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錄二
蘇天爵傳
蘇天爵字伯修,真定人也。父志道,歷官嶺北行中書省左右司郎中,和林大饑,救荒有惠政,時稱能吏。天爵由國子學生公試,名在第一,釋褐,授從仕郎、大都路薊州判官。丁內外艱,服除,調功德使司照磨。泰定元年,改翰林國史院典籍官,升應奉翰林文字。至順元年,預修武宗實錄。二年,升修撰,擢江南行臺監察御史。
明年,慮囚于湖北。湖北地僻遠,民獠所雜居。天爵冒瘴毒,徧歷其地。囚有言冤狀者,天爵曰:「憲司歲兩至,不言何也?」皆曰:「前此慮囚者,應故事耳。今聞御史至,當受刑,故不得不言。」天爵為之太息。每事必究心,雖盛暑,猶夜篝燈,治文書無倦。沅陵民文甲無子,育其甥雷乙,后乃生兩子,而出乙。乙俟兩子行賣茶,即舟中取斧,并斮殺之,沈斧水中,而血漬其衣,跡故在。事覺,乙具服,部使者乃以三年之疑獄釋之。天爵曰:「此事兩年半耳,且不殺人,何以衣污血?又何以知斧在水中?又其居去殺人處甚近,何謂疑獄?」遂復置于理。常德民盧甲、莫乙、汪丙同出傭,而甲誤墮水死,甲弟之為僧者,欲私甲妻不得,訴甲妻與乙通,而殺其夫。乙不能明,誣服「擊之死,斷其首棄草間,尸與仗棄譚氏家溝中。」吏往索,果得髑髏,然尸與仗皆無有,而譚誣證曾見一尸,水漂去。天爵曰:「尸與仗縱存,今已八年,未有不腐者。」召譚詰之,則甲未死時,目已瞽,其言曾見一尸水漂去,妄也。天爵語吏曰:「此乃疑獄,況不止三年。」俱釋之。其明于詳讞,大抵此類。
入為監察御史,道改奎章閣授經郎。元統元年,復拜監察御史,在官四閱月,章疏凡四十五上。自人君至于朝廷政令、稽古禮文、閭閻幽隱,其關乎大體、系乎得失者,知無不言。所劾者五人,所薦舉者百有九人。明年,預修文宗實錄,遷翰林待制,尋除中書右司都事,兼經筵參贊官。后至元二年,由邢部郎中,改御史臺都事。三年,遷禮部侍郎。五年,出為淮東道肅政廉訪使,憲綱大振,一道肅然。入為樞密院判官。明年,改吏部尚書,拜陜西行臺治書侍御史,復為吏部尚書,升參議中書省事。是時,朝廷更立宰相,庶務多所弛張,而天子圖治之意甚切,天爵知無不言,言無顧忌,夙夜謀畫,須發盡白。
至正二年,拜湖廣行省參知政事,遷陜西行臺侍御史。四年,召為集賢侍講學士,兼國子祭酒。天爵自以起自諸生,進為師長,端己悉心,以范學者。明年,出為山東道肅政廉訪使,尋召還集賢,充京畿奉使宣撫,究民所疾苦,察吏之奸貪,其興除者七百八十有三事,有糾劾者九百四十有九人,都人有包、韓之譽,然以忤時相意,竟坐不稱職罷歸。七年,天子察其誣,乃復起為湖北道宣慰使、浙東道廉訪使,俱未行。拜江浙行省參知政事。江浙財賦居天下十七,事務最煩劇,天爵條分目別,細巨不遺。
九年,召為大都路都總管,以疾歸。俄復起為兩浙都轉運使,時鹽法弊甚,天爵拯治有方,所辦課為鈔八十萬錠,及期而足。十二年,妖寇自淮右蔓延及江東,詔仍江浙行省參知政事,總兵于饒、信,所克復者一路六縣。其方略之密,節制之嚴,雖老帥宿將不能過之。然以憂深病積,遂卒于軍中,年五十九。
天爵為學,博而知要,長于記載,嘗著國朝名臣事略十五卷、文類七十卷。其為文,長于序事,平易溫厚,成一家言,而詩尤得古法,有詩稿七卷,文稿三十卷。于是中原前輩凋謝殆盡,天爵獨身任一代文獻之寄,討論講辯,雖老不倦。晚歲,復以釋經為己任。學者因其所居,稱之為滋溪先生。其它所著文,有松廳章疏五卷、春風亭筆記二卷;遼金紀年、黃河原委,未及脫稿云。
元史卷一百八十三
滋溪書堂記
宋 本
延佑六年,予初來京師,聞國學貴游稱諸生蘇伯修以碣石賦中公試,釋褐授薊州判官,往往誦其警句,名藉甚。欲一識,則已赴上。及還,始與交,因得知伯修多藏書,習知遼與金故實暨國朝上公碩人家伐閱譜系事業碑刻文章。既久,又見其嗜學不厭。嘗疑冑子有挑達城闕者,已仕即棄故習者,伯修獨爾,其淵源必有出師友外者。詢之,則果自其先世曾大父少長兵間,郡邑無知為學者,已能教子,為人先。其大父威如先生,教其考郎中府君尤嚴。或曰:「君纔一子,盍少寬。」輙正色曰:「可以一子故廢教耶!」先生學廣博,嘗因金大明歷積算為書數十篇,歷家善之。府君既為時循吏,又好讀書,教伯修如父教己,有余俸,輒買書遺之。于是予疑益信。
