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叔平嗜古成癖，生平搜羅金石鼎彝之屬甚富。柄政時，有賈人赍古瓶一具求售，翁視之古色斑斕，而其質(zhì)甚輕，疑是秦、漢以上物。問其值，索三千金，還以半數(shù)，不允，欲持去。翁把玩不釋手，卒以二千金購得，大喜過望，亟為貯水養(yǎng)花，置酒邀賓，相與玩賞。酒數(shù)巡，一客起近瓶側(cè)，諦視之，訝其滲漏，以手舉之，應(yīng)手?jǐn)酄€。客大駭，細(xì)辨瓶質(zhì)，乃熏染硬紙而成者。眾大笑，翁亦爽然自失，急棄之。（翁公爵里見前。）

張香濤于光緒中以鄂督入覲，偶游海王村，瞥見一古董店，裝潢雅致，駐足流覽。庭陳一巨翁，為陶制者，形既奇詭，色亦斑斕，映以大鏡屏，光怪陸離，絢爛奪目。諦視之，四周皆篆籀文如蝌蚪，不可猝辨。愛玩不忍釋，詢其價，則謂為某臣宦故物，特借以陳設(shè)，非賣品也。悵悵歸。逾數(shù)日，張偕幕僚之嗜古者往觀之，亦決為古代物，古欲得之，令肆主往商。未幾偕某巨室管事至，索值三千金，張難之，詢其家世，不以告，往返數(shù)四，始以二千金獲之。舁回，命工拓印數(shù)百張，分贈僚友。置之庭，注水滿中，蓄金魚數(shù)尾。一夕，大雷雨，旦起視之，則篆籀文斑駁痕化為烏有矣。蓋向之蒼然而古者，紙也；黝然而澤者，蠟也。骨董家偽飾以欺人者也。（張公爵里見前。）

端午橋性詼詭，好嘲弄人。上海某中書者，發(fā)起一戒賭會，網(wǎng)羅名人不鮮，而尤企大力者為之提倡。端正開府兩江，某中書趨謁督轅，痛陳賭害，端太息曰：“誠如君言，此花骨頭亦頹喪，予不少，一行作吏，茲事廢矣。惟近日盛行麻雀牌，聞士大夫皆嗜之如性命，君亦能之乎？”某君曰：“中書向于各種賭法均未涉其藩籬，殊為門外漢也。”端曰：“我猶仿佛憶之，麻雀牌中，他牌均四，惟白板則五。”某君急辯曰：“大帥誤矣，白板亦四也。”端熟視某中書半晌，笑曰：“足下亦個中人也，能正我之誤，大佳。”語已大笑，呼茶送客矣。（端公爵里見前。）

袁世凱自遷居三海，即密謀帝制，每庖人烹魚，袁命姬妾收藏鱗片之較大者，云以制藥。后創(chuàng)浴池于居仁堂廁，入浴后，從者刷池，輒見巨鱗數(shù)片，雜垢膩皮屑中，相傳以為真龍。其變詐皆此類也。（袁已見前。）

黜免第二十八

清初入關(guān)，剃發(fā)令下，原任知府孔文奏稱，”臣家宗子衍圣公孔元植已率四世子孫告之祖廟，俱遵令剃發(fā)訖。但念先圣為典禮之宗，顏、曾、孟三賢起而羽翼。禮之大者，莫要于冠服，先圣之章甫逢掖，子孫世世守之，是以自漢暨明，制度雖有損益，獨巨家服制二千年來未之或改，今一旦變更，恐于皇上崇儒重道之典，有未備也。應(yīng)否蓄發(fā)，以復(fù)先世衣冠，統(tǒng)惟圣裁。”得旨，”剃發(fā)嚴(yán)旨，違者無赦，孔文奏求蓄發(fā)，已犯不赦之條，姑念圣裔免死。況孔子圣之時，似此違制，有玷伊祖時中之道，著革職永不敘用。”嗚呼！專制國君主之淫威，固非口舌所得爭者矣。（孔字未詳，山東曲阜人。）

