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 續紅樓夢未竟稿二十回
- 張曜孫
- 12432字
- 2015-12-26 19:01:53
單說寶玉在瀟湘館,青棠陪著讀書,又有寶釵、黛玉等時來講說。讀書一覽如夙習,不止十行并下。略有所疑,便與寶釵、黛玉、青棠等相質問,真是六通四辟,貫串錯綜,心中大樂。麝月本不識字,這時也跟著青棠認字讀書。翠簣、秀筠本是黛玉教過的,也都高興讀書寫字。紫鵑、鶯兒等見寶黛讀書,也跟著學習。這所謂上行下效了。
一日,麝月替寶玉到王夫人那里請安,王夫人細問寶玉近日情形,麝月一一回了。王夫人笑道:“這孩子這回曉得用功了,他-自小至今從沒有這么認真過。不要太辛苦了,弄出病來,你們勸著他晚上到底要睡睡。這天往后更冷了,豈不要受涼呢!”麝月道:“我們都勸過。二爺說,他自從在山中打坐以后,便不磕睡。我們勸說,到底閉眼也養養神,所以晚上也有睡的時候,也有打坐的時候,總是棠[仙]陪著的。”王夫人道:“這棠仙也不吃也不睡,果然的?”麝月道:“不但這個,這回子大家穿著皮衣,他還穿著紗衣,手還是滾熱的。二爺看書,不知道的問他,他都知道。他還出題目,教給二爺做文章哩。”王夫人道:“這真是個仙人。”麝月道:“我們老爺、太太同二爺、奶奶想來都是仙人,所以才能使喚著仙人哩!”
王夫人道:“我因為你老實妥當,所以特地派你去。你曉得,從前二爺專靠襲人,這回子二爺回來,偏他倒先出去了。現在就是你年紀大些,人也妥當,所以我把寶玉交給你,你好好的招呼。我想襲人這人雖好,究竟沒有福氣,你瞧著還有點福氣。你安心伺候著,少不得有好處到你。”麝月回道:“太太吩咐,緊記著,格外留神。奶奶也吩咐過了,叫我單管伺候白日的事,晚上事交給棠仙。至于二爺現在,伺以前小時候大兩樣了,那些脾氣全沒有了,太太可以請放心。”王夫人道:“這回子娶了媳婦,這些事我其實也可以不必管了,不過見你想起來,一半也為著你。”麝月答應:“是。”
王夫人道:“這襲人從前卻是我再三勸他出去的。這回子你二爺回來,他知道了保不定心上懊悔。你二爺這些時也總沒有提起他來,想來也恨他先去了。我想起來,那時候倒不該勸他。”麝月道:“這也是各人自己的主意,他這回也未必就懊悔,懊悔也遲了。至于太太、奶奶們也曾吩咐過奴才,奴才們自己不愿出去,太太也沒有不依。襲人出去,究竟還是他自己要出去的,太太倒不必介意。”王夫人笑道:“你竟比他還強,所以我說你可靠。”說罷,把炕桌一個小玻璃匣子拿過來,道:“今兒我檢些東西給喜姑娘,剩下這付環子給你罷。”麝月接在手中,磕頭謝了賞,又站一回,退了出來。
到寶、黛屋里,將這些話回了,又把賞的東西送與寶、黛看過。黛玉笑道:“恭喜,恭喜!這省得我們想法了。前兒我就同你說過的,叫你不要拘。”麝月道:“這都是兩位奶奶的恩典提拔的。”寶釵將他一把拉至炕前,附耳說道:“你幾時陪二爺的?”麝月道:“青棠在那里陪著的”。”寶釵道:“二爺不叫你?”麝月道:“沒有叫我。”寶釵道:“這回子二爺不比從前了,你倒不必拘。況且太太也吩咐過了。”麝月面紅不語。黛玉道:“我們那兩個同你還合得來么?”麝月道:“做事言談都比我好,只是同二爺到底生些。”黛玉道:“你同青棠好不好?”麝月道:“棠仙是仙人,連二爺都敬重他,一口一聲叫姊姊。我們都當他主子,那個敢輕慢他呢!”黛玉道:“不是這么說,你們相好不相好?”麝月道:“他待我們最和氣的,最喜歡同人玩笑。”黛玉笑道:“你既敬服他,你凡事都問他,聽他就是了。我們紫鵑就同他最好的。”麝月道:“我還要看看紫鵑去。“走到紫鵑處,談了一回。
