也。今脫“剛柔交錯”四字。剝彖日:剝,剝落也。今本脫“落”字。大過九五:枯楊生華,老婦得其少夫。今本誤作“士”字。坎卦,習坎上脫“坎”字。姤九四:包失魚,注云:有其魚,故失之也。今誤作“無魚”。九五:似杞包瓜。今誤作“以“字。蹇大象,君子以正修身德。今本作“反”字。困初六,象曰:入于幽谷,不明也。今“谷”字下多“幽”字。鼎彖:圣人亨以饗上帝,以養圣賢。今多“而大亨”三字。震彖曰:不喪匕鬯,可以守宗廟社稷,以為祭主也。今脫“不喪匕鬯”一句。漸象曰:君子以居賢德善風俗。今本脫“風”字。豐九四象:遇其夷主吉,志行也。今脫“志”字。巽彖曰:重巽以申命,命乃行也;今脫“命乃行也”一句。節彖:說以行險,當位以節,中正以通,然后乃亨也。今誤將此句入注中。孚彖:豚魚吉,信及也。今“及”字下多“豚魚”二字。小過彖:柔得中,是以可小事也。今脫“可”字,而“事”字下誤增“吉”字。六五象曰:密云不雨,已止也。今作“已上”。既濟彖曰:既濟亨小,小者亨也。今脫一“小”字。上系第九章:子曰,知變化之道者,其知神之不為乎。今本誤作“所”字。下系第四章:不見利不動。今本誤作“勸”字。又:危以動,則民不輔也。今本誤作“與”字。第四章:二多譽,四多懼,注云:懼,近也。今誤以“近也”字為正文。說卦:乾以居之。今本誤作“君”字。序卦:屯者,物之始生也,始生必蒙。今“始”字誤作“物”字。雜卦:蒙稚而著。今“稚”誤作“雜”字。凡此等處,真可為讀《易》者一證。

古人言《易》不及周公

班固《漢書》云:“《易》道深矣。人更三圣,世歷三古。”以伏羲為上古,文王為中古,孔子為下古也,與周公絕無干涉。故系詞傳累舉庖羲、文王,而略不及周公,亦自可見。揚子云日:“宓羲綿絡天地,經以八卦,文王附六爻,孔子錯其象,彖其辭,然后發天地之藏,定萬物之基。”班、揚去古未遠,較世儒所傳,當得其實。

陸秉大衍數解

“大衍之數五十,其用四十有九。”陸秉日:此脫文也。當云“大衍之數五十有五”,蓋天一、地二、天三、地四、天五、地六、天七、地八、天九、地十,正五十有五。而用四十有九者,除六虛之位也。古者卜筮,先布六虛之位,然后揲蓍而置六爻焉。如京房、馬季長、鄭康成以至王弼,不悟其為脫文,而妄為之說,謂所賴者五十,殊無證據。又日:“不用而用以之通,非數而數以之成。”此語尤誕。且系辭日:天數二十有五,地數三十,凡天地之數五十有五,豈不顯然哉!又乾坤之策,自始至終,無非五十五數也。蓋數始于一,而終于五,天以藏德運化,數之始終于此,該而用之,消長于此。神故虛一與五,退藏于密秘而弗用。則其用四十九焉而已耳。老氏所謂“有之以為利,無之以為用”,是當其無而有大衍之用也。此圣人千載不傳之奧旨。

李太白深心

唐室宦官用事,呼吸之間,生殺隨之。李太白以天挺之才,自結明主,意有所疾,殺身不顧。坡公作《太白真贊》云:“生平不識高將軍,手浣吾足乃敢嗔。”此語甚妙。王介甫乃言太白人品污下,詩中十句九句說婦人與酒。果爾,真是咳嗽亦不可也。卓老有詩云:“天寶年間事已非,先生不醉將安歸 ”他人有心,余忖度之矣。

《阿房賦》蹈襲

杜牧之《阿房宮賦》云:“六王畢,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陸傪作《長城賦》云:“干城絕,長城列;秦民竭,秦君滅”。傪輩行在牧之前,則《阿房宮賦》又祖《長城》句法矣。牧之云:“明星熒熒,開妝鏡也;綠云擾擾,梳曉鬟也;渭流漲膩,棄脂水也;煙斜霧橫,焚椒蘭也;雷霆乍驚,宮車過也;轆轆遠聽,杳不知其所之也。”盛言秦之奢侈。楊敬之作《華山賦》,有云“見若咫尺,田千畝矣;見若環堵,城千雉矣;見若杯水,池百里矣;見若蟻蛭,臺九層矣;蜂窠聯聯,起阿房矣;小星熒熒,焚咸陽矣。”《華山賦》,杜司徒佑已常稱之,牧之乃佑孫也,當是效敬之所作。信矣文章以不蹈襲為難也!

