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秘監知章廟,祀吾鄉月湖曰“湖亭廟”,分祀于江東曰“賀成廟”,又祀于月湖東側者曰“游仙廟”。余又見東錢湖隱學山下有“湖亭廟”,亦祀賀公。
謝山題“月湖廟”中長聯,膾炙人口。詞云:“兩命那足榮,為卜含元殿上,六馭匆匆,彼高尚心情,不若投簪竟去;重湖伊可樂,至今偃月堤前,雙魚湛湛,縱凄涼江海,猶能騎馬間來?!庇鄧L為友人集唐詔,題云:“器識夷淡,襟懷和雅;衣冠耆舊,詞學宗師?!背龆Z肅宗詔,對則玄宗詔也。又嘗于“賀成廟”
大書十字云:“風流四明客,清鑒千載人?!背鲇美罟┓钤?,對用張長史帖中語也。
鄞西南它山堰旁,祀唐王侯元,即作堰者。今千載矣,香火甚盛。蓋筑堰以界江河,使斥鹵之地變為膏腴。明德為甚遠也。道光二十一年,朱云巖丈孝銓,既修廟成,余建議謂,歷來修堰筑堤塘諸公,皆當從祀廟中。其后里中援據余說,為位廟之左廡。余集坡老《荔子帖》題一聯云:“下無濕,高無干,經石驅流慰我侯兮千秋萬歲;堂之中,廟之左,朝猿暮鶴報其人于白水丹山?!比パ呱赃M六七里,曰桓村,亦曰環村者,有里“它山廟”,亦祀王侯。余為之題數聯。一云:“遠矣水源,呼父老,問來由,如此溪巖那不到;偉哉霖雨,仰古人,重興嘆,果然廟祀已無窮?!甭浴昂舾咐?,問來由,扁舟直到溪巖畔”,唐僧元亮《它山堰歌》中句也。“仰望古人重興嘆,無窮廟祀報元功?!睒枪ム砉怼端窖咴姟分芯湟病S譃橥毖惺汤扇A撰云:“使吾民,粒千載,平翦波瀾。試看利永算長,年年豐稔;為長官,興一祠,聿新廟貌。從此稚謳農鼓,歲歲春秋。”又為張戶部小峰鼎輔撰云:“俯仰丹青,看此間,抱水圍山,風景不殊強堰;經營慘淡,想當日,窮源竟委,溯游定到環村?!倍摻赃\用元亮攻囗鬼及舒信道詩中句也。
又撰一長聯云:“它山遺廟古哉。遠而分祀者:曰慈溪、曰鎮海、曰紹興、曰臺州,況環村據強堰上游,敢忘明德?唐室尊崇尚矣。后乃追封之:若乾道、若寶慶、若淳囗、若洪武,至昭代答長官嘉貺,大沛恩綸?!苯詾橥鹾罴o實也。
高錢錢氏,奉奉國軍節度使康憲公億,為遷鄞始祖??祽棡閰窃酵醢林?。
在吾鄉極有惠政。宋時有大人堂,祀康憲處也。近時錢氏新修宗祠,屬吾友王稽云來求聯句。余為題云:“昔吳越保民而王,茲土同在囗囗,洎他年奉國開藩,慈愛猶留節度使;今高錢聚族而居,家廟聿新俎豆,看百世歌功舞德,馨香何止大人堂?”
明余文敏公有丁,以南學士告歸。即東錢湖月波寺廢址,營“五柳莊”。辟地百畝,園林之勝,甲于兩浙。其中樓臺亭榭,悉摘《歸去來辭》中字名之。詳見集中自記。其后神宗書“名山洞府”四字賜之。顧當時營創數年,方構舒嘯樓,而入閣之命下,刻期督成,大會親友,暢飲數日而別。竟卒于位,終不能遂歸去來之愿也。其后卉木凋謝,亭榭荒蕪。康熙間,余氏歸地于寺,重建梵宇,即今“月波寺”也。而于殿側奉文敏塑像。又久之,寺僧遷像僻處。文敏子孫式微,未有能正其事者。道光十八年十月望夕,文敏忽見夢于湖上忻君鼎銘,謂所居湫隘,盍遷我于西樓。忻君遷延未果。臨歿,以命其子自昌。因以二十七年成其事。
近時,文敏本支孫承梁者,乃出貲改祀于西樓之下,以家藏畫像重雕木相,自神龕以至門宇,煥然一新。吾友{艸專}濤,文敏族孫也,屬余記其事。復以祠中楹帖見屬。余為撰三聯語,其一云:“本來相國,菟裘千年佛火;依舊先生,管領一角湖山。”以“菟裘”對“管領”頗奇。一云:“相業溯前朝,別墅有名山洞府;佛天開福地,新祠在明月春波。”又一云:“天上已宣麻,只故鄉如此湖山未能拋得;門前曾種柳,看今日依然風景定是歸來?!?
