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 樂育堂語錄
- 黃元吉
- 4552字
- 2015-12-26 15:48:46
生為此館開端之人,須知天地間萬事萬物無一不有命在。人能聽天安命,享了多少自在逍遙之樂!不然,先事而防之,當事而憂之,既事而憶之,此心憧憧擾擾,無有寧日。難道如此眷戀,維天之命遂可轉移耶?還不是以有用之精神置之無用之地耳,倒不如聽乎天命,順乎自然,日夜惟將此心收斂在虛無窟子中,到頭來還有無窮受用。若此百般顧慮,豈不枉費心機,了無一得?吾見世人大抵皆然。吾愿爾生打破此個關頭,不為紅塵污染、事業牽纏,不亭亭乎一出世之大丈夫哉?否則,難以入道矣。學道人天人分界,正在于此。于此而置念,則為凡夫,凡夫焉得成道?于此而放心,是為至人,至人自能上升。嗚呼!一念之敬肆,一事之憶放,即可見圣學之大,圣道之高。生等從吾已久,此理諒亦明白,但不知能如此丟得開、看得空否?總之,學道人無處不是學問。若能在在處處提撕喚醒,不作無益之事,不存無益之思,惟以吾長久得享受者為準,那一切是非禍福、窮通得喪,漠然不關于心,斯誠有道高人、神仙真種。吾今所示,教生隨時隨處以吾身心要緊事業、可大可久者,念念不置,即處處有益無損矣。不然,漫說天理人情,其實人情不得,天理無存,枉將有限歲月辜負,豈不可惜!即云喜怒哀樂人所不無,圣人亦人情中人,豈無此等事故?但圣人處中得正,前后際斷,當其喜怒哀樂之臨,臨則應之,及事過境遷,淡然忘之矣,且亦如浮云之過太虛。古人謂之“應跡不應心”是。吾愿生等各求有益于身心、為千萬年不朽之人,勿留心于些小之病可也。人生天地,萬事萬物莫不有因緣在焉,惟當順其自然可也。否則,不盡己之心、存己之性,而徒以有用于己、有益于身之事憧憧擾擾,日夜向外馳逐,如此日復一日,年復一年,自家染成冤病,一旦不起,又誰為之憂哉?豈不是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而自喪之也耶?爾生有志大道,已算大丈夫。從此須行大丈夫之行,心大丈夫之心,亭亭物表,皎皎霞外,才算是真為己、真修道者,且才是善于保身安命、為兒為孫者。否則,一事之來,你也憂,我也愁,愁來愁去,吾不知何所底止焉。生須放開懷抱,作個閑凈道人,那以外之事一概天命所在,我只盡人道以聽天,落得無邊受用,無限逍遙,豈不美哉?生須聽吾之言,病者自愈,爾夫婦亦不致病,豈不大家安泰?切勿心疼太甚,反令兒女又疼爾甚可也。總之,人要愛人,不如自愛,若一心為兒女憂,一旦自罹于疾,為之奈何?豈不是不知自愛者耶?況天下事務皆是幻假,不可為我所有,惟大道一事,實為我千萬年之根本,不可輕忽者也。試觀古今來,富貴榮華不少,到此還有存焉者乎?即人生一家骨肉,無非風云偶聚、春夢一場,所以吾師不貴也。何如求我真常置之方寸,不良善乎?至于精氣一聚,神劍成形,鋒芒犀利,自然認得玄關,采得真陽,四正工行,一真返本,然后活潑潑一位真人出現,方知有道之妙,比人間一切高出萬萬倍也。生須大開眼孔,放寬膽量。那以外之事,縱說要緊,亦不過轉眼間事,又何足戀,又何足愁?惟此大道,得之則可千萬年而不朽,失之即眼前咫尺皆是火坑。生須務其大者遠者,自家為個君子,落得千萬年享受,豈非美事乎?又非要五十年、一百年之工也,就在眼前三兩年之間,即可得此大享受。生何不為其大者遠者,而甘為小者近者以自苦焉?是不智也。他如玄關之動,有真有幻,只在一念之間、敬肆之分而已。于此一動之際,須忙中著個緩性,熱里著個冷眼,閑閑淡淡,有心無心。如此求玄,隨在皆真。若稍有一念不凈,則落后天,不可用矣。生須勉之。
二十八