又久之,則其所著書曰遼金紀年、曰國朝名臣事略者,皆脫稿,而今之諸人文章方類稡未已,士大夫莫不嘆其勤。伯修汲汲然,至不知饑渴之切己也。日謂予:「昔吾高王父玉城翁當國初自汴還真定,買別墅縣之新市,作屋三楹,置書數十卷。再傳而吾王父威如先生,又手自鈔校得數百貯之,因名屋曰滋溪書堂,蓋滋水道其南也。歲久堂壞,先人葺之而不敢增損,且漸市書益之。又嘗因公事至江之南,獲萬余卷以歸。吾懼族中來者不知堂若書之始,幸文之,將刻石嵌壁以示。」
嗚呼,有子不知教不論,教而不克如志者,如志而不得及子子者,皆是也。求若蘇氏四世知為學,囏哉。世之致爵祿金玉良田美地者,其傳期與天地相終始,然有身得身失者,況其后萬有一能振奮過祖禰者,則又鄙昔之人無聞知。撤敝廬,創甲第,矜貴富,病先世之微不肯道。而翁之堂,府君能葺之,伯修能求記之。翁之書,先生能加多,府君又益增之,伯修之購求方始,不第能守也。非有以將之,能若是乎!府君葺堂,不敢有加以求勝前人。伯修有屋京師、真定,皆不敢求記,獨惓惓是區區之三楹者,又可以為薄俗警矣。
抑蘇氏雖世為學,獨威如先生有著述。伯修著述益富,豈聞祖風而興耶!然予聞自先生至伯修,三世皆一子,惟其能教,故悉克自樹立。今伯修亦一子阿瑣,甫〈齒兆〉,而穎拔可就傅。伯修能繩先生義方以造之,則堂暨書之傳,邈乎未可概也。是為記。
伯修名天爵,今以翰林修撰拜南行臺監察御史云。至順二年十二月廿六日,大都宋本記。
國朝文類卷三十一
蘇御史治獄記
黃 溍
至順二年冬十有一月,趙郡蘇公天爵由翰林為御史南臺。時方用中書奏,遣官審覆論報天下獄囚。三年春正月,公甫就職,即分蒞湖北。湖北所統地大以遠,其西南諸郡民獠錯居。俗素獷悍,喜斗爭,獄事為最繁。公不憚山溪之阻,瘴毒之所侵加,徧履其地,雖盛暑猶夜篝燈閱文書無少倦。囚有言其冤狀者,公曰:「憲司歲再至,不言何也?」囚皆曰:「前此慮囚者應故事耳,聞公至當受刑,故不得不言。」公為之太息,事無巨細,必盡心焉。
辰之沅陵民文甲無子,育其甥雷乙,后乃生兩子而出乙。乙伺兩子行賣茶,即舟中取析薪之斧并斮殺之。既沉斧水中,而血漬其衣,跡故在。事覺,乙具服,部使者顧以三年之疑獄而釋之。公曰:「是事二年半耳,不殺人何以衣有血污,何以知斧在水中?且其居去殺人處甚近,何謂疑獄!」遂復寘于理。
有龍光祖者,買官得同知某州事,用例奪官家居。其子及家奴言:「胡孫溪有吾家故所請射官地,而宋某來畊其上。今宋已死,宜募佃者。」光祖從其言,而宋之子乙來爭此地。光祖以牛、米、鹽遺洞蠻,使與佃人夜持兵圍宋所居,盡縛其家人以去。佃人指乙兄甲謂洞蠻曰:「不殺此人,恐走出洞,事泄。」遂射殺之,而散賣其妻子于諸洞。甲既死,乙竟脫歸,訴其事。吏受賕,止以占田坐其佃人,寘光祖不問。公曰;「殺人而坐以占田,可乎?」乃謂洞蠻,悉出宋家人,而正殺人者罪。
沅之麻陽民張甲、彭乙爭溉田水交惡,張以禾方熟,夜往視之,彭適過其處。張因殺之,而誣以盜禾,取其家竹〈累〉實禾為驗。吏以為殺者真盜也,將貰其罪。公曰:「彼盜汝禾,用手取之耶,抑用鎌也?」曰:「用鎌耳。」公問:「鎌安在?」不能對,乃論如法。
有黃天發者,兄子四人,仲獨富,而其季性剛愎,與諸兄數有爭,且陵侮天發。仲欲殺季,乃告于天發,而以錢與謝某者,使共殺之。季妻發其事。仲謂天發曰:「兄殺弟則罪重,叔承之則罪不至死。叔婦子某能衣食之。」天發許諾,尋就逮,自言實出錢與龔某者使殺之。龔蓋仲之舅,而其妻則謝之母也。仲賂吏,如其言,文到成獄。公疑有寃,訊之,果然,乃以始謀者為罪首。
常德之桃源民盧甲、莫乙、汪丙同出求傭工于人,甲誤墮水死。甲弟之為僧者欲私甲妻,不得,訴甲妻與乙通而殺其夫。乙不能自明,言:「實與丙同擊之至死,慮其復蘇,斷首棄草間,而棄尸與仗于譚某家溝中。」吏往視之,果得髑髏,而尸與仗皆無有。公曰:「尸與仗縱存,今巳八年,未有不腐者。」呼譚問之,則甲未死時其目已瞽,而謬云:「曾見一尸為水所漂去。」公知其誣,語吏曰:「此乃疑獄,且不止三年也。」卒釋之。
楊乙者,始娶而得悶風疾,其妻惡之,逃歸父母家。乙往追取其聘財,婦翁以訴于官,事未決,而乙于屠者燕甲家見其妻,因與甲斗毆。既去,而至屠者燕丙家,責所貸,又與丙斗毆而去,中路病發死。其母知無它,而恐官以前事來索之,故亟以聞。吏不察,乃捕系兩屠者,治殺人事。公問其母,得乙風疾狀,兩屠者賴以免。
