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一)
諸王列傳
抗運諸臣列傳
·諸王列傳·
潞王翊鏐
·潞王翊鏐
潞王翊鏐,穆宗第三子;與神宗同母。隆慶元年,冊封,國衛輝。一再傳王由囗,性慈易,有賢聲。甲申國變,諸大臣議稱尊南都。會鳳陽巡撫馬士英等以福王入,序當立;前議不果。
乙酉五月,南都復不守,太后奔杭;潞已避難先至,太后允諸臣箋請,以潞王監國。方三日,發遣治兵。北師疾至,總兵陳洪范久艤舟城下,乃入勸王,決計郊迎。百姓畏見兵革,皆曰:『王愛我,而以我北款也』。時諸生沈乘倡議,盡遷四關外居民入城,俾宿兵北御,此守猶可以幾裂地。百姓以非王子愛本意,競前,裂其尸,一刻盡。適楚宣諭將軍華堞在杭,衰麻入謁王,說以恢復之計;有曰:『國祚憫訩,至于此極。撫膺北睇,何以為生!以大王之賢,遠近所共聞。天下絕智殊力,方將憑附起;周之孫子,能無睠然!宋人半壁,亦嘗有年;況閩、粵、滇、蜀延袤萬里,猶吾故履。失今不為,時事一去,萬世不復朱矣。他日求尺寸地為死所,豈可得哉』!王不省,頗以不擾民、全城為義。華堞又曰:『理有大小、務有緩急,今日之事,不宜以殺人為諱;屠子任盜賊,稍補萬一,猶為之。持踵而泣,婦人之所為慈哉』!王曰:『子休矣!余不勝事,即亦非百姓之心』。華堞作色曰:『忠義雖性成,在乎鼓舞之。我謝弗力,彼何望而不跂向他氏』。王卒濡弱,托糗饋不給,必務為知幾。華堞乃嗚咽頓足曰:『王不觀古事,有諸王以其國奉人而得長世者哉』!王終不聽;角巾便服,乘小輿,仆仆料餉芻,率諸在事諸官員,合表跪謁。于是總兵官方國安、鄭鴻逵二旅壁城下久,國安與北仗不勝,渡江;鴻逵竟走仙霞。獨錢塘知縣顧咸建得民,奉王命陪講。講成,咸建痛憤求死,輒走歸。逮至,就法(自有傳)。
六月,三吳突起舞戈,不能蹴武林一武;而王北去,竟不返。
論曰:明末以潞易福,或不獎士英,張諸逆魏之黨;顧柔易無遠謀,其不能用四鎮以有成,一也。如楚華堞之言詳矣;而必以「安民」二字文其悸、馳慈譽,是求為匹夫者耳。福望懿文太子園而泣,得偽太子而愴然動于心,猶存至性;潞并無念祖之誠,為匹夫尚缺是,故為匹夫而不可得。
——見原書「列傳」之四
·抗運諸臣列傳·
史可法(任民育、吳爾塤、何剛、施鳳儀、黃鉉、吳道隆、衛胤文及盧涇林等六人、武職乙邦才、劉肇基、龔堯臣及馬應奎等十二人、周志畏)
楊廷麟、萬元吉(盧觀象、月中桂、王其囗〈穴上弘下〉、王其窿、龔棻、萬發祥、莊以蒞、鐘良則、袁從諤、劉孟鍧、楊文薦、于斯昌、劉天駟、汪起龍、程必進、子矩)
陳子壯(麥而炫、朱實蓮)、陳邦彥(楊景華、楊可觀)
張家玉(林洊、張恂、張珣、韓如琰、黃者肱、陳于赤、尹端庵、梁法良、趙省一、盧定國)
瞿式耜(張同敞)
何騰蛟(妻徐氏、妾王氏、楊宣威、堵胤錫)
姜曰廣(子二)
王祁
李定國(劉文秀、白文選)
李來亨(郝搖旗、劉二虎)
張煌言
鄭成功(鴻逵、彩、甘輝)
