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 偏安排日事跡
- 佚名
- 4998字
- 2015-12-26 16:04:41
御史宗敦一言:『先帝之變,九廟飲痛;而傳聞在廷諸臣仗義死節者,自范景文、李邦華而下,僅得十余人。其余拷者拷、逃者逃,甚至為逆賊草詔、屈節稱臣者,大半皆讀書中秘、蕊榜特達之人;真犬彘不食其余矣。乞敕九卿、科道博訪死難諸臣,從優議恤;或錫以謚蔭,或建祠旌表。至從逆稱臣輩,或比之畔逆之律,籍其身家、捕其苗裔。使薄海內外,曉然知殺身成仁者,不但垂芳百世,而且隆及子孫;忘君事賊者,不但身名不保,而且巢卵俱盡:不人鼓忠義,捐軀討賊者哉!臣又聞在內、在外各官,臨難偷生、涂形逋逃者,益復不少;雖與從逆有間,而官守、臣誼兩難俱容。或概行削奪,處以考工之法;或酌量情罪,治以士師之條。統惟敕部察行』!疏上,得旨速議。時吏部主事夏允彝憂居,著「降賊大議」;其言曰:『或問「唐肅宗安祿山之亂六等定罪,首大辟,次賜自盡,次重杖一百,次三等流貶;今可彷否」?曰:「是不同。唐長安雖破,玄、肅猶存;先帝何在?君崩臣活,較玄、肅時宜加一等」。或問:「唐德宗于朱泚破城,先斬降泚罷任官崔宣、洪經綸等;德宗至鳳翔,又斬喬琳、蔣鎮、張光晟等。今可彷否」?曰:「是亦不同。泚初起,止姚令言諸逆黨耳;非崔宣等助之,豈能橫行若此!今闖勢久成,諸降賊者自負恩喪節,而非闖逆同起事;則盡法中有差等」。或問:「先帝嘗有欽定「逆案」,可彷否」?曰:「是又不同。魏逆雖危宗社、殺害妃嬪、屠戮忠良,而非僭位弒主也。今逆賊,豈魏逆比。從逆當加等,何疑」!或曰:「視唐之六等空加一等是矣;何以定之」?曰:「重者辟而加籍,次辟,次自盡,次重杖乃戍,次遠戍,最輕者流近地;無貶法也」。或曰:「加罪一等,實仍六等也。今之降賊者,以何等罪,定何等刑」?曰:「宋企郊、張嶙然、黎志升、韓琳、安伸、白廣恩、陳永福等,從賊攻陷城池,或為搜宮、或為用刑,皆大逆,非從逆;不在此數。所謂「從賊」者,皆都城破后屈節者耳。其最重者,如何瑞征、楊觀光、韓四維、黨崇雅、薛所蘊等受賊寵任,為賊偽大臣者也。周鍾手草偽詔,指先帝為「獨夫」,稱逆賊為「堯、舜」者也。楊枝起本無官,而投身請降,且偽任文選者也。光時亨,阻先帝南遷,身又降賊者也。楊廷鑒、陳名夏、魏學濂,或獻條陳、或定儀注、或請催漕,此彌天罪也:為首等。降逆為要秩,且視舊加升——如庶吉士徑受偽編簡、科道改為弘文、少卿改為正卿等職,非投順最先、諂佞最深,何以至此!為二等。如降賊仍為偽官,要雖不改其舊,亦是受賊寵用——尊如偽卿寺、要如偽弘文、偽吏政、偽諫議、偽漕院、直指等官,何容末減!為第三等。如已受偽官,為所疏遠、不甚著名者,為第四等。初曾受拷,不能自固而降、又不甚著名者,為第五等。獻金、獻女以媚賊求免者,而北故未受偽官者,為六等:似亦至平矣。