印社子者,問同里民家女為妻,未及娶,而周某者恥與為婭婿,止婦翁使勿嫁。社子恨周而殺之。楊惠孫、黃文德皆里中大家,故有怨,社子本受傭惠孫所,又適僦文德屋以居,文德因嗾社子援楊父子造謀使殺周。惠孫強服而不能言其故,初言周捕其子奸事而殺之,次言周通其妾而殺之,后徙其獄龍陽,則又言:「過洞庭遇風禱于神,許采生以祭,而殺周取心肝祭之。」公閱其牘曰:「前二說既非是,使如后說,有尸可驗猶未足信,況無尸乎!」及詢得其實,則教之自誣者衛推官也。于是社子已瘐死,乃出楊父子,破械遣之。
州人劉文貴死,妻弟同郡朱德來省其姊,文貴養子飲以酒,數日而患腹脹。文貴次子與養子爭家財有隙,因謂德曰;「得非中蝦毒乎?」搗烏桕根和酒飲之,得暴下,視之無它毒,而病愈劇。德歸,具以養子言告其母,其母以聞于官,未及逮問而德死。錄事及武陵縣官來驗其尸,皆以銀釵探口中,色不變,定為病死。衛推官者先以他事怒錄事,欲假定驗不實為其罪,更命龍陽知州聚檢作中毒死,辭連三十余年,養子已誣服。公疑有寃,為訪諸路人,且諭使吐實。眾皆曰:「獄辭盡衛推官教我云然。」公既反其獄,并按衛推官罷之。
凡此皆死獄,公所平決未有不得其情者也。
富者以佃客家人死而蒙非辜,公則直其寃。貧者以年饑取他人谷,因擊傷之而傅重議,公則薄其罪。所活又數十百人。澧之齊氏,沅之曹氏、駱氏,靖之唐氏,并雄于貲,而善持吏短長為民害。齊因湖泊官不聽其撲買而污以他事;曹與駱有罪例當施粉壁,著其過惡,遂藏去省檄,以滅其跡;唐以白身為黃平府判官,追奪之令下而拒不納。公至,吏始克舉其法無所避。有以婚田來訴者,公雖歸其事于有司,后必詢所處當否,即有未當,折以片言,莫不心服而去。
公既召還,兩入臺為御史,湖北之人思之不置。而士之有文學者太祝周君歷敘其事焉。昔者于定國嘗為御史矣,而其為廷尉也,居十八歲乃遷。夫以十八歲之久,事之可書者宜不一而足,史僅存其父于公爭孝婦不殺姑事,而于定國之事一無所載,第稱之曰「民自以不寃」而已,豈非當時軼其傳而史家無述歟!用是有感于公之事,輙因周君所敘刪取其大略,為之記,以慰其人之思。后之秉史筆者,或尚有考也。公今由中書禮部侍郎出為江北淮東道肅政廉訪使云。
金華黃先生文集卷十五
讀蘇御史奏稿
黃 溍
伯修三為御史,在中臺僅四閱月,而章四十五上。自圣躬至于朝廷政令,稽古禮文,閭閻幽隱,茍有關乎大體,系乎得失,知無不言,尤以進賢退不肖為急。所劾五人,皆權要所舉。所舉百有九人,則世臣耆德與一時之名流,而于外官下吏草澤之士有弗遺也。竊惟國家稽古建官,擇正人俾司風紀,固將使分別忠邪而為之進退。今臺司計簿,每歲最其以甚罪坐免官若干人,以微文抵吏議若干人,而以廉能見識察者無幾。意以為世道衰薄,故賢者寡不肖者眾,而未敢必其然。茲觀伯修奏章,始知天下未始乏材,特患夫司黜陟之柄者好出聲威以立名譽,一有所引重,輙以附麗為嫌而止,是以斥棄常多,甄拔常少也。雖然,陽城居諫官七年,視伯修為已久,所論唯陸贄、裴延齡兩人,視伯修則已略,而又不能如伯修得行其言。非城之賢不逮伯修,蓋伯修遭逢盛際,與城所遇之時有不同也。昔之序名臣奏議者,不專以盡言為功,而獨以聽納觀人主之德,豈不然哉!
金華黃先生文集卷二十二
蘇御史治獄記
吳師道
獄,重事也。斷獄,難事也。愚嘗身親州縣,而信其然矣。比歲五府官決囚,亦以屬吏詣府受約束,見其羣坐堂上,讞言可否,動多牽制,而專者又病于愎,乃若便文自營,曲致疑似,以開緩縱。應悉論決者,必留一二而不肯畫。至若幽隱之寃,鍛煉之誣,往往而有,則未嘗究心察之。蓋其假活人之名以沽陰德,而不知陰德之在此,所存既偏,則當明者闇,此通患也。古之論治獄之道者曰明允,曰中,曰敬,曰慎,曰審,曰勤,曰哀矜,曰平恕,有一于此,足以為之本,未有不能是而可以司民之命也。今觀蘇公伯修為御史時治獄記十余事,竊為之太息。公所蒞湖北一道,同列者眾矣,微公則出入之誤尚誰覺之哉!嗚呼,獄也者,造物不能使之生,長吏不能使之死,死者可生,生者不憾于死,其惟蘇公乎!吾是以推本而言之也。朝廷慮獄囚之多滯,三歲遣官一詣諸道決之,此良法也。近復尼不行,殆必有其故矣。使人人如蘇公,復何慮乎!