·史可法(任民育、吳爾塤、何剛、施鳳儀、黃鉉、吳道隆、衛胤文及盧涇林等六人、武職乙邦才、劉肇基、龔堯臣及馬應奎等十二人、周志畏)
史可法,字憲之,號道鄰;北京錦衣衛籍,河南祥符人。性廉直,勇于義。崇禎戊辰進士,出理西安;以戶部主事晉郎中,出參議江西,備兵安、池。援桐廬獻寇力,特擢僉都御史,巡撫安、廬四府;安、廬之有巡撫,自可法始也。捷數上,遷七省漕運戶部侍郎兼副都御史,巡撫淮、揚。開屯政,招流亡,繕城郭。訪賢豪,諮以軍政;雖側微,有佐一得,輒延禮之為上客。郡縣不職者畏其彈劾,亦束修為誼。
崇禎壬午,東師深入,可法御之廟灣河口,預埋火器待之。敵嚴可法素望,解去。
癸未,升南京兵部尚書。時獻賊躪楚,勢東下;可法為江南保障,屼然不搖。朝議且移北兵部,簡討汪偉曰:『有可法而江、淮奠安,姑留此重寄』??煞S與正詹姜曰廣疏請皇太子監國南都,以固國本、鞏祖陵;留中。聞賊逼,移檄勤王;有云:『譬以同舟之誼,但凡在千八百國,疇非王臣?揆諸恤緯之心,決不至二十四城遂無男子』!兵未集而兇問至,以首觸柱,血流至踵。文武大吏皆感,痛哭失聲。可法誓浦口,欲走死燕都;議者謂釋江南半壁非計,遂止。
時潞、福兩藩俱在淮,潞有賢名,可法與諸臣意屬之。而阮大鋮者,故魏黨,欲大福以圖報復;入鳳督馬士英幕,為主其事。士英以福藩親貴,不可奪;飛檄大帥黃得功、劉良佐及高杰、劉澤清等與共翼戴。遂私謁王舟中,而致書魏國弘基,亦使人約可法浦口;自是南中無敢異議者,合詞迎王入監國??煞ㄊ走M戰守大計,謂當素服郊次,發師討罪,示天下報仇大義;王唯唯無所決。進可法內閣大學士兼兵部尚書,加汛保兼太子太保,進武英殿;蔭一子錦衣衛僉事,世襲??煞ㄕ堅O四鎮,分汛以北抿;詔封黃得功靖南侯、高杰興平伯、劉澤清東平怕、劉良佐廣昌伯。復侯左良玉于楚,與得功各得蔭一子錦衣千戶世。其四鎮之轄淮、揚者,十一州縣隸之,經理山東一帶招討事;轄徐、泗者,十四州縣隸之,經理河南、北一帶招討事;轄鳳、壽者,九州縣隸之,經理河南陳、歸一帶招討事;轄滁、和者,一州十縣隸之,經理各轄援剿事。設督師,駐揚州,適中調遣;各設監軍一員,一切軍民皆聽分統,州縣有司皆聽節制。每鎮額兵三萬人,歲供本色米二十萬、折色銀四十萬;所收中原城池,即歸統攝。又請侍衛帶刀入直及錦衣、鑾儀諸司所隸軍役當多事之日,俱宜入伍操防;至錦衣鎮撫司官可不必備,以杜告密,節繁費。于是士英以大鋮密議,內持權;可法不得行其意,自請督鎮揚州。士民譁,夜榜于衢,有云:『明明一李綱,而逐之在外;明明一秦檜,而留之在內』。時太學生陳方策、諸生盧涇才等數百人上疏,言可法不宜出;不聽。遂加可法太子太師以行。幕中設二十一社資謀議;以江北危疆、人情計脫,復請行征辟之法,以通銓政。
時廷薦原督臣吳甡可大用,士英嗾誠意伯劉孔昭彈之。可法嘆曰:『黨事起矣』!奉詔祭告泗、鳳兩陵,因上疏曰:『陛下深宮廣廈,當思西北諸陵魂魄之未安;玉食大庖,當思西北諸陵春秋之未展。即昕夕焦勞,勤思遠略不辦。而濫恩施、開告密,賢奸無辨,威斷不靈;老成激而投簪、豪杰因之裹足,祖宗怨痌,天命潛移。東南一隅,不知其伊于何底也』!報聞。