必到瀟湘館,又回了寶玉。寶玉尚未開言,青棠笑道:“這是過了明路了,大喜,大喜!今兒也可以陪陪二爺了,逐躲著做什么!”麝月笑啐道:“我不該當著你說,你又拿人開心!這也不像個仙人的體統。”寶玉不禁失笑。青棠笑道:“你不當著我說,我難道就不知道?我倒替你道喜,你倒給我釘子碰。我看你今兒陪二爺不陪?”麝月道:“不同你說了。”走至后邊。青棠道:“二爺今兒躺躺罷。”寶玉道:“也好。”于是吃了飯,談了一回。青棠道:“二爺先躺下,叫他們關門去。”
寶玉寬衣就枕,瞑目調息,定了一回,覺得身畔有人,以為青棠來了。停了一回,不見動靜,又覺耳畔鼻息比青棠重些。睜眼看時,原來是麝月。見他業已沉睡,不去驚著。他想道:“這是他說了青棠,青棠使的法兒了。且等他自己醒來,看他怎么樣?”輕輕的抱著,依舊合目調息,多時總不見醒。又想道:“這帳中亮的,他一醒了必要大驚小敝,叫老婆子們聽了倒不好。”遂輕輕坐起來,把玉摘下,將帕子包了,塞在枕下,一時帳中昏暗。約莫四五更時,聽得麝月翻身醒了。覺被中尚有一人,轉身看時,又看不清楚。但覺肌膚細膩,香氣微微,想道這一定是棠仙來同我玩。便道:“棠仙姊姊,你來同我玩,我竟要親近親近你這仙人,請教請教你的仙體哩。”一面說,一面以手撫摩,寶玉總不做聲。
一回兒,忽然跳起來道:“你是那個?睡在我床上來1”寶玉也猛然驚醒,說道:“是那個?”麝月定了神,道:“是二爺么?”寶玉道:“你是麝月姊姊嚇?”麝月道:“二爺怎么睡到人家床上來,也不告訴一聲,把人都嚇死了。”一面說,一面找衣服,滿床摸到,再找不著。寶玉道:“我記得睡了一回了,幾時到你床上?你是幾時來的?我還不知道。你倒怪起我來!”麝月道:“這到底是哪里?我記得明明白白的睡在自己床上的。”寶玉道:“不要著急,你且睡了。大不過在這里,不是你的床上,就是我的床上。你瞧,凍著了。”麝月道:“我起來瞧瞧!”又道:“我的衣服呢?這怎么了?”說著笑起來。
寶玉道:“姊姊快不要嚷,叫人家聽見了,倒要做笑話說的。我們從前在怡紅院也怪好的,你也陪著我,也一塊兒玩笑-這回回家來,姊姊們都拘拘束束的,所以我也不敢十分親近。今兒姊姊既來了,就睡著何妨。”麝月道:“你說我來,我到底幾時來的?”寶玉道:“我要問姊姊,姊姊倒問我?我何嘗知道你幾時來的呢!我要知道,我早叫醒你丁。”麝月不做聲。寶玉拉他道:“冷天凍著不是玩的;”麝月只是嗚咽。寶玉道:“姊姊,我知道了,你一定說了青棠,青棠同你玩的。”
一語提醒麝月,道:“一點不錯,我才夢里好像同著棠仙上哪里去似的,一定是他作弄我。”寶玉道:“姊姊!我們好好的睡著,你又著什么急!姊姊要不和我好,我也不敢勉強。好姊姊!你不要著急。”麝月道:“我們原是自小在一塊慣的,不過這回子大了,不得不避些。我難道不懂太太的恩典?太太既當我個人,我也要存個規矩,怎么說我不同你好呢!”寶玉道:“既同我好,為什么這么著急?”麝月道:“叫人家曉得了,豈不笑話!”寶玉道:“這回子沒人知道。你一吵嚷,人家倒要知道了,那才說不明白哩。”麝月點頭。又道:“這回子大約不早了,天也快亮了,我們起來罷。”寶玉道:“姊姊找衣服找著了么?”麝月道:“呸!我也昏了!懊二爺你給找找。”寶玉起來,床上各處一找,并無衣服,說道:“這也奇了!我的衣服也沒有,我起來拿燈照照。”
寶玉起來,出至幔外,把個手照點上了,到床一照,并無衣服。麝月見燈來照,把被窩緊緊裹著。寶玉出幔去,放了燈,復上床來。悄悄說道:“我的衣服也不知那里去了,明兒怎么起來!懊姊姊!我身子凍得冰涼的了,讓我焐一焐。”麝月恐他凍了,只得把被窩松了。寶玉進入被窩,麝月道:“好冷!真是凍了。”不禁將身偎貼。寶玉道:“棠仙的意思,也不是真同你玩。因著他曉得我們本好,太太又吩咐過了,所以他替你撮合。姊姊既說同我好,為什么又這么固執呢!”麝月道:“太太既吩咐了,我們樂得明公正氣的,何必一定要鬼鬼祟祟酌,叫人笑話呢!”寶玉道:“姊姊說的原是,所以我也并無妄念。依我說,青棠也沒有不曉得的事。你以后凡事倒請教他,聽他的話,他也不是捉弄人、笑話人的。”麝月道:“我本來敬服他,昨兒是說急了,我把話說重了些。明兒我磕他的頭,陪他的話。二爺要是可憐我,二爺回太太收了我,我還怕什么呢!要是這么著,我總不愿意。”說著又哽咽道:“要是愿意,為什么不做襲人呢!二爺同襲人的事,不但我曉”得,大家都曉得。這回子襲人在哪里?,可見一個人也要有的主意的。”寶玉道:“姊姊說得是。只是…”
