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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太祖之受周禪也,百官班定,猶未有禪詔,翰林承旨陶谷出諸袖中,遂用之。谷意希大用,及范質拜相,谷草制,詞曰:“十年居調燮之司,一旦得變通之術。”(嘲質適所以自嘲)質泣訴于太祖,由是薄其為人,終身不獲大用。

陶谷使江南日,韓熙載遣家妓奉盥。及旦,以書謝云:“巫山之麗質初臨,霞侵鳥道;(才人之致便自落紅滿地)洛浦之妖姿自至,月滿鴻溝。”舉朝不能會其辭,熙載因召家妓訊之,云是夕忽當浣濯。

陳希夷(摶)嘗舉唐長興中進士不第,遂隱華山。晉、漢以后,每一朝革命,顰蹙數(shù)日,及聞宋祖登極、曰:“天下自此定矣。”太平興國中,嘗兩入朝,皆以賓禮見,后再召,乃表辭云:“九重仙詔,休教彩鳳銜來;一片野心,已被白云留住。”(山林語)帝深諷之。

盧丞相(多遜)謫海外,其謝表末云:“流星已遠,拱北極以無由;海日空懸,望長安而不見。”(失意人出口,固黯然。)臨終自作遺表,略云:“昔日位居黃閣,眾口鑠金;此時身謝朱崖,蔓草縈骨。”雖有五代衰氣,然亦可哀矣。

張洎在江南李后主時為大臣,國亡受知太宗,復作輔臣,時王元之(禹)為翰林學士,洎手書古律詩兩軸與之,元之以啟謝云:“追蹤季札,辭吳盡變?yōu)椤秶L》(中目刺譏);接武韓宣,適魯獨明于《易》象。”謂其自他國入中朝也。

王元之《擬李靖平突厥露布》,其敘頡利求降且復謀竄曰:“阱中餓虎(亦詈罵),暫為掉尾之求,上饑鷹,終有背人之意。”

王元之謫居黃州,后徒蘄,謝上表曰:“宣室鬼神之問,敢望生還;茂陵封禪之書,惟期死報。”上覽之曰:“禹其亡乎?”逾年果卒。(杜詩:竟無宣室召,徒有茂陵求。)

王元之臨終作遺表曰:“豈期游岱之魂,遂協(xié)生桑之夢。”蓋昔人夢生桑而占者云:“桑字乃四十八。”果以是歲終。元之亦以四十八而歿也。臨歿用事精當如此。

錢熙,泉南才雄之士,進《四夷來王賦》萬余言,太宗愛其才,擢館職,嘗撰《三酌酸文》,世稱精絕。略曰:“渭川凝碧,早拋釣月之流;商嶺排青,不逐眠云之客。”又:“年年落第,春風徒泣于遷鶯;處處羈游,夜雨空悲于斷雁。”鄉(xiāng)人李慶孫哭之曰:“四夷妙賦無人誦,《三酌酸文》舉世傳。”

真宗每賜進士第,必召高等數(shù)人,視其器識,察其形神,取其文詞有理趣者,始擢第一。徐《鑄鼎象物賦》云:“足惟下止(俱用《易》),詎聞公悚之欹傾;鉉乃上居,實取王臣之威重。”遂以為第一。

大中祥符間,龍溪邑民于九龍溪網魚得珠一顆,一圍闊三寸七分,中有小珠七顆,如七曜。次如七曜者不可勝數(shù)。漳州守王冕列表以進,其略曰:“吐非蛇口,產異蚌胎。熒煌外散于月華,皎潔內含于星彩(月華星彩,呈露篇中)。遐稽信史,迥殊照乘之光;洞究祥經,弗類媚川之色。”表出,一時傳誦,稱其妙絕。