吳禮部文集卷十八
治世龜鑒序
趙 汸
昔者帝王盛時,紀綱法度悉備,子孫得以據依為治,號曰成憲舊章。其君臣上下相與鑒視前代以保天命而系民心者,憂勤惕厲,無時敢忘,以為家法。其治于未亂者如是,故雖或蘗芽其間,而圖難于易,為大于細,可以無患,夫豈有一旦土崩之禍哉。秦人學不師古,取二帝、三王所以維持天下之具,與其深微之意,皆蕩滅掃除之,不但燔詩書殺學士為足以亡其國家也。自是以來,創業者無所因襲,守成者無所持循,而廟堂之籌策,侍從之論思,遂為治亂安危之本,其不輕而重也明矣。然簡編之所存,忠言嘉謨,曷可勝紀。當其時或見用,或用之而未既,或遂不用,得失可以具知。由今觀之,則所善皆可以為勸,而戒無不可懲也。若夫貫串古今,博觀約取,以示方來,使先王經世之意一二有見,則誠哉君子之用心已乎。
參政趙郡蘇公,早歲居館閣,嘗即經史百氏書采其切于治道政要者,通為一編,名曰:治世龜鑒。至簡而不遺,甚深而非激。通疏練達而公平之規著,親切確古而正大之體存,信為謀王斷國者之元龜寶鑒也。公為御史,知無不言,持憲節以洗寃澤物為己任。參議政府,屹然不阿;兩典大藩,皆勤于庶事。嘗奉詔宣撫畿甸,旁求民瘼,秋毫無隱,而又酌理道之中,不迎合于前,無顧慮于后。雖一時或不見察于用事者,而退居之日,凡可以尊王庇民者,未嘗少廢其討論之工也。蓋公學本先王,而志存當世,其見于行事者如此,則是編之作,豈欲托諸空言者哉。新安諸生趙汸序。
東山存稿卷二
送江浙參政蘇公赴大都路總管序
趙 汸
邦畿,王化所先,郡國之本也。自昔盛時,輦轂之下,五方黎民與豪右雜處,憑高附崇,形傾勢軋,紛莫為制,由是號稱難治。漢世選健吏以擊搏,誅罰先之,何有于化民成俗。唐、宋宰相欲假劇地病儒者,及得因以自見,豈開誠心布公道之謂哉。國朝并包區夏,薄海內外,罔不臣屬,神州赤縣之間,繁殷極盛,列圣相承,皆屈重臣以蒞之,望尊職隆,非前代比矣。
至正九年冬十月,江浙行中書省參知政事趙郡蘇公除大都路總管。命下之日,街談巷議,咸以江浙大藩方賴公為治,不宜用彼易此。其殆未知祖宗重內之弘規,圣上官人之睿斷者乎!夫發施政仁,樞機轉移,務當其會,古之圣人所以不疾而速、無為而成者,用斯道爾。皇帝臨御日久,明睿所照,于民生休戚,臣子行能,秋毫無隱。既為親擇循吏,布諸列郡,深懼京師冠冕萬國,長民茍非其人,則四方無所視仿。乃輟儒臣于外省,俾以其道行焉,變法律以詩書,通政刑于德禮,蓋不言而示天下守將以楷模也。傳曰:「欲平天下者先治其國。」又曰:「堯、舜之仁不徧愛人,急親賢也。」昔之為國者何獨昧于斯與!
公起家成均諸生,致位宰輔,清忠粹學,簡在上心久矣。蒞官王都,為二千石師表,非公誰然。公平日論治道,必本三代,所謂明道術,正人心,育賢才,興教化,蓋拳拳焉。今天下承平,朝廷閑暇,圣天子將登用真儒,上稽唐、虞,近鑒中古,建久安長治之策,極維持鞏固之方,以垂無窮。京師雖眾且大,殆不久煩公矣。
士民懷公之德,惜公之去而弗可留也,咸相率為歌詩以泄其怨思。于是臨川葛元哲述公所以臨政而得民者冠于篇首,汸敢推明德意竊取昔人后敘遺義屬辭末簡以終之。
東山存稿卷二
寄上蘇伯修
趙 汸
即日未審尊候何如,伏惟納福。汸向因高則誠如京,嘗附短狀,上問起居,計當達左右。邇者伏聞暫持王節,出判漕臺,日與士民同增鼓舞。逢掖之論,率謂鹽莢誠經費所賴,第以閣下居之,則為非宜。汸竊以為不然。夫古之君子所以任天下之重而系一時之思者,初無分于出處也,豈有中外之間哉!矧積弊因仍,禁榷無藝,海隅殘孽,尚煩干戈。閣下碩德雅望,輿論所歸,憂深思遠,形于辭色。撫綏丁戶于凋瘵之余,俾之安土樂生,益寧邊郡,則湟池赤子喘息無地,請命有期矣,夫豈居一官効一職于他日者可同日語哉。汸與一二同志山居讀書,期稍竭駑駘,以無負于門墻,而意廣力孱,未之有進,惟曩歲所聞誨語,則不敢斯須忘耳。虞宅得歐陽公為神道碑,計已徹尊覽,但所據行狀,未經刪改,謹皆繕寫上呈,伏惟閣下必有不刊之論,可慰老先生于九原也。劉靜修先生墓表、曹學士志銘,偏州晚學皆不得見。方欲謀重拜門下,以畢其所欲求教者,秋暑尚隆,未敢輙易參謁。伏惟為國為民,善自寵珍,以副善類之望。謹奉手狀不宣。
東山存稿卷三
寄上蘇公伯修
趙 汸
