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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坊曲

  • 舊京瑣記
  • 夏仁虎
  • 2903字
  • 2015-12-26 16:37:26

坊曲

都中戲曲向惟昆、弋,弋腔音調雖與昆異,而排場詞句大半相同,尚近于雅。自昆、弋變為皮黃,雖鄭雅有別,尚不失雍容揄揚之概。其時各園于中軸前必有昆劇一出,而聽曲者每厭聞之,于時相率起而解溲,至譏之為車前子,言其利小水也。迨于清末,秦腔盛行,促節繁弦,哀思噍殺,真亡國之音矣。

劇園向聚于大柵欄、肉市一帶,舊紀所載方壺齋等處,光緒初已無之矣。二簧班如四喜、三慶之類,秦腔如玉成、寶勝和之類,皆于各園輪演,四日一轉,蓋為均枯菀也。戲價則每座祗京錢一千三百。視今日之名角登臺,一座輒須一二金者,固非舊日名伶所能夢見也。堂會演戲多在宣外之財神館、鐵門之文昌館,其大飯莊如福壽堂等亦各有戲臺。人家喜慶,往往召集。至光緒甲午后,則湖廣館、廣州新館、全浙會館繼起,而江西館尤為后進,率為士大夫團拜宴集之所。堂會演劇必有主持者,曰“戲提調”,支配角色,排列先后,指揮如意,無敢爭執。伶人所得資謂之戲分,因上座不佳而折扣之謂之打厘。堂會所入較劇園為多,然當長庚、三勝時,一出無過十金者。鑫培、桂芬繼起,較增價值,亦只二十四金而止,迨后始日益增長耳。

梨園所供之神,群呼曰老爺,廟曰精忠。子弟分二派:曰“科班”,入班曰“坐科”,專門學戲者也;曰“私坊”,雖亦學戲,其本業則應招侑酒,所謂相公是也。而皆隸于廟,故同業相爭而判曲直曰“上廟”。

梨園舊人頗知守分,昔見俞菊笙、李順庭輩,居平常,服青衣,年六七十時,途遇官車,必垂手側立,俟過乃行,國興之五九,當新婚時,用冠服叩見尊屬,其祖母年八十矣,見而大慍曰:“此命服也,顧汝何人乃敢僭用,亟褫之!”五九涕而臥。時李順庭為南府教習,得賞五品服,脫其冠冠之,始畢親迎禮。

相公中頗有尚俠之風,固由感激恩私,實亦戲曲中漸濡之化也。狀元夫人之前事早在人口,即后來梅巧玲之歸葬,某君五九之仆被關山,送張樵野之遠謫,俞莊之冒險菜市收立豫甫之遺骸,皆為難能者。憶戊戌年,有進士吳某昵楊小朵,榜下,以知縣分江西,歲暮矣猶眷戀不忍去,衣囊亦罄。小朵屢資其行色,謂已出京矣。一日大風雪,遇之途,猶西華葛帔也。執手泫然,詢其蹤,在破廟中。攜歸薰沐,解裘衣之,為之奔走權要,覓書以屬贛之當道,親送之津而別。吳至省逾限,例應白簡,當道以重要人托,優容之。吳復請餉差來京,則又流連不返。小朵更為覓函送之歸,此事蓋余親見之。

好事者每于春闈放榜之先,品評梨園子弟而定其甲乙,謂之菊榜。優劣固由色藝,而家世尤為重要。乙未狀元之朱素云、戊戌狀元之王瑤卿,皆世家也。

北京人好唱二簧,于是有票房之設、票友之稱,自親貴以至富厚家子弟之好游蕩者往往入焉。有約謂之走票,清唱謂之坐唱,上妝謂之彩唱。既登臺,則內外場之犒資皆由自備,往往因而破家。其技佳者約票,主人代備犒資而暗有饋遺,謂之吃票。至于登臺賣藝,謂之下海。

因走票而破家者比比。最可怪者,內務府員外文某,學戲不成,去而學前場之撤火彩者。蓋即戲中鬼神出場必有人以松香裹紙撤出,火光一瞥者是也。學之數十年,技始成而鉅萬之家破焉。又有吏部郎玉鼎丞者,世家子,學戲不成,憤而教其二女,遂負盛名,登臺而賣藝焉。日御一馬車,挾二女往返戲園,顧盼以自豪。

票友多學生、凈,習花旦者殊鮮,以受侮太甚也。內行稱花旦之肯吃虧者曰“舍豁”。昔日票友有魏耀亭者習花旦,盡態極妍,其肯舍豁過于內行,群呼之曰“魏要命”。又有陳紫芳者亦有名,年六十余猶粉墨登場,扮五彩輿、美龍鎮諸劇,修飾如好女子焉。