“義火祠”祀鄉厲由來久矣。慈溪“義火祠”中一聯云:“咳!誰料窮性命做鬼無依,禁不住地下同聲一哭,苦雨酸風餒腹頻年銜怨恫(按恫平聲,然可押送韻);呸!未必好兒孫各家都有,到不如此間異姓一堂,春霜秋露義田萬古薦馨香?!辈焕⒉湃送聦?,惜忘其作者名氏矣。
(貞群案:此聯出于八世族祖次牧征君元仲手筆。其自題“天益山房”聯云:“天開無墨畫,云裊不爐煙?!庇诸}“清道觀。桂花廳”聯云:“窗虛五月六月寒,人在冰壺中酌酒;簾卷千山萬山碧,客從圖畫里吟詩?!保?
鄞之陳氏,本自慈溪來。近年即田舍村作大宗祠,余為題中堂聯云:“流派合甬水慈江,繼別繼宗,列祖衣冠同寢室;服食并先疇舊德,我疆我理,曾孫稼穡在田廬?!币嚓P合其村名為之也。
徐偃王逃楚之難,隱居氵翁洲,今定海廳也。見《史記正義》所引《括地志》中。卒葬隱學山,今鄞縣地。事詳《宋明州圖經》及北宋《徐氏譜》中。吾家其支裔也。南宋初始由臺州來居鄞之東鄙,先大夫晚年創宗祠于族之大{敦土}。后二十年,時棟撰祠聯云:“明州為先王墳墓之鄉,漢籍衢州,唐籍臺州,至宋代始居茲土;思本即古圣經之旨,東塾敦本,西塾崇本,愿宗人無愧斯名?!鄙w祠堂聽事曰“思本堂”,而其兩旁建“敦本”“崇本”兩家塾,以教族姓。皆先大夫手創之也。道光三十年,余重至京師,以此聯屬南皮張子青修撰之萬書之。
梁山舟學士同書,嘗以“民生在勤,勤則不匱?!睂Α皯]善以動,動惟厥時。”
皆謂其以經對經,語甚工整。然以“民生”對“慮善”,太不工矣。余易之以昭五傳之“敬始思終,終無不復?!睂嵼^勝也。楊升庵謝華啟秀以“民生在勤,勤則不匱”對“農為邦本,本固邦寧”,更較山舟為拙。
紀文達公昀,典春闈,作七律,其第三聯云:“誓約齊心同所愿,丁寧識曲聽其真?!弊宰⒃疲骸皯蚣攀變删洌^猶有童心也?!庇嘀^原詩本五言,強加上二字,已不得謂之集句矣。且所加二字,又不工。如以“齊心同所愿,識曲聽其真”十字作戲臺柱聯,則雅切也。
何瓦琴溱,集囗契帖字屬書云“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當以同懷視之”,亦佳。
何子貞編囗紹基,集爭坐位帖為聯,語中一聯云:“如知者行其所無事,故君子名之必可言?!奔种链耍瑖@觀止矣。其他如“縱橫百家,才大如海。安坐一室,意古于天;意之所忽,過從此長。眾有同欲,功不可居。”“力排眾論,乃見獨是;心師古人,自為一家?!薄耙娙酥^,如已有失;于禮既得,即心所安?!闭Z自己出,無愧名言。
余以“凡物皆有可觀”對“讀書不求甚解”,記前人曾有此對。子舟則對之以“止謗莫若自修”,屬王懶竹丈曰升書之。
子舟嘗為聯云:“五柳是讀書解人,三蘇得行文樂事?!?