趙秋谷倚才傲物，人多憾之。未幾，而有國喪演劇之事，黃六鴻據(jù)實彈劾。先是洪太學(xué)思著《長生殿傳奇》初成，授內(nèi)聚班演之大內(nèi)，演之稱善，于是諸王府及閣部大臣凡有宴集，必演此劇，得纏頭無數(shù)。班主語洪曰：“賴君新制，獲賜多矣，請張宴為君壽，即演是劇以侑觴。凡君所交游，當(dāng)邀之俱來。”乃擇日治具，大會于生公園，名流咸集，而忘是日為忌辰。黃之彈章既上，得旨，下刑部獄，士大夫及諸生除名者幾五十人，趙其最著者也。京師有詩詠其事，所謂“可憐一曲《長生殿》，斷送功名到白頭”。是獄成而《長生殿》之曲流傳禁中，布滿天下，故朱竹垞檢討贈洪詩有“海內(nèi)詩篇洪玉父，禁中樂府柳屯田。梧桐夜雨聲凄絕，薏苡明珠謗偶然”之句，樊榭老人嘆為字字典雅者也。（趙公爵里見前。洪名，浙江錢塘人。京師有詩三首詠其事，其一云：“國服雖除未滿喪，如何便入戲文場。自家原有些兒錯，莫把彈章怨老黃。”其二云：“秋谷才華迥絕儔，少年科第盡風(fēng)流。可憐一曲《長生殿》，斷送功名到白頭。”其三云：“周王廟祝本輕浮，也向長生殿里游。抖擻香金求脫網(wǎng)，聚和班里制行頭。”周王廟祝者，徐勝力編修嘉炎是日亦在座，對簿時賂伶人，詭稱未預(yù)，得免。徐豐頤修髯，有周道士之稱也。）

彭古愚抗疏敢言，直聲震朝野。康熙三十三年，劾順天學(xué)政李光地：聞命在任，守制不哀痛，力請終喪，僅乞假九月，悖理乖情，應(yīng)罰令離任，留京終制。疏下九卿議，從之。（彭名鵬，福建古田人，順治十七年舉人。康熙十三年授三河知縣。每治獄，發(fā)摘如神，吏民不敢欺。二十八年行取授給事中，建議甚多。累官至廣西巡撫。）

郭華野為御史時，嚴(yán)劾河督靳輔、少詹高士奇、都御史王鴻緒、編修陳元龍、王頊齡等，皆罷免之。靳、高、陳、王皆號稱名人，郭公痛詆之，論者或謂少過，然帝既不以為非，用作敢言之氣。而為所劾者，亦未嘗以一眚掩大德也。（郭公爵里見前。）

郭華野之劾明珠也，徐健庵實陰風(fēng)之。明珠既罷相，其黨遍布中外，欲殺健庵兄弟以泄憤。于是江督傅臘塔劾立齋子交結(jié)巡撫洪之杰，招搖競利，立齋具疏力辯求去，帝許之。即日辭朝，舟過臨清，關(guān)吏大索，雖醬、瓿之屬皆發(fā)現(xiàn)，僅得圖書數(shù)千卷，光祿饌金三百而已，皆嘖嘖嘆清官不置。（徐健庵、立齋二公爵里見前。）

張敬庵撫江寧，夙重陳滄洲，事無鉅細(xì)，皆與裁決。總督噶禮與張有隙，益忌陳，密奏陳所作虎丘詩為怨望，字箋句比，以周內(nèi)之，錮陳于鎮(zhèn)江。初陳謁總督，白事不跪，噶禮怒呵曰：“知府生死我手，何敢爾！”陳曰：“果有罪，雖幸賜寬假，寸心具有鉞；如其不然，君主之，百姓安之，生死不在公也！”徐步出。噶禮遂必欲死之。部議削籍戍黑龍江，仍得旨來京修書云。（張、陳二公爵里見前。）

張硯齋于世宗賓天時，奉遺詔配享太廟。乾隆十四年，堅請致仕，召見時奏及配享事，謂上年奉有從祀元臣不宜歸田終老之諭，恐身后難邀異數(shù)，外間亦有此論。免冠叩首，請帝一言以為券。帝問外間議論為誰，公對史貽直即有此論。帝知公素與史公不洽，遂允特頒諭旨，并賜詩以安其心。翼日公當(dāng)入謝，適大風(fēng)畏寒，恃恩眷有素，令仲子若澄赍折奏謝，未親詣宮門。帝不懌，將傳旨詰問。次日公早至，帝疑軍機(jī)處有泄漏者，屢降旨切責(zé)，下廷臣議奏，且曰：“張廷玉之罪固在于不親至謝恩，尤在于面請配享。其面請之故，則由于信朕不及。廷玉事朕十有四年，朕待群臣事事推心置腹，而伊轉(zhuǎn)不能信，忍為要挾之求乎？”廷議以公大不敬，請奪爵職，留京待罪。公具疏引罪，有旨削伯爵，以大學(xué)士原銜休致。（張公爵里見前。家居六年而卒，壽八十有四。既卒，仍得與侑享之典。圣主優(yōu)老成，全國體，可謂恩禮始終矣。）