漢人走票者率為各部科房人家之子弟。有孫瑞卿者為票友,前輩習青衣,紫云、石頭輩均祖法之。其后有喬藎臣、貴俊卿均習生,皆道勝銀行伙友也。俊卿后遂棄本業而賣藝于滬。子弟班者所唱為八角鼓、快書、岔曲、單弦之類。昔有抓髻趙最有名,供奉宮中以為教習,某王惡之,乃轟出焉。立班之始,蓋富貴人家子弟游手好閑,習為娛樂,后乃走票,不取資,名之曰“耗財賣臉”。至于末流,遂成賤業。有奎弟老者亦貴家子,易裝登臺,直似好女,所演有所謂摔鏡架、黛玉悲秋、夜宿花亭之類,皆靡靡之音也。單弦有德壽山,亦內府官,通文墨,后亦賣技為活,善說聊齋,詞較雅馴。此外如榮劍塵以八角鼓著名,皆子弟而下海者也。至快書之張某、大鼓之劉寶泉則專門賣藝者。岔曲則已成廣陵散,音調最佳。昔曾聞刑部友人壽君歌一曲,至今思之。

京師雜技并八角鼓班,統謂之雜耍。其中種種,如抖空鐘、耍花壇、踢子,皆有獨到之技。有說笑話者曰窮不怕,滑稽突梯,不可方物,蓋柳敬亭之流也。繼之曰萬人迷,又有百鳥張者,其學鳥獸音足以亂真。厥后有戲迷華子元者,能學各名角之音調,非惟曲折畢肖,并其疵處亦摹仿之,可怪也。

西城磚塔胡同之口袋底,昔為內城藏嬌之所。一家不過二三人,門無雜賓,王公貴人不能出城作狎游者趨焉。此中養女必教以貴家伺應之節,豪門妾媵多取材于此,向無留髡之例。屋中多有密室,鏡檻迷春,劉阮不易入也。光緒辛卯間,瀾公管步軍,奏令驅除,多輟業者。庚子后,多移而樹幟城外,曰“一善堂”、曰“云香班”,皆其變象。其中名花皆受另一種之調教,固別有風范也。

外城曲院多集于石頭胡同、王廣福斜街、小里紗帽胡同,分大、中、小三級。其上者月有大鼓書、影戲二次。客例須設宴,曰“擺酒”,實則僅果四盤,瓜子二碟,酒一壺,而價僅二金,犒十千。飛箋召妓曰“叫條子”,妓應招曰“應條子”。來但默坐,取盤中瓜子剝之,拋于桌上而已。少頃即去,曰“告假”。客有所歡,雖日數往,不予以資。惟至有大鼓或影戲時須舉行擺酒之典禮耳。

曲中呼夜度資曰“坑錢”,實則“闞錢”之誤也。宋、元人謂冶游狎妓曰“闞客”,其語甚古。妓家又謂留客曰“大日子”,昔在秋曹辦現審時,曾檢妓家賬冊,詢而識之。

妓女相晤,其密者輒用隱語相談。有所謂回宗語者,聞出于回教。有所謂砌口語者,即出于反切,格磔鉤,坐客聞而瞠視,但覺嚶嚀可愛耳。

院中備紙燈,客去必畀以一。客之至而命酒也,則高呼曰“拿紙片來”,書條也。其去也,則呼曰“燈籠”。故自昔有“得意一聲,傷心三字”之誚。

院中呼客之無賴者曰“窯痞”,呼武侍衛之好生事者曰“刺猬”,呼客之在行者曰“有板眼”,因失禮而動怒者曰“挑眼”。妓見生客,先視其鞋底,辨其外來與否。呼南方人曰“糟豆腐”,或曰“豆腐皮”。客之友曰“同幫”,同幫之友可借條而不可認識,其犯規而認識者曰“割靴腰”。客有終日出入妓家,暑雨祁寒不厭不倦而并無目的者。至則或不見妓,但與保伙坐談,忻然而去,少選復至。其時有二人焉,一曰陳天亮,一曰李八趟,諸妓家亦不甚厭之。有春桂一子者,名妓也,樂亭富家子劉某眷之,太倉某相國子某亦與昵,恐為劉所得,夜令昆侖奴盜以去。妓家控之官,劉亦有勢力,陰助之,嗾言官登白簡,竟奉嚴旨成欽案焉。而一子竟歸劉。

庚子后,游客流品漸雜,院中規制亦變用天津例。廢賣酒而曰“上盤”,客每至必擲銀一圓,曰“盤子錢”。

南妓昔不多見,戊戌前唯口袋底有一人曰素蘭,廣陵產也,頗負時名,貴游子弟趨之若鶩。厥后賽金花北來,寓刑部后某街,暗招游客,陸鳳石相國惡之,命逐去。然庚子亂時又復大張旗幟,為南妓班頭。于是謝珊珊、凌桂蓀輩相踵而至,南強遂凌北勝矣。

下駟曲院非士夫所可問津,俗所稱金魚池的婆娘,大致情形略如陳大聲歌曲所述也。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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