一語未畢,聽見背后說道:“真有主意,好得很!”兩人皆嚇了一跳。舉目看時,見棠仙睡在寶玉后背。寶玉笑道:“姊姊今兒玩得人出神人化。”麝月道:“棠仙姊姊!我得罪了你,你罵我、教訓我都使得,怎么這么玩!把人嚇也嚇死了。好棠仙!你饒了我罷!我回來替你磕頭陪罪。你恕我愚人不知重輕,“一時亂說。”一面說著一面流淚。
青棠笑道:“好姊姊!你不要生氣。你真是個好樣兒的,我也敬服你。你瞧,二爺也不是那種強人的人,你好好的躺一躺,我送你回去。”麝月道:“你倒說怎么把我弄來的?”青棠道:“我攜著姊姊的手,姊姊還同我說著話,同你到這里,怎么你不記得了?”麝月道:“不錯的,這是夢里嚇。”青棠道:“這難道不是夢里?”麝月道:“這是大家醒著,怎說是夢里呢!這真把人弄糊涂了!不管怎樣,你把我的衣服給我,我好起來。”青棠道:“你的衣服在你床上。你在這床上找,自然沒有。你要我去替你拿來,但是開門出去到你房中拿衣服,恐怕大家要知道了,又有人拿你開心,“你卻不要怪我。”麝月道:“這怎么好!”說著,又要哭了。
寶玉道:“好姊姊!我替他[陪]個罪,你送他回房去。我看著怪難過的。”青棠道:“姊姊不要著急,我送你去。”說著翻進里床,一把把著說道:“紫鵑姊姊,我也同他好。你到底同我好不同我好?”麝月道:“我敬服姊姊什么似的,怎敢輕慢你!我是個粗人,昨兒說話說冒失了,是我該死。”青棠道:“不是昨兒的話,你要真同我好,不要拘拘束束的。我同你細細的談心,你少不得將來還要感激的。今兒原是我試試你的,怕你嚷得人家知道,我所以也在這里。”麝月道:“這么,我們說的話你都聽見的了?”青棠道:“我便不聽見,也曉得你同二爺從前怎樣的玩笑。你要我說一遍不要?”麝月道:“好姊姊!我知道你是神仙,你可不要說!”青棠道:“你既知道我曉得,你又裝什么腔呢!”麝月道:“也不是在你跟前裝腔,從前小時候大家都不知道世事,這會子自然要拘束一點。好姊姊!你要不許,我往后依你就是了。”青棠道:“真的?”麝月道:“這有什么假的!”
青棠將麝月遍身撫摸,急得麝月只叫:“好姊姊!饒我罷!”寶玉也幫著勸。青棠道:“罷了!我看著也怪可憐的。姊姊你閉了眼。”麝月閉了眼。青棠推他道:“你翻個身!“麝月翻身向里。青棠拉過夾被將他蓋了。回身向寶玉道:“今兒玩得他也夠了。這個人卻是個好人,我也愛他。”寶玉道:“姊姊慢慢的教導他,他比紫鵑、鶯兒人略粗些、卻也誠實。”寶玉見麝月半日不言語,說道:“睡著了。”棠仙一把把被拉過,說道:“正睡得沉哩,明兒早上還不醒哩。”寶玉看時,麝月已不見了。笑道:“姊姊這法真妙!真是仙法。”青棠道:“這算什么仙法呢!玩兒罷了。”兩入睡了一回起來。
青棠開門出去叫人。翠簣等都起來了,見麝月還未起來,寶玉吃了點心出去了,才起來,怏怏沒有意興,大家也不理會。下午悄悄拉著棠仙說道:“棠仙姊姊!我昨兒一時急了不留神,說話冒犯了你,不要怪我。替你磕個頭。”說畢就要跪下。青棠”把拉著道:“姊姊這做什么!你幾時得罪我。—我們這么好,你還是客氣!”麝月道:“我有句話求教你。我昨夜得一個夢,奇怪得很,好像同真的一樣。及至醒來,還睡在床上,不知主何吉兇?”遂細細的告訴一遍。青棠道:“這也沒有什么奇怪,這是個好夢。你夢中說的要明公正氣的收你,這一定應的。姊姊,你的為人,同紫鵑姊姊一樣,是千好人。我們都是一會中人。我老實告訴你罷!