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 僖公
- 佚名
- 4851字
- 2015-12-26 16:27:37
晉侯賞從亡者,介之推不言祿,祿亦弗及。推曰“獻公之子九人,唯君在矣。惠、懷無親,外內棄之。天未絕晉,必將有主。主晉祀者,非君而誰?天實置之,而二三子以為己力,不亦誣乎?竊人之財,猶謂之盜,況貪天之功以為己力乎?下義其罪,上賞其奸,上下相蒙,難與處矣!”其母曰:“盍亦求之,以死誰懟?”對曰:“尤而效之,罪又甚焉,且出怨言,不食其食。”其母曰:“亦使知之若何?”對曰:“言,身之文也。身將隱,焉用文之?是求顯也。”其母曰:“能如是乎?與女偕隱。”遂隱而死。晉侯求之,不獲,以綿上為之田,曰:“以志吾過,且旌善人。”
鄭之入滑也,滑人聽命。師還,又即衛。鄭公子士、泄堵俞彌帥師伐滑。王使伯服、游孫伯如鄭請滑。鄭伯怨惠王之入而不與厲公爵也,又怨襄王之與衛、滑也,故不聽王命而執二子。王怒,將以狄伐鄭。富辰諫曰:“不可。臣聞之,大上以德撫民,其次親親以相及也。昔周公吊二叔之不咸,故封建親戚以蕃屏周。管蔡鄇霍,魯衛毛聃,郜雍曹滕,畢原酆郇,文之昭也。邘晉應韓,武之穆也。凡蔣刑茅胙祭,周公之胤也。召穆公思周德之不類,故糾合宗族于成周而作詩,曰:‘常棣之華,鄂不々,凡今之人,莫如兄弟。’其四章曰:‘兄弟鬩于墻,外御其侮。’如是,則兄弟雖有小忿,不廢懿親。今天子不忍小忿以棄鄭親,其若之何?庸勛親親,暱近尊賢,德之大者也。即聾從昧,與頑用嚚,奸之大者也。棄德崇奸,禍之大者也。鄭有平、惠之勛,又有厲、宣之親,棄嬖寵而用三良,于諸姬為近,四德具矣。耳不聽五聲之和為聾,目不別五色之章為昧,心不則德義之經為頑,口不道忠信之言為嚚,狄皆則之,四奸具矣。周之有懿德也,猶曰‘莫如兄弟’,故封建之。其懷柔天下也,猶懼有外侮,抜御侮者莫如親親,故以親屏周。召穆公亦云。今周德既衰,于是乎又渝周、召以從諸奸,無乃不可乎?民未忘禍,王又興之,其若文、武何?”王弗聽,使頹叔、桃子出狄師。夏,狄伐鄭,取櫟。
王德狄人,將以其女為后。富辰諫曰:“不可。臣聞之曰:‘報者倦矣,施者未厭。’狄固貪惏,王又啟之,女德無極,婦怨無終,狄必為患。”王又弗聽。
初,甘昭公有寵于惠后,惠后將立之,未及而卒。昭公奔齊,王復之,又通于隗氏。王替隗氏。頹叔、桃子曰:“我實使狄,狄其怨我。”遂奉大叔,以狄師攻王。王御士將御之。王曰:“先后其謂我何?寧使諸侯圖之。王遂出。及坎歬,國人納之。
秋,頹叔、桃子奉大叔,以狄師伐周,大敗周師,獲周公忌父、原伯、毛伯、富辰。王出適鄭,處于汜。大叔以隗氏居于溫。
鄭子華之弟子臧出奔宋,好聚鷸冠。鄭伯聞而惡之,使盜誘之。八月,盜殺之于陳、宋之間。君子曰:“服之不衷,身之災也。《詩》曰:‘彼己之子,不稱其服。’子臧之服,不稱也夫。《詩》曰,‘自詒伊戚’,其子臧之謂矣。《夏書》曰,‘地平天成’,稱也。”
