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戌部
- 豈有此理
- 空空主人
- 3251字
- 2015-12-26 23:52:13
官吏豈有此理
吏之所以酷,是以其清廉不恃;官之所以貪,是以其親善為柄。
天下貪官污吏橫行,必是暴君使然。貪官可恨,污吏可憎;然多一二酷吏,未必不可以使天下某地某方吏治為之一清。
酷,好于貪,好于污。人只見其酷,未嘗見其清,未嘗見其正,憾矣!
酷吏可敬
夫吏以“酷”名,蓋人惡之、恨之也。然酷吏中亦有廉足以為儀表,一切彬彬,質有其文武者,其政雖慘酷,其方略教導,禁奸止邪,斯稱其位也。漢之郅都、張湯者,酷烈為甚,然其廉正亦古今之極,人畏之,亦敬之,天地共鑒,夷狄咸服。
漢酷吏郅都為人勇,有氣力,公廉,不發私書,問遺無所受,請寄無所聽。常自稱曰:“已倍親而仕,身固當奉職死節官下,終不顧妻子矣。”
濟南氏宗人三百余家,豪猾,二千石莫能制,于是景帝乃拜都為濟南太守。至則族滅氏首惡,余皆股栗。居歲余,郡中不拾遺。旁十余郡守畏都如大府。
郅都遷為中尉,丞相條侯至貴倨也。而都揖丞相。是時民樸,畏罪自重,而都獨先嚴酷,致行法不避貴戚,列侯宗室見都,側目而視,號曰“蒼鷹”。
臨江王征詣中尉府對簿,臨江王欲得刀筆為書謝上,而都禁吏不予。魏其侯使人以間與臨江王。臨江王既為書謝上,因自殺。竇太后聞之,怒,以危法中都,都免歸家。
孝景帝乃使使節拜都為雁門太守,而便道之官,得以便宜從事。匈奴素聞郅都節,居邊,為引兵去,竟郅都死不近雁門。匈奴至為偶人像郅都,令騎馳射,莫能中,見憚如此。匈奴患之。
如此酷吏,匈奴且敬畏之,比后世附胡之吉溫者流,天淵也。
漢酷吏張湯決獄,即上意所欲罪,予監史深禍者;即上意所欲釋,與監史輕平者,所治即豪,必舞文巧詆;即下戶羸弱,時口言,雖文致法,上財察。于是往往釋湯所言。
湯至于大吏,內行修也。通賓客飲食,于故人子弟為吏及貧昆弟,調護之尤厚。其造請諸公,不避寒暑。是以湯雖文深意忌不專平,然得此聲譽。
而刻深吏多為爪牙用者。依于文學之士,丞相弘數稱其美。及治淮南、衡山、江都反獄,皆窮根本。嚴助及伍被,上欲釋之。湯爭曰:“伍被本畫反謀,而助親幸出入禁闥爪牙臣,乃交私諸侯如此,弗誅,后不可治。”于是上可論之。湯益尊任,遷為御史大夫。
匈奴來請和親,群臣議上前。博士狄山曰:“和親便。”上問其便,山曰:“兵者兇器,未易數動。高帝欲伐匈奴,大困平城,乃遂結和親。孝惠、高后時,天下安樂。及孝文帝欲事匈奴,北邊蕭然苦兵矣。孝景時,吳、楚七國反,景帝往來兩宮間,寒心者數月。吳、楚已破,竟景帝不言兵,天下富實。今自陛下舉兵擊匈奴,中國以空虛,邊民大困貧。由此觀之,不如和親。”上問湯,湯曰:“此愚儒,無知。”狄山曰:“臣固愚忠,若御史大夫湯乃詐忠。若湯之治淮南、江都,以深文痛詆諸侯,別疏骨肉,使蕃臣不自安。臣固知湯之為詐忠。”于是上作色曰:“吾使生居一郡,能無使虜入盜乎?”曰:“不能。”曰:“居一縣?”對曰:“不能。”復曰:“居一障間?”山自度辯窮且下吏,曰:“能。”于是上遣山乘鄣。至月余,匈奴斬山頭而去。自是以后,群臣震懾。
河東人李文嘗與湯有,已而為御史中丞恚,數從中文書事有可以傷湯者,不能為地。
湯有所愛史魯謁居,知湯不平,使人上蜚變告文奸事,事下湯,湯治,論殺文,而湯心知謁居為之。上問曰:“言變事蹤跡安起?”湯詳驚曰:“此殆文故人怨之。”謁居病臥閭里主人,湯自往視疾,為謁居摩足。趙國以冶鑄為業,王數訟鐵官事,湯常排趙王。趙王求湯陰事。謁居嘗案趙王,趙王怨之,并上書告:“湯,大臣也,史謁居有病,湯至為摩足,疑與為大奸。”事下廷尉,謁居病死,事連其弟,弟系導官。湯亦治他囚導官,見謁居弟,欲陰為之,而詳不省。謁居弟弗知,怨湯,使人上書告湯與謁居謀,共變告李文。事下減宣。宣嘗與湯有,及得此事,窮竟其事,未奏也。
會人有盜發孝文園瘞錢,丞相青翟朝,與湯約俱謝,至前,湯念獨丞相以四時行園,當謝,湯無與也,不謝。丞相謝,上使御史案其事。湯欲致其文丞相見知,丞相患之。