丁晉公(謂)文字雖老不衰,在朱崖《答胡則侍御書》曰:“夢幻泡影,知既往之本無;地水火風,悟本來之不有。”久之,作陳情表,敘策立之勞,有云:“臣有彌天之罪,亦有彌天之功。”乃北遷道州,謝表云:“心若傾葵,漸暖長安之日;身同旅雁,乍浮楚澤之春。”又《謝復秘書監(jiān)表》云:“炎荒萬里,歲律一周,傷禽無振羽之期,病樹絕沾春之望。”人亦哀之。(國朝陳學士循《釋罪謝恩表》云:“幽谷春生于腐蘋,廢爐暖發(fā)于寒灰。系鳥出籠,復遂山林之素性;涸魚得水,遂進鼎俎之橫災。”語亦工而有味。)

丁晉公南遷時,作《南岳齊疏文》,有云:“補仲山之袞,雖罄一心;調傅說之羹,難諧眾口。”后人改云:“雖曲盡于巧心,終難諧于眾口。”至曾子宣謝宰相表曰:“方傷錦敗材之初,奚堪于補袞?況覆饣束折足之際,何取于和羹?”此又妙矣。“傷錦敗材”四字,后漢傅全語。

丁晉公《進新茶表》云:“產異金沙,名非紫筍。江邊地暖,方呈彼茁之形;闕下春寒,已發(fā)其甘之味。有以少為貴者,焉敢韞而藏諸?見謂新茶,蓋遵舊例。”

李后主歸末后,乞潘慎修掌記室。慎修,李氏之舊臣也。其表略云:“昨因先皇臨御,問臣頗有舊人相伴否?臣即乞徐元禹。元禹方在幼年,于箋表素不諳習,后來因出外問,得劉钅長,曾乞得廣南舊人洪侃,今來已蒙遣到徐元禹,其潘慎修更不敢陳乞。所有表章,臣且勉勵躬親。臣亡國殘骸,死亡無日,豈敢別生僥覬,干撓天聰。只慮章奏之間,有失恭慎,伏望睿慈,察臣素心。”奉圣旨:“光祿寺丞徐元禹、右贊善大夫潘慎修,并令往李煜處。”后楊大年(億)作慎修墓志云:“俾事舊君,是為上介思喬木于故國,尚見世臣曳長裾于王門。兼掌記室。”(數(shù)語盡其生平履歷。)

學士院壁間有題云:“李陽生,指李樹為姓,生而知之,”久無對者。楊大年為學士,乃對云:“馬援死,以馬革裹{尸死},死而后已。”(“姓”從“生”“{尸死}”從“死”,亦巧。)

楊文公為學士時,草《答契丹書》云:“鄰壤交歡”,草既入,真宗自注其側云:“朽壤?鼠壤?糞壤?”大年遽改為“鄰境。”明旦,引唐故事:學士作文書,有所改,為不稱職,當罷。因亟求解職。真宗語宰相曰:“楊億不通商量,真有氣性。”

楊文公為執(zhí)政所忌,母病謁告,不俟朝旨,徑歸韓城,與弟倚居,逾年不調,有啟謝朝中親知云:“介推母子,愿歸綿上之田;伯夷弟兄,甘受首陽之餓。”后除知汝州,而希旨言事者攻擊不已,公又有啟與親知云:“已擠溝壑,猶下石而弗休;方困蒺藜尚關弓而相射。”當事諸人益惡之。

楊文公常戒其門人,為文宜避俗語,而公自作表云:“伏惟陛下,德邁九皇。”(語涉韭黃)門人鄭戩遽請于公曰:“未知何時得賣生菜?”(滑稽)公笑而改之。

鄭戩知開封府,又知杭州,及知長安,謝表曰:“聽嚴城之更鼓,未卜何辰?植勁柏于雪霜,更觀晚節(jié)。”上曰:“戩器識英豪,朕欲用為宰相,故詳試于外也。”

天圣中,劉子儀(筠)有《賀五王出閣啟》,其間一聯(lián),隱用五字甚佳,云:“芝函曉列星飛,降天上之書;棣萼晨趨岳立,受日中之字。”