即日仲春,伏惟尊候動止多福。汸自姑蘇舟中拜別,即轉吳興度臘。改歲回錢塘,會葛元哲,昉聞旌節所次,用釋馳系。汸竊聞古之君子居廊廟則功顯,在山林而言立,是以或出或處,初無容心,而言風偉績,顯白一時,焜煌千祀,尤可尚也。矧禮失樂流,文散史缺,非弘才卓識,夙有聞見,不能輯而存之。閣下素抱述作之志,倘及今視聽清明,體履清暇,網羅遺逸,成一家言,以幸后學,忱非小補。前輩欲著書,多以閑居日少,志弗克就。九重側席,良輔乃躬瘁効勞,則汗青未有期也。汸窮山晚進,仰恃一日之知,輙敢僭效,其愚如此,惟家貧親老,不得供灑掃于溪堂,備檢閱于書府,旦夕瞻企,無時可忘耳。因高則誠入京,謹奉手狀起居,干冒清崇,不勝悚息,伏惟幸察不備。
東山存稿卷三
題三史目錄紀年后
趙 汸
作史之難尚矣,司馬遷、班固纂其家學,范曄、歐、宋,潤色成書,皆歷年之久而后克就,其攬取該備固宜。又漢、唐惟吏治武功最盛,是非易明,然而王勃、劉子玄輩搜討摭拾其間,猶未已也。陳壽而降,蓋無幾焉。宋有天下三百年,人材學術,上媲成周,論政議禮,明道正學,皆未易一言蔽其得失。中間二三大賢,欲以修于身者措諸當世,稽古考文之士星羅林立,抱遺經以求致用之方,而故家世德衣冠文物,與其國祚相終始,表世系、志藝文、傳儒林者亦或未之見也。況理、度世相近而典籍散亡,遼、金傳代久而紀載殘闕,欲措諸辭而不失者亦難矣哉。
參政趙郡蘇公早歲入冑監,登禁林,接諸老儒先生緒言,最為有意斯事。嘗取三國史志文集,總其編目于前,而合其編年于后,事之關于治亂存亡者,則疏而間之,題曰:宋遼金三史目錄。所以寓公正之準的,肇纂修之權輿也。后雖出入中外,不克他有撰錄,而所至訪求遺文,考論逸事,未嘗少忘。近歲朝廷遣使行天下,羅網放失,大興刪述之事,則宋、遼、金史皆成矣。若夫合三書于一致,以求治亂之原而不相矛盾,極其賢人君子之心志,以征文獻之盛而無所逸遺,則由目錄紀年而廣之,豈無當論著者,公其尚有意乎。
東山存稿卷五
書趙郡蘇公所藏經史遺事后
趙 汸
金章宗朝,史官所得內送顯宗為皇太子奏東宮闕官帖黃一紙,命編入實錄。進士劉國樞記其父司經迎所聞皇太子嘉言暨詩文凡八條,詩不錄。翰林學士張行簡起居注草稿,起明昌六年正月朔,止三月十五日,后有張公題識及部數,脫稿提空式。今趙郡蘇公通輯為一卷而藏之。
金至世宗,南北戰爭甫定,蓋天所以靖斯人也。皇太子簡賢德職輔導,其深知所以為天下本者乎。及觀國樞所記,則于南面之術得之已多,惜乎弗克嗣位而崩殂爾。起居注記章宗言動甚詳,其禮儀、國用、除罷、聘好,可備參考。所云禮部尚書張(空其名)為讜直官重勘鎬王獄者,乃張公之父諱,故下文書名字皆闕。其右體新史言允中之獄,成于宰相,無將妄想之奏,朝臣惟曹利用乞貸其死,而章宗不從,則猶有未厭人心者。時張公已罷兼職,不及記覆治何狀,不然,尚書當時名士,以讜直舉,豈得默默無一言耶!張公自言:「以明昌三年閏二月兼記注,凡三十九日。」而本傳不書,百官志亦不言起居注嘗用學士兼,則闕文多矣。且當時左右有簪筆之臣,纂修有實錄之篇,史官不為虛設,而典籍散失如此,良可惜哉!
公家藏書萬卷,于遼、金逸事,宋代遺文,猶拳拳收購不倦,此其毫芒爾。蓋有志述作者其平居暇日必如是而后可庶幾也。當朝廷修先代史,一時文學之士莫不與能,乃獨留公外藩,論者每為惜之。而汸竊以為不然者,眉山公有云:「文字議論是非予奪難與人合,甚于世事。」藉令公被命入書局,果無昔人頭白汗青之誚,而函承旨意敏于撰述有如今日之所就者乎!汸所不能必也。善乎資中黃先生言之曰:「制作之文,上關天運,非可以私意茍且傅會其間者。」然則網羅遺逸,成一家言,藏諸名山,以俟后之君子,將不在于公乎。
東山存稿卷五
書蘇奉使本末后
趙 汸
自帝王巡狩省方之禮廢,后世人主尊居九重,懼憂民一念無以自達,下情或不得而上通也,于是始遣使分行天下,以問疾苦、明黜陟為事。所謂揭日月于久昏,轟雷霆于重聵,誠承平之曠典,圣哲之宏規矣。若乃委任隆重,戒勑諄嚴,由乎睿斷,則未有若皇上至正五年明詔之盛者焉。故輶軒未出國門,而四方萬里至于海隅蒼生寒饑滯屈鰥寡孤獨皆翹然有惠鮮之望矣。是時江東西、閩、浙間官吏發百姓治道路,張設赫奕,如待神明。使者所至,持訴牒遮馬首號呼者千百余輩,皆漫不加省,不過即官署一布德音而去,未知圣天子屬以何事,乃漠然如是乎。頗聞他道有捽持長吏發擿司憲者,莫不稱快,然民生多艱,弊源非一,茍咨詢謀度有所未至,則興廢舉墜之方、洗寃澤物之實果何如邪!