宋及楚平。宋成公如楚,還入于鄭。鄭伯將享之,問禮于皇武子。對曰:“宋,先代之后也,于周為客,天子有事膰焉,有喪拜焉,豐厚可也。”鄭伯從之,享宋公有加,禮也。
冬,王使來告難曰:“不谷不德,得罪于母弟之寵子帶,鄙在鄭地汜,敢告叔父。”臧文仲對曰:“天子蒙塵于外,敢不奔問官守。”王使簡師父告于晉,使左鄢父告于秦。天子無出,書曰“天王出居于鄭”,辟母弟之難也。天子兇服降名,禮也。鄭伯與孔將鉯、石甲父、侯宣多省視官具于汜,而后聽其私政,禮也。
衛人將伐邢,禮至曰:“不得其守,國不可得也。我請昆弟仕焉。”乃往,得仕。
僖公二十五年
[經]二十有五年春王正月,丙午,衛侯爏滅邢。夏四月癸酉,衛侯爏卒。宋蕩伯姬來逆婦。宋殺其大夫。秋,楚人圍陳,納頓子于頓。葬衛文公。冬十有二月癸亥,公會衛子、莒慶盟于洮。
[傳]二十五年春,衛人伐邢,二禮從國子巡城,掖以赴外,殺之。正月丙午,衛侯爏滅邢,同姓也,故名。禮至為銘曰:“余掖殺國子,莫余敢止。”
秦伯師于河上,將納王。狐偃言于晉侯曰:“求諸侯,莫如勤王。諸侯信之,且大義也。繼文之業而信宣于諸侯,今為可矣。”使卜偃卜之,曰:“吉。遇黃帝戰于阪泉之兆。”公曰:“吾不堪也。”對曰:“周禮未改。今之王,古之帝也。”公曰:“筮之。”筮之,遇《大有》之《睽》,曰:“吉。遇‘公用享于天子’之卦也。戰克而王饗,吉孰大焉,且是卦也,天為澤以當日,天子降心以逆公,不亦可乎?《大有》去《睽》而復,亦其所也。”晉侯辭秦師而下。三月甲辰,次于陽樊。右師圍溫,左師逆王。夏四月丁巳,王入于王城,取大叔于溫,殺之于隰城。
戊午,晉侯朝王,王饗醴,命之宥。請隧,弗許,曰:“王章也。未有代德而有二王,亦叔父之所惡也。”與之陽樊、溫、原、欑茅之田。晉于是始啟南陽。
陽樊不服,圍之。蒼葛呼曰:“德以柔中國,刑以威四夷,宜吾不敢服也。此誰非王之親姻,其俘之也!”乃出其民。
秋,秦、晉伐鄀。楚斗克、屈御寇以申、息之師戍商密。秦人過析隈,入而系輿人以圍商密,昏而傅焉。宵,坎血加書,偽與子儀、子邊盟者。商密人懼曰:“秦取析矣,戍人反矣。”乃降秦師。囚申公子儀、息公子邊以歸。楚令尹子玉追秦師,弗及,遂圍陳,納頓子于頓。
冬,晉侯圍原,命三日之糧。原不降,命去之。諜出,曰:“原將降矣。”軍吏曰:“請待之。”公曰:“信,國之寶也,民之所庇也,得原失信,何以庇之?所亡滋多。”退一舍而原降。遷原伯貫于冀。趙衰為原大夫,狐溱為溫大夫。
衛人平莒于我,十二月,盟于洮,修衛文公之好,且及莒平也。
晉侯問原守于寺人勃韑,對曰:“昔趙衰以壺飱從徑,餒而弗食。”故使處原。
僖公二十六年
[經]二十有六年春王正月,己未,公會莒子、衛寧速盟于向。齊人侵我西鄙,公追齊師,至酅,不及。夏,齊人伐我北鄙。衛人伐齊。公子遂如楚乞師。秋,楚人滅夔,以夔子歸。冬,楚人伐宋,圍緍。公以楚師伐齊,取谷。公至自伐齊。
[傳]二十六年春,王正月,公會莒茲公、寧莊子盟于向,尋洮之盟也。齊師侵我西鄙,討是二盟也。夏,齊孝公伐我北鄙。衛人伐齊,洮之盟故也。公使展喜犒師,使受命于展禽。