我是小姐叫我陪二爺的,已經這些時了,你可曉得?”麝月道:“不曉得。你是仙人,你陪二爺原無礙,不比我們。”青棠笑道:“我們一塊陪二爺如何?”麝月道:“使得。”青棠道:“姊姊,”到那時又不要笑起來。”又道:“照你昨兒夢中的樣,陪陪二爺,人家又不知道,這使得使不得呢?”麝月笑道:“只怕昨兒的夢是姊姊叫我做的,姊姊何苦作弄我!“青棠道:“我明明告訴你,你自己說是婪,本來何嘗是夢呢!若說我要捉弄你,你睡著了,我不但把你送到二爺處,便把你送到人家去也容易。比如昨兒,要不是二爺,你還逃的了?姊姊!你的喜事也近了。你到閑著,同紫鵑姊姊、鶯兒姊姊談談,將來就曉得我是好意。”麝月道:“我總跟著姊姊,姊姊叫我怎樣我總依,姊姊收我做個徒弟罷!“自此,麝月與青棠分外親熱,見了寶玉,也不似從前那樣拘束了。
看看過了十月,惜春、喜鸞吉期已近,兩邊甚是忙碌。這邊到底人多,還不覺得,那邊外頭有些朋友家人幫著也還勉強。內里只有舒姨娘一人,同二三個丫頭,一天娶兩個媳婦,又局面寬大,事事要體面,以致頭緒煩多,把舒姨娘忙得飲食俱廢。瓊玉看著心中著急;仔細一想,并無別人可以請來幫忙,只得找柳湘蓮,要想請他姑母過來幫著料理。偏值湘蓮報了舉人,家中也是忙忙的,寶玉、賈璉反過去替他張羅。因又打發仆婦去與黛玉商量。
黛玉回了王夫人,王夫人道:“你這會子都算這邊的人,該在家料理,但親家那邊只有一個人,自然累了。我們這里到底還多幾個人,你姑且從權,”就過去罷了。”黛玉遂把管的事交與寶釵,寶釵答應了,又道:“我們媽媽不算女家人,可以去幫個忙。”黛玉道:“這好得很了?我自己請去。”遂帶了紫鵑、青鸞先到薛姨媽處,請定了,又約了岫煙,然后回來,幫著料理。
到了吉期,這日賀客盈門,內里岫煙、薛姨媽幫著照應,外間薛蝌、甄寶玉等相助。一切繁華熱鬧,不必細言。黛玉道:“請瓊玉進來。”與舒姨娘商量道:“新人一同進門,還是一起拜堂呢?還是兩起拜堂?”瓊玉道:“一同過來,自然一同拜堂了。”黛玉道:“便一起拜堂,也有個次序。這話大家都沒有議定,到底怎樣呢?”瓊玉道:“自然四姑娘在前。”黛玉道:“喜姑娘是姊姊,四姑娘是妹妹,我們太太都算女兒的,難道姊姊倒居妹妹之后?似乎不大順當。”瓊玉道:“依姊姊怎樣呢?”黛玉道:“你的意思,自然要尊敬四姑娘,殊不知四姑娘絕不在這上頭講究。依我說,拜堂結親次序,自然要讓喜姑娘。你把四姑娘住了正樓,喜姑娘住了東樓,你原是以四姑娘為主。將來這稱呼怎樣,也要斟酌定了,好吩咐下人。”瓊玉道:“姊姊說得是。下人的稱呼,這卻沒有想到。”
黛玉道:“你這回子現已居官,又是一家之主,那少爺的稱呼可以免于,應該都稱老爺。姨娘已受太安人封典,應該稱老太太。新人過來,便應稱太太。但兩位太太怎樣分別,這要斟酌。”舒姨娘道:“瓊玉又沒有兄弟,大太太、二太太也還使得”黛玉道:“也只得如此。但稱那個作大太太呢?”瓊玉道:“自然四姑娘。”黛玉道:“四姑娘必不肯,又是大家推讓,不如姨娘定了的好。”舒姨娘道:“依著次序,自然年紀大的稱大太太。”黛玉道:“還有一說。喜姑娘在前,四姑娘必不介意;若四姑娘在前,喜姑娘居次,喜姑娘心里未必泰然。況且喜姑娘是那邊先說的,你反耽擱許久,倒去求四姑娘;及至四姑娘叫你求喜姑娘,你才開口。這回子再把人家居次,叫喜姑娘心上怎么過得去呢!旁人怕也要議論“姊居妹下”的。”舒姨娘道:“小姐說的是。四姑娘那日原說讓他的、,就這么定了。你心里怎樣的敬服四姑娘,你提另行去,我們不管。”瓊玉只得依了。