范希文(仲淹)少時作《齏賦》,其警句云:“陶家甕內,淹成碧綠青黃;措大口中,嚼出宮商角征。”蓋親嘗世味,故得齏之妙處。

范希文未遇時,作《金在賦》云:“如令區(qū)別妍媸,用為藻鑒;倘使削平僭亂,請就于將。”(其致大雅更勝齏賦)人皆期其有將相器。(公又為《水車賦》云:“方今圣人在上,五日一風,十日一雨,則斯車也吾其不取。”謂水車唯施于旱,不旱則無所施。公在寶元、康定間,邊鄙有警,驟加進擢,晏靜則置而不問,與水車何異。)

范希文少孤,隨母適朱氏,因冒其姓,登第時名朱說,后復姓,謝表云:“名非霸越,乘舟偶效于陶朱;志在強秦,入境遂同于張祿。”用蠡、睢事精切如此。

范希文《謝賜鳳茶表》云:“念犬馬之微志,錫龍鳳之上珍。馨掩靈芝,味滋甘醴。濯五神之精爽,祛百疾之冥煩。允彰仁壽之恩,特出圣神之眷。謹當餅為良藥,飲代凝冰。思苦口以進言,勵清心而守道。”

韓魏公(琦)《謝除使相判相州表》云:“宰職隳功,莫副宵衣之治;鄉(xiāng)邦得請,重叨晝錦之行。”公本相人,自宰相出判,故云。

王德用號黑王相公,年十九,從父討西賊,威名大震,西人兒啼,即呼:“黑大王來”以懼之,后除樞密使,孔道輔上言:“德用狀類藝祖,宅枕乾岡,”乃出知隨州,謝表曰:“狀類藝祖,父母所生;(善解)宅枕乾岡,朝廷所賜。”時人莫不多其言。

夏英公(竦)《辭免起復奉使契丹表》略云:“頃歲先人沒于行陣,春初母氏始棄孤遺。義不戴天,難下單于之拜(奸邪之人亦自能為孝義語);哀深陟屺,忍聞禁亻末之音。”又云:“王姬筑館,接仇之禮既嫌;曾子回車,勝母之游遂輟。荷兩宮之大庇,戴三事之昌言。退安四壁之貧,如獲萬金之賜。”不拜單于,用鄭眾事,而《公羊》謂夷樂曰禁亻末。此以生事對熟事也。歐陽公(修)甚稱之。后作《歸田錄》,改云:“義不共天,難下穹廬之拜;禮當枕塊,忍聞夷樂之聲。”是時文章,方掃除五代陋習,故英公此等語見稱于時,自是而后,四六之工,蓋什伯于此矣。

陳恭公(執(zhí)中)素不樂歐陽公,其知陳州時,公自穎移南京過陳,拒而不見,后歐公還朝為學士,陳為首相,公遂不造其門。已而陳出知亳州,公當草制,陳自謂必不得美辭,至云:“杜見卻掃,善避權勢以遠嫌;處事執(zhí)心,不為毀譽而更變。”陳大驚喜,曰:“便與我深知者不能道此。”手錄一本寄其門下客李師中曰:“吾恨不早識此人。”

歐陽公《乞休致表》曰:“俾其解組官庭,還車故里。披裘散發(fā),逍遙垂盡之年;鑿井耕田,歌詠太平之樂。”客有面嘆其雅致平淡者,公曰:“尚不如老蘇(不難自屈如此)秀才“有田一廛,足以為養(yǎng);行年五十;將復何求?”蓋老泉箋中語,公甚愛之。

宋朝百官致仕,宰執(zhí)換東宮官,歐陽公始以太子少師、觀文殿學士致仕,示特恩也。其謝表曰:“道愧師儒,乃忝春宮之峻秩;身居畎畝,猶兼晝殿之清名。”自是以為例。