齊侯未入竟,展喜從之,曰:“寡君聞君親舉玉趾,將辱于敝邑,使下臣犒執事。”齊侯曰:“魯人恐乎?”對曰:“小人恐矣,君子則否。”齊侯曰:“室如縣罄,野無青草,何恃而不恐?”對曰:“恃先王之命。昔周公、大公股肱周室,夾輔成王。成王勞之而賜之盟,曰:‘世世子孫,無相害也。’載在盟府,大師職之。桓公是以糾合諸侯而謀其不協,彌縫其闕而匡救其災,昭舊職也。及君即位,諸侯之望曰:‘其率桓之功。’我敝邑用不敢保聚,曰:‘豈其嗣世九年而棄命廢職,其若先君何?’君必不然。恃此以不恐。”齊侯乃還。
東門襄仲、臧文仲如楚乞師,臧孫見子玉而道之伐齊、宋,以其不臣也。
夔子不祀祝融與鬻熊,楚人讓之,對曰:“我先王熊摯有疾,鬼神弗赦而自竄于夔。吾是以失楚,又何祀焉?”秋,楚成得臣、斗宜申帥師滅夔,以夔子歸。
宋以其善于晉侯也,叛楚即晉。冬,楚令尹子玉、司馬子西帥師伐宋,圍緡。
公以楚師伐齊,取谷。凡師能左右之曰以。置桓公子雍于谷,易牙奉之以為魯援。楚申公叔侯戍之。桓公之子七人,為七大夫于楚。
僖公二十七年
[經]二十有七年春,杞子來朝。夏六月庚寅,齊侯昭卒。秋八月乙未,葬齊孝公。乙巳,公子遂帥師入杞。冬,楚人、陳侯、蔡侯、鄭伯、許男圍宋。十有二月甲戌,公會諸侯,盟于宋。
[傳]二十七年春,杞桓公來朝,用夷禮,故曰子。公卑杞,杞不共也。
夏,齊孝公卒。有齊怨,不廢喪紀,禮也。
秋,入杞,責無禮也。
楚子將圍宋,使子文治兵于睽,終朝而畢,不戮一人。子玉復治兵于蒵,終日而畢,鞭七人,貫三人耳。國老皆賀子文,子文飲之酒。蒵賈尚幼,后至,不賀。子文問之,對曰:“不知所賀。子之傳政于子玉,曰:‘以靖國也。’靖諸內而敗諸外,所獲幾何?子玉之敗,子之舉也。舉以敗國,將何賀焉?子玉剛而無禮,不可以治民。過三百乘,其不能以入矣。茍入而賀,何后之有?”
冬,楚子及諸侯圍宋,宋公孫固如晉告急。先軫曰:“報施救患,取威定霸,于是乎在矣。”狐偃曰:“楚始得曹而新昏于衛,若伐曹、衛,楚必救之,則齊、宋免矣。”于是乎蒷于被廬,作三軍。謀元帥。趙衰曰:“鄐縠可。臣亟聞其言矣,說禮樂而敦《詩》、《書》。《詩》、《書》,義之府也。禮樂,德之則也。德義,利之本也。《夏書》曰:‘賦納以言,明試以功,車服以庸。’君其試之。”及使鄐縠將中軍,鄐溱佐之;使狐偃將上軍,讓于狐毛,而佐之;命趙衰為卿,讓于欒枝、先軫。使欒枝將下軍,先軫佐之。荀林父御戎,魏準為右。
晉侯始入而教其民,二年,欲用之。子犯曰:“民未知義,未安其居。”于是乎出定襄王,入務利民,民懷生矣,將用之。子犯曰:“民未知信,未宣其用。”于是乎伐原以示之信。民易資者不求豐焉,明征其辭。公曰:“可矣乎?”子犯曰:“民未知禮,未生其共。”于是乎大蒷以示之禮,作執秩以正其官,民聽不惑而后用之。出谷戍,釋宋圍,一戰而霸,文之教也。
僖公二十八年