時北兵已走李賊迤西,可法請立遣北使致爵三桂,以酬其勳;且使山東、河北知中國有君,南向系屬。朝議久不斷。會高、黃不安分鎮,爭駐揚州,而良佐與杰軍肆掠;詔可法曲諭之。三鎮皆惟命,杰獨梗;可法卒以至誠感之,掠城下而去。北師使可法弟庶常可程以書招可法,不應。尋攝政王復遺書可法,責以「故君未葬,新君不得即位」;可法答書有曰:『乃辱明誨,引以「春秋」大義;此為當時列國世子立說耳。若夫天下共主身殉社稷、青宮王子慘變非常,必有維系人心,號召忠義。莽移漢祚,光武中興;丕廢山陽,昭烈踐祚;懷、愍亡國,晉元嗣基;徽、欽蒙塵,宋高纘統:是皆國仇未剪之日,亟正位號;「綱目」未嘗斥為自立。本朝傳世十六,正統相承;自治冠帶之族,繼絕存亡。貴國在昔夙膺封號,載在盟府;寧不聞乎?今痛心本朝之難,驅除亂逆;可謂大義深著于「春秋」矣!昔契丹和宋,止歲輸以金繒;回紇助唐,亦不私其土地。況大國篤念世好,兵以義動,萬代瞻仰。若乃乘我蒙難,窺此幅員,為德不卒;是以義始而以利終,為賊人所竊笑也。貴國豈其然哉!「傳」曰:「竭股肱之力,繼之以忠貞」。某處今日,鞠躬致命克盡臣節,所以為報也。惟大國監察』!
時高杰頗欲規取開、歸,責餉可法;連呼不應。逡巡國事日非,復上疏曰:『三月以來,陵廟荒蕪、山河鼎沸;大仇在目,一兵未加。盡河以北,悉染腥羶;河上之防,百未料理。此日即卑宮菲室,嘗膽臥薪,尚恐無救于事;以臣睹廟堂之作用、百執事之精神,殊有未盡然者?;噬铣跻姵嫉龋约跋鹊郏瑒t淚下沾襟;曾幾何時,而忘前事!庶民之家,父兄被殺,尚思穴胸斷脰得而甘心;顧朝廷之上,乃不踐匹夫之義乎?國家遭此大變,諸臣但有罪可誅、無功可錄;今恩外加恩,紛紛未已。名器濫觴,于斯為極!至兵行討賊,最苦無糧;而凡不急之工役、可已之繁費、朝夕之宴衎、左右之獻諛,并未謝絕。嗟乎!賊一日不滅,北師一日不歸。即有宮室,豈能宴處;即有錦衣、玉食,豈能安享之哉』?上不省。尋以高杰徐州獲盜功,加可法太傅。
而士英獨排眾議,以大鋮為兵部侍郎。群臣交章論劾,不報;姜曰廣、高弘圖、徐石麒、劉宗周等相繼逐去。可法上言:『欲用大鋮者以才,爭大鋮者以「逆案」也。大鋮即可用,何必罪爭者;不可用,當采聽群議。何至以一人壞天下大計乎』?不省。自大鋮用事,悉引其黨布于朝;凡可法所奏請,輒格之。
元年(乙酉),和事不成,朝廷尚修故黨,且起大獄;可法復爭之。以為『唐、宋門戶之禍,與國終始;今孰有大于戕我君父、覆我邦家者!不此之仇而修睚眥之隙,真不知類矣。和不成,惟有戰;戰非諸將之事而誰事也?閫外視廟堂、廟堂視皇上;今日廟堂之人情,大可見矣』!上益不省。
北師分二道南下,可法請以得功、良佐子師駐潁、亳,而高杰進守歸、徐;疏入,不省。時杰所遣蕩寇將軍王之綱與許定國爭睢陽,不決;定國以計殺杰。之剛攻定國,入其城;定國北歸。
可法薦衛胤文以兵部右侍郎,經略開、歸。胤文者,前劾可法,欲急屏去之者也??煞ㄓ萌藷o成心如此。隨復薦杰故將李本身為都督,將杰軍。士英使人嗾三鎮劾可法;以為杰不容誅,不宜復存此鎮。尋北信急,姑以本身為都督,如可法所請。
