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王正月是周正胡安國夏時冠周月之說朱子已正之

春秋王正月，三傳及三傳之注，皆云周正建子之月，左氏傳加一周字，云元年春王周正月，孔疏言王正月者，王者革前代馭天下，必改正朔易服色，以變?nèi)艘暵?，夏以建寅之月為正，殷以建丑之月為正，周以建子之月為正，三代異制，正朔不同，正是時王所建，故以王字冠之，言是時王之正月也，左氏之增一字，可謂一字千金，孔疏解釋詳明，自宋以前，皆無異義，胡安國春秋傳，始有夏時冠周月之說，云以夏時冠月垂法后世，以周正紀事，示無其位，不敢自專，朱子曰，某親見文定家說，文定春秋說夫子以夏時冠周月，以周正紀事，謂如公即位，依舊是十一月，只是孔子改正作春正月，某便不敢信，恁地時二百四十二年，夫子只證得個行夏之時四年字，據(jù)今周禮有正月，有正義，則周實是元改作春正月，夫子所謂行夏之時，只是為他不順，欲改從建寅，如孟子說七月之間旱，這斷然是五六月，十一月徒杠成，十二月輿梁成，這分明是九月十月，黃澤曰，近世士大夫，多辟春春秋用周正之說，以為時不可改，甚者至以為月亦不可改，如七八月之間旱，與十一月徒杠成，十二月輿梁成，趙岐釋以周正，晦亦從趙岐，而近世說者以趙岐為非，則是并晦皆非之矣，此是本無所見，而妄生事端，以疑惑圣經(jīng)，為害不細，前世士大夫?qū)W問，囗未見有如此者，錫瑞案春秋本魯史舊文，魯史奉周王正朔，王正月之為周正，無可疑者，孔子作春秋述時事，必不擅改周歷，以致事實不明，春秋之書無冰皆在春，此周正也，若夏正則春無冰何足為異，又書冬十月隕霜殺菽，此周正也，若夏正則十月隕霜，何足為異，十月亦未必有菽，僖公三年自去冬十月不雨至春，書王正月不雨，夏四月不雨至六月雨，若夏正則六月建未之月，歷三時不雨，至六月不得耕種矣，惟六月為周正建已之月，得雨猶可耕種，故春秋是年不書旱，亦不書饑，傳曰，不為災也，此顯有可據(jù)者，乃胡氏諸人，好逞異說，此宋人說經(jīng)，所以多不可從，朱子不以胡傳為然，此朱子在宋儒之中，所以為最篤實，乃其弟子蔡沈解尚書，以為商周不改月，不守師說，殊不可解，春秋為后王立法，漢儒以為素王改制，實有可據(jù)，而后人必不信，春秋雖為后王立法，不能擅改時王正朔，宋儒以為夏時冠周月，實不可據(jù)，而后人反信之，是末師而非往古，豈非顛倒之甚。

論三傳皆專門之學學者宜專治一家又各有所從入

漢十四博士今文之學，今多不傳，施孟梁邱京易，歐陽夏侯尚書，齊魯韓詩，皆已亡佚，惟公羊春秋猶存，梁亦存全書，此天之未喪斯文也，而自左氏孤行，二傳雖存若亡，陸德明作經(jīng)典釋文，已云二傳近代無講者，恐其學遂絕，故為音以示將來，幸而唐人雖以左氏列于五經(jīng)，而公羊為中經(jīng)，梁為小經(jīng)，亦用之以取士，故士子習者雖少，見李元璀楊所奏，而書猶不至亡，啖趙陸兼采之以作纂例，宋人沿啖趙陸之派說春秋，多兼采公，故未至如韓詩之亡于北宋，惟宋尚通學，不主專門，合三傳為一家，是合五金為一爐而冶之，合三牲魯臘為一鼎而烹之也，春秋是一部全書，其義由孔子一手所定，比詩書易禮不同，學春秋必會通全經(jīng)，非可枝枝節(jié)節(jié)而為之者，若一條從左氏，一條從公羊，一條從梁，一條從唐宋諸儒，雖古義略傳，必不免于春秋失亂之弊，故春秋一經(jīng)，尤重專門之學，國朝稽古，漢學中興，孔廣森作公羊通義，阮元稱為孤家專學，然其書不守何氏義例，多采后儒之說，又不信黜周王魯科旨，以新周比新鄭，雖有華路藍縷之功，不無買櫝還珠之憾，惟何氏解詁與徐疏，簡奧難讀，陳立書又太繁，治公羊者可從通義先入，再觀注疏，常州學派多主公羊，莊存與作春秋正辭，傳之劉逢祿宋翔鳳龔自珍諸人，凌曙作董子繁露注，其從陳立作公羊義疏，治公羊者，當觀凌曙所注繁露，以求董子大義，乃劉逢祿所作釋例，以求何氏條例，再鑒陳立義疏以求大備，斯不愧專門之學矣，許桂林作梁釋例，柳興恩作梁大義述，鐘又囗作梁補注，亦成一家之言，梁不傳三科九旨，本非公羊之比，惟其時月日例，與公羊大同小異，詳略互見，可以補公羊所未及，治梁者，先觀范解楊疏，及許桂林釋時月日例，許書簡而有法，如公子益師卒傳云，大夫日卒，正也，不日卒，晉也，何休廢疾，已引公子牙季孫意如何以書卒難之，鄭君所釋，亦不可通，許據(jù)左氏公不與小斂，謂不與小斂即是惡，乃得其解，柳興鐘文囗皆據(jù)梁謹始，謂隱公之讓，為不能正始，柳興恩至以亂臣賊子斥隱公，夫以讓國之賢君，而斥為亂賊，則篡弒之桓公，將何以處之乎，春秋善善從長，必不如此深刻，梁惡桓而善隱，其義亦不如此之刻也，梁義例，多比附公羊，故治梁不如治公羊，治公羊乃可兼采梁，如梁桓二年傳或曰，其不稱名，蓋為祖諱也，孔子故宋也，是比附公羊故宋而失其旨之證，成九年傳不言戰(zhàn)，以鄭伯也，為尊者諱恥，為賢者諱過，為親者諱疾，是比附公羊為親者諱而失其旨之證，春秋為親者諱惟魯，昭二十一年傳，東者東國也，曰東，惡之而貶之也，是比附公羊譏二名而失其旨之證，若左氏不傳春秋，亦有譏二名之說，云先名武庚，乍名祿父，則尤不知而強說者，治左氏者，先觀杜解孔疏，再及李貽德賈服輯述，以參考古義，顧棟高春秋大事表，以綜覽事實，然亦只是左氏一家之學，于春秋之微言大義，無甚發(fā)明。