宋人四六,以楊大年,劉子儀為體,必謹四字六字律令,然其弊類俳,歐陽公深嫉之,曰:“今世人所謂四六者,非修所好。少為進士,不免作,自及第,遂棄不作。在西京佐三相幕,于職當作,亦不為作。”其《亳州謝上表》云:“昨怨出仇家,構為死禍。造謗于下者,初若含沙之射影,但期陰以中人;宣言于庭者,遂肆鳴梟之惡音,孰不聞而掩耳?”又《乞致仕表》云:“伏念臣家世單平,性姿中下。少從官學,未免饑寒。不自意于遭逢,遂進階于華顯。然而群材方茂,蒲柳未秋而早衰;眾駿并馳(個中只是長長短短,便寬不拘,無甚奇異),駑駘中道而先乏。而況荷難勝之任用,竊逾分之寵榮,風波憂畏而慮以深,疾病侵凌而老亦至。故自辭于機政,即愿謝于軒裳。”諸表脫去畦逕,與楊、劉自是迥別。

景初,張?zhí)魄浒瘛顿n恩澤出身章服等制》云:“青衿就學,白首空歸。屢陳鄉(xiāng)老之書,不預賢能之選。靡務激昂而自勵,止期華皓以見收。”仁宗怒曰:“后世得不詒其子孫羞乎?”(仁主之言)御筆抹去。宋鄭公(庠)別進云:“久淪巖穴,夙蘊經綸。鶯遷未出于喬林,鶚薦屢光于鄉(xiāng)校。縱轡誠虧于遠到,摶風勉屈于卑飛。”上頗悅。

錢希白(易)子彥遠、明逸俱以賢良登科,族人藻既應說書進士,俱中第,又應中大科。熊伯通以啟賀藻知制誥,曰:“七年三第,閱賢良文學之科;一門四人,襲潤色討論之職。”四人謂易、惟演、明逸及藻也。

鄭毅夫(獬)少年自負,監(jiān)中送以第五,意甚不平,其《謝主司啟》云:“李廣事業(yè),自謂無雙(頗自負,能占地位);杜牧文章,止得第五。”

鄭毅夫久負魁望,滕元發(fā)(甫)名亦不在其下,及廷試《圜丘象天賦》,將唱名,二公相遇,各舉賦破,滕云:“大禮必簡,圜丘自然。”鄭云:“禮大必簡,丘圜自然。”(一倒便覺做做,語氣遂足)滕即嘆服,曰:“公在我先矣。”滕嘗預為笏記云:“朝廷取士,唯求一日之長;畎畝愛君,咸務積年之學。”及唱第,鄭果第一,滕第三。鄭卻無陛謝之備,遂用滕記。(兩人所稱知己。后世傾危之士,便為敵國。)

神宗首用富鄭公(弼)作上相,以司空、侍中為昭文館大學士也。制乃鄭毅夫所草,末云:“上理乎天工,則日月星辰以之順;下遂乎物宜,則山川草木以之蕃。近則諸夏,仰德以承流;遠則四夷,傾心而待命。”毅夫自負此文敏贍,因為詩曰:“中使傳宣內翰家,君王令草侍中麻。紫泥金印封題了,紅燭才燒一寸花。”元中,司馬溫公作相,除左仆射,時學士鄧溫伯草制,其末曰:“上寅亮于天工,則陰陽風雨以之順;下咸遂乎物理,則山川草木以之靈。內阜安于兆民,外鎮(zhèn)撫于四裔。”此二白麻特相類,人謂非二公不能稱此大訓。富彥國《辭起復表》云:“況今中外無事,左右得賢,共輔圣明之期,安有隳曠之務!曲蒙下詔,更起孤臣,在陛下馭國之方,蓋欲不遺于舊物;于朝廷敦化之道,必恐有誤于蒼生(從頭至尾,言有倫次。足當一貫之章)。兼臣悲傷之余,衰病交至,精力已耗,神觀未還。假此充員,豈堪應務?伏望日月臨照,天地包容,盡母氏平生之恩,憐人子罔極之苦,曲矜末志,得滿鉅憂。生意凋零,或尚未捐于溝壑;清光咫尺;終期伏望于云天。悲感增深,懇顧兼劇。”