唐詩之盛不關選舉

胡子厚日:人有恒言,曰唐以詩取士,故詩盛。今代以經義選舉,故詩衰。此論非也。詩之盛衰,系于人心與學,不因上之所取也。漢以射策取士,而蘇、李之詩,班、馬之賦出焉,此豈系于上乎 屈原之騷,爭光日月,楚豈以騷取人耶 況唐人所取,五言八韻之律,今所傳省題詩多不工,其傳世者,非省題詩也。

肅宗靈武之舉非篡

唐玄宗奔蜀,太子即位靈武。其始為馬嵬驛父老所留,其既為建寧王倓所勸,又其后為杜鴻漸、魏少游、崔漪、盧薛、李涵五上箋所迫,而太子實無利天下之心也。當時君父播遷,賊入長安,殺妃主皇孫數十人,刳心以祭,王侯將相,扈從車駕,留長安者,誅及嬰兒。太子夜馳三百里至平涼,雖正位號,文武官不滿三十人,太子何艷于此,而攘之于草莽荊棘之日耶 其后顏真卿區處河北軍事,以蠟書達表于靈武,遂以真卿為工部尚書,并致赦書,亦以蠟丸達之。真卿頒下諸郡,又遣人頒于河南、江淮。由是諸道始知上即位于靈武,徇國之心益堅。民間相傳太子北收兵來取長安,日夜望之,或時相驚日:“太子大軍至矣I”則皆走,市里為空。賊望北方塵起,輒驚欲走。京畿豪杰,往往殺賊官吏,遙迎官軍,誅而復起,不能制。乃知靈武此舉,真可收屬人心,非乘危而利天下也。其后韋見素等至自成都,奉上寶冊,太子不肯受,曰:“比以中原未靖,權總百官,豈敢乘危,遽為傳襲!”郡臣固請,堅不許,置于別殿,朝夕事之,如定省之禮。其情亦可憐矣。而范祖禹乃以為叛君背父,冤矣哉!所可恨者,其罪全在楊國忠。當唐玄宗議親征時,謂宰相曰:“朕在位垂五十載,去秋已欲傳位太子,值水旱相仍,不欲以余災遺子孫。不意胡逆橫發,朕當親征,且使之監國,事平之日,朕將高枕無為矣。”楊國忠大懼,退謂三夫人日:“太子素惡吾家,若一旦得天下,吾姊妹命俱在旦暮矣!”使貴妃銜土請命于上,事遂寢。若使國忠從上言,不致有靈武之事。竟以怙恩懼禍之故,致使他日父不得正其終,子不得正其始,既亂人家國,又亂人綱常。若國忠者,馬嵬死晚矣。

唐以失形勢致亂

唐安祿山既犯東京,眷留不去。李泌、郭子儀皆請先取范陽,以覆其巢穴。肅宗急于收復,不從其策,由是遂失河北,終唐之世,不能復。黃巢橫行入廣,高駢請分兵守郴、循、梧、昭、桂、永數州之險,自將由大庾度嶺擊之。使從其言,直罝中兔爾。而當國者曾莫之省,巢果復出為惡,遂致滔天。此數公者,真所謂識形勢者也,而唐兩失之,其取敗宜哉!

房琯用違其才

張玄羽日:房琯所謂治世之能臣耳。肅宗用違其才,所以一敗而不振。若收復之后,令琯從容諷議,鎮靜廟堂,以撫摩殘喘,毋令讒邪間之,當必有可觀者。方用而疑之,方疑而將之,既敗而一逐不收。人皆嗟琯之不盡其用,予獨悲琯之不逢其時。