論俞正燮說春秋最謬乃不通經(jīng)義不合史事疑誤后學之妄言

近人說春秋者，俞正燮為最謬，其公羊傳及注論曰，公羊傳者，漢人所致用，所謂漢家自有法度，奈何言王道，公羊集酷吏佞臣之言，謂之經(jīng)義，漢人便之，謂之通經(jīng)致用，錫瑞案漢家自有制度，乃宣帝之言，宣帝好梁，非尊公羊者，通經(jīng)致用，乃西漢今文之學，簡明有用，如禹貢治河洪范察變之類，非止春秋一經(jīng)，俞云公羊集酷使佞臣之言，酷吏似指張湯，佞臣似指公孫宏，史記酷吏列傳曰，是時上方鄉(xiāng)文學，湯決不獄，欲傳古義，乃請博士弟子治尚書春秋，補廷尉史亭疑法，又曰，依于文學之士，丞相宏數(shù)稱其美，又平準書曰，自公孫宏以春秋之義繩臣下，取漢相，張湯用峻文決理為廷尉，于是見知之法生，而廢格沮誹窮治之獄用矣，據(jù)史記則宏湯希世用事，見公羊傳有貶絕之義無將之誅，傅會之以行慘酷之法，要非公羊所能逆料，俞氏以為公羊罪案，則莊子云，儒以詩禮發(fā)冢，可以發(fā)冢歸罪詩禮，王莽動周官，可以王莽歸罪周官乎，公羊傳由胡毋生著竹帛，公孫宏受學胡毋生，則公羊成書，必不在宏湯用事之后，據(jù)俞氏說，似作公羊傳者集宏湯之言為之，年代不符，甚不可通，若酷吏佞臣不指宏湯，則胡毋生之前，酷吏佞臣為何人，更無可據(jù)，漢書董仲舒?zhèn)髟?，仲舒在家，朝廷如有大議，使使者及廷尉張湯就其家而問之，其對皆有明法，后漢書應劭傳曰，故膠西董仲舒老病致仕，朝廷每有政議，數(shù)遣廷尉張湯親至陋巷問得失，于是作春秋決獄二百三十三事，動以經(jīng)對據(jù)，此則張湯用法嘗詢仲舒，《漢·藝文志》董仲舒治獄十六篇久亡，《通典》、《六帖》、《御覽》共載六事，引《春秋》義以斷當時之獄，多以為某人罪不當坐，蓋以漢法嚴酷，持議多歸仁恕，與宏湯之慘刻異趣，《繁露·郊祀》封仲舒答張湯問鳧鶩之類，亦不盡屬刑法，則不能以張湯之法，歸咎仲舒，尤不能歸咎公羊矣。三科九旨，《繁露》書明言之。俞云，董仲舒未敢言而心好之，故陷呂步舒之獄，以俞氏之博，似并未見繁露，殊不可解，何休解詁曰，自王者言之，屈遠世子在三公下，引禮喪服為證，何氏解禮即不當，亦無關春秋大義，俞以此為何氏罪案，謂以己得公府掾之故，論古人當平心靜氣，不當鍛煉以入人罪，必欲深文鍛煉，謂何氏因己為公府掾，故崇重三公，亦安知俞氏非因己為時相所扼，故卑抑三公乎，俞為董誥所扼，不得進士，孟子曰，春秋天子之事也，又曰，孔子成春秋而亂臣賊子懼，公羊家說與孟子合，若左氏家說經(jīng)承舊史，無素王之法，則天子之事安在，曰，凡弒君稱君，君無道也，稱臣，臣之罪也，如其說，則君無道，而弒君之臣無罪，傳文于殉君之禮父荀息，并無褒辭，而弒君之趙盾欒書，反加稱許，且有君臣無常位之言，左氏據(jù)事直書初無成見，杜預張大其說，與春秋之義相反，是春秋成而亂臣賊子喜矣，如俞氏說，不亦可云左氏集亂臣賊子之言，謂之經(jīng)義乎，俞乎曰，左氏，萬世之書也，公羊傳，漢廷儒臣通經(jīng)致用干祿之書也，何休所說，漢末公府掾致用干祿之書也，請為更正之曰，公羊傳，經(jīng)學也，一字褒貶，孔子作春秋之義，本如是也，左氏傳，史學也，據(jù)事直書，不立褒貶，雖不傳春秋，而書不可廢也，俞氏所說，乃不通經(jīng)義，不合史事，疑誤后學之妄言也。