富鄭公居洛,文潞公(彥博)等用白居易故事(就非俗態(tài)),就鄭公第置酒相樂,尚齒不尚官,鄭公在筵,潞公請范純夫(祖禹)作致語,曰:“袞衣繡裳,迎周公之歸老;(一場好事,政須有此佳語)安車駟馬,奉漢相之罷朝。”鄭公大喜。

熙寧間,鄧溫伯作《邢妃麻》云:“《周南》之詠《卷耳》,無險讠皮私謁之心;齊詩之美雞鳴,有警戒相成之道。”四句一字不著安排,真大方語也。王荊公(安石)退居金陵屢用之,《賀冊皇妃表》云:“《關雎》之求淑女,無險讠皮私謁之心;《雞鳴》之得賢妃,有儆戒相成之道。”(此只管神里相合,更不問做作。老頭巾不悟乳臭子亦不悟。)

王介甫《賀生皇子表》云:“鳧之雅(一字不浮),媚于神祗;苡之風,燕及黎庶。弓嗣燕棋之報,仍羆夢之祥。無疆惟休,永保桑苞之固;有室大競,方觀椒實之繁。”此數(shù)語驟而視之,如布帛菽粟,只在目前,徐而察之,若規(guī)矩范型,不可增減,所謂風行水上,不求文而自文者。

許貳卿(奕)丁艱服除,入朝謝啟曰:“終三歲予寧之制。”“予寧”二字,或謂即“喪與其易也,寧戚。”殊無意義。蓋漢詔:“士大夫遭父母喪者,予寧三歲。”即假寧之寧。俾之治喪耳。王荊公《謝給蔡卞假》、《將臣女子省侍》、《令卞傳宣撫問表》曰:“飭醫(yī)遣使,已叨訓勉于礻是身;輟侍與寧,重累顧哀于慈子。”正以與寧為給假也。

王荊公在金陵,有中使傳宜撫問,并賜銀合茶藥,令中外各作一表,既具藁,無可于公意者,公遂自作,其詞云:“信使恩言,有華原隰。寶奩珍劑,增賁丘園。”蓋五事見四句中,言約意盡,眾以為不及。

王荊公與吳沖卿丞相,同年同歲又修婚姻之好,熙寧中,越兩制舊人三十余輩,用為樞密使副,又薦代已為相,沖卿遂擺其跡,欲與荊公異,力薦與荊公論事貶斥之人如呂晦叔、李公擇、程伯淳還朝,又欲稍變新法,及言荊公家事。荊公去而不復召者,沖卿力也。公在金陵熟聞之。因中使傳宣撫問,以表謝曰:“晚由樸學,上誤圣知。智曾昧于保身,忠每懷于許國。讒誣甚巧,竊憂解免之難;危拙更安,特荷眷憐之至。況遠跡久孤之地,實邇言易間之時。而離明昭哲于隱微,解澤頻繁于疏逖。”所謂“邇言易間,”乃謂沖卿也。未幾,沖卿薨于位,公作挽詞云“氣鐘舊國山川秀”者,譏其鄉(xiāng)里本建州也。

王荊公父名益,以都官員外郎通守金陵,而元厚之(絳)為金陵幕官,其契分久矣。荊公既相,神宗欲慎選翰林學士,時厚之久在外,老于從官,荊公對曰:“有真翰林學士,但恐陛下不能用耳。”上固問之,因道姓名,上久之,曰:“元絳在外久,不以文稱,且令為制誥何如?”荊公曰:“陛下果不能用耳。況已作龍圖閣直學士,難下遷知制誥。”遂自外徑除翰林學士,中外大驚。既就列,有稱職之譽,不久,遂參大政,故厚之深德荊公。其后,荊公居金陵,厚之以太子少保致仕歸平江,以啟謝荊公曰:“眷林泉之樂,方遂乞骸;望袞繡之歸,徒深引ㄕ。”