一回兒,新人進門。結親已畢,送人洞房。”瓊玉只得先至東樓合巹,再至正樓。兩邊新房陳設,一是華麗,一是閑雅,觀者無不艷羨。也有詢訪的,也有議論的,也有知道底細的,也有不知道的,紛紛不一。到客散之后,瓊玉來至舒姨娘處,黛玉也在那里。瓊玉道:“姊姊這幾天累得很了。”黛玉道:“累倒不覺得,事頭卻零碎得很。這回好了。我爽利明兒給你道喜的了。”瓊玉道:“我要請教姊姊。”坐近黛玉身旁,低低的說道:“我今兒到歲寒樓去不去?”黛玉道:“這怎么說?我不懂。”瓊玉道:“從前四姑娘當面說的話,他的意思不過掛個虛名,一切世事是不能的,這事姊姊也聽見來,今兒恐怕未必要我去。我若去,又怕四姑娘惱;若竟不去,又怕冷落了他,況且也不像個樣兒。倒沒了主意了,所以請教姊姊。”
舒姨娘聽著笑,黛玉也笑道:“你也是個聰明人,怎么這點事就沒主意的!照這么著,將來這兩位太太恐怕你招呼不過來呢。四姑娘原說借個名兒,今日拜堂結親,都是這名兒之內,你這回子又什么去不得呢!難道不在名兒之內?至于四姑娘意思怎么樣,你見機而行,不要拗他就是了。”又笑道:“你想來也不敢拗他的,毋須我囑咐。”又向舒姨娘笑道:“我們這兄弟真是至誠到了家!不是他,卻也求不動四姑娘的。真是佛都下了凡了!”舒姨娘道:“我們家里,小姐是個仙人,這回又來了一位佛,瓊兒的造化也不小。虧他還有這點誠實。他自從姊姊去了,不拘什么事就說忘了問姊姊,一回子又說要問姊姊去,天天的念誦著“不慣得很”哩,這回子姊姊回來了,自然的盡著問了。”黛玉道:“往后好問四姑娘了。”又道:“你還不去!我也要歇了。”
瓊玉笑著出來,帶了兩個丫頭到園中。上了歲寒樓,至中間坐下。叫丫頭:“進房去把太太帶來貼身伺候的姊姊找—位出來,說我有話說;”一會子,入畫出來,見了,磕下頭去。瓊玉站起來拉住,問了名字、年紀,知比惜春還大兩歲,想是自幼伺候的了。因說道:“姊姊是自幼伏伺姑娘的?”入畫答應道:“是。”瓊玉道:“我與姑娘結親的原委,你都曉得的?”人畫道:“那天姑娘在那邊,我也在那里。”瓊玉道:“我倒沒有留神。”又道;“我承姑娘面允,今日果然下降。姑娘是仙佛中人,我原不配忝為夫婦,但世俗結親也須要應個名兒。又不知姑娘意思如何,未敢造次。特地請姊姊出來,煩你代達姑娘,我在這里候信。”入畫聽著,含笑道:“姑爺請坐:我去回姑娘。”進入房去不多一回兒,出來說道:“請姑爺到東樓結親,姑娘這回子正打坐哩。到四更天,姑爺到這里來就是了。”瓊玉聽了,喜出望外,遂轉至東樓與喜鸞成親。
卻說喜鸞人才與寶釵相仿,在迎、探、惜、紋,綺之上,只因出身寒薄,父母早亡,所以無人問名。從前在榮、寧兩府往來,獨蒙賈母、王夫人之愛,又與寶玉最為友愛,心中常自忖度:“可惜寶玉這個人才生在自己家里。將來我若嫁得這么個人,方可稱意。”后來知道甄寶玉與寶玉一般的面貌便又移到甄寶玉身上來。又聞甄寶玉已與李紋締姻,自傷命薄,無人作主,失此人才,十分抑郁。忽聞王夫人要把他養做女兒,許與林瓊玉,心中自是喜歡。到了榮府,聽丫頭們說,”這瓊玉的好處,也不在寶玉之下,惟嫌年紀尚小,即使成了,也還要耐守數年。忽然聞得瓊玉”要求惜春,心中詫異。因想惜春必不能成,也還不十分著急。忽然又聽見惜春肯了,不但肯了,而且請瓊玉過來面議。初時還不相信,后來玉釧細細告訴了,才知竟有此事,不覺索然意盡,悶懣幾日;遂生起病來。
其時黛玉初來家中,上下都忙忙碌碌,也無人理會,也無人勸慰,心中輾轉思想,不恨惜春,反恨瓊玉。及至瓊玉、惜春面訂時,惜春說出定要先聘喜鸞,瓊玉當時面求,賈政、王夫人商允,玉釧又、一告訴,方漸漸的病懊起來。心想:“惜春是瓊玉注意的人,必是惜春居長,自己必然居次。”又想自己的容貌比惜春強了許多,瓊玉反拜服惜春,于自己略不措意,“這種人必是性情古怪,斷不能像寶玉這樣多情。”如此一想,不但有恨瓊玉的心,—并且有厭瓊玉的心。所以臨行時抱著王夫人大哭,王夫人等以為感恩依戀,不知其滿腔憤郁無所發泄也。
