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 雨村詞話
- 李調(diào)元
- 7451字
- 2015-12-26 17:40:30
太白遺詞
“河漢女,玉煉顏。云往往在人間。九霄有路去無跡,裊裊香風(fēng)生環(huán)。”吳虎臣云:“此太白遣詞,有得于石刻而無其腔,劉無言倚其聲歌之,音極清雅。”見詞綜。按:此腔即桂展秋也。
{囗錄}囗
溫庭筠喜用{囗錄}囗及金鷓鴣、金鳳凰等類字,是西昆積習(xí)。金皆衣上織金花紋,{囗錄}囗,今垂纓也。
團(tuán)蘇
溫庭筠南歌子“團(tuán)蘇握雪花”,言花之白如團(tuán)蘇也。與酥同義。
觜
皇甫松詞天仙子云:“躑躅花開紅照水,鷓鴣飛繞青山觜。”觜,喙也,前此未入詞。其字始于杜少陵“麟角鳳觜世莫識(shí)”,今俗作“嘴”字,非。
界
詞用“界”字始韋端己,天仙子詞云:“淚界蓮腮兩線紅。”宋子京蝶戀花詞效之云:“淚落胭脂,界破蜂黃淺。”遂成名句。
馱
毛文錫西溪子云:“嬌妓舞衫香暖,不覺到斜暉。馬馱歸。”東坡臨江仙云:“細(xì)馬遠(yuǎn)馱雙侍女。”“馱”字本此。
鞴
今人呼馬加鞍轡曰鞴馬,見花間集。薛昭蘊(yùn)詞:“寶馬曉鞴雕鞍。”
輪臺(tái)
牛嶠更漏子:“星漸稀,漏頻轉(zhuǎn)。何處輪臺(tái)聲怨。”按漢書,武帝下輪臺(tái)之詔。語本此。
鎮(zhèn)钅巢二字
張舍人泌詞如其詩,花間集所載皆可入選。更工于用字,如浣溪沙云:“翠鈿金縷鎮(zhèn)眉心。”又“斷香輕碧钅巢愁深。”“鎮(zhèn)”、“钅巢”二字,開後人無限法門。
烘
“烘”字宋詞多用,如烘堂詞及“一烘人煙”之類。唐張泌有“馬嘶塵烘一街煙”之句。“烘”字始此。
淘金
古淘金多婦女,大約出于兩粵土俗。毛文錫中興樂詞云:“豆蔻花繁煙艷深。丁香軟、結(jié)同心。翠鬟女,相與共淘金。紅蕉葉里猩猩語。鴛鴦浦。鏡中鸞舞。絲雨隔,荔枝陰。”皆粵中俗也。今楚蜀多有之,然皆用男子矣。
銀字
和凝山花子云:“銀字笙寒調(diào)正長。”按唐書祀樂志,備四本屬清樂,形類雅音,有銀字之名,中管之格,音皆前代應(yīng)律之器也。宋史樂志,太平興國中,選東西班習(xí)樂者,樂器獨(dú)用銀字栗,小笛,小笙。白樂天詩“高調(diào)管色吹銀字”,徐鉉“檀的慢調(diào)銀字管”,吳融詩“管纖銀字密,梭密錦書勻”,故詞中多用之。蔣竹山詞“銀字笙調(diào),雁字箏調(diào)”,所由來也。
折腰句法
顧?quán)慝I(xiàn)衷情詞“繡鴛鴦帳暖,畫孔雀屏欹”,此詞中折腰句法也,今作譜并斷為句。非。
闖
王之道桃源憶故人詞,有句云:“滴盡柳梢殘雨。月闖西南戶。”闖讀若郴。左傳:闖然公子陽生也。
戰(zhàn)
孫光憲菩薩蠻詞“碧煙輕裊裊,紅戰(zhàn)燈花笑”,“戰(zhàn)”字新。
廝鱉