房琯長策

司空圖詠房琯詩云:“物望傾心久,匈渠破膽頻。”注云:“天寶中,琯奏請遣諸王為都統節度,安祿山見分鎮詔,拊膺嘆日:‘我不得天下矣’。”蓋當艱危之際,以親王重藩分布外鎮,自能夾輔王室,統系人心。司空圖詩蓋指此。杜子美挽公詩,所謂“一德興王后”,亦指此事。《唐書》因其陳濤斜之敗,遂沒其善,可惜也。楊鐵崖詠史,目之為“腐儒”,又以王衍比之,過矣!房后謫廣漢,有政績,唐詩人詠房湖者,多稱仰之,今不悉記云。[余按李德裕嘗言:昔玄宗以臨淄王定內難,自是疑忌宗室,不令出閣,天下皆以為幽閉骨肉、虧傷人倫。向使天寶之末、建中之初,宗室散處九州,何至為安祿山、朱泚所魚肉哉!觀此,則房琯所奏,信救時之良策也。]

杜子美隱德

杜子美,詩人之豪也。初拜右拾遺,即上書論救房琯,語甚切,至幾以得罪。此豈附膻下石之徒比耶!世謂文人無行,殆虛語耳。

杜子美詩意

焦澹園日:杜詩“三分割據紆籌策,萬里云霄一羽毛”。人以三分割據為孔明功業,不知此其所輕為,正如云霄一羽毛耳。必也偶伊、呂而失蕭、曹,乃盡公之才。惜乎運移身殲,僅以三分之業自見,此天也,非人也。此詩八句一意,讀者逐句解之,失其旨矣。

子美不詠海棠有故

子美父名閑,故詩中不用閑字。“娟娟戲蝶過閑幔”,刻本之誤也。母名海棠,故不詠海棠。坡公有詩云:“少陵為爾牽詩興,可是無心賦海棠。”豈亦未之考耶

儒者說詩之謬

詩出于小夫賤隸之口,而說詩者多不免于高叟之固,則所號為窮經稽古之儒,乃反賤隸之不若矣。蓋詩人吟詠性情,故意象寬平;老儒執守訓詁,故意象窄狹。如杜子美“仰面貪看鳥,回頭錯應人”,乃詩家上乘。而朱考亭引之,謂其為“心不在焉,則不得其正”,何異癡人前說夢乎 真可發笑!

詩詞訛字

古書無訛字,轉刻轉訛,莫可考證。略舉數條。如王渙《李夫人歌》“修嫮秾華銷歇盡”,“修嫮”訛作“德所”。武元衡詩“劉琨坐嘯風清塞”,訛作“生苑”。琨在邊城,則“清塞”字為是,焉得有苑乎 杜牧詩“長空澹澹沒孤鴻”,今妄改作“孤鳥沒”,平仄亦拗矣。又牧之《江南春》云“十里鶯啼綠映紅”,今本誤作“千里”。又《寄揚州韓綽判官》云“秋盡江南草未凋”,俗本作“草木凋”。秋盡而草木凋,自是常事,不必說也,況江南地暖、草木不凋乎 如陸龜蒙《宮人斜》詩云“草著愁煙似不春”,只一句便見墳墓凄涼之意,俗本作“草樹如煙似不春”。杜詩“把君詩過日”,俗本作“把君詩過目”。“愁對寒云白滿山”,俗本作“雪滿山”。“關山同一點”,俗本作“同一照”。“七月六日苦炎蒸”,俗本“蒸”作“熱”。”邀歡上夜關”,俗本作“卜夜間”。“曾閃朱旗北斗殷”,俗本改“殷”作“閒”,成何文理?“不知貧病關何事”,俗本作“只緣貧病人須棄。”“禿節漢臣歸”,俗本作“握節”,不知《漢書 張衡傳》云“蘇武以禿節效貞”,杜公政用此語也。“新炊聞黃粱”,俗本“聞”作“間”,則字義亦不通矣。劉巨濟收許渾詩“湘譚云盡暮煙出”,今俗本“煙”作“山”,蓋湘水多煙,唐詩“中流欲暮見湘煙”是也,“煙”字大勝“山”字。李義山詩“瑤池宴罷留王母,金屋妝成貯阿嬌”,俗本作“王桃偷得憐方朔”,直似小兒語耳。古詩“君亮執高節,賤妾亦何為”,《文選》范云古意詩注引之作“擬何為”,“擬”字勝“亦”字。王右丞詩“鑾輿迥出千門柳”,用建章宮千門萬戶事也;“歸鴻欲度千門雪”,“卻望千門草色間”,皆本此,俗本“千門”作“仙門”,謬甚。蘇味道《元夕》詩“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古本是“不惜夜”。梁锽《觀臥美人》詩“落釵猶罥鬟,微汗欲沾裳”,古本是“欲消黃”,言漢宮黃額妝也,甚妙。又《南史》王稀詩“日驀當歸去,魚鳥見流連,”俗本改“驀”作“暮”,淺矣。蜀牛嶠詞“日驀天空波浪急”,正用稀語也。韋蘇州詩“獨憐幽草澗邊生”,古本“生”作“行”,“行”字勝“生”字十倍。東坡“玉如纖手嗅梅花”,俗改“玉如”作“玉奴”。《儋耳山》詩云“突兀隘空虛,他山總不如。君看道旁石,盡是補天余。”叔黨云:“石”當作“者”,傳寫之誤,一字不工,遂使全篇俱病。小詞如周美成“愔愔坊曲人家”,坊曲,妓女所居,俗本改“曲”作“陌”。張仲宗詞“東風如許惡”,俗改“如許”作“妒花”,平仄亦失粘。孫夫人詞“日邊消息空沉沉”,俗改“日”作“耳”。凡此皆系改本謬偽百出,書之所以貴舊本也。