集句成聯,古今多矣。子舟又酷好此。如云:“澹無為而自得,獨好修以為常?!薄敖Y幽蘭而延佇,觀流水兮潺?!薄翱中廾涣?,與太初而為鄰?!?
“惟此黨人其獨異,樂夫天命復奚疑?”皆硬語盤空,不落窠臼。此類甚多。
集《易林》者多矣。各出己意,戛戛生新。余集數聯云:“飲福千錘,日受其喜;當夏六月,風吹我鄉?!薄暗歉呱仙?,云過吾面;舉杯飲酒,客入其門?!?
“小窗多明,為我鼓瑟;芳花當齒,使君延年?!薄褒堮R上山,升擢超等;鳳皇來舍,坐立歡門?!薄按禾颐壬瑫r雨嘉降;秋蘭芬馥,飛風送迎。”
“水流花開”,《詩品》語也。東坡嘗用之作羅漢贊曰:“空山無人,水流花開。”余嘗集蘇語“山高月小,水流花開”八字,為人書作楹聯。每思買山作一小園,立一亭于最高處,寫此八字鐫亭柱中。此等境界,真令人喚絕也。
《莊》、《列》、《冠》、《淮南》諸子,其琢句煉字,可入楹帖。余嘗集《囗冠》一聯云:“東西南北形名可信,前后左右古今自如?!?
林小屏淳初為“夢園”于城南門外,盆蘭百種,奇花異品,并皆佳妙。一日索余撰聯。余為集坡老《荔子碑》雙鉤詒之云:“驅石結山流水自出,飛風團笑高人始來。”出語稱其池山之勝,尚平平無奇,對不言蘭花,而自然是蘭花,頗得意也。
《荔子碑》,去其重字不過九十余言。近余集之得二十余聯。五言云:“春山風入柳,秋水鶴乘船?!薄扒锷礁呷膪Q,春水白于鵝?!薄敖Y堂萬山下,飛船流水中。”七言云:“方其入世無不笑,是謂高人莫之知?!薄拔矣蔚ど酱?,世謂黃石無其人?!薄吧街写覛w黃鶴,水北無人飛白鵝?!薄俺它S鶴自是出世,吟白駒莫知其人?!薄笆氯瞬坏∏镌浮Ec世無違萬古風?!薄爸酥狼锸?,游水游山萬樹風?!薄扒飿涓咭黠L結笑,中流飛渡鶴乘船?!薄案呱搅魉猿?,秋鶴春猿無是非?!卑搜栽疲骸坝谝詠碛胃I礁K?,無不欽羨壽世壽人。”“出入無方愿知其自,是非莫白不與于人?!薄坝斡跓o方非非自入,進以不雜汩汩其來?!薄包S鶴乘船白猿吟樹,秋風知我春山笑人。”“無是無非不違于世,以出以入莫知其方?!薄按核锷匠肆鼾X石,朝猿暮鶴吟樹飛風。”“入世方人無以自待,愿子是我莫知其非。”“秋鶴入船中流飛渡,春風結笑高人自來。”十一言云:“謂今世無下水船苦吟莫笑,與高人結游山愿飛風自來?!倍谎栽疲骸按核c秋山鶴與謂子其出游與方事吟笑以朝暮,乾亢進兮雜肴充兮報我始歸來兮不知人民之是非?!焙锨啊斑z德廟。從祀堂”及題林氏園者凡二十三聯,中有頗自然者,而搜索尚未盡也。
除夜換灶門聯,風俗然也,鮮有佳者。一日有乞書者,余為題云:“傳書定有佳兒跨,聽易何妨老子踞。”一座嘉嘆。或嫌踞字仄聲,然可讀作平(見《集韻》)。
吾友陳子相知縣,歸自廣西。讀書養親,高尚不出。自題一聯云:“安得萬間歡顏,庇天下寒士;不為五斗折腰,向鄉里小兒?!?