元厚之久作藩郡,后聞儂智高余黨寇二廣,移知廣州,而所傳乃妄改知越州,厚之謝上表云:“忽聞羽檄之馳,謂有龍編之警。橫水明光之甲,得白虛聲(其詞蒼老醒目);云中亦白之囊,倡為危事。”用李德裕《獻替記伐劉稹》:楊弁令中人馬元貫奏:“橫水明光之甲曳地,何由取他?”德裕曰:“從伊十五里精兵明光甲曳地,必須破卻此賊。”后所傳果妄,遂誅楊弁焉。

神宗友愛嘉、岐二王,不許出閣,固辭者數(shù)十,其后改封。先召翰林學士元厚之謂曰:“卿可于麻辭中道殺,勿令更辭也。”略云:“列第環(huán)宮,彌聳開元之盛;側門通禁,共承長樂之顏。”

宋元憲晚歲有詩云:“老矣師丹多忘事,少之燭武不如人。”其后,元厚之作執(zhí)政,參知政事,一日,奏事差誤,神宗顧謂曰:“卿如此忘事耶!”明日乞退,遂用元憲語,作《乞致仕表》云:“少之燭武尚不如人,老矣師丹仍多忘事。蠡智窮于測海,蚊力困于負山。”神宗讀表至此,憐其意而留之。(只是意思真)

神宗自穎王即位,元豐中,升穎州為順昌軍節(jié)鎮(zhèn),時元厚之罷參政,作穎實令,郡中老儒士胡士彥作謝表,公覽之,以筆抹去,疾書其紙背,一揮而成。略曰:“燾土立社,是開王者之封(無些兒餡氣);乘龍御天,厥應圣人之作。按圖雖舊,錫命惟新。”又曰:“興言駿命之慶基,宜建中軍之望府。謂文武之德,圣而順,唐虞之道,明而昌。合為嘉名,以侈舊服。”

元章簡公《致政表》云:“正至衣冠,莫綴邇聯(lián)之列;歲時牛酒,尚沾甲令之恩。”又《謝越州表》云:“驅車萬里,虛出玉關之門;乘駟一麾,幸至會稽之邸。”謝子耆寧《除職表》云:“疲牛抱犢,同均豐草之甘;倦鳥將雛,不失上林之樂。”皆為人稱誦。又作王荊公相麻,亦世所稱工,然其腦詞“若礪與舟,世莫先于汝作;有袞及繡,人久佇于公歸。”或猶病其先后失倫云。

歐陽公《致仕表》有云:“雖伏櫪之馬,悲鳴難戀于君軒;而曳尾之龜,涵養(yǎng)未離于靈沼。”元厚之后作致仕表云:“蹌蹌退舞(殊有體面),敢忘舜帝之笙鏞;{羽高}歸飛,亦在文王之靈沼。”又《謝致仕表》云:“冥鴻雖遠,正依天宇之高華;微藿既{羽高}傾,尚逆日華之明潤。”其意謂萬物不離于天地,雖致仕亦不離君父也。蘇子瞻為《筆說》,大以此為妙,云:“古人謝致仕表,未有能到此者。”(日華、明潤,用李德裕唐武宗《畫像贊》。)

諫臣被黜到任,謝表往往詆訐,熙寧三年,傅獻簡(堯俞)言新法不便,謫知和州,表云:“以臣性本天成,惟樸忠之是徇;謂臣官有言責,盍去就之當然。”人以為得體。

劉丞相(摯)舊以詞賦知名,晚為表章,尤溫潤閑雅,其《罷省官謝起知滑州表》云:“視人郡章,或猶驚畏;諭上恩旨,罔不歡欣。”又云:“詔令明具,止予奉行;德澤汪洋,易于宣究。”人愛其語整暇,有大臣氣象。