內有已受賊官,于五月十四日以未聞賊敗,先自逃回者,視本等或減一、或減二等;又有非五月十四以前為北復竄歸者,身投司憲、良心未減,或于本等議減等。惟至今未歸、歸而不出、雖云逃歸實受賊差委將為內應,此無論逃于何時,斷難減也」。或又曰:「唐以早定六等,致從逆益堅,再召史思明亂。今刑章太峻,無乃激之叛乎」?曰:「臣子所論者,一法而已矣,或誅亂而亂定,或養亂而亂滋。諸降賊者,皆誤國庸臣,非縱檢橫才也。賊之滅亡,豈附逆者能支!然國家不可不立一法,以待殺賊歸國者。凡諸從逆未歸之家,羈其妻子、錄其家產;俟之三年,有能擒賊巨魁、建功于國者,赦。雖極重如宋企郊等,茍能斬闖賊并劉、牛等賊,亦赦之可也。惟終于不歸,即加等誅族、沒籍,又非六等可論矣」』。
乙丑,召原任大學士蔣德璟入閣。不至。
德璟疏言:『臣負先帝大恩,有大罪三。臣于諸臣中獨受先帝非常知遇,而今先帝安在乎!佐理無狀,誤主辜恩:大罪一也。臣雖班次在后,遇事妄言,同官每為咋舌;而先帝每優容之。即兵餉一事,各邊虛冒甚多;先帝令臣與戶部堂司商核厘汰,意在蠲加派以恩恤窮民;而兵日虛、民日困、餉亦日絀,臣因循不效,坐致鞠兇:大罪二也。同官七人,范景文等皆能殉難;而臣以獨存,臣愧六臣矣!臣與陳演同時罷官,演被拷死;而臣以先出獨存,臣又愧演矣!臣潛蹤水次,隱忍迂延;既不能如屈原抱石自沈,又不能如虞允文借兵督戰。徒托恢復之虛詞,以自文其茍全性命之實跡,臣又愧部院諸臣矣:大罪三也。臣負三大罪,而尚可靦顏陛見,以廁足于中興佐命名賢森布之目哉』!疏奏,上俞之;命回籍,候召用。
大學士高弘圖請罷。不允。
弘圖,先為御史,曾疏詆東林;及再經起補,又以不附魏珰罷。至是,阮大鋮召對,歷辨冤狀,言弘圖素知臣者。弘圖乃力言「逆案」不可翻,士英與大鋮俱怒;故乞罷。
起張肇林為通政司使左參議。
命勘議原任戶部侍郎吳履中。
履中自北歸,具疏待罪。時金壇士紳檄云:『先帝焦勞十七年,無日不臥薪茹膽;諸臣世恩三百載,何人不食稅衣租!賊入宮而莫救,焉用股肱!臣賣主而乞降,是何心肺!既已攀龍髯而莫逮,即當奮螳臂以爭先。平時乏嫠婦之憂天,百身莫贖;此際倘厲鬼以殺賊,九死如飴。奈何周鍾以名宿之士口談忠、許大節不奪,乃授偽職弘文館學士;呂兆龍本獧薄小兒濫登科甲、當思感恩獨深,乃受偽職成都府同知。漢司隸依然仍舊,莽大夫向遽美新!不歌文山之「正氣」,君子固所含羞;更聞危素之履聲,賊黨亦應起憎。魏閹不過弄權,凡媚珰尚從逆論;李賊敢行弒帝,豈偽官可以順存!至若吳履中,諫垣頗著直聲,居鄉猶存厚道;方觀學政,晉署尚書。既熟講「明倫」之兩字,何難從先帝于九京;而尸行燕邸,既不即拚殘軀,「殺身成仁」之謂何!鼠竄里門,又不先謁新君,「為國忘家」之謂何!中興今幸有帝,無煩抱器于白馬西雝;恢復不患無人,何得借口于黃冠故里!若設身留有用,江左之管夷吾欲存;正恐人盡如君,南朝之李侍郎安在!周鍾,本朝館選也;豈不聞方學士之麻衣上殿!吳履中,本朝戶侍郎;豈不聞段司農之正笏擊泚!一則過船再彈別調,一則再來不直半文。至于兆龍,又何足道哉』!