揚(yáng)無咎天下樂詞前段云:“雪後雨兒雨後雪。鎮(zhèn)日價(jià)、長不歇。今番為客忒太切。和天地也來廝鱉。”“價(jià)”字,“忒”字,“廝鱉”字,皆曲中借用俗語,不可入調(diào)。廝鱉,即脾鱉之類。
織
詞用“織”字最妙,始于太白詞“平林漠漠煙如織”。孫光憲亦有句云:“野棠如織。”晏殊亦有“心似織”句,此後帝千變尤化矣。
益囗
沈竹齋瀛壽人減字木蘭花詞,有句云:“跪花獻(xiàn)酒。清徹云囗敖歌益壽。”按太平廣記云:“老子父為上御大夫,娶益壽氏女嬰敷,生老子。”壽,古壽字。
鏤
李列工于浣溪紗詞,其詞類七言,須于一句中含無限遠(yuǎn)神方妙。如“入夏偏宜淺淡妝”,又“暗思何事立殘陽”,又“斷魂何處一蟬新”,皆有不盡之意。至“六街微雨縷香塵”,“鏤”字則尖新少意味矣。
陳媼
王實(shí)之邁賀新郎詞,為劉后村母夫人壽,末句云:“笑陳媼、三題柱。”自注云:“有陳夫人者題閩帥廳柱云:‘嘗侍父、從夫及就養(yǎng),三至此廳。’”亦佳話也。
漁歌子
世皆推張志和漁父詞,以“西塞山前”一首為第一。余獨(dú)愛李列詞云:“柳垂絲,花滿樹。鶯啼楚岸春天暮。掉輕舟,出深浦。緩唱漁歌歸去。”“罷垂綸,還酌醵。孤村遙指云遮處。下長江,臨淺渡。驚起一行沙鷺。”不減“斜風(fēng)細(xì)雨不須歸”也。
也羅
趙長卿攤破丑奴兒詞“也羅,真?zhèn)€是可人香”,“也羅”二字,乃歌詞助語辭。南曲水紅花亦用此二字。按佛經(jīng),羅作打羅打切,俗語亦有羅哩羅連之說。而向來南曲俱唱作“羅”字音。按浣沙記有唱“一聲水紅花也羅”,不知曲中有“月明千里故人來也羅”,仍葉羅打切也。
割
詞非詩比,詩忌尖刻,詞則不然。魏承班訴衷情云:“皓月瀉寒光,割人腸。”尖刻而不傷巧。至唐末初盛,已有此體。如東坡“割愁還有劍山”,巧矣,以之入詩,終嫌尖削。
閔子
趙長卿簇水詞云:“閔子里施纖手。”閔子里,即西廂酩子里,乃暗地里之謂也。
套襲
太白詞有“云想衣裳花想容”,已成絕唱。韋莊效之,“金似衣裳玉似身”,尚堪入目。而向子“花想容儀柳想腰”之句,毫無生色,徒生厭憎。此皆李赤之于李白,黃樂地之于白樂天,杜荀鴨之于杜荀鶴,無賴之類所為也。
東坡點(diǎn)金
蜀主孟昶冰肌玉骨一闋,本玉樓春調(diào),蘇子瞻洞仙歌囗括其詞,反為添蛇足矣。詞綜謂為點(diǎn)金,信然。
小山樂府補(bǔ)亡
晏幾道小山詞似古樂府。余絕愛其生查子云:“長恨涉江遙,移近溪頭住。閑蕩木蘭舟,臥入雙鴛浦。無端輕薄云,暗作廉纖雨。翠袖不勝寒,欲向荷花語。”公自序云:“補(bǔ)亡一篇,補(bǔ)樂府之亡也。”可以當(dāng)之。
游仙詞
詩有游仙,詞亦有游仙,人皆謂柳三變樂章集工于闈帳淫蝶之語、羈旅悲怨之辭。然集中巫山一段云詞,工于游仙,又飄飄有凌云之意,人所未知。詞云:“清旦朝金母,斜陽醉玉龜。天風(fēng)搖曳六銖衣。鶴背覺孤危。貪看海蟾狂戲。不道九關(guān)齊閉。相將何處寄良宵。還去訪三茅。”又“蕭氏賢夫婦,茅家好弟兄。羽輪飚駕赴層城。高會(huì)盡仙卿。一曲云謠為壽。倒盡金壺碧酒。醺酣爭撼白榆花。踏研討會(huì)九光霞。”末二句真不食煙火語。