李、杜始末考

世知杜之為拾遺,而不知李亦拾遺也。世以草堂屬杜,而李集亦號草堂也。李卒后,代宗征拜左拾遺,見范傳正碑,碑題尚稱左拾遺。世又以供奉、拾遺皆死于酒而皆死于水,亦非也。太白晚依宗人李陽冰,終于紫極宮。少陵將歸襄郡,終潭、岳間。采石固謬,耒陽亦未可憑。

唐、宋逸詩賦

王無功云:“吾往見薛收《白牛溪賦》,韻趣高奇,詞義曠遠,嵯峨蕭瑟,真不可言,壯哉邈乎,揚、班之儔也。高人姚義嘗語吾曰:薛生此文,不可多得,登太行,俯滄海,高深極矣!吾近作《河渚獨居賦》,為仲長先生所見,以為可與《白牛》連類,因寫為一本。”今此二賦俱不傳。韓文公志盧殷墓,言“殷于書無不讀,止用為詩資。平生為詩,可誦者千余篇。”至今一篇不傳,非托于韓文,則名姓亦湮矣。又會昌中進士盧獻卿作《愍征賦》,司空圖為之注釋,且序之日:“氣凌鄴下,體變江南。間生冠五百年,在握照十二乘。”又言其為“才情旖旎,雅調清越,寓詞哀怨,變態無窮”,稱之可謂極至矣,而此賦亦不傳。宋蘇長公與米元章書云:“兒子于何處得《寶月觀賦》,瑯然誦之,老仆臥聽未半,蹶然而起,恨二十年柑從,知元章不盡。若此賦當過古人,不論今世也。天下豈盡如我輩聵聵耶!”夫坡公騷壇巨眼,其推服若是,而今亦不傳。余友范長康輯米襄陽《志林》,拓陸友仁、包彥平、陳眉公之舊,自成一書,意搜括無遺矣,而是賦不載。長康每對余懷恨,謂是闕典,且相托為檢索。余低徊紙堆,凡六載余,僅于焦弱侯《金陵舊事》中得《賞心亭》詩一絕,宋王勉夫《野客叢談》中得《壯觀亭記》略以報命,而賦寶月觀者,固寥寥也。然則古今文章湮沒不傳者,可勝計耶![元章《賞心亭》詩云:“晴新山色黛,風縱蘆花雪。盡日倚闌干,寒霄低細月。”此詩雅淡幽奇,當為米絕之冠。附錄于此。]

李泌相業

柳玭稱李泌佐肅宗,兩京之復,泌謀居多,論功大于魯連、范蠡。而首謀范陽,三定儲君,其最也。史多逸其事,惟《鄴侯家傳》為詳。《家傳》,其子繁筆也。繁為隋州、亳州刺史,州劇賊為患,繁有機略,捕殺之。舒元輿與繁素隙,反坐以濫殺不辜,詔賜死。繁下獄,恐先人功業泯滅,從吏求廢紙,握筆著《家傳》十篇。司馬公《通鑒》多載之,朱子《綱目》疑非實錄,擯不取。噫!鄴侯身沒未寒,橫遭元輿之毒,數百年后又復不信于考亭,亦何重不幸也!