丙寅,起升原任禮部侍郎錢謙益為禮部尚書,協理詹事府。
起補原任簡討張居、黃文煥等原官。
大學士姜曰廣乞休。不允。
曰廣言:『前見文武紛競,既慚無術調和;近睹「逆案」掀翻,又愧無能預寢!遂使先帝十七年定力,頓付逝波;皇上數日前明詔,竟同覆雨:惜哉!夫「笑罵由人、好官自我」,臣生來無此心臉;所惜者朝廷典章,所畏者千秋清議而已』。又言:『王者爵人于朝,與眾共之;祖宗會推之典,所以行之萬世無弊也。昨者,翻「逆案」之舉,遵內傳而罷會推;此不可之大者。斜封墨敕,口助處分:種種覆轍,載在史策。皇上亦知內傳之故乎?總由鄙夫熱心仕進,見擯公論;遂乞哀內庭,線索關通。夫既在內庭,豈詳外事!但見其可憐之狀、聽其一面之辭,不能無動者,人情也。而外庭口持清議之人,亦有貪婪敗類之事,授之口實,得以反唇;而內庭遂以為盡皆如是也。間以事情密聞于上,及得意旨,轉授之鄙夫。平臺一對,演集舊文,膏唇鼓舌,立談取官,同登場之戲。最可恨者,陰持會推之柄,陽避中旨之名,使人敢怒而不敢言;而天下事從此不可為』。疏奏,勛臣朱國弼、劉孔昭等交疏攻之。
吏部尚書張慎言四疏乞休。允之;賚銀、幣,給應得誥命、恩蔭。
慎言辭表有云:『先帝山陵未卜,而臣之祖父母先受絲綸;青宮皇子安在?而臣之子孫妄叨恩蔭。況風聞不足進驅虎狼,回首長陵而下松囗〈禾秋〉、黍稷,諸臣何以為心?而猶侈口論功乎』!慎言清執有望,人皆惜其去。
禮部請選立中宮。詔以列圣、先帝之仇未報,不許。
上嘉廟張后謚曰「孝哀慈靖、恭惠溫貞、偕天協圣悊皇后」。
既以后崩問未確,故緩宣詔。
命太仆寺少卿萬元吉再往揚州、臨淮、六合一帶調輯軍民。
元吉臨行上言:『臣屢閱北來塘報,有「闖賊被殺」一語;臣愚度之,似是「稇載而還」為確。當賊攻陷京城,師老志驕,原有敗道;今被創入秦,更挑精壯,垂涎東南。恐將士在上游者卻而趨下,在北岸者急而渡南;金陵武備素弱,何以當此!臣入都將近十日,竊窺人情,類皆積薪厝火,安寢其上。爭功者,思為史冊之矯誣;角才者,不顧公論之注射:舌戰徒紛,實備不講。一旦有急,不識諸臣置皇上于何地!伏乞申諭臣工,盡洗前習;毋急不可居之功名,毋冒不可違之清議:務萃群謀,以制一勝』。嘉納之。
丁卯,命繕寫「欽定逆案」進覽。
御史詹兆恒言:『自崔、魏煽禍,毒危宗社,幸先帝入繼大統,芟夷內難;于是以首惡正兩觀之誅、黨從列「春秋」之案,凜如也。然臨馭十有七年,此輩日夜合謀,思燃溺灰;先帝神明內斷,確不可移。今梓宮夜雨,一抔未干;太子諸王,六尺安在?仇恥未復,悲痛常在圣心;而忽召見阮大鋮、還以冠帶,使屢年「欽案一遽同糞土,豈不上傷在天之靈、下短忠義士之氣乎』?疏奏,命錄進。
戊辰,謚已故輔臣劉一燝「文端」、賀逢圣「文忠」。
一燝,先被魏忠賢削奪;逢圣,居家殉難,故得謚。
揚州城啟。
先是,揚州久閉,客主俱疲,督輔可法無如之何。適原任兵科陳泰來至城外,請挺身入城,反復開諭;于是兵民怨漸解。城中士民出見,高杰亦加意撫慰;門始啟。
命北回各官俱回籍候議,不許瀆奏。
通政司劉士禎言:『北都諸臣鼠竄南還,謂宜埋名省愆;乃包羞忍恥,赍疏求上。不曰臣留生以圖恢復,則曰臣倡義以佐中興;不曰乞骸骨以歸故里,則曰寬殘生以養親平。臣每讀之,且訝且鄙!雖不敢謂不死之人,盡屬逆孽;但既稱有籌可展,何不與黎玉田、吳三桂連袂誓圖殺賊,而顧踉蹌茍全?且恩詔業寬一面,欲歸即歸,何必仰煩天聽!乞立渙嚴論:凡一切從北遁回,不分大小文武,俱回家靜聽,不許瀆陳。即其中有未降而逃與降而旋逃者,總令束身里居,俟事久論定』。允之。