孰知一進門來,先請自己的轎子。拜堂時,惜春立他肩下。合巹時,又先到東樓,后到那邊。新房中陳設又十分華麗。家人仆婦丫頭滿口都稱大太太,心中反詫異起來。想道:“難道把我居長,把惜春反居次?又何必苦苦的求惜春!”又想道:“大約是瓊玉初求惜春的時候,未見惜春的相貌。及至見了,不大體面,所以把他居次,也未可知。”又想道“我的相貌他也未見,一定是丫頭仆婦們告訴他的。”又想:“惜春比我年紀小,以齒相序,也未可知。且看他待我的情意如何。”以此心中恨瓊玉、厭瓊玉的心已去了一大半。及至人靜后,聽得丫頭說道:“姑爺進來了。”一路靴聲進入房來。丫頭們都散去,自己掩了房門,將一邊幔子掛起,移燈人幔,寬衣上床。
喜鸞于帳隙偷窺,見瓊玉長身玉立,英秀之氣十分可愛,心中忖道:“這那里像十二三歲的人!原來長得這么大。這神情不像個無情的。”頃刻間把心上那一半也消歸烏有,反生出喜愛的心來。瓊玉又溫柔緩款的敘了一番的話,”并說“我是慕四姑娘道行,特地求來為講論的師友。一切家中的事,全仗姊姊主持,所以母親,姊姊定了,將姊姊作為正室。四姑娘同姊姊本是姊妹,還敘姊妹就是了。”喜鸞初時含羞不語,說到這里不能不答,只得說道:“我是因著四妹妹不耐煩瑣屑的事,所以勉強來幫他的。我如何敢僭妄呢。還要求老太太斟酌才好。”瓊玉道:“姊姊不必過謙,這是已經定了的,我所以先到姊姊這里。”喜鸞心中更加喜悅。一覺醒來,瓊玉起身道:“我失陪姊姊,去看看四姑娘。”喜鸞道:“你本該先到那里的。”
瓊玉笑著出來,看鐘上已交丑初,忙開門出來,”叫丫頭們進來陪伴。轉到正樓,入畫站在房門口,同人房中。見惜春淡妝端坐,瓊玉上前作揖,惜春起來回禮,坐下。瓊玉道:“兄弟竟得姊姊降臨,喜如夢寐,又承允從俗禮,更是望外深情。姊姊請寬衣,以應百年之好。”惜春道:“我從前本說過,但能借伉儷之名,與你晤聚。方才入畫來說,也要從俗應個名兒。既已結姻,原無不可。兄弟至誠人,想來不是哄我的。我卻薄有幾年功夫,自分也將成就。不要說今兒,便常在這里歇,也沒有什么。不曉兄弟你是如何,恐怕倒反不便,你要自己斟酌。”瓊玉忙道:“兄弟敬姊姊如明師益友,此來原不過遵母親的意思,依世俗的規模,豈敢竟以世俗之事相瀆!姊姊倘承俯允,兄弟也略盡一點親愛的心,此外并無妄念。姊姊若不以為然,兄弟陪坐請教,也可消此良宵。”惜春笑道:“這也不必,請寬衣便了。”又指入畫道:“這丫頭是我自幼用的,不能離開。他年紀也大了,兄弟不嫌粗蠢,收了他,我也安心過幾天。我自回老太太便了。”向入畫道:“你以后伺候姑爺,就與伺候我一樣,不可拘束避忌。你也算終身得所了。”入畫只得磕頭謝了惜春,又替瓊玉磕頭,瓊玉連[忙]拉起,還了一揖,道:“姊姊所說,無有不遵。但這事須回過母親,再行為定。”惜春點頭。叫:“入畫掩門,你們都散了罷。”
原來大家都要看這新人如何舉動,所以多少丫頭、媳婦都聚了來,也有在外房的,也有在廊下的,及至吩咐關門,才紛紛的散了。入畫侍候惜春、瓊玉寬衣,惜春道:“你依舊在這里陪我。”人畫低頭悄悄的道:“明兒陪姑娘罷。”惜春道:“才說不妻避忌,你又忘了。”入畫不敢開言,只得伏伺二人睡下,自己在腳后里床和衣睡了。
瓊玉與惜春并枕,肌膚相著,覺細膩不下喜鸞。心上想:“惜春如此閑雅大方,不免要著力矜持,恐為所笑。”因攜著惜春的手笑道:“兄弟居然與姊姊得諧伉儷,竟又得近肌膚,真是夢想不到。不知前生有何因果,乃能美滿如此!”惜春道:“我們的因果種在今生,并非前世。我是久斷情緣,為兄弟一行誠心所感,遂成此果。兄弟你的根基我雖不能十分了了,卻也曉得大概,果然是難得的,所以我破戒相從。須要努力修持,方不負我們這番遇合。”瓊玉道:“我原奉姊姊為師,姊姊往后教導我,我接著用功便了。”惜春道:“你若早幾年來京,這事我是斷不能依的。我因近年來覺得有些把握,所以竟白前來。一定要拉著喜姑娘,并不是單為喜姑娘下不去,因我赤龍斬斷已久,此路業已絕了,既不能持中饋,又不能續煙祀,卻占著主婦之位,鬼神必有怨望,所以要聘了喜姑娘作為正室,我才能來。我們喜姑娘雖性情器識不及顰卿姊姊,然在閨閣中也算上品,于你的意思自然尚有不足,也便要好好的待他。今兒這拜堂結親,你便能深知我的心了。”