陸贄忌才

李晟平朱泚之亂,德宗覽收城露布云:“臣已肅清宮禁,祗謁寢園,鐘簴不移,廟貌如故。”上感涕失聲,左右六宮皆嗚咽。露布乃于公異之辭也,議者以朝廷捷書露布無如此者。公異后為陸贄所忌,誣以家行不謹,賜《孝經》一卷,坎坷而終。夫公異能動九重之淚,而不能取同調之憐,信文人薄命哉!以《孝經》為刑書,以家行不謹為阻抑才賢之具,敬輿忌才,視李林甫更巧矣。

德宗不能餌懷光

漢文帝幾杖之賜,可以柔吳王濞;而德宗鐵券之恩,適足以怒懷光。事同而情異,何也 豈懷光之惡遂浮于吳濞耶 亦文帝之推誠,與德宗之猜嫌隔天淵耳。夫機心不可以狎海上之鷗,況虛恩可以餌叵測之懷光乎!

盧杞愧其子

盧杞在唐,世為甲族,而懷慎一派為盛。懷慎以清德相玄宗,號為名相,而生東都留臺奕。奕罵祿山被害,在《忠義傳》。奕生杞,相德宗,敗亂天下,在《奸臣傳》。杞生元輔,《元輔傳》云:“端靜介正,能紹其祖,故歷顯劇任,而人不以杞之惡為異”,亦附《忠義傳》。然則杞不獨愧見其父祖,又且愧其子矣。

唐宦官之禍

自東都至唐,寵任宦者,其禍始慘。然宦官寵任雖同,而所以任之實異。東都宦官專領監事,則政權歸之矣。唐以宦官專典禁衛,則兵權且歸之。是故勛德如李、郭,則俯首受節制,不免失律;跋扈如李茂貞、朱全忠,則稱兵內侮,而遂以移祚。蓋地近情親,根連株固,故雖有英特之君、賢智之臣,終不能以一朝而去腹心之疾,亦由漸積之久故也。

退之《淮西碑》失實

唐憲宗仆退之《淮西碑》,而改用段文昌也,事由石孝忠,后世鮮有錄其本末者。按羅隱《記石烈士事》云:石孝忠者,生長韓魏間,為人猛悍多力,州里患之。后折節事李愬,為前驅,信任與家人伍。元和中,天子用裴丞相討蔡,李愬、李光顏、烏重胤皆受節制。明年,蔡平,命吏部侍郎韓愈撰《平淮西碑》,碑中盡歸功丞相,而愬特與光顏、重胤等。孝忠熟視其文,大恚怒,因作力推倒其碑。吏不能止,乃執詣節度使,悉以聞。上甚訝之,命具獄,將盡于碑下。孝忠度必死,茍虛死則無以明愬功,乃偽祗畏若不勝按,伺吏隙,用枷尾拉一吏殺之。天子聞而震怒,俾送闕下,親訊之日:“汝推吾碑,殺吾吏,為何 ”孝忠頓首日:“臣一死未足以塞責,但得面天顏,則赤族無恨受。臣事李愬久,以賤故給事,無不聞見。平蔡之日,臣從在軍前。如吳秀琳,蔡之奸賊也,而愬降之;李佑,蔡之驍將也,而愬擒之。蔡之爪牙脫落于是矣。及元濟受縛,雖丞相與諸將軍不能先知也。蔡平,刻石記功,盡歸丞相,而愬名與光顏、重胤齒,愬固無所言矣。脫不幸更有一淮西,其將略如愬者,肯為陛下用乎 臣所以推去碑者,不惟明愬之繢,亦將為陛下正賞罰之源。不推碑,無以為吏擒;不殺吏,無以見陛下。臣言已矣,請就刑。”憲宗既得淮蔡本末,又多其義,遂赦之,因名曰烈士。后召翰林學士段文昌更撰《淮西碑》。嗚呼!石孝忠者,固貫高、趙午之徒歟 當時韓吏部既欠實錄,而裴相國殊無休休讓美之懷,致謗未必無由也。夫韓公之文非不卓越,即段學士所撰亦自詳瞻明妥。隨人現場之輩,先愕眙于山斗,而段文全不齒錄,亦足笑也。[按唐憲宗以永貞元年八月即位,是月劍南西川劉辟自稱留后,十一月夏綏銀節度留后楊惠琳反,元和元年三月辛巳楊惠琳伏誅,十月戊子劉辟伏誅,事皆在元和元年。而退之《平淮西碑》云:明年平夏,又明年平蜀。蓋誤也。《新唐書》載此碑,削去“明年平夏”一句。/夏君憲日:孝忠真義勇也。然非徒勇,又且智。觀其對憲宗數語,詞旨剴切,特假緣推碑殺吏,陰以作將士之氣,而銷主上猜忌之心,世間何可無此人也!退之平生倔強,到此遭卻毒手矣。]