陳ゴ仙丈福熙,僑居月湖前。年二月,其子桐叔娶婦。余贈聯云:“仙子乍登樓,看十丈湖波,二分春色;才人初試筆,是著書時候,索句家風。”出二語,一切地,一切時。對二語,一切事,一切姓,頗為工雅。有老學究,必謂東萊無娶妻著書事,謂不當用。余笑曰:“固也,凡作文字,同用一典,施之此處則可,施之彼處則必不可。如此甚多,未易言罄。亦不能為不知者道。假令今日作考據文字,或因東萊作文字,必不當用此典。故若偶然為人題洞房聯,何妨一用之耶?揮戈返日影,借錢娶織女。俗語丹青,古來不經之說。盛傳于今者多少?必一一考究指斥之,將取從古及今詩文,大家盡行刪削之耶?”座盡是余言。學究語塞。此事相隔七八年矣,因錄聯記之。其語頗拂老儒之意,而其說則確不可易也。
即如聯語一事,以娶妻著書事,題洞房可也。據其說以題明招山人祠堂,必不可也。以借聘錢娶妻事,題洞房可也,而以之題牽牛織女廟中,則更無不可。惟慧眼人知之,不能一一為村夫子饒舌。
烏釀仙嘗壽其舅氏某六十生日。以庚寅重陽日生者,聯云:“重九日庚寅以降,六十載甲子初周?!庇鄧L代陸半湖壽其友人五十生日,其人與半湖同年,皆以重陽日生者。聯云:“唯爾我生同九日,后五十載皆百年?!?
吾友王東澤教諭世鎮,挽其徒林蕓卿聯云:“待先生如此其忠,非夫人而誰為慟?!苯亟洖榫洌瑢賹ι豕?。而以語意太大,不敢寫用。
吾鄉孫寄廬景烈,醫人也。能詩,嘗贈鐘云扉詩,有“白發滿頭雪,黃金何處臺”之句,亂后隱居荒江,無疾而卒。余挽以聯云:“久不相逢,聞寂寞荒江已成藥隱;脫然作別,算解離諸相只剩詩名。”
余嘗為范雨叔丈上纟代撰二聯,丈極稱賞。一挽其兄女嫁李氏者,僅生一女子,君姑猶在堂。而其婿方自外舅(湘云先生上囗也)湖南署中歸來,聯云:“夫子自外舅所來,路隔五千,為報雙親無恙;君姑抱女孫而泣,年巳七十,何堪一老生悲。”一挽其姊嫁林氏者,聯云:“有生幾七秩,寡婦早歌,孤兒旋哭,幼孫幸底成材。去年四世見曾孫,天留老眼;同懷凡五人,伯兄先逝,季弟又亡,仲氏遠羈薄宦(即湘云)。今日一棺悲姊氏,我獨傷心。”出數其夫家,對數其外家,無一遺者。長聯中亦僅見矣。
余挽外姑方太夫人聯,出云:“有孫若而人,有曾孫若而人(一子早卒)?!?
對以“作婿幾何載,作邱婿幾何載?”(“邱婿”見《漢書注》邱;空也。亡女之婿,謂之邱婿,謂空有婿也。余室朱孺人之卒八年矣。)
余挽江虹孫均云:“小劫遽壞色身,使我病中揮淚起;大招不銷豪氣,知君地下忘情難?!毖徘衅淙?。舒庵同知極嘆賞之。
先太夫人卒時,友姻贈聯多至百余。舅氏陳笠山先生鴻挽帖云:“孤子已成名,方欣春滿月湖,年登周甲;伯兄先逝世,不料書空雷岸,運厄同庚?!碧蛉俗淠晡迨?,伯舅敏齋先生卒時亦五十九,故云。有外姻贈挽聯云:“慈線密春衣,看紫鳳齊飛,蔭濃萱草;梵音凄臘鼓,問青鸞小劫,讖悟蓮花。”釋家稱佛為青鴦,以六十年為小劫(見《蓮花經》)。友人何韻仙,謂此聯最哀艷(釋氏以十二月八日,為臘八日,太夫人卒是日,故云臘鼓)。
仲兄虛齋時楨卒時,諸友親以聯語來挽者甚多。姊夫張芥舟廣聯最長。詞云:“始余拜外舅姑來,君方囗角童耳。自椿樹,旋折荊枝,謂老馬識途,二十年酒后燈前,何事不盡情商榷;有弟從先父母去,我亦傷心人哉。幸托婚姻,皆同骨肉。忽浮生若夢,千萬種凄端恨緒,無言慰群季悲酸?!逼鄾龈锌?,不可卒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