淫詞
柳永淫詞莫逾于菊花新一闋,見升庵詞林萬選。詞云:“欲掩香幃論繾綣。先斂雙蛾愁夜短。催促少年郎,先去睡鴛衾圖暖。須臾放了殘針線。脫羅衣姿情無限。留著帳前燈,時(shí)時(shí)待看伊嬌面。”
四影
張三影己勝稱人口矣,尚有一詞云:“無數(shù)楊花過無影。”合之應(yīng)名四影。
永叔十二月鼓子詞
王荊公嘗對(duì)客誦永叔小闋云:“五彩新絲纏角粽。金盤送。生綃畫扇盤雙風(fēng)。”三十年前見其全篇,今才記三句,乃永叔在李太尉端愿席上所作十二月鼓子詞,數(shù)向人求之不可得。按公此詞名漁家傲,按十二月作,如其數(shù),皆工膩熨貼,不獨(dú)“五彩絲”佳也。荊公以不可得為恨,而選詞家多不采,今并載于此。詞云:
“正月斗杓初轉(zhuǎn)勢。金刀裁剪工夫異。稱慶高堂歡幼稚。看柳意。偏從東面春風(fēng)至。十四新蟾圓尚未。樓前乍看紅燈試。冰散綠池泉細(xì)細(xì)。魚影戲。園林已是花天氣。”
“二月春耕昌杏密。百花次第爭先出。惟有海棠梨第一。深淺拂。天生紅粉真無匹。畫棟歸來巢未失。雙雙款語憐飛乙。留客醉花迎曉日。金盞溢。卻憂風(fēng)雨飄零疾。”
“三月清明天婉娩。晴川祓禊歸來晚。況是踏青來處遠(yuǎn)。猶不倦。秋千別閉深庭院。更值牡丹開欲遍。酴壓架清香散。花底一樽誰解勸。增眷戀。東風(fēng)向晚無情絆。”
“四月園林春去後。深深密幄陰初茂。折得花枝猶在手。香滿袖。葉間梅子青如豆。風(fēng)雨時(shí)時(shí)添氣候。成竹新筍霜筠厚。題就送春詩幾首。聊對(duì)酒。櫻桃色照銀盤溜。”
“五月榴花妖艷烘。綠楊帶雨垂垂重。五色新絲纏角粽。金盤送。生綃畫扇盤雙鳳。正是浴蘭時(shí)節(jié)動(dòng)。菖蒲酒美清尊共。葉里黃鸝時(shí)一ミ。猶囗松。等閑驚破紗窗夢。”
“六月炎天時(shí)霎雨。竹云涌出奇峰路。沼上嫩蓮腰束素。風(fēng)兼露。梁王宮闕無煩暑。畏日亭亭殘惠炷。傍簾乳燕雙飛去。碧碗敲冰傾玉處。朝與暮。故人風(fēng)快涼輕度。”
“七月新秋風(fēng)露早。浦蓮尚拆庭梧老。是處瓜華時(shí)節(jié)好。金尊倒。人間采縷爭祈巧。尤葉敲聲涼自到。百蟲啼晚煙如掃。箭漏初長天杳杳。人語悄。那堪夜雨催清曉。”
“八月秋高風(fēng)歷亂。衰蘭敗芷紅蓮岸。皓月十分光正滿。清光畔。年年常飲瓊筵看。社近愁看歸去燕。江天空闊云容漫。宋玉當(dāng)時(shí)表不淺。成幽怨。鄉(xiāng)關(guān)千里危腸斷。”
“九月霜秋林已盡。烘林?jǐn)∪~紅相映。惟有東籬黃菊盛。遺金粉。人家簾幕重陽近。曉日陰陰晴未定。授衣時(shí)節(jié)輕寒嫩。新雁一聲風(fēng)又勁。云欲凝。雁來應(yīng)有吾鄉(xiāng)信。”
“十月小春梅蕊綻。紅樓畫閣新妝遍。鴛帳美人貪睡暖。梳洗懶。玉壺一夜清冫斯?jié)M。樓上西垂簾不卷。天寒山崗色偏宜遠(yuǎn)。風(fēng)急雁行吹字?jǐn)唷<t日晚。江天雪意云撩亂。”