劉莘老《守鄆謝表》云:“雖進退必由其道,所顧學者古人;顧功烈如此其卑,終難收于士論。”(謙而彌光)此真罷相表也。

劉丞相自鄆徙青,謝表云:“東方大國,莫如鄆青(隹語自不須脂粉);微臣何人,繼為帥守。”趙清憲(挺之)自禮部侍郎除中司,謝表云:“省部六曹,禮為清選;憲臺三院,丞總大綱。”語俱莊雅可誦。

劉斯立(政),丞相長子,賢而能文,丞相謫死新州,至元符末,用登極恩追復故宮,斯立以啟謝執(zhí)政,略曰:“晚歲《離騷》,難招魂于鬼域;平生精爽,或見夢于故人。”用李衛(wèi)公夢于令狐乞歸葬,精爽可畏故事也。(一本:晚歲離騷,魂竟招于異域;平生精爽,夢猶托于故人。)

王文恪公(陶)嘗言:“四六,如‘蕭條’二字須對‘綽約’與‘據(jù)鞍矍鑠’須對‘攬轡澄清’,若不協(xié)韻,則不名為聲律矣”文恪《謝正字啟》,略云:“雕蟲篆刻,童子尚恥于壯夫;血指汗顏,斫者徒羞于巧匠。”又,謝自陳移守許表一聯(lián)云:“有汲黯之直,未死淮陽之郊;無黃霸之才,顧老穎川之守。”(因地尋人,因得故事,遂成佳句。)謂陳州,淮陽郡,許州乃穎川郡。黃霸自穎川入為三公,而我不敢顧也。用事親切類如此。

賜生辰器幣,起于唐以寵藩鎮(zhèn),五代至遣使命。周世宗眷遇魏宣懿,始以賜之。自是執(zhí)政為例。王華陽()居政府日久,生.日禮物謝表最多,有云:“記犬馬始生之日,知有感于劬勞;推君臣同體之心,欲俯均于憂樂。”或謂以“犬馬”對“君臣”不妥(此各自為對法,然似不雅觀)。又有云:“祿不逮于養(yǎng)親,空懷永世之慕;忠可移于報主,何惜一身之捐。”又有云:“笥衣出賜,衰微不稱于身章;廄乘分班,勉強自慚于駑力。”又有云:“餼羊豐碩,蓋使知自養(yǎng)之榮;醪酒旨清,又將家既醉之福。隆漢家推食之惠,增周室錫朋之休。”又有云:“良金燭乘,嚴寶勺于天駒;藻帛絢文,雜華章于笥服。拜漢庭之寵,雖慚稽古之工;報周雅之章,顧上如岡之壽。”(不脫生日意)數(shù)篇命意措詞并無一雷同者。

華陽《賀老人星見表》曰:“金行貫敘,顥氣肅乎西成(三五參昴,亦自桑然);珠緯纏空,祥輝麗乎南極。乾文燁潤,宵景澄夷。”又曰:“薦人君之壽,既稽元命之圖;表天下之安,又載西京之志。”一時慶語,無出其右。

四六貴出新意,用景太多而氣格低弱,則類俳矣,唯用景而不失朝廷氣象,語劇豪壯而不怒張,然后為工。王岐公作慈圣皇后山陵使,《掩壙慰表》云:“雁飛銀漢,雖閱景于千齡;龍繞青山,終儲祥于百世。”滕元發(fā)《乞致仕表》云:“云霄鴻去,免罹繳之施;野渡舟橫,無復風波之懼。”呂太尉《謝賜神宗御集表》云:“鳳生而五色,悵丹穴之已遙;龍藏乎九淵,驚驪珠之忽得。”凡此之類,皆以氣勝與語勝也。

滕元發(fā)少居鄉(xiāng)里寺中修業(yè),主僧出,諸生夜盜其犬烹之,僧歸覺,笑曰:“能作《滕先生偷狗賦》,即不申理。”元發(fā)立成,其驚句云:“摶飯引來,喜掉續(xù)貂之尾;索牽去,驚回顧兔之頭。”即日傳播諸郡。(《上官榮傳》:“避麋之犬,豈顧兔耶?”二字出此。按:《天問》實有“顧兔在腹”之句。)