李穆堂愛才如命，以識一賢、拔一士為生平大欲之所存，形跡嫌疑，坦然不計。辛丑會試，用唐人通榜法，名宿網(wǎng)羅殆盡，至以此奪職，公終不以為非。會詔舉鴻博，公已薦六人矣；束于例，乃取夾帶中姓名，廣托九卿。有吳江王藻者，尚無舉主，浼門下士孫副憲國璽薦之，孫有難色，公大怒，責(zé)其蔽賢，孫跪謝，允薦乃已。語聞，坐妄舉，鐫二級。（李公爵里見前。）

張得天以刑部尚書為撫定苗疆大臣，久無功。八月，高宗即位，命張來京，以湖督張廣泗代之。詔曰：“從前經(jīng)理苗疆，原系鄂爾泰獨任其事。后來逆苗煽動，張照在京時，見皇考申飭鄂爾泰，遂以私意揣度，過甚其詞。彼時廷議新疆不可棄，張照亦預(yù)議，皇考深以為然。今張照以為密奉棄置之諭旨，轉(zhuǎn)告哈元生，殊屬乖謬，可諭張廣泗知之。”嗣廣泗劾公立意阻撓，詔落職逮問，論死，特旨原之，命直武英殿修書。（張公爵里見前，后仍擢刑部尚書。）

高宗駐蹕盛京，祗謁陵寢，以祭器潦草錯誤，革盛京禮部侍郎世臣職；又以世臣詩稿有“霜侵鬢朽嘆途窮”之句，諭謂卿貳崇階，有何窮途之嘆。彼自擬蘇軾之謫黃州，以彼其才其學(xué)，與軾執(zhí)鞭，將唾而棰之。世臣詩又有云“秋色招人懶上朝”，諭謂寅清重秩，自應(yīng)夙夜靖共，乃以疏懶鳴高，何以為庶僚表率！詩又云“半輪明月西沉夜，應(yīng)照長安爾我家”，諭以盛京為豐沛舊鄉(xiāng)，世臣不應(yīng)忘卻，嚴(yán)旨斥責(zé)。即令滿員官盛京者各書一通，懸之公署。（世臣字未詳，滿洲人。）

嘉慶丁卯，以誕育皇長孫，中外大臣皆具折陳賀，提督仙鶴齡折中乃用“誕降重熙，承華少海；玉質(zhì)龍姿，前星拱極；本支百世，派衍東宮”諸語，帝震怒，將仙鶴齡及擬稿之營書郭裕昆、改擬之幕友石先機(jī)先后降旨褫職治罪有差。（仙字未詳，滿洲人，為湖南提督。）

宣宗勤于政事，披覽章奏常至夜分。某日，有寵妃取而裂之，翌晨遣出，然亦不加以他罪也。（妃名未詳。）

林少穆總督兩廣，以焚英吉利鴉片事，為忌者所中，卒不安其位而議戍。道出陜西，門下士某迎謁之，竊為不平。見公談笑自若，不敢言，退謁鄭夫人，曰：“甚矣！此行也。”夫人曰：“子毋然，朝廷以汝師能，舉天下大局付之，今決裂至此，得保首領(lǐng)，天恩厚矣。臣子自負(fù)國耳，敢憚行乎！”（林公爵里見前。）

寶竹坡為侍御時，與張香濤、張幼樵、陳伯潛、盛伯熙齊名，抗疏敢言，京師目為清流黨。后因張幼樵失敗于馬江，名流氣沮。寶時為浙江督學(xué)，娶江山船妓女，復(fù)上疏自劾狎妓曠職，部議奪官。歸京后往來西山，以詩酒自娛，灑然有遺世之念。嘗有句云：“微臣好色誠天性，只愛風(fēng)流不愛官”，其侘傺可想。（寶公爵里見前。當(dāng)時有詠其事者，盛傳“宗室八旗名士草，江山九姓美人麻”之句。）