“十一月新陽排壽宴。黃鐘應(yīng)管添宮線。獵獵寒威云不倦。風(fēng)頭轉(zhuǎn)時(shí)看雪霰吹人面。南至迎長催漏箭。書云紀(jì)候冰生研。臘近探春春尚遠(yuǎn)。閑庭院。梅花落盡千千片。”
“十二月嚴(yán)凝天地閉。莫嫌臺(tái)榭無花卉。惟有酒能欺雪意。增豪氣。直教耳熱聲歌沸。隴上雕鞍惟數(shù)騎。獵圍半合新霜至。霜重鼓寒聲不起。千人指。馬前一雁寒空墜。”
蹄
歐陽永叔詞,無一字無來處。如南鄉(xiāng)子詞“偷得蹄新鑄樣”,俗作“馬蹄”。本漢書武帝詔,以黃金鑄麟趾、蹄以葉瑞。又少年游詞“歸路似章街”,本文選“走馬章臺(tái)街”。今俗作“草街”,誤。
夭邪
東坡荷花媚詞有句云:“妖邪無力。”按:妖應(yīng)作夭,音歪。出白樂天長慶集詩自注。今俱作妖,刻誤也。
春色三分
宋初葉清臣字道卿,有賀圣朝詞云:“三分春色二分愁,更一分風(fēng)雨。”東坡水龍吟演為長句云:“春色三分,二分塵土,一分流水。”神意更遠(yuǎn)。
喚作兒
人謂東坡長短句不工媚詞,少諧音律,非也,特才大不肯受束縛而然。間作媚詞,卻洗盡鉛華,非少游女襄語所及。如有感南鄉(xiāng)子詞云:“冰雪透香肌。姑射仙人不似伊。濯錦江頭新樣錦,非宜。都著尋常淡薄衣。暖日下重幃。春睡香凝索起遲。曼倩風(fēng)流緣底事,當(dāng)時(shí)。愛被西真喚作兒。”“喚作兒”三字出之先生筆,卻如此大雅。
淮海遺詞
秦淮海遺詞散失,多見別本,而時(shí)刻不載。如虞美人影云:“碧紗影弄東風(fēng)曉。一夜海棠開了。枝上數(shù)聲啼鳥。妝點(diǎn)知多少。妒云恨雨腰肢裊。眉黛不堪重掃。薄亻幸不來春老。羞帶宜男草。”可知此外軼詞更多矣。
山谷改少游詞
萬氏詞律,少游河傳詞末句云:“悶損人,天不管。”按:山谷和秦尾聲句云:“好殺人,天不管。”自注云:因少游詞,戲以“好”字易“瘦”字。是秦詞應(yīng)作“瘦殺人”,今刊本皆作“悶損人”,蓋由未見山崗谷詞也。然巧拙亦于此一字見之,黃九不敵秦七,亦是一證。
囗(==彳真亍)
秦少游品令後段云:“須管啜持,教笑又也何須囗織。囗倚賴臉兒得人惜,放軟頑道不得。”囗織、囗、倚賴,皆俳語。囗音諄,西廂“一團(tuán)囗是嬌”,又一首云:“掉又囗瞿。天然個(gè)品格,于中壓一。”掉又囗瞿,壓一,皆彼時(shí)歌伶語氣也。末云:“語低低,笑咭咭。”即乞乞,皆笑聲。
舀
少游醉謫藤州,一日,醉野人家,作醉鄉(xiāng)春詞云:“喚起一聲人悄。衾冷夢寒窗曉。瘴雨過,海棠開,春色又添多少。社雍甕釀成微笑。半耶瓢黃舀。覺傾倒。急投床,醉鄉(xiāng)廣大人間小。”舀音咬,以瓢去取水也。本集不載,見于地志。或不識(shí)舀字,妄改可笑。[案:雨村原誤,茲改正。]
七急拍七拜
毛滂剔銀燈詞題云:“同公素賦,侑歌者以七急拍七拜勸酒。”有“頻剔銀燈,別敲牙板,尚有龍膏堪續(xù)”。此等勸酒法,在宋時(shí)所僅見。