八年冬來錢塘,于省掾葛元哲所得觀參政趙郡蘇公奉使京畿還朝所報公事綱目,首詢民疾苦其事二百八十九,次興廢除利病五十七,禁革科擾四十九,均平差役二十三,平反寃獄一十六,昭雪改正二十二,追問贓污七十六,責罰稽違七十一,斷革兇寃惡三十六,體察糾劾五,審理罪囚九十七,建白時政二十一,勉勵學校三,勸課農桑四,而薦舉官吏一十四終焉。所歷神州赤縣三十處,罷斥官吏四百八十六人。觀其后先,可以知廉問之有序;考其詳略,可以見緩急之得宜。大抵好惡重輕,一因民情而己無所與,非惟不能造端以求釁,亦未嘗廢務以市恩也。既又聞僉憲楊公晝躬詰問,夜稽案牘,殫智竭慮,所得悉在于此。當時黎庶感悅,稱為包待制,優伶鼓舞,方諸韓魏公,則圣天子深仁厚澤,固已宣布浹洽于邦畿之內矣。
夫以公之用心如此,而亦與不稱旨者同得罷歸,未審廟堂之論,謂奉使當作何體,此其意或有在,非草茅所知也。夫善為國家者如醫之理疾,必審其元氣盛衰感受新久,以施標本之治,故病去而身安。彼庸醫以溫平藥沈痼固無足言,然或昧于緩急后先,而疏導涌泄率然以施者,亦非病家之福也。矧京畿上承輦轂,實冠諸道,設復有當撫循者,公其得已乎。未幾臺憲交論賞罰未當,上復起公于家,不一月三進其職。則公之行事雖不見察于一時,而未嘗不顯白于天下后世也。竊惟皇上恤民深切,至于親遣大使,而耳目所及公論亦待久而后明,則四海之內不得均被德澤,豈無執其咎者。于是重有感焉,乃書其說于至正奉使本末卷終。
東山存稿卷五
書蘇參政所藏虞先生手帖后
趙 汸
邵奄先生文章學問冠冕一時,而臨池之工近代莫及。今大參趙郡蘇公以成均舊游,同朝日久,得先生手筆為多。比來江浙,而先生沒,乃出前后十有七紙,以清河元公暨先生與其先公二帖弁于卷首,輯而藏之。至正九年又十月,汸謁公于臨安私第,公出以見示,因得諦觀連日。竊思曩歲獲侍先生,燕閑之論,每及當世人材,必曰吾伯修。汸起請曰:「蘇公今見用于朝,有大名于天下。所錄當代名公言行詞章,山林晚進得窺國朝文獻之盛者,賴此二書而已。若公學行之詳,則或不能盡知。」于是先生為言公所以賢于人者,因顧侍史抽架上文字一帙來曰:「此伯修所作,鎮湖南時錄以見寄者也。」汸展卷疾讀,先生憑幾聽焉。至論帝王統緒之正,先生止汸讀,嘆曰:「論茲事于前代,先儒具有成言。若夫世變不齊,異論蠭起,自非高見遠識公萬世以為心者,安能明決如是乎!」繼此每讀盡一篇,先生必為申其旨意以告在坐者,且曰:「伯修之文簡潔嚴重,如其為人。吾嘗欲敘其述作之意,顧老病未暇,今當成之。」俄其子敬祖從參政干公辟為江西省宣使,當受事趨京師,歸求契舊書問以待。先生曰:「自吾歸田野,未嘗以尺牘通中朝故人,惟蘇伯修、王君實乃無間爾。」即口占二書,授簡于汸,俾執事焉,首末外封名皆自署。未幾,竟以病不起,敘不及為。敬祖既丁艱,故書亦未達爾。然先生臥病時,當謂諸子曰:「吾居閑久矣,知心之友存者無幾,汝曹欲刻石壙中,求銘蘇參政可也。」
今觀先生與參政公父子諸帖,皆辭意諄悉,情誼藹然,見其于公世契深厚如此。趙子長帖,乃歸田后第一書,惟寄聲君實、眾仲,所謂無間,于此可征。眾仲嘗從先生游,亦親厚,故及之。蓋雖家人子弟間事,未嘗屬他人爾。卷中有曰:「閣下力學修行,推于實用。」有曰:「閣下為人物學問所歸。」皆與稱公之賢以語汸者辭旨不少異。蓋先生知公甚深,期公甚遠,匪為一時游從之好,故其平居與學者言即其所嘗告公者也。托貞石于幽隧,豈偶然哉。先生好魏、晉法書,如卷首在朝數帖,雖臨事遣筆,楮墨各殊,而指腕妙處,使米元章、黃長睿在亦無所容喙。目眚后字畫多倚側重迭,然筆意猶髣髴可見。代書泛出門生侍史,得于口授,故時有訛字。所謂「副端門人南游應遣候之」,「應」當作「因」爾。追念疇昔,為之慨然。乃錄所聞先生語與手書中有相發者,系于卷終。
東山存稿卷五
經筵唱和詩序
陳 旅
古人有言:天下重任唯宰相與經筵,周成王能成其德,由周公有以傅之也。是豈過為高論者哉。我世祖皇帝道參元化,明并日月,宜無待乎儒者之助矣。萬幾之暇,命許文正公與諸儒講堯、舜、孔子之道,以登中統、至元之盛,夫以世皇上圣猶不能無賴乎此,則世之為人君者能無賴輔導之功乎!
文皇帝以明宗有觀書之喻,開奎章閣,延學士大夫敷陳皇祖寶訓,暨諸格言,緝熙光明,以師表天下。而在位弗永,志有未遂也。今上皇帝以明考元子入紹大統,有志祖宗之事,御極之初,即命兩丞相與賢臣碩彥之在著廷者,以圣謨嘉言與凡經籍所載可以充廣聰明增崇德業者,一月三進講。上接聽忘倦,而時有儆惕之色,于是益優禮講官,既賜酒饌,又以高年疲于步趨也,命皆得乘舟太液池,經西苑以歸。聞者皆為天子重講官若此,天下豈不復為中統、至元之時乎!