藩鎮之弊

李林甫欲斷節度入相之途,卒啟祿山范陽之亂,真所謂“一言喪邦”也。顧藩鎮之禍,綿延而不可解者有二,曰稱留后,曰軍中擁立。而是二者,皆自朝廷發之。開元十五年,以蕭嵩為河西節度副大使。嵩本鶉觚小吏,以才干為王君彝腹心,至是代君彝節制,此則他日留后之端電。乾元元年,平盧節度使王玄志死,裨將李懷玉殺玄志之子,而推侯希逸,朝廷即授以節,此則他日軍中擁立之漸也。要而言之,兵驕則逐帥,帥強則叛上,二語可盡藩鎮之弊。

白樂天行藏

白樂天與楊虞卿為姻家,而不累于虞卿;與元稹、牛僧孺相厚善,不黨于元稹、僧孺;為裴晉公所愛重,而不因晉公以進;與李文饒隙,而文饒終未嘗深害之者。處世如是,人亦足矣。推其所由,惟不汲汲于進,而志在于退,故能安然于去就愛憎之際,綽有余裕也。自刑部侍郎以病求分司,時年才五十八,自是蓋不復出。中間一為河南尹,期年輒去;再除同州刺史,不拜。雍容無事,順適其意而滿足其欲者十有六年。方太和、開成、會昌之間,天下變故,所更不一,元稹以廢黜死,李文饒以讒嫉死,雖裴晉公猶懷疑畏,而牛僧孺、李宗閔皆不免萬里之行。所謂李逢吉、令狐楚、李玨之徒,泛泛非素與游者,其冰炭低昂未嘗有虛日,顧樂天所得,豈不多哉!

昌黎史禍

昌黎之避史筆也,柳州諍之是矣。然其時故有說焉。《淮西碑》則以為失實而踣,而段文昌改撰之;《順宗錄》則以為不稱而廢,而韋處厚續撰之;《毛穎傳》足繼太史,乃當時誚其滑稽;《裴晉公書》后世訾其紕繆。使退之而任史,其禍變當有甚此者。

韓昌黎晚信佛老

韓昌黎表諫佛骨矣,潮陽一貶,至濱死不悔,晚乃與佛子大顛游。又作《李于墓志》,歷序以服食敗者數人為世戒,晚年至親脂粉故事,服食用火靈庫,卒致絕命。是所謂笑前車之覆轍,而疾鞭以追其后也。儒者之無特操如此!

李虛中子平

今之祿命家言子平者,其說始于唐殿中侍御史李虛中也。虛中后以服水銀疽發背死,不知其曾自推算否

王叔文之冤

王叔文以不良死,而史極意苛謫,以當權奸之首,至與李訓輩齊稱,抑何冤也!觀順宗即位之初,所注措如罷官市,卻貢獻,召用陸贄、陽城,貶李實,相杜佑、賈耽諸耆碩,革德宗大敝之政,收已渙之人心,皆叔文啟之也。其所最要者,用范希朝為神策行營節度使,韓泰為司馬,奪宦官之兵而授之文武大吏。卒為宦官所持,遂亟貶至砣死,而禍亦最烈,實由于此。當劉辟為韋皋求三川,至許以死,相助金錢,溢于進奏之邸。使叔文小有欲,不難為所餌,顧叱而欲斬之,抑何牡也!皋以逆知叔文之失宦者心,故敢抗疏直言其失而亡所顧忌,豈得為定論耶!嗟乎!叔文誠非賢人君子,然其禍自宦官始,不五月而身被惡名以死,此其情有可原者,故為表之。

八司馬伸氣

唐八司馬,皆天下奇才,豈不知趣權利之可恥 蓋叔文欲誅宦官,強公室,正義舉也。特計出下下,為所反噬,故善良皆不免。當日有所拘忌,不得不深誅而力詆之。后人修書,尚循其說,似終不與人為善,非《春秋》之意也。惟范文正公嘗略及之,八司馬庶幾稍伸氣矣。