山谷十六歲作
秦少游淮海集,首首珠璣,為宋一代詞人之冠。今刊本多以山谷作雜之,黃九之不逮秦七,古人已有定評(píng),豈容溷入。如畫堂春詞:“東風(fēng)吹柳日初長。雨馀芳草斜陽。杏花零亂燕泥香。睡損紅妝。寶篆煙消龍鳳,畫屏云鎖瀟湘。夜寒微透薄羅裳。無限思量。”氣薄語弱。此山谷十六歲作也,不應(yīng)雜入。
寶甯勇禪師漁家傲
山谷漁家傲云:予嘗戲作詩云:“大葫蘆挈小葫蘆。惱亂檀那得便沽。每到夜深人靜後,小葫蘆入大葫蘆。”又云:“大葫蘆枯,有此通大道。無此令人老。不問惡與好。兩葫蘆俱倒。”或請(qǐng)以此意倚聲律作詞使人歌之,為作漁這傲云:“踏破草鞋參到老。等閑拾得衣中寶。遇酒逢花須一笑。重年少。俗人不用嗔貧道。是處青旗夸酒好。醉鄉(xiāng)路上多芳草。提著葫蘆行未到。風(fēng)落帽。葫蘆卻纏葫蘆倒。”又,江甯江口風(fēng),戲效寶甯勇禪師作古漁家傲,玉環(huán)中云:廬山中人頗欲得之,試思索始記四篇。“萬水千山來此土。本提心印傳梁武。對(duì)朕者誰渾不顧。成此語。江頭暗折長蘆渡。面壁九年看二祖。一花五葉親分付。只履提歸蔥嶺去,分明忘卻來時(shí)路。”又“三十年來無孔竅。幾回得眼還迷照。一見桃花參學(xué)了。呈法要。無弦琴上單于調(diào)。摘葉尋枝虛半老。拈花特地重年少。今後水云人欲曉。非元妙。靈云合被桃花笑。”又,“憶昔藥山生一虎。華亭船上尋人渡。散卻夾山拈坐具。呈見處。系驢橛上合頭語。千尺垂絲君看取。離鉤三寸無生路。摹手一橈親子父。猶回顧。瞎驢喪我兒孫去。”又,“百丈峰頭開古鏡。馬鉤踏殺重蘇醒。接得古靈心眼凈。光炯炯。歸來藏掛袈裟影。好個(gè)佛堂佛不圣。祖師沈醉猶看鏡。卻與斬新提祖令。方猛省。無聲三昧天皇餅。”魯直少時(shí)使酒玩世,喜造纖淫之句。法秀道人誡曰:“筆墨勸淫,應(yīng)墮犁舌地獄。”魯直答曰:“空中語耳。”晚年來亦間作小詞,往往借題棒喝,拈示後人。如效寶甯勇禪師漁家傲機(jī)關(guān),不與桃葉團(tuán)扇斗妖艷,其悟深矣。
醉落魄舊曲
山谷醉落魄題云:舊有一曲:“醉醒醒醉。憑君會(huì)取這滋味。濃斟琥珀香浮蟻。一入愁腸,便有陽春意。須將幕席為天地。歌前起舞花間睡。從它兀兀陶陶里。猶勝醒醒,惹得閑憔悴。”此曲亦有佳句,而多斧鑿痕,又語高下不甚入律,或傳是東坡語,非也。與“蝸角虛名”、“解下癡條”之曲相似,疑是王仲文作。因戲作二篇呈吳元祥、黃中行,似能厭道二公意中事。詞云:“陶陶兀兀。樽前是我華胥國。爭名爭利休休莫。雪月風(fēng)花,不醉怎歸得。邯鄲一枕誰憂樂。新詩新事因閑適。東山小妓攜絲竹。家里樂天,村里謝安石。”公自注。石曼卿自嘲云:“村里黃纟番綽,家中白侍郎。”此段可備詞話一則,前人所未采,今補(bǔ)于此。
駁坊本刻辛稼軒丑奴兒近之誤