今監察御史鎮陽蘇君伯修時為授經郎兼經筵譯文官,論定其說,使譯者得以國言悉其指。歸沐日又賦詩鋪寫盛事,約同館之士與京師能詩者和之,匯為一卷,不鄙謂旅使序之。嗟乎,儒者之心亦苦矣,敝精神方冊之間,莫不欲售其說于人主,使四海之人咸被仁義之澤。奈何自孔、孟以來儒者之每不遇于世落落也。程正叔氏以名臣薦身際元佑之朝,似可以行其學矣,崇政說書,懇懇忠藎,卒無所售而去,況其它者哉!然則儒者得以所蘊進納于其君,實千百載奇遇幸會也,又安得不欣鼓舞而形諸詠歌也哉,此伯修與諸賢之詩所以作也。后之君子想見元統之治,將于是乎觀焉。
安雅堂集卷四
送蘇伯修治書西臺詩序
陳 旅
至元又六年之冬十月,吏部尚書蘇公伯修拜西行臺治書侍御史。薦紳先生暨諸能詩者,相與托物命題,分而賦之,以寓比興于飲餞之日,而屬余書其右簡。古之人以王命而之四方也,則朝之公卿大夫士賦詩以送之,所以導至意泳美德而諷勉之也。尹吉甫送申伯之詩曰:「申伯之德,柔惠且直。」送仲山甫則曰:「仲山甫之德,柔嘉維則。」又曰:「柔亦不茹,剛亦不吐。」何其善言君子也。蓋君子之道將措乎至中,又豈有柔剛之偏哉。昔者伯修之久處乎文儒之館也,人第見其泯泯默默,惟沉潛載籍,若他無所能者。一旦拜監察御史,發精明于溫厚之中,所至平反宿寃之厘正百度,雖風裁凝遠,而未嘗有不近人情之態。更歷中外,展采指事,凡能吏以為難者,皆從容治辨。雖才詣過人,而未嘗有求勝于人之心。蓋其天質之美,又善學以成其德,不剛不柔,其殆尹吉甫之所云者乎。世之儒者類以巽懦不事事為世詬病,或以才稱,又往往務為狡黠不欵實以取棄于君子,之二者皆質之偏而不善學者也。國家設兩行臺,西臺獨控四省地,而治書之為職,前代所謂協律令者也。律令者,官司之守,而生民之休戚系焉。以是而委諸質之偏者,其可乎哉。伯修可謂宜于其職者矣。夫物之在天地間,高下巨細壯弱動靜之萬不同者,其實固不能以不偏也。故指一物以為喻,不若羣匯之愽依;擅孤唱以寡和,不若雅曲之并奏。此分題賦詩之所以能具夫形容之妙,而鳶飛魚躍之趣有不可勝言者矣。伯修將即諸賢所詠之物,以益驗夫道體之著;得詩人言外之意,以益感夫性情之微。律令之協,其亦在于此乎。雖然,吾黨之所以望伯修者,不止在茲行也。
安雅堂集卷五
春風亭記
陳 旅
禮部侍郎趙郡蘇公伯修有別墅在真定城北之安豐里,治其地為園,植桃杏數十本,而筑亭其中。意倦游來歸,則與里之賢者于焉夷猶,覽春物以舒神情也。往歲奎章學士蜀郡虞公嘗名之曰春風亭,且為大書之。今年旅會伯修于京師,則又使旅為之記。嘗聞古之君子知人身有同于天地,而萬物之皆備于我也,故常欲以其身槖鑰乎天地之和。雖或制于勢力之所不及,而睟面盎背,足以使人歆動向慕,而善祥之心興焉。是故居人之鄉,則其鄉大穰,為人之國,則其國大治,此世之所謂仁人而有志之士所以學至于是焉者也。昔者孔子使門人言志,魯晳有莫春浴沂風雩之對。孔子喟然嘆曰:「吾與點也。」程子謂其言有堯、舜氣像。旅嘗因程子之言而思之,于變時雍與綏來動和同一機也,體信以達順。窮神以知化,鼓萬物而萬物不自知其所以然也。近世伊、洛數君子其亦有志于此者乎。邵子之學不見于施用,佳時出游,士大夫欣然耳其車音,雖童兒仆隸亦莫不喜其至。使以其學施用于世,又何如耶!程伯子所至而民化,既去而人思之。以忠誠孚于人主,而始終不疑,極言新法之非便,而爭者不恕。朱公掞以春風言之可謂善言德行矣。方宋盛時,而二子居天下風土之中,游從往來,托風云卉木以吟詠其所適,何其藹然浴沂風云之悰乎!烏虖,二子皆學堯、舜、孔子之道而然也。世之學者莫不曰學堯、舜、孔子,亦曾及此乎哉!不及乎此,不過得堯、舜、孔子之粗耳。伯修清明而溫厚,又善學以成其德,人與之處,不知和仁之熏蒸也。今為春官小宗伯,方為天子治禮樂,翕宣陰陽以和神人,又將入政府贊大化,使仁風翔乎四表。而后言歸故鄉,與壤翁轅童燕休斯亭,以同歌堯、舜之治,不亦盛歟。
安雅堂集卷八
舒嘯臺記
朱德潤
樂以天下憂以天下者,此至公之心也。故君子居廟堂之時,思堯、舜其君而皥皥其民者或未達,寧無耿耿于中乎;處山林之時,思堯、舜其君而皥皥其民者固未達,則亦寧無耿耿于中乎。參知政事蘇公伯修居真定古城之東,其先世隱居讀書之地也。至正六年秋,公以奉使事畢,去歸其鄉,嘗憑高覽遠,若有感于懷者。于是因高為臺,筑土為固,結欄于周,構屋其上。年 月 日,臺成,因采晉處士陶元亮歸來辭中語扁名曰舒嘯焉。