可法移鎮泗州,合諸軍北御。而寧南侯左良玉以偽太子為名,發兵攻士英;士英矯詔,責可法入援??煞春现T鎮兵倍道抵浦口,促陛見,言太子處分;士英又懼可法用事,不許陛見。而令大親詣得功軍,勒得功御上流。時北師下亳州向邳,徐、泗告急;可法詣京,求密陳軍機。有旨:『奏凱后入見』??煞▏@曰:『奏凱談何容易,面君不知何日矣』!痛哭而返。兼程抵汛,而徐、泗已不守矣;退保揚州。屢疏防江急;不應。
北師經天長、六合,廣昌良佐以其眾降;而東平澤清屯淮南觀望。可法與中軍胡茂禎專為城守計,以控大江,標兵僅三千人;馳檄請援,不報。乃調兵部員外郎何剛水師于白楊河,亦調總兵李棲鳳入援;而船只、火器,多為劉澤清所攫去。四月十七日,北師抵揚州西門;使人諭可法降??煞ㄊ乃啦粖Z,發馬兵數百,與北師對仗;鹵三人,斬首十六。北師故匿其精銳,索話;可法令故降彝從副將出陳答之。返云:『所見不過許定國故標而已』。城中歡然,謂敵易辦也??煞◤脱獣缂?,請急救勿緩;不報。乃與知府任民育及何剛、劉肇基、乙邦才、樓挺、莊子固等晝夜乘城,誓以死守。北師豫王知可法與士英二,使李遇春奉王檄至,曰:『公忠義聞華夏,而不能見信于朝廷,死無益也;盍遨游二帝以成名乎』?可法不答。乃復以書至,可法不啟視,輒焚之;毅曰:『天朝無降宰相,有與城盡耳』!輒為書辭其母與妻,付侄參將史得威;復題公署,而致豫王札一。蓋相拒九晝夜;二十五日,城西北潰,守者爭破門走。可法營西門,聞城破,拔刀自剄,為陶旗鼓及參將許謹、莊子固等所持。道遇主事施鳳儀,并奔鈔關,以筏渡河。北師入,盡屠舊城。可法僅以二百余騎逸寶城寺,離城數里;北師跡之急,還;決戰不勝,一時敗沒(或曰可法被執,赴新城南門樓不屈死)。而南都尚以可法不死;會可法所常坐青驢悲鳴野走,邵伯人得之,始知督師與揚俱亡。
可法年四十二,無子;妻欲為置妾,可法曰:『爾何時乃及此,霍去病所不敢也』!侄得威奉遺命,為可法子;乃具衣冠招魂,葬于梅花嶺左側??煞ㄖ倚⑿猿?,清介莫及;常言『封疆之臣,死封疆耳』。甫渡江,衣重襲,輒用印記。其諸遺筆付得威,皆署四月十九日。與北師豫王者曰:『敗軍之將,不可言勇;負國之臣,不可言忠。失守封疆,實有余恨;將以骸骨歸鐘山之側,求太祖高皇帝監囗囗心』。上母太夫人者曰:『兒在宦途一十八年,諸苦備嘗;不能有益朝廷,致曠違于定省,不忠、不孝,何以立天地之間。今以死殉城,不足贖罪;望大人委之大數,勿復過悲』!與夫人者曰:『可法死矣!前與夫人有約,當于泉下相候也』。其書揚州公署有云:『可法受先帝厚恩,不能復大仇;受今上厚恩,不能保疆土;受慈母厚恩,不能備孝養。遭時不偶,有志未伸;一死以報朝廷,固其分也』??煞ㄗ苑顑€,與下卒同衣食,輕賞賚,以忠義相激;一軍呼為「勝爺」,嫌其姓也。折節下賢,而奇謀不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