己巳,詔議郊祀大典。
禮部言:『郊社分祭、合祭,本朝典制先后不同。謹案洪武二年十一月冬至,祀昊天上帝于圜丘。三年五月夏至,祀皇地只于方澤。行之數年,風雨不時;高皇帝斷自宸衷,舉合祀之典。乃命即圜丘舊址為壇而以屋覆之,名大祀殿。洪武十年十一月丁亥,合祀于奉天殿;以大祀殿未成也。十一年冬十月工成,命禮部去前代之祭,歲止一祀;以首春三陽開泰之時,每歲親祀,以正月上辛行禮。十二年正月己卯,合祀天地于大祀殿。此高皇帝厘正,允為定制者也。自文皇帝遷鼎燕京,恪守未改。至嘉靖九年,世廟從廷臣議,始更為南北分祀。萬歷三年,準閣臣張居正疏,復從合祀禮。今中興之日,實草昧之時。若刪繁就簡,郊祀大典,宜一稟高皇帝合祀之制,于孟春上辛,歲一舉行;若以分祀之制,自世廟更定。統惟裁斷』!疏奏,敕廷議具奏。
以總兵吳志葵鎮守吳淞。
兵部侍郎呂大器疏劾馬士英。以「惜體和衷」諭之。
大器以定策不合,自知不為時容,疏攻士英甚力;皆正論也。內又牽及總督何騰蛟,謂其以三月巡撫,藉士英力奧援速化;識者非之。
大學士王鐸入京。
東平伯劉澤清入朝。
澤清初主立潞議;至是陛見,欲自解免,極詆東林與江北黨囗誑言害己。又言:『中興所恃,全在政府。舊用大帥,自應廷臣公推;今用宰相,亦須大帥參同』。退謁閣臣姜曰廣,曰廣微以先日聲氣諷;澤清作色曰:『我在先帝時為東林所賣,被彈無完膚;不盡殺此輩不止』!曰廣默然。越數日,疏糾呂大器、雷演祚薦張捷、鄒之麟、張孫振、劉光斗等。又條陳保邦八款,首規政府、末刺朋黨,攻江北尤力;語絕恣肆。
辛未,命內臣王肇基督催省直錢糧;已而罷之。
閣臣弘圖以內遣不可開也。
命吏部即日會推東撫。
壬申,命嚴核從逆諸臣。
閣臣士英以薦阮大鋮為中外攻,甚忿;大鋮亦語人云:『彼攻「逆案」,吾作「順案」相對耳』。于是士英疏攻從逆,謂『闖賊入都,侍從之班、清華之選,素號正人君子皆稽首賊庭,如科臣光時亨、龔鼎孳等以及陳名夏、項煜等,不可枚舉。更有大逆之尤,如庶吉士周鍾勸賊早定江南,衣冠之梟獍;宜加赤族』。又言:『今累累啟事罪廢諸臣,其案亦先帝所定;何以通不遵依!于所愛而登之天者,即曰先帝原無成心;于所惡而錮之淵者,即曰先帝定案不可翻』。疏上,命科、道官逐名核奏。
東平伯劉澤清請早正年號。部覆,已之。
澤清乞以今歲五月為弘光元年,以慰民望。禮臣顧錫疇謂『明詔已頒,難于再更;宜示不忘先帝』。遂已之。
太仆少卿萬元吉請恤死事總兵猛如虎等。下部議。
如虎守南陽,闖賊攻城,戰甚力,傷賊精兵數千人;城破,死之。又參將劉士杰、游擊郭門、守備猛先捷俱以剿獻、操二賊,力戰死;故元吉及之。
癸酉,命驅逐原任山西巡撫郭景昌出都,革其職。
景昌先按山東,以糾故輔楊嗣昌被逮,民哭送盈道。及起楚、晉二撫,俱未到。至是,御史朱國昌糾其不法;命驅逐遠去——同鄉輔臣鐸惡之也。
大理寺寺丞詹兆恒進「欽定逆案」。
聞閣臣士英亦于是日進「三朝要典」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