滕元發(fā)《賀呂正獻公(公著)拜相啟》云:“玉璜釣瀨,家傳渭水之符;金鼎調元,代出山東之相。”又云:“寰區(qū)大,盡還仁祖之風(不用故事亦佳);朝野一辭,復見申公之政。”當時稱誦。

正獻公自中司罷后,數(shù)年起知河陽,謝上表云:“三學士之職,嘗忝兼榮;中執(zhí)法之司,亦蒙真授。”蓋公嘗為翰林學士兼侍讀學士寶文閣學士。官至侍郎,拜中丞,銜內不帶權字。公為中丞時,官已至侍郎,故云“亦蒙真授”也。

滕元發(fā)受知神宗,最在諸公之先,以議政與荊公不合,遂出為帥,后又中飛語,再謫知筠州,托汝陰王公(钅至之父)撰《陳情表》自辨,滕公讀至“戀闕之心徒切,見君之日無期。”(痛切處真令人掉淚)起執(zhí)汝陰手揮涕曰:“此予心欲言而不可得者也。”表入,神宗大悅,以滕公知湖州。湖乃公所乞也。是時林子中作禮部員外郎,與公婿何洵直同曹,聞公得湖,以詩賀回:“清風樓下兩溪春,三十余年一夢新。欲識玉皇香案吏,水晶宮里謫仙人。”蓋公初第即ヘ湖州,距是三十年矣。

唐張籍用裴晉公薦為國子博士,而東平帥李師道辟為從事,籍賦《節(jié)婦吟》見志以辭之,云:“君知妾有夫,贈妾雙明珠。感君纏綿意,系在紅羅襦。妾家高樓連苑起,良人持戟明光里。知公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擬同生死。還君明珠雙淚垂,何不相逢未嫁時?”元中,汝陰除知陳留縣,唐君益帥荊南,方董辰沅邊事,辟汝陰通判沅州,汝陰已得陳留而辭之,以啟謝君益曰:“抱璧懷沽,雖免匹夫之罪;還珠自嘆,空成節(jié)婦之吟。”

孫公素(賁)除河東轉運使,托汝陰代作謝表,蓋河東,堯故都之地曰:“富歲三登,有唐叔得禾之異;輿情百樂,興堯民擊壤之歌。”末云:“過太行回顧云下,義感親閹(寓意妙);望長安遠在日邊,心馳帝闕。”公素讀之,笑曰:“公末篇乃寓忠孝之意也。”

汝陰嘗言:“四六,須只當人可用他處不可使,方工。”邵<龠虎>自陜西運使移知鄧州,汝陰以啟賀之云:“教實自西,浸被南明之國(有致);民將愛父,佇興前古之歌。”乃邵氏自陜移鄧之啟也。

顧敦詩(起)罷臺官,久之得太原件,與汝陰同官,素相好也。敦詩作火山軍試官,歸詫得人,且言其解頭作謝啟甚工,云:“夢蕉中之鹿,奚辨其真;探頷下之珠,適遭其睡。”汝陰戲謂敦詩曰:“主文何太恍惚耶!”

阮思道子昌齡丑陋吃訥,聰敏絕人,年十七八,海州試《海不揚波賦》,即席一筆而成,文不加點,其警句云:“收碣石之宿霧,斂蒼梧之夕云(隱隱著題,自不易得)。八月靈搓,泛寒光而靜去;三山神闕,湛清影以遙連。”有士人登科,作太原職官,能文輕脫,嘲侮同官,為眾所怨,太師戒之,因作啟事謝云:“才非一鶚,難居累百之先(工);智異眾狙,遂起朝三之怒。”副總管,武人,嘗戲之使對句云:“快咬鹽齏,窮措大”,其人應聲對曰:“善餐倉米,老衙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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