閻丹初以光緒辛巳與張香濤同被召，命掌戶部，知遇之隆，一時無兩。旋入樞府，忽失慈眷，此中蓋有秘密之關(guān)系。論者謂慈禧太后方興三海頤和園之役，而閻吝不與款，以此惡而逐之者，猶是皮相之論也。初閻極敬戚畹某上公之清節(jié)，某上公亦極意交歡，閻遂力請以某上公為滿尚書，冀收和衷共濟(jì)之益。某上公既為尚書，則又進(jìn)輻錕于閻，閻亦器其才，奏為戶部侍郎以自副。某上公與福既同得志，遂朋比而傾閻，所以齕者備至，閻遂此積失慈眷，不得不求去矣。（閻公爵里見前。初以久疾請解機(jī)務(wù)，專辦部事。疏上，遽得請，都下駭然，莫喻其故。此時閻雖管部，而權(quán)力已大遜為尚書時，故常請假不至署。會江西布政使李嘉樂、署陜西布政使李用清被疆臣劾罷，二李皆一時廉吏，為閻所舉。閻方在告，遽奏辨贛、陜兩撫之誣，請收回成命。疏入，奉旨嚴(yán)行申斥，責(zé)以不諳國家體制，公于是遂決浩然之志矣。及其卒也，僅贈太子少保銜，一切輔臣恩澤俱不得與焉。）

翁叔平之去官，言人人殊。其實甲午戰(zhàn)后，慈眷尚隆，其失眷在丁酉秋冬之間。是年九月間，有旨交戶部提款百萬，搭排云殿彩柵，以萬壽期近也。翁持不可，內(nèi)務(wù)府大臣希后旨，遽撥百萬與之，后意甚怒。逾月，太后召見內(nèi)府大臣時，尚申詈翁不置也。未幾，翁竟開缺，或謂為剛毅所齕、康有為所牽累，事誠有之，然其原因?qū)嵲谟诖恕＃ㄎ坦衾镆娗啊ｎU和園一彩柵之價，何致需百萬之鉅。緣排云殿為頤和園內(nèi)最宏廓之處，殿前方廣數(shù)十丈，以四大柱支。柵上用金線織成之緞，雜奇花異卉，珍禽奇獸。四周以金玉壽字相間絡(luò)系，即從實報銷，亦須三四十萬。宮中興作，以三成到工為正例，此柵尤為實用實銷。清季宮闈之豪侈，實出人想像之外。然翁素恂謹(jǐn)，宦京多年，何以鋒芒暴露如此，蓋亦有激而然。甲午之役，常熟主戰(zhàn)，合肥主和，其事世人之所知也。戰(zhàn)敗乞和，常熟派人頗以喪師失律咎合肥，合肥派人謂戰(zhàn)敗乞和由于海軍戰(zhàn)敗，由于籌備未周，連年海軍經(jīng)費竭大半助修頤和園，事實本系如此，常熟無以難之。自是心中恒不直慈禧所為，其門人若文蕓閣之徒又慫恿之，是以有此急激之舉。一念之萌，幾致殺身，然其心事則昭然可揭日月也。）

光緒末年，瞿子玖方罷職，岑云階亦謝病，張香濤與袁慰亭新入軍機(jī)，事事推袁專主，首席軍機(jī)慶親王奕亦言聽計從。張以無事，日集名流，以詩鐘自娛。一日，為詩鐘之會，袁與慶均在座，張?zhí)啬轵浴喽郑谢浫瞬棠嘶驼撸韵媸〉绬T挾金入都，希大用，于末座應(yīng)聲云：“射虎斬蛟三害去，房謀杜斷兩賢同。”下句指袁、張交歡，上句即影射瞿、岑也。慶、袁、張皆大悅，即日擢放蘇松太道云。（蔡已見前。后以忤載澤去職，民國成立，蔡復(fù)來京，希起用。袁氏鄙其為人，頗不理之。一日，蔡復(fù)集客為詩鐘，拈申、鑒二字，客曰：“今時未必能申蠖，往事真堪作鑒龜。”蔡失色不語。翌日被出都。復(fù)觀兩事，誠可謂吾以此始，必以此終者也。）

楊蓮甫既死，朝旨命端方署直督。端自負(fù)才略，出語尖刻，戲侮屬僚，屬僚恨之。會慈禧奉安，隆裕后扈行，端沿途遣人拍照，又藉陵寢樹木，安設(shè)電線。屬僚囑李國杰嚴(yán)折參之，以廷議落職。端家居，意甚不懌，有某朝士獻(xiàn)詩，為之開脫，詩云：“高廟何曾盜玉環(huán)，長陵坯土穩(wěn)如山。漢家若用張廷尉，定把無名法令刪。”端得詩大喜，立贈重金。（端、楊二公爵里均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