論春秋明王道絀詐力故特褒宋襄而借以明仁義行師之義

嘗讀春秋而有感焉，春秋據(jù)亂，而作亂莫甚于戰(zhàn)爭，孟子曰，春秋無義戰(zhàn)，彼善于此則有之矣，今據(jù)公羊之傳，推孟子之義，而知孟子之善說春秋也，春秋始于隱，隱二年無駭帥師入極，傳曰，何以不氏，疾始滅也，然則后之滅人國者，皆春秋之所疾矣，四年莒人入杞，取牟婁，傳曰，外取邑，不書，此何以書，疾始取邑也，然則后之取人邑者，皆春秋之所疾矣，桓七年焚咸邱，傳曰，以火攻也，何言乎以火攻，疾始以火攻也，然則后之以火攻者，皆春秋之所疾矣，春秋戰(zhàn)例時，偏戰(zhàn)日，詐戰(zhàn)月，左氏凡例，凡師敵未陳曰敗某師，即詐戰(zhàn)，皆陳曰戰(zhàn)，即偏戰(zhàn)，桓十年冬十有二月丙午，齊侯衛(wèi)侯鄭伯來戰(zhàn)于郎，僖元年冬十月壬午公子友帥師敗莒師于犁，獲莒，僖十五年十一月壬戌，晉侯及秦伯戰(zhàn)于韓，獲晉侯，僖二十二年冬十有一月己巳朔，宋公及楚人戰(zhàn)于泓，宋師敗績，文七年夏四月戊子，晉人及秦人戰(zhàn)于令狐，十二年冬十有二月戊午，晉人秦人戰(zhàn)于河曲，傳皆以為偏戰(zhàn)，是彼善于此者，猶愈于詐戰(zhàn)也，宋楚戰(zhàn)泓傳曰，偏戰(zhàn)者日爾此其言朔何，春秋辭繁而不殺者也，君子大其不鼓不成列，臨大事而不忘大禮，有君而無臣，以為雖文王之戰(zhàn)，亦不過此也，是宋襄戰(zhàn)泓，為善之善者，故夫子特筆褒之，董子繁露王道俞序篇，史記宋世家贊，淮南泰族訓，白虎通號篇，何氏梁廢疾，皆褒宋襄，錫瑞案司馬法曰，逐奔不過百步，從綏不過三舍，明其禮也，不窮不能而哀憐傷病，明其仁也，成列而鼓，明其信也，爭義不爭利，明其義也，據(jù)此，則不鼓不成列，不重傷，不禽二毛，本古軍禮之遺，古禮不行，而老子有以奇用兵之言，談兵者謂兵不厭詐，宋襄獨行古禮，宜世皆迂之矣，梁左氏不以宋襄為是，狃于后世詐力之見，左氏書之，善在明典禮，詳事實，而淺人武夫，但以為善言兵，故隗禧以左氏為相斫書，左氏述子魚之言，訾宋襄者以為口實，不知宋世家亦載子魚兵以勝為功之言，而史公作贊，必褒宋襄之禮讓者，以春秋撥亂之旨，具在此也，當其時戰(zhàn)禍亟矣，獨有一宋襄公能明王道，絀詐力，故春秋特褒之，而借以明仁義行師之義，以為后之用兵者，能如宋襄之言，則戰(zhàn)禍少紓，民命可保矣，春秋時，宋華元向戌皆主弭兵，其后墨翟宋以禁攻寢兵為務，似聞宋襄仁義之風而興起者，左氏載子罕之言以斥向戌，似近正，然不得以弭兵為非，兵雖不能終弭，弭一日，緩一日之禍也，痛乎何劭公之言火攻也，曰，征伐之道，不過用兵，服則可以退，不服則不可以進，火之盛炎，水之盛沖，雖欲服罪，不可復禁，故疾其暴而不仁也，今之戰(zhàn)事，專尚火攻，其暴而不仁，又百倍于東周之世，西人近講公法，開弭兵會，似得墨子兼愛非攻之旨，若進之以春秋之義，明王道，絀詐力戰(zhàn)禍庶少瘥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