瓊玉聽了,不敢答應,心中深服黛玉。便道:“姊姊的功夫想是快要成了,不知幾時飛升?”惜春笑道:“那里就說飛升!我不過反了本原,剛要結丹的時候,功夫還早得很哩。”瓊玉道:“佛家也要成丹么?”惜春道:“仙佛本是一家,并無兩樣。不過隨從之路與修持之法兩樣罷了。”瓊玉道:“怎么分別呢?”惜春道:“以眼前的人而論,我是從佛家修持,所以要斷絕人事;青棠是從道家人的,便不消斷人事。”瓊玉道:“青棠道行如何?”惜春道:“他是久已成了的,因著情緣牽惹,游戲人間。我如何能同他比!我已從他為師,將來你也好隨時請教他的。”瓊玉道:“我們姊姊同寶二哥哥他二人根基想不小?”惜春道:“他們也算游戲人間,只是情緣深重,不能即了。”又道:“這情緣比一切魔劫都利害,仙佛兩家都是最怕的。”瓊玉道:“何以情緣便這樣利害?”惜春道:“這也非言能達。即如你我兩人,你并非慕我之色,雖是正大之情,然卻纏綿不已,一發莫御。我比你又有了幾年功夫,并非慕你之才,卻也不能放下,皆是因緣牽惹。何況他們的情更比我們不同呢!”
瓊玉道:“如何便能了卻?”惜春道:“隨緣而不使蔓延,就因此漸使消滅,便是了法。”瓊玉道:“這話我還不甚解。”惜春道:“兄弟你此中沒有用功,”“自然一時不能解,慢慢的便解了。”瓊玉道:“姊姊說淺近些,我就能解了。”惜春笑道:“譬如你這回子,你心中何嘗沒有別念,你卻能制著他,就可不至放蕩。往后慣了,漸漸不要制他,也是如此。這道理就在隨緣就因之內。”瓊玉道:“姊姊這“說我懂得了。姊姊這回子心上呢?”惜春道:“我若要用制,我還敢與你同衾么?”又附耳低低的說了幾句。瓊玉以手撫摩,不覺贊嘆。惜春道:“可是與喜姊姊不同?”瓊玉點頭道:“這真是如來凈體了。我這身子,將來益發要留神,不敢亂近庸脂俗粉的了。”惜春道:“你在那邊睡一回沒有?”瓊玉道:“略睡了一刻兒。”惜春道:“天已不早了,我們談的日子正長,你且睡睡。明兒還要應酬客人哩,不要倦了。我陪著你,你好好的睡罷。”瓊玉答應,睡了。
到天明,瓊玉醒來,見惜春還偎著他,心中萬分喜悅,道:“姊姊睡著沒有?”惜春道:“我向來本是打坐,不要睡的了,我們起來罷。”說著披衣起來。人畫早已先起,在床前伺候。惜春一面穿衣,一面附耳說道:“兄弟!你真是個上等的根器。就在儒家,也奉可以希賢人圣的姿質。我這不是浮贊你,你切不可把這根器糟塌了。”瓊玉唯唯答應。
出至上房,黛玉與他道喜,問道:“四姑娘惱沒有?”瓊玉道:“姊姊真是仙人。”遂把惜春夜里的話告訴黛玉。又道:”四姑娘說我知道他的心,我實內愧。我只得含糊答應了。”黛玉道:“好好,這真是非你不能做,”也非四姑娘不能如此,天下人都測摸不著的。你們真是天生佳偶。大喜,大喜!快拿喜酒來請我罷。”舒姨娘聽了也是喜歡。是夜瓊玉仍到喜鸞處,到半夜又起來到惜春處來。那知惜春包關了樓門,瓊玉只得回去
次日廟見,大排筵宴。席散后,瓊玉徑到歲寒樓,同惜春談了一回。惜春道:“你昨兒何必半夜里來?兄弟!我與你說定了,你逢齋戒禁忌,以及心中不快,身上不舒服,或喜姊姊心中不快、身上不舒服的時候,你到這里來,我同你談談。或者你也打打坐,你要睡便睡了。其余的日子,你總在那邊,不必來,我也不能等你。滿了月,我是要到老太太那里去,陪老太太的。你到那些日子也到老太太那里來。我們一同陪著,我們又好說話,老太太看著也喜歡。”瓊玉道:“姊姊說得是齋戒日子呢,除了家忌以及壇廟大祭,其余也都不去。至于禁忌日子,不知道是哪些?”惜春道:“經書上也有,道書上、鑒書上也有,就是近人刻的善書上也有,兄弟你都沒有見過么?”瓊玉道:“沒有。”惜春道:“我這里有本陰隆文,后邊附刻些勸世文,也有這日期單子在內。你去寫一張出來,再添上家忌、齋期以及生日等,開一總單,貼在房中,就記得了。至于寒暑憂勞等類,那是沒有定期,要隨時留意的。”