時將解館,先生升座,諸子侍位。一一驗功畢,浩然嘆曰:百歲光陰能有幾何?夏禹所以惜寸陰,陶侃所以惜分陰者,正以流光易逝,迅速而不可留也。生等已經半世有余,試回頭一想,又寧有幾時哉?況后此年華,更不啻西山之日,朝陽之露,最易沒而易散者也。吾為生等慮之,不知生等亦曾惕惕乎危懼焉否?而且人生斯世,不曾修煉得色身上精氣神充滿具足,其間風寒濕熱之淫氣難保不入其身,歲星兇暴之惡曜不能不侵其體,人到晚年時節,所以疾病時多、安康時少也。生等思之,危乎不危?若使不聞正法,不遇奇緣,斯亦無可如何耳。爾等已聞正法,俱透徹根源,了無疑意,何至今日猶不整頓精神,無論行止坐臥,時時加一了照之心,使此心不稍走作耶?此個了照大屬難事,吾亦不怪,然俯首即是,不假于人,不須用力,又何憚而不常常提撕喚醒也?吾今再三告誡生等,各宜勉旃。如忽焉一病,欲坐不能,欲臥不得,如某生其人,可借觀矣。生等果能于平安之日作一疾病時想,自不肯輕易放過。
師言至此,不禁淚落。眾請其故。
先生曰:曩者新開道德之場,日授精微之蘊,原欲及門諸子悉由粗入細,自淺企深,直達天人之奧,解脫生死之門,豈非吾所甚樂?無如大道玄微,仙階甚遠,非有根基者不能直下承擔,非有功德者不能了然醒悟,所以古今來迷之者多,悟之者少也。即有機緣湊合,偶爾遭逢,亦似乎力果心精,知真行摯,而究之執德不宏,信道不篤,不免魔障為累,退縮不前,初勤而繼怠,始合而終離也。吾教爾等有年,爾等從吾師有日,今夜將此因緣道破,爾等須急力造成,切勿再迷再誤,墮落于萬丈火坑中,而無有出頭之期可也。夫大道倡明,原關天地運會,非可常常遭逢。故如來降生,自謂“吾以大事因緣下界。”試思天地間,除卻大道一事,孰有大于此者乎?愿爾弟子開大智慧,具大力量,發大慈悲,行大方便,一以肩擔大道為務。不但酒色財氣與一切富貴功名,一毫染著不得,即功滿人寰、德周沙界,亦須一空所有。蓋本來物事,修而煉之,可以了生死,脫凡籠;若聰明才智與百工技藝,極其盡變,皆是身外之物,擋不得生死,抵不倒輪回,不惟于我無干,且心系于此,神牽于此,適為我害道種子。生等不可不知也。東方發白,吾將起程,有詩數首,生其敬聽:
一、一瓶一缽作生涯,踏破乾坤不為家。玉笛吹開千里月,瑤笙度去萬重霞。
八卦爐中燒大藥,九層臺上煉丹砂。何人了徹神仙訣,準與清風送日華。
二、八卦爐中火焰飛,神仙隱隱煉玄微。黃芽遍地群生育,白雪漫空萬物歸。
直向虛無尋密諦,端從元始辨真機。空明洞達渾忘我,落點根源識者希。
三、子規日夜費婆娑,不轉年華可奈何。春去秋來如逝水,毋將歲月自蹉跎。
低頭即見哲人心,水月鏡花不易尋。當下掃除方寸地,空中色相自長臨。
二十九
先生吟詩畢,忽有弟子跪而請曰:弟子侍教有年,稍知大義。奈何天下蒼生昏昏罔罔,長迷不悟,祈師一并普度。
先生曰:人生壞事,莫如財色。交朋接友,更要選擇。吾今道破,各宜體貼。窈窕原屬好逑,色又何可偏廢?乃自有好色狂徒,貪花浪子,朝夕流連欲海,不數年而精枯氣弱,力倦神疲,抱病在床,呻吟萬狀,回想當年迷戀花柳,自詡此生風流,那知粉面油頭才是殺人利刃,至今奄奄殘喘,求生不得,欲死不能,父母見之而心傷,妻子觀之而泣下,那時才悔,亦云晚矣。可見天下快心之處,即疚心之處;得意之端,即失意之端。凡事皆然,豈獨色欲哉?縱不至病,而他人婦女被爾勾引,入爾迷魂,上而爹媽含羞,下而子孫結怨。殺人三世,罪惡彌天,還有眼前活報,妻女酬償,兒孫滅絕。生前之報應難逃,死后之冥刑不貸,其慘有不可勝言者。諸子諸子,蒼生蒼生,難學柳下惠之坐懷不亂,寧為魯仲達之閉戶不容也。貧富主之在天,得失原來有命。各宜安分守己,聽諸自然。不但非分之財不可幸邀,即屬應得之貨亦從寬取。如此人情胥洽,到處皆安。又況刻薄必生敗子,吝嗇應產驕男。一旦魄散魂飛,何曾帶去半點?吾見前人創業,后嗣敗家,不幾年而片瓦無存,子孫落寞,還做出許多丑事來。言念其此,與其貪財而失德,何如散財而積福乎?