或曰:「舒嘯者,宣其悒郁之氣也。公仕于朝,登館閣,歷省臺,典機要,出則奉使宣撫,廉察郡縣,參佐行省,可謂榮且顯矣,何以舒嘯其悒郁者哉?」噫,是未知公者歟!夫公以儒者學業,措之政事。其立朝也,垂紳正笏,嘉謀讜論,而思所以致君澤民者,有其道矣,時或不得盡行其志,則其耿耿于中者,寧不思登臺而舒嘯乎!其在外也,建節行部,宣化鎮俗,而思所以致君澤民者,有其道矣,時或不得盡行其志,則其耿耿于于中者,寧不思登臺而舒嘯乎!然則臺之筑公之志也。公之居古趙地也,南望則滹沱之河,滋水東注,西望則廉頗、李牧之故墟也。山川如昔,而草木之榮悴于春秋者,曾不知其幾也,而名跡之相傳,或有不滿于當時者矣。今公之登斯臺也,以忠君愛物之心,不忘于一舒一嘯之頃,尚將拔賢材而利于國,求善治而施于民,樹名節于來今,垂聲光于不朽。則斯臺之色與實也,將與宇宙相傳于無窮矣,豈特廉、李之云哉。公之心蓋曰:憂天下之憂者,將以為己任,樂天下之樂者,以為吾君吾民之樂而不自以為樂焉。此臺之所由筑而舒嘯之所以名歟。因書以為記。至正己丑歲八月四日,睢水朱德潤記。
存復齋文集卷二
送蘇伯修赴湖廣參政序
許有壬
至元庚辰冬,趙郡蘇君伯修由吏部尚書擢西臺治御史,大夫士分題賦詩以餞。俄參議中書,乃匯其詩屬余序而未暇。至正壬午夏,拜湖廣行省參知政事,大夫士又分題賦詩以餞。以昔序不果而責償于余也,余不得而辭焉。
竊惟詩有六義,賦若興為之緯。直陳其事,賦也;因物起興,興也。賦尚矣,而興之感人為尤易。因淇澳之竹而見君子之斐,因南山之臺而見邦家之光,當時詩人非不能直陳其事,而故為取譬之辭,不如是則無以暢其嘆詠淫泆不能自己之意焉。后世分題之作,其興之支流余裔乎!唐以來四體昉見,我元詩氣近歲號盛,是體大行,每見于贈別,凡歷涉封部山川樓閣略著聞見者,靡不搜舉。興未有盡,又從而旁羅泛及,以致其極焉。其故何也?朋友五常之一,羣居抵掌,忠告善道,于遵路摻袪之際,以頌不以規,豈古人之所望于朋友者哉。然規固責善之道,而詩人為教,則主于溫柔而敦厚也,故必婉其意而微其辭,獎其善以輔其不及,使告者無失言之累,聽者有悅懌之美,則分題托興之作,其亦不可少者歟!
夫以伯修之才,固不賴友,而進學之功,惟日不足,誠若有望于友者,不知詩人之告伯修,其有說否乎?湖廣地方數千里,南包嶺海,西控庸蜀,其士質而秀,其俗儉而野。畬丁洞猺喜驚而嗜斗,羈州縻邑憚嚴而樂寬,御得其道,則狙詐咸作使自,御失其道,逢人困于干戈,重湖疲于饟饋,二十年于此矣。參預地雖底而任則首,洞其弊而藥其瘵,于伯修深有望焉,此非余言也,蓋詩人之言而有未盡者也。
滔滔江漢,南國之紀。岐周之盛,詩著于二南,荊楚之衰,騷鳴于百世,亦多詩之地也。余旦夕得請,伯修必予環而報政,是邦大夫士又重其去,而因物起興,以寓愛慕之私,分題之賦,又將倍蓰于今日矣,序不又在余哉。
至正集卷三十四
題蘇伯修治獄記
許有壬
世之為爰書訊鞠者亦知有所本乎?典謨尚已。西京號隆治,而廷尉府盡用法律吏。賢如兒寬,謂不習事不署曹,然而決大獄也,雖以張湯之愎,不能不博友義者,其亦不能違所本乎。予觀伯修參議治獄記,而重有感焉。伯修儒也,為御史南臺,錄囚湖北,寃者信,罪者得。為右司都事,治夏秋冬官,其重在秋,其畫諾平允,宜哉。愚復入待罪,椽抱案議三事。一謂居停盜或寓其物,若它罣逮捕,吏乘隙攫其財。不可拘以不得舉他事,當聽其家人告。一謂囚有指逮,而他治不即追捕,致盜逸獄滯,當定其罪。一謂辜限有定制,不當用近例破成法。法司可之,以布中外。乃伯修為吏部尚書時所陳也,于是益知伯修之賢且能,丁其會則為之,身有所見則言之在朝,哀矜根諸中,欽恤見于外,不有所本而能之乎!昔譏儒不習事,今尤習焉。譏者非也。來其譏者何也,使皆如伯修,人皆譏之乎!國家患條格叢冗莫知適從,有勅刪修。伯修今參議中書,實在其列,是書之成,尚有望于伯修也。愚昔敘名臣事略,以為有出事略之外者,蓋以史期之。今也又有望于條格之外者焉,可與言而不與言失人,伯修以為何如?
至正集卷七十二
書蘇伯修御史斷獄記后
劉 基
往歲朝廷慮天下斷獄之未審,用中書、御史臺議,遣官審覆論報。仆時居山間,聞人言之,山岳震迭,如雷雨之將至,陰云鳴條,飛電爍目,豪民猾吏,竄伏如鼠,俱自期不能免。而銜寃抱痛之民,莫不伸眉引項,若槁葉之待滋潤。及其至則風止雨霽,望者如敗軍之歸,而畏者如鷹隼之脫絳而得扶搖也。則怪而問于老成更事之人,咸曰:「斷大獄必視成案,茍無其隙,不得而更焉。」因退自太息曰:「茍如是,烏用是審覆者為哉!」于是大信刀筆之真能生死人矣。
既又聞諸人曰:「非朝廷意也,奉命者之不恪耳。」及觀國子博士黃先生所敘御史蘇公慮囚湖北所平反事,曷嘗拘于成案哉,然后知賢人所為固與眾人異矣。夫以一湖北之地,公一經歷,而所平反者八事,所擿豪右之持吏而尼法者又數事,豈他道之無寃民耶,無蘇公而已矣。仆往嘗觀于牧民之以簡訟名者,至其庭,草生于階,視其幾,塵積于牘。徐而訪于其鄉,察其田里之間,則強梁橫行,怨聲盈路。問其故,曰:「官不受詞,無所訴之而已矣。」大吏至,則曰:「官能不生事,民嘩非官罪也。」則皆扶出之,訴者悉含詬去,則轉以相告無復來者,由是卒獲簡訟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