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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小 簡 (4)

  • 震川先生集
  • 歸有光
  • 4463字
  • 2015-12-26 17:55:22

職書生文學,非能為吏者。顧嘗誦所聞于孔子者曰「如保赤子,心誠求之」,足矣。今世為令,大率以尊嚴高貴自處,而與小民邈絕。職一切弛解,召婦人幼童,與之吳語,務得其情。凡有訟獄,吏抱牘以至,方閱其詞,就問即決。雖鬼神不預知,吏無由得知而容其奸也。凡小民至前,雖甚倥傯,即先呼發遣。恐鄉里往來伺候之攤,亦不數數具獄,但誨諭令輸服,皆叩頭以去。民間里長,最為繁苦,以為十年之災。職三歲在縣,不曾役一里長,小民宴然不知有官府。往時均徭,悉吏胥與其間。職閉合閱冊,隨田輕重品搭,老吏束手。鄉老亦嘆曰:「今年倒一土?斗矣。」鄉民謂田連頃者謂之土?斗,猶蘇州之謂圩。鄉老歲以均徭為奸利,今無所獲,故云倒一土?斗,若田之為水所敗而荒也。縣俗刁悍,樂以人命相誣訐。富家一被訐【訐 原刻誤作「吁」,依大全集校改。】,即官微示意指,嘗輒輸數百金。職見以人命訐者,應時與結,富人無一錢之費。但檢驗尸傷,皆親至其地,或間呼村落間愚民小僮問之,得其真情。雖自暴露赤日中,暫憩古寺,啜杯水而行,未嘗有所擾也。

縣有大賊,二三十年不能擒治。職擇卒中驍健者,召至堂后,與飲食,餌以重賞;以故往往能効力,旋致擒獲。如張家浜、鐘家浜、下渚、磨盤山賊,昔年皆與縣交關,縣中人多為囊槖,以故尤恣。往時太湖至湖州,商賈多被剽掠,今舟可以晝夜行,鄉間夜不鳴犬矣。磨盤、下渚,皆親至其巢穴。而鐘家賊乃至格鬬。時日暮風寒,山深水闊,職所從不過數人,竟擒獲之。鐘家浜一村,鐘姓四五十家,皆非良民。是時西北風,若從上風縱火,可盡殲以為功。職寧力攻,取其騎危墮下者,不過數人,余向南奔者,悉不復追。諸如前賊黨,大率錄其魁而己。職終不敢自言,上官亦但見具獄云強盜某某而已。然以其邑多盜之故,又有誣盜。縣有空王寺,在深山中,捕卒嘗于此拷掠,使誣人為盜。其誣強盜至七人,皆平反之,以坐捕之罪。太湖邊十三家,烏程縣坐為盜,又為宜興縣誣六十余人為盜,被連逮,皆逃湖山中。一村盡空,麥熟黃落,山鬼晝號。職親自旁緣湖上,遍入山中,明其所以不然。移文兩縣,稍稍招集之,地方以寧。

夫為令,如嬰兒乳哺,饑寒燥濕,唯乳母知之。又如良醫按病調劑,分毫不爽,乃可已病。職獨自知其心之苦也。夫沾沾者自喜,察察者為明,簿書文移治辦,亦嘗有念此乎?獄中死囚,桁楊相接也;職審知枉濫者,辨出之三十余人。遵律令給衣糧,天寒大雪,妻自縫絮衣給之。囚有母死,求保系葬母還,即聽之;如期而歸,囚皆感泣。聞職病,皆向天祝禱。顧雖未忍施鞭撲于民,而縣中大惡,必立取之。獄成,其瘐死者亦十余人。特其俗依阻山湖,負力好鬬。有數大族,終年不見官府,職頗錄其長,居鄉亭勸誘,亦有來者。然直可以容養化勸之,懼激之而亂也。宋濟邸之變,起于太湖漁人,而國初耿侯以此縣人捍抵張氏,力戰者十年。近歲有反賊江天祥。古人所以謂力求猛將,不如得一縣令,謂能折其芽萌,消之于未形也。今之治民,務擾之以為能,夫豈識老氏「烹鮮」之喻乎?

且以近日清軍言之。止宜因該衛勾丁,據以清查。今則盡舉洪武以來軍冊,一槩勾審,但一軍或戶有百家,又及鄰保里甲。一軍之勾,乃至擾百余家也。如是,故縣不敢承行。以近日開讀言之,糧長侵欺,固當問。然侵欺亦無由核其實,惟彼有自首者,乃可以坐。今一糧長下,開小戶逋欠百數。即欲人人到官,則小戶逋斗米。當嘉靖未赦之前,并各安居;及隆慶大賚之后,反被拘逮?奚止斗米之費?則不如不赦之為愈也。如是,縣又不敢奉行。

僧道,雖古謂為民之蠹;然今耕田服役,與民等也。自有會司統攝,又每清查,則不免使人各寺院騷擾。彼凈居空剎,僅守故額,既國家不廢之,則亦宜使之安生耳。如是,故縣不肯奉行。以此之類,并多乖忤,或謂令驕,又謂令廢惰也。挈瓶之智,守不假器。今為朝廷牧此一二雕瘵之民,安能惟事逢迎阿旨,以取媚悅,不能安而又擾之也?