丞相之三長史皆恨湯,欲陷之,合謀曰:“始湯約與君謝,已而賣君;今欲劾君以宗廟事,此欲代君耳。吾知湯陰事。”使吏捕案湯左田信等,曰湯且欲奏請,信輒先知之,居物致富,與湯分之,及他奸事。
事辭頗聞。上問湯曰:“吾所為,賈人輒先知之,益居其物,是類有以吾謀告之者。”湯不謝。湯又詳驚曰:“固宜有。”
減宣亦奏謁居等事。天子果以湯懷詐而面欺,使使八輩簿責湯。湯具自道無此,不服。于是上使趙禹責湯。禹至,讓湯曰:“君何不知分也。君所治夷滅者幾何人矣?今人言君皆有狀,天子重致君獄,欲令君自為計,何多以對簿為?”湯乃為書謝曰:“湯無尺寸功,起刀筆吏,陛下幸致三公,無以塞責,然謀陷湯罪者,三長史也。”遂自殺。
湯死,家產直不過五百金,皆所得奉賜,無他業。昆弟諸子欲厚葬湯,湯母曰:“湯為天子大臣,被污惡言而死,何厚葬乎!”載以牛車,有棺無槨。
天子聞之,曰:“非此母不能生此子。”乃盡案誅三長史。丞相青翟自殺。
嗚呼!酷吏若湯者,雖酷烈,然廉亦極矣。比唐來俊臣之納金入贓、辱人妻女,勝不知幾何也!酷吏若湯者,雖可畏,亦可敬也。
酷吏可愛
夫吏以“酷”名,蓋人惡之、恨之也。然酷吏中亦有純巧而可憐者也。所作所為,皆率且乖也。雖酷烈為甚,亦有令人憐之處也。
漢酷吏張湯少時,其父嘗出,湯為守舍。還而鼠盜肉,其父怒,笞湯。湯掘窟得盜鼠及余肉,劾鼠掠治,傳爰書,訊鞫論報,并取鼠與肉,具獄磔堂下。其父見之,視其文辭如老獄吏,大驚。至純、至真,其年少如此者,豈不可愛?
唐酷吏周利貞,武后時為錢塘尉,時禁捕魚,州刺史飯蔬。利貞忽饋佳魚,刺史不受,利貞曰:“此闌魚,公何疑?”問其故,答曰:“適見漁者,禽不獲,而有魚焉,闌得之。”刺史大笑。諂故諂矣,然巧而可愛。
護 過
嘗聞護過,與護疾同;自謂無過,即過之叢。過而能改,庶幾圣賢;文過飾非,小人以為常;聞過則喜,君子亦難之。
徐存齋由翰林督學浙中時,年未三十。一士子文中用“顏苦孔子卓”,徐勒之,批云:“杜撰。置四等。”此生將領責,執卷請曰:“太宗師見教誠當,但‘顏苦孔子卓’,出揚子《法言》,實非生員杜撰也。”徐起立曰:“本道僥幸太早,未嘗學問。今承教多矣。”改置一等。一時翕然,稱其雅量。
不吝改過,即此便知名宰相器識。聞萬歷初,公有《士作怨慕章》一題,中用“為舜也父者為舜也母者”句,為文宗抑置四等,批“不通”字。公自陳,文法出在《檀弓》。文宗大怒曰:“偏你讀《檀弓》,更置五等。”人之度量相越,何啻千里。宋太祖嘗以事怒周翰,將杖之。翰自言:“臣負天下才名,受杖不雅。”帝遂釋之。古來圣主名臣,斷無使性遂非者。
又聞徐公在浙時,有二三爭貢,嘩于堂下,公閱卷自若。已而有二生遜貢,嘩于堂下,公亦閱卷自若。頃之,召而謂曰:“我不欲使人爭,亦不能使人讓。諸生未讀教條乎?連本道亦在教條中,做不得主。諸生但照教條行事而已。”由是爭讓皆息。公之持文體皆此類也。
古人云:人非圣賢,孰能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今人誦其言,而鮮能行其事。倘能行其事,則庶幾“不二過”,可為“亞圣”也。
升官圖
忠佞由來分兩涂,德才豈與受贓符。一將名字傳見口,莫把升官當畫圖。
伶 諫
宋時大內中,許優伶以國事入科諢,作為戲笑。蓋兼以廣察輿情也。秦檜當國,和議既成,無迎還二圣意。又檜一日于朝堂假寐,誤墜其巾,都察院吳某立置曲柄荷葉,托首安于椅后,遂名曰“太師椅”。有二優因戲于上前,一人捧太師椅,安排座位,一人盛服緩步而出,耳后戴大金環二垂至前肩。一人問曰:“汝所戴是何物?”曰:“此名‘二勝環’。”一人直前將雙環擲諸其背,曰:“汝但坐太師交椅,受用足矣,二勝之環,丟之腦后可也。”韓胄當國恃功,妄作諸事,皆矯旨行之,偶值內宴,伶人王公謹曰:“今日之事政如客人賣傘,不油里面。”史彌遠當國,威福日盛,凡有夤緣者必奔走其門。一日,伶人于上前演劇,一人扮顏夫子,喟然而嘆,子貢在旁,曰:“子何憂之深也?”顏子曰:“夫子之道,仰彌高,鉆彌緊,未知何日望見,是以嘆耳!”子貢曰:“子誤矣,今日之事,鉆彌緊何益?只須鉆彌遠足矣。”余謂伶人之慧心壯膽,固屬可嘉,而諸帝之側聞譎諫,如聵如聾,何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