萬紅友詞律云:嘯馀及圖譜收辛稼軒丑奴兒近一調(diào),今查系全誤,特照舊刻錄之,并駁正于後,覽者當(dāng)為一噱。詞[第一段]“千峰云起,驟雨一霎兒價(jià)。更遠(yuǎn)樹斜陽風(fēng)景,怎生圖畫。青旗賣酒,山那畔,別有人家。只消山水光中,無事過者一夏。午睡醒時(shí),松窗竹戶,萬千瀟灑。野鳥飛來,又是一[第二段]飛流萬壑,共千巖爭秀。孤負(fù)平生弄泉手。嘆青衫帽幾許紅塵,還自喜,濯發(fā)滄浪依舊。[第三段]人生行樂耳,身後虛名,何似生前一杯酒。便此地結(jié)吾廬,待學(xué)淵明,更手種、門前五柳。且歸去,父老約重來,問如此青山,定重來否”。此詞自來分三段,其字一百四十六,從稼軒集,汲古閣板皆同。其後嘯馀譜等書因從而分字句,論平仄為圖,并考證於下。蓋欲以此號(hào)召天下後世學(xué)詞,從而法之守之,俱謂丑奴兒近有此一格,相與模仿填之矣。余向疑之,謂此詞必有錯(cuò)簡,非僅字句葉韻之差也。如“又是一飛流壑”句,稼軒必不至如是不通。且用韻或一二假借,亦必?zé)o前後分異若此。因於暇日再四纟由繹諷詠,忽然得之。蓋其所謂第一段者,實(shí)丑奴兒之前段也。所謂第二段者,則前半仍是丑奴兒,而後半則非丑奴兒矣。“午睡”下十二字,原是本調(diào),分作三句,灑字是葉韻者。其下則此調(diào)殘缺不全,“野鳥飛來又是一”七個(gè)字,“野”字之上缺一字,“又是一”之下竟全遺失矣。至“飛流萬壑”以下及所謂第三段者,則系完全一首洞仙歌。前段“依舊”止,後段“人生”起也。細(xì)細(xì)校對(duì),無一字不合,只嘆“輕衫帽”之“衫”字下,落一“短”字耳。歷來俱以洞仙歌全首強(qiáng)借為丑奴兒之尾聲,豈非怪事。又考稼軒原集丑奴兒近之後,即載洞仙歌五闋,當(dāng)時(shí)不知因何遺失丑奴兒後半,竟將洞仙歌一闋錯(cuò)補(bǔ)其後,故集中遂以丑奴兒作一百四十六字,而後洞仙歌止存四闋矣。讀者未嘗熟玩洞仙歌句法,安能覺齒吻間有此聲響乎。且見各家譜圖鑿然注明,更無疑惑,遂認(rèn)定丑奴兒另有此一體。然則讀者之不詳審,其過尚輕,而向來刻詞者之過較重。至作譜作圖,為定格以教後人,其誤不淺。此詞自稼軒迄今五百七十馀年,至今日始得洗出真面目,亦大快事也。今錄其洞仙歌五首之一以備考,可知也。詞云:“松關(guān)桂嶺,望青蔥無路。費(fèi)盡銀鉤榜佳處。悵空山歲晚,窈窕誰來,須著我,醉臥石樓風(fēng)雨。仙人瓊海上,握手當(dāng)年,笑許君攜半山去。刂疊嶂,卷飛泉,洞府凄涼,又卻怕先生多取。怕夜半,羅浮有時(shí)還,好長把云煙,再三遮住。”此段另具只眼,可證諸家之失,因載之。
山谷誤記杜詩
山谷減字木蘭花題云:“丙子仲秋,黔守席上,客有舉岑嘉州中秋詩曰:‘今夜州月,閨中只獨(dú)看。遙憐小兒女,未解憶長安。’因戲作。”按:此詩乃杜少陵,非岑嘉州也。系山谷誤記。
歐梅二妓
“歐舞梅歌君更酌”,山谷玉樓春詞末句也。注云:“梅、歐,當(dāng)時(shí)二妓。”
囗囗
山谷南鄉(xiāng)子句“畫出西樓一囗秋”。囗,陟孟反,開張畫繒也,見龍龕手鑒。