瓊玉答應。又道:“姊姊說經書上也有,在那里?”惜春道:“《月令》上說“雷乃發聲,有不禁期客心者,生子不備,必有兇災”。又說:“日短至,陰陽爭,死生分。君子齋戒,處必掩身,止聲色,無或進。”這話是夏至時候。又說:“舊長至,禁聲色”,這說的是冬至時候。詩經上說的“五日為期”,這都是的。”瓊玉笑道:“這些書都叫我囫圇吞過了。”惜春道:“兄弟。你雖功名已就,然既志向不凡,自須要做一番事業。必要有一番本事,方可弘濟巨艱。要知本事豈是天生,全仗學問作為根柢。你既讀書不多,趁此做詞臣閑暇的時候還[多]些,多讀些書,充其學問,培其根柢,方好作終身施用;若荒忽過去,到了事權到手,變故猝來,那時茫無把握,悔之無及。”瓊玉道:“我小時讀書,只曉得讀文章應考。及至姊姊回來,才曉得讀書不是單做這個用的。姊姊這話,就同我姊姊所說的一樣。兄弟正要發奮讀書,姊姊能指教我、我就更加高興了。”惜春道:“我讀的書也甚少,你若讀書,我
自此以后,瓊玉依著惜春的日子,到歲寒樓來,或清談,或讀書,或學著打坐。也有不是那日子,有話要說,有書要問,也—在這邊歇的。大約一月中倒有大半月在正樓。惜春又回了老太太,擇日將入畫收了。喜鸞聽見,也回了老太太,把自己一個大丫頭名叫茜霞的,送與瓊玉收了。瓊玉此時卻非所好,既已回過母親,且亦不好卻,因與惜春談及。惜春道:“這很好。兄弟,老太太只生得你一個,況門戶不盛,人丁稀少,將來多生幾個孫,也好叫老太太喜歡。文王則百斯男,妃嬪數十人,所以稱為后妃之德。你知道清[心]寡欲,更可無慮了。”
到了滿月之后,惜春便回老太太,要搬過來陪侍,老太太再三不肯。惜春道:“媳婦晚上向來本是不睡的,伺候老太太便當些,不比喜姊姊。況且面允瓊兄弟“事親、教子”兩事,若老太太不許伺候,媳婦如何能安坐呢!況且瓊兄弟也在一塊,又不離開。”遂將與瓊玉說的一一告訴了。老太太道:“你實在想得周到,肚子里也實在的待我“這瓊玉,自你來了,已覺好得多了,我喜歡得什么似的。從今后瓊玉是不要我管的了,我消閑自在的享福。你一定還要來陪著我,我實不安。并不是不要你來。”惜春道:“媳婦此來,原為伺候老太太而來,老太太怎說不安的話!”
從此惜春便行坐不離,老太太只得依他。叫入畫在正樓照應,自己帶著彩屏在老太太房中。天氣冷了,便在老太太里床陪著,或有時同衾并枕的偎著。若瓊玉來了,便睡在外床,夫妻母子閑話一回。天氣熱了,便在旁邊榻上或打坐,或倚枕,瓊玉也有時一同打坐。也有時要睡,便至里間睡了。真是融融泄泄,共樂天真。
老太太將家務一切盡交與喜鸞。喜鸞十分能干,井井有條,每日問安后,便去料理家務,有大事才回老太太。惜春一切不問,終日惟伺候老太太一人起居飲食,事事躬親,不需婢仆。丫頭們都閑著無事,有跟著惜春讀書的,有跟著喜鸞學女工的。惜春帶著書,無事時便靜坐看書,有事便放下書做事。有時同老太太說經說古,也談到仙佛上。老太太也高興修行,惜春便勸老太太供佛誦經,也學著打坐。此時老太太未滿三十,心境既佳,性復閑靜,姑媳二人逐日清修,所以終身無病,克享高壽,此是后話,表過不提。
黛玉過了三朝,便回榮府,將一切情形回了王夫人。王夫人也甚欣慰,說道:“老爺原說的,等他們自己定去,果然妥當。尸黛玉又同寶釵談了一回,大家都又稱奇道怪。到了回九,又熱鬧了一天。林府又請會親,又熱鬧幾天。不覺殘年將屆,一日,黛玉來尋寶釵,寶釵到乎兒那里去了,遂也到平兒這邊來。聽得兩人談笑甚濃,一面進去,一面說道:“你們好樂。”寶釵道:“才說你,你倒來了。”不知寶釵說出什么來?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