夫糧長乃洪武以來定制。在大誥、諸司職掌、圣諭如此之諄切也。天下亦有不設糧長之處,惟獨江南財賦最重,故以糧長督里長,里長督甲首,甲首督人戶。百年以來,未有變更。今者新行里遞,意或便于浙東。若嘉、湖與蘇州土俗財賦相同。職生長蘇州,亦知糧長之重難而不可廢也。夫以里遞收糧,似散錢不能成緡,又以小戶督大戶,乃如以羊將狼也。即如長興之里甲雕敝,其逃絕僅存者十二三,皆貧難下戶,有無田為傭者,有田止五畝者,其多至二十畝者,即為上等之里長。而大戶乃不為里長,而為人戶,其花分田至千畝。今姑以里遞法行之,則為里遞者,亦不當舍大戶而他求矣。職頗調停其間,用大戶之子戶為里遞。然其實今日之里遞,即舊日之糧長也。小民頗以不擾,而大戶復萌規避之心。乘職入覲,移禍于小民,流言飛文,詿誤府縣,追求小戶之里遞,以致逃亡鬻產棄妻子者,不可勝計。有自經者,而上不聞也。比職還,自京口至苕、霅之間,沿涂哭訴者相望也。職悉召復其舊,而所傷已多矣。

今世欲污蔑士大夫者,度其它不能為害,惟以賄,則無全者矣。歸安李知縣,其人清強忤俗。大率吳興之人,不獨奸民好奸也。即李知縣,士人遂鑿空欲點污之,其賂至數千,賴察院方為辨白之,孔子曰:「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夫以喻義之心易為喻利,豈圣賢之不如盜跖乎?顧不為耳!

職平日居家,未嘗問生產,吳中土大夫所共知。今縣之可以為利穴者,不過人命、強盜、糧長、徭役,如前所云,毫毛可燭,職于此不為利,他亦無可為利者矣。職家世宋、元以來,號稱巨族。室中所奉,相承亦不菲薄,而職自用極儉陋。衙內日取百錢,令卒出市,日不過斤肉蔬菜。去家三四百里,二子守廬舍讀書,間歲來省,絕不與外交接。居二三日,便去。去自買小舟,肉不過二三斤,米不過一斗,衙前人共知之也。日常紙贖,多聽告免。而上京申詳水手銀及柴馬銀,至今尚被侵匿未追。人言宦非酷,無以濟其貪;吏民幸鞭笞不加,茍免亦其情也。或有言縱吏,非也,特寬之耳。曹平陽、丙丞相之不接吏,豈得槩非之耶?裁以一端斤斤然,則朱勃之過馬新息遠矣。

職于士大夫,待之曲有禮意。以一二事相忤,遂恨之深,未能一日忘也。然李歸安抑之太過,未免有意。職平日與物無忤,不幸事偶值耳,而怨毒之深如此,殆有不可解者。即欲誣污如李歸安,而如前所陳,一一可按覆。且如里遞,茍少有為利,何不與大戶市恩?而力護持小戶,不顧其怨懟,而專取小戶偏護之耶?署印與丞之以贓敗也,由其發狂自宣露,囚服跪首于太守之前。昨有歲貢自京還者,言京師皆已知之,今被訪逮。即其發狂,乃職尚在北河時也。今府中藉藉,歸咎于職。若然,則察院不當訪人耶?又因緣其所訪之自,而欲扳以為讎耶?

今二怨與里遞大戶,及近所治惡吏,結構為一。被訪官不自服罪,而欲甘心于職;里遞大戶,不肯服從;惡吏被申,不歸獄,而反肆行于外;羣不逞藉藉欲謀咋嚙,則一身無余矣。

職所以反復具陳者,非茍欲求知。蓋謂今之世無志于古者矣,有志于古者如職,亦孔氏不得已而思狂狷之所許也。一欲行古道,即被中傷,而狺狺猶不止,夫豈任事者欲重戒今之人不當行古之道與?營平侯言:「老臣不嫌自伐,為明主言之。」職亦欲使知今世亦有愿為古之循吏者,而莫能容也。若以為懼其見害,而急于自明,職亦無有于此。蓋今日清明之世,雖江湖一命之吏,而有賢監司在上,必不便豺狼縱其噬囓也。