[經]二十有八年春,晉侯侵曹,晉侯伐衛。公子買戍衛,不卒戍,刺之。楚人救衛。三月丙午,晉侯入曹,執曹伯。畀宋人。夏四月己巳,晉侯、齊師、宋師、秦師及楚人戰于城濮,楚師敗績。楚殺其大夫得臣。衛侯出奔楚。五月癸丑,公會晉侯、齊侯、宋公、蔡侯、鄭伯、衛子、莒子,盟于踐土。陳侯如會。公朝于王所。六月,衛侯鄭自楚復歸于衛。衛元唅出奔晉。陳侯款卒。秋,杞伯姬來。公子遂如齊。冬,公會晉侯、齊侯、宋公、蔡侯、鄭伯、陳子、莒子、邾人、秦人于溫。天王狩于河陽。壬申,公朝于王所。晉人執衛侯,歸之于京師。衛元唅自晉復歸于衛。諸侯遂圍許。曹伯襄復歸于曹,遂會諸侯圍許。
[傳]二十八年春,晉侯將伐曹,假道于衛,衛人弗許。還,自南河濟。侵曹伐衛。正月戊申,取五鹿。二月,晉鄐縠卒。原軫將中軍,胥臣佐下軍,上德也。晉侯、齊侯盟于斂盂。衛侯請盟,晉人弗許。衛侯欲與楚,國人不欲,故出其君以說于晉。衛侯出居于襄牛。
公子買戍衛,楚人救衛,不克。公懼于晉,殺子叢以說焉。謂楚人曰:“不卒戍也。”
晉侯圍曹,門焉,多死,曹人尸諸城上,晉侯患之,聽輿人之謀曰:“稱舍于墓。”師遷焉,曹人兇懼,為其所得者棺而出之,因其兇也而攻之。三月丙午,入曹。數之,以其不用僖負羈而乘軒者三百人也。且曰:“獻狀。”令無入僖負羈之宮而免其族,報施也。魏犨、顛頡怒曰:“勞之不圖,報于何有!”蓺僖負羈氏。魏犨傷于胸,公欲殺之而愛其材,使問,且視之。病,將殺之。魏犨束胸見使者曰:“以君之靈,不有寧也。”距躍三百,曲踴三百。乃舍之。殺顛頡以徇于師,立舟之僑以為戎右。
宋人使門尹般如晉師告急。公曰:“宋人告急,舍之則絕,告楚不許。我欲戰矣,齊、秦未可,若之何?”先軫曰:“使宋舍我而賂齊、秦,藉之告楚。我執曹君而分曹、衛之田以賜宋人。楚愛曹、衛,必不許也。喜賂怒頑,能無戰乎?”公說,執曹伯,分曹、衛之田以畀宋人。
楚子入居于申,使申叔去谷,使子玉去宋,曰:“無從晉師。晉侯在外十九年矣,而果得晉國。險阻艱難,備嘗之矣;民之情偽,盡知之矣。天假之年,而除其害。天之所置,其可廢乎?《軍志》曰:‘允當則歸。’又曰:‘知難而退。’又曰:‘有德不可敵。’此三志者,晉之謂矣。”子玉使伯棼請戰,曰:“非敢必有功也,愿以間執讒慝之口。”王怒,少與之師,唯西廣、東宮與若敖之六卒實從之。
子玉使宛春告于晉師曰:“請復衛侯而封曹,臣亦釋宋之圍。”子犯曰:“子玉無禮哉!君取一,臣取二,不可失矣。”先軫曰:“子與之。定人之謂禮,楚一言而定三國,我一言而亡之。我則無禮,何以戰乎?不許楚言,是棄宋也。救而棄之,謂諸侯何?楚有三施,我有三怨,怨仇已多,將何以戰?不如私許復曹、衛以攜之,執宛春以怒楚,既戰而后圖之。”公說,乃拘宛春于衛,且私許復曹、衛。曹、衛告絕于楚。
子玉怒,從晉師。晉師退。軍吏曰:“以君辟臣,辱也。且楚師老矣,何故退?”子犯曰:“師直為壯,曲為老。豈在久乎?微楚之惠不及此,退三舍辟之,所以報也。背惠食言,以亢其仇,我曲楚直。其眾素飽,不可謂老。我退而楚還,我將何求?若其不還,君退臣犯,曲在彼矣。”退三舍。楚眾欲止,子玉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