牛、李有同惡

唐文宗方用李訓、鄭注,欲求奇功。一日延英謂宰相:“公等亦有意于太平乎 何道致之 ”僧孺日:“臣待罪宰相,不能康濟天下,然太平亦無象。今四夷不內侵,百姓安生業,私室無強家,上下不壅蔽,下不怨讟。雖來及全盛。亦足為治矣。更求太平,非臣所及也。”退謂諸宰相:“上責成如此,吾可久處此耶 ”既罷未久,李訓為甘露之事,幾至亡國,帝初欲以訓為諫官,德裕固爭,言訓小人,咎惡已著,決不可用。德裕亦以此罷去。二人趣向不同,及臨訓、注事,所守若出于一,可謂有同惡矣。余按小說云:牛李如冰炭,唯嗜石財如一人,是又有同好也。

柳子厚《非國語》報

柳子厚平日法《國語》為文章,而其后也,作《非國語》,歷詆其疵病不少置。陸放翁日:坡公在嶺外,特喜子厚文,朝夕不去手,與陶淵明并稱二友。及北歸,與錢濟明書,乃痛詆子厚《時令》、《斷刑》、《四維》、《貞符》諸篇,至以為小人無忌憚者,豈亦《非國語》之報耶!

道家三尸神之謬

道家言三尸神,謂之三彭,以為人身中皆有是三蟲,能記人過失,至庚申日,乘人睡去,而讒之上帝。故學道者至庚申日輒不睡,謂之守庚申,或服藥以殺之。小人之妄誕有如此者。學道之人,積功累行,以求無過,豈有僥幸蔽覆、欺罔上帝可以為神仙者乎 上帝照臨四方,而乃納三尸讒言,則亦謬悖之甚矣。然凡學道者,未有不信其說。柳子厚最號強項,亦作《罵尸蟲文》。獨唐末有道士程紫霄,一日朝士會終南太極觀守庚申,紫霄笑日:“三尸何有 此吾師托是以懼為惡者爾。”據床求枕,作詩以示眾日:“不守庚申亦不疑,此心長與道相依。玉皇已自知行止,任爾三彭說是非。”投筆鼻息如雷。孰謂子厚而其徒之不若耶

劉禹錫不敢用糕字

劉禹錫作《九日》詩,欲用“糕”字,以其不經見,迄不敢用。故宋子京詩云:“劉郎不敢題糕字,虛負詩中一世豪。”然白樂天詩云:“移坐就菊叢,糕酒前羅列。”則固已用之矣。劉、白倡和之時,不知曾談及此否

李德裕知所本

唐至文宗之朝,可謂衰弱矣。武宗既立,得一李德裕相之,而威令遂振。德裕初為相,即上言日:“宰相非其人,當亟廢罷。至天下之政,則不可不歸中書。”武宗聽之,號令紀綱,咸自己出,故能削平僭偽,號為中興。

唐不立后之禍

唐自肅宗張后之后,未嘗有正位長秋者。史所載皇后,皆追贈;其太后,則皆所生子為帝而奉上尊號者也。憲宗以郭汾陽孫女為妃,既為令族,又有淑德,可以正位矣。乃以其宗強。恐既立之后,后宮不得進,遂終身為妃。自后人主皆不立后。然文宗崩,既有太子,仇士良等廢之而立武宗。武宗崩,既有皇子,諸宦官廢之而立宣宗。宣宗崩,遺命立夔王,王宗實等廢之而立懿宗。雖當時中人專權,古今所無,亦因椒房虛位。宮闈無主,所謂皇子者,皆無寵無威之人。故上宮彌留之際,宰輔既隔在外庭,中人遂得以肆行無忌,顯違詔旨,私立所厚,而莫可禁止也。

郭汾陽后裔之賢

唐穆宗長慶四年,宦官請郭太后臨朝稱制。太后日:“武后稱制,幾危社稷。我家世守忠義,非武氏比。太子雖少,但得賢宰相輔之,卿等勿預朝政,何患國家不安 自古豈有女子為天下主,而能致唐虞之理乎 ”取制書手裂之。太后兄釗聞有是議,密上箋日:“若果徇其請,臣請先帥諸子納官爵,歸田里。”太后泣日:“祖考之靈,鐘于吾兄。”郭氏,汾陽裔也,可無愧祖武矣,視漢馬后暨廖、防輩為何如人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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