夫天下之情,好善而惡惡;朝廷之法,賞善而罰惡。如使惡者坐法,而無故欲扳引善者,世亦無如此之事。今又以令治一小吏,小吏反行其告訴,左右趨走之人,無不見被追逮,縣人為之奪氣。而小吏者,方日會聚少年,鮮衣絇履,出入府倅之衙,公與羣不逞日治謗書,噬囓長吏,國家法紀蕩然矣。伏惟執事察之。

又乞休文職為吏無狀,已疏乞解官。然以二年來,夙夜不敢自懈,惟在奉宣德意,撫恤小民。而豪右不便者,為流言飛文中傷之,今已置之,不當復有顧庶。連日彼縣人多來訴告彼中事體,枝動本搖,亦不容不為動念。然不敢為煩聒。獨以有關國家大體,地方風俗者,不敢不言。

署印官與縣丞,被察院蒙訪逮。職前入覲在途,彼事已敗,特以察院訪單委悉,疑以謂縣中有言,恨之切骨。浙中新行里遞,職拘集小民,俱系貧難下戶,又謂以里遞收糧,如散錢不能成緡,使小民督大戶,如以羊將狼,實有難行。因取大戶花分詭名者,充里遞應役。而變更職所定,以造小民之怨者,實署官為之。其事敗亦以此。大戶李田等之被拘役者,因投入署官衙內,與之為一。又小吏沈良能,不軌亂法,數拒捕,依廣德大猾,職因具申各上司。良能,故署官所用為腹心者。因自詣府,約履袨服,出入府門,復與之為一。以此結約諸惡少,皆詐縣中人,同時響應,皆承署官之風旨,考掠無不承者。微文巧詆,中傷之計實行于其間矣。所以為國家大體地方風俗者,官自被訪,而妄行扳害,則君子小人、邪正清濁之源,不可辨也。豪民被役,黠吏見逮,連黨交橫,誣辭抵攔,而皆得勝氣,則官民上下之分,不可正也;奸民告評之風,不可止也。

又有朱學、方正之徒,各以巨奸累犯,縣已具獄上之院道,因而瘐死。其家至皆無于人,以人命連累窮年,并行檢驗,追尋抵死者。職以謂若此之類,縱行其詞,止閱文卷,即死有余辜。奈何令株連累害,使文移追逮之煩,而縣有問即告,則令權之輕,不可復振也。蕭望之一世大儒,為韓延壽考案東郡官錢,吏不能勝,皆自誣服。向微當時明白之,則望之之禍,不事恭、顯之世矣。狂生冒昧,伏乞矜宥。

太仆寺揭帖

蒙駁春季馬疋,當行該縣抵換補訖。今該秋季解俵如數差官領解外,為照:

本年大水異常,民間十分災傷,所買馬疋,已不勝艱苦。據邢臺等縣知縣耿鳴世等,俱各用心點揀,已多中用。本府馮知府復當堂看驗,又經補換。

及今據沙河縣知縣王進朝稟稱:該縣解馬尺寸,多不及式,而毛骨堅竦,氣力精強,比之龐然虛大者,殆為過之。仍恐此等之類,或因降式不合,或于眾羣中比校差劣,致有一二駁回,必破數家之產。懇乞俯念地方,前項馬疋,果非下乘,足以分俵武衛騎操之士,并免回駁。庶以寬恤畿內洞瘵之民。由此具稟。

王哲審單查得姚古、鮑希,專與王哲扛幫硬證。除已結證外,見在縣未結文卷內二十余宗,狀狀有名。今姚古改名姚仁,鮑希改名鮑義,言兩人誓同一心,常為哲之誣佐,改名仁、義,明不相負也。

再照:王哲父子,刁惡素聞,人所側目。雖有嘉粟,弩張則澤雉不止;雖有芳餌,鉤見則淵魚遠逝。吏胥之貪,固難保也;然取之王哲之手,則有所不敢。寵賂之章,固當按也;然出于王哲之口,則有所難憑。今于審問間,具得王哲刁詐,及姚仁、鮑義結黨捏辭實跡。眾正明白,取擬罪犯。

陳大德審單

審得大德委將張氏摟住,要得奸淫。當驗大德舌尖,果系咬落,不能自諱。為照:律有強奸之條,官司少有遵用者,以所當罪重,而事難征實也。既不用本條,輒以和奸處之;則強暴者得志矣,貞節之婦受污蔑矣,律設此條為無用矣。

昔召公聽訟,衰亂之俗微,而貞信之教興,故有行露之詩。蓋謂強暴之男,不能侵凌貞女也。今據大德多行無禮,比其事發,又抗違憲詞,冀至年久不得明白。然張氏深山獨處之中,此心可表;大德經年難證之獄,其舌尚存。相應依律問擬。

賀潮審單

審得邵忠先因賀潮之去,而鬻其原田;今見賀潮之歸,而返其舊物。流冗荒閑,正鳩鵲互居之日;逃亡復業,實鴻雁安集之時。告詞雖涉于半誣,據律當從于末減。前遺田地,聽湖自管。取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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