縱說家不甚大,只要父父子子夫夫婦婦,一團和睦,雖困苦亦有余歡,較之饒裕而釁墻相斗者,不誠高出萬萬倍耶?論上天之財,原看斯人之善惡。如人善而受貧,實以償前生之孽,孽盡而福來;若人惡而得富,聊以報前世之功,功亡則殃至。如此看破,富有何加,貧又何損?自有無形之良貴,不假外求者。試觀當日孔顏窮苦亦所不免,然而廟貌巍峨,子孫顯達,至今昭著人寰者不少。自此一想,志氣自大,膽量自雄,區區財物何足為吾身累哉?至若交游一事,最宜小心。古有因友善而成德,亦有因友惡而敗名者。人生事功德業,學問文章,全賴友朋為之羽翼。若泛愛眾人,廣交天下,不別妍媸,蓋稱莫逆,吾知習俗移人,賢者不免,而況未必賢乎?其在上等之人,寬厚和平,大有包容度量,無論屑小匪人,蓋叨恩宇下,就使賦性殘忍,亦默化而潛消,如魏延之遇孔明是也。下此德不足以服人,才不足以御眾,寧學伯夷清高,勿學柳下謙和,以免他時受害。如黨人之禁,清流之禍,皆緣不擇交所致也。由此想來,直到后來識悔,不如當前慎交。孔子云:“友必如己。”子夏曰:“不可者拒。”其信然歟?不然,日與小人相征逐,非特正人見之不雅,即自顧亦覺懷慚焉。
三十
師言至此,有一老生近前稟曰:自今一別,不知相會何時。但恐弟子等舊疾復作,為之奈何?祈師再度金針。
先生不禁為之歌曰:吾不愿生長惺惺,吾但愿生長昏昏。歸命蓮臺上,洗心玉井旁。似睡而非睡,如醒又未醒。保守玄關竅,大開解脫門。如癡又如醉,無見又無聞。如此養生,自然長生。大道豈有奇異?只在遏欲以存誠。此即丹道,此即神仙修煉之根。爾生爾生,聽我訣言:打破迷津,切莫為身家謀衣食,朝也擔心,暮也擔心,瞽起眼睛,一夜想到天明。如此耗散元神,不怕你勤修苦煉,不過霎時片刻又散傾。試觀世上學道人,大半多是愚蠢漢,不會打算,不會思存,只有昏而又昏,不知有富貴,不知有功名。吾愛生,性愚蠢,差堪與曾子顔氏共比倫。真是入道種子,何不聽天安命?素乎富貴貧賤,患難與生死,無時不自在,無事不尊榮。此個樂常在,大道即此成。爾生爾生,急急修積,養成羽翼,自然身輕足健,飛騰上玉京。那時節,才知吾道不害人,才知你今不虛生。叮嚀兮復叮嚀,好好修養,保爾靈明;好好修養,保爾靈明。
三十一
言已作別,弟子依依不舍,送十余里許,見一古廟。師曰:此間暫駐,吾有要言。剛入門首,見左廂內有無數老叟在此飲酒。師徒即于右廂坐定,將全工一敘。
先生曰:吾示煉礦成金,始從凡身中煉出一點清氣來,猶礦中用紅爐火煅煉出真金一樣。繼而再煅再煉,以烹以镕,直至爐火純青,礦盡金純,方成靈劍,始變黍珠。然猶未盡其妙也,必于百尺竿頭再進一步,直到鉛盡汞干,珠靈丹熟,乃成一龍虎上丹。然而道人不可就此止步也。若以為得,意止而不前,只成得一位散仙,不曾成得歷億千萬浩劫、經千萬盤古而不壞之金仙,猶有生滅輪回,未到極頂。惟有將所得之靈通一齊貶向無生國里,由是收斂神光,銷歸祖竅,一切不染,寂滅久之,神光滿穴,陽焰騰空,內竅外竅,竅竅光明,如百千燈照耀一室,而人與物莫不照耀于神光之中矣。但猶未能塞天地而貫古今,以及無邊世界。復晦跡斂神,韜光靜養,則神光自化為舍利,包羅天地,照徹古今,與三千大千世界無不光光相映,復從三千大千世界放無量毫光,直貫注于極樂世界,與諸圣賢、如來相會,始盡神仙分量。雖然,自太上而下,少有修道造至此者。吾有感于諸子與天下后世之學士將來有成大覺金仙,因將大道之無窮者略為之記,無非欲爾諸子不拘一隅,不限一所,以為修務,擴寬大量,存玄遠心,庶幾可與太上并駕焉。
言畢,突有老叟數人從旁請曰:老夫竊聽良久,先生所講,真換骨丹也。吾儕老邁,豈敢語此?但要如何修積,然后可求子得富?師曰:體《文昌帝君陰騭文》行去,求子得子,求富得富。老叟曰:未知其文若何?師曰:吾幼年曾愛其文雅俗,今猶能記憶,吾為爾等述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