連臺(tái)拗倒
山谷清平樂詞句,自注:唐龍朔中,子母相去,連臺(tái)拗倒。俗謂杯盤為子母,又盤為臺(tái)。
扌閏就
山谷詞酷似曲,如歸田樂云:“對(duì)景還消受。被個(gè)人、把人調(diào)戲,我也心兒有。憶我又喚我,見我我,天甚教人怎生受。看承幸則勾。又是尊前眉峰皺。是人驚怪,冤我忒扌閏就。扌棄了又舍了,一定是這回休休,及至相逢又依舊。”扌閏,如專切,挨也。趙長卿簇水詞亦有“試扌閏就”句,又有“百扌閏百就”句。
讠也尿囗{此旦}
後山謂“今詞家惟秦七黃九”,此語大不可解。山谷惟工詩耳,詞非所長。望遠(yuǎn)行云:“自見來虛過,卻好時(shí)好日。這讠也尿粘膩,得處煞是律。據(jù)眼前言定,也有十分七八,我無心徐告佛。管人間底,且放我快活囗。便索{此旦}別茶待,又怎不遇偎花映月。且與一斑半點(diǎn),只怕你沒丁香核。”詞共七十六字,樂府用諺語,詩馀亦多俳體,然未有如此可笑者。讠也尿、囗、{此旦}等字,即云是當(dāng)時(shí)坊曲優(yōu)伶之言,而至此俗褻,如何可入風(fēng)雅乎。且經(jīng)傳訛已久,字畫亦差,字?jǐn)?shù)亦未確,愈為無理。涪翁詩固故為聱牙,當(dāng)時(shí)宗尚西江,目為鼻祖,實(shí)非大雅正傳,此詞尤為惡道。詞綜云:“於黃作去取特嚴(yán)。”未肯深論。愚則有所不耐。
字謎
山谷有同心詞云:“你共人女邊著子,爭知我門里挑心。”字謎入詞始此,乃好悶二字也。
歆
山谷少年心後段詞云:“便與拆破。待來時(shí),鬲上與廝歆則個(gè)。溫存著、且教推磨。”字字令人粲齒。按:字書無“歆”字。
<尸豕><身差>
黃山谷詞多用俳語,雜以俗諺,多可笑之句。如鼓笛令詞云:“共道他家有婆婆。與一口管教<尸豕><身差>。”又云:“副靖傳語木大,鼓兒里,且打一和。更有些兒得處羅。”又一首云:“打揭兒非常愜意。又卻跋翻和九底。”又一首云:“凍著你影<身差>村鬼。”此類甚多,皆不可解。且“<尸豕><身差>”二字,字書不載,意即甚麼之訛也。又如別詞中奚落、忄乞憎、沙、歆等字,皆俗俳語也,元人曲有之,皆不宜入詞。
奴奴
樂府,女人自稱只言奴,惟山谷詞始有“奴奴睡也奴奴睡”句。後始用雙字,亦猶稱人為人人之意。
娶陳後山詞喜用尖新字,然最穩(wěn)。如浣沙溪“安排云雨娶新晴”,娶字未經(jīng)人道。[案:後山崗詞原作“要新晴”,李氏誤以為“娶”字。]
伊涼
樂天詩:“櫻桃樊素口,楊柳小蠻腰。”伊州、涼州,古舞曲地名也。后山西江月云:“正需蠻素作伊涼。”筆力雖好,終嫌雜湊。先生嘗有詞自贊“黃秦去後無強(qiáng)敵”,可謂言大。
濕紅箋
後山有漁家傲詞,詠蘇州濕紅箋,有“色斗朝花光觸日”句,疑即今朱砂箋也。
初楊後山崗減蘭,有“白下門東,誰見初楊弄晚風(fēng)”,以新柳為初楊,甚新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