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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寧宗(1)

  • 宋論
  • (明)王夫之
  • 4105字
  • 2015-12-26 15:07:22

〖一〗

趙忠定不行定策之賞,致韓侂胄、趙彥逾之怨,竄死湖、湘,國乃危亂。或謂金日磾不受擁立之封,丙吉不言護養之勞,此君子之高致,不宜以望小人,薄酬以厭二豎之欲,國庶以靖。嗚呼!是豈足以知忠定之心哉?忠定之言曰:“身為貴戚之卿,侂胄為椒房之戚,宣勞于國,不宜膺賞。”此其可以言言者也。乃若中心內蘊,有必不可以策功賞者,則不可以言言者也。

光宗雖云內禪,其實廢也。寧宗背其生父,正其不孝之罪;而急奪其位,且以扶立者為有大勛勞而報之,天理民彝,其尚有毫發之存焉者乎?寧宗以是感侂胄而重任之,加以不貲之榮寵。人知光宗之不孝,而不知寧宗之不孝,尤倍于光宗。忠定其忍以此自待,忍以此待其君乎?寧宗之立,忠定處于不得已之勢,無可曲全,而行非常之事。揆其所自,非事勢之必然,留正為之耳。于斯時也,廷臣空國而逃,太學卷堂而噪,都人失志而驚。乃亦何嘗至此哉?光宗絕父子之恩,誠不足以為人君,而以視唐玄武之戈,南宮之錮,猶為末減。以害言之,唐且無宗社之憂,而況于宋。方其時,外戚無呂、武之謀,支庶無七國、八王之釁;李氏雖逆,而無外援;楊舜卿、陳源雖奸,而無兵柄。徒以舉國張皇,遂若有不能終日之勢,迫忠定以計出于此,而忠定之心滋戚矣。

所冀者,寧宗而有人之心邪?婉順以事父母,而消其嫌隙;抱愧以臨臣民,而勤于補過;涂飾以蓋君父之愆,隆恩以報孝宗之德。則寧宗可無疚于天人,忠定亦自安其夙夜。此之不務,施施然佩扳己者以為德,獎廢父者以為功,若奪拱璧于盜賊之手,而勒其勛勞于旗常以告天下。則忠定之生,不如其竄死,宋室之安,不如其瀕危矣。何也?無君有君,而父子之倫必不可滅也。桀無道而湯代以興,猶曰慚德。父為桀,子為湯,為之臣者,居割正之功以徼榮利,是可無慚,則其違禽獸奚遠哉!褚淵、沈約之所不敢為,而為君子者忍之邪?夫忠定不欲以禽獸自處,不敢以禽獸處君,且不忍以禽獸處同事之勞人,厚之至也。顧不能以此言告人者,一出諸口,而寧宗即無以自容也。故曰心滋戚矣。

然則忠定之為相者,何也?曰:相非賞功之官也。忠定既決策造非常之舉,扶危救弊,唯其任而不可辭也。光宗無釋位之心,李后有驕橫之力,嗣主童昏,奸回充塞,弗獲已而引大任于躬,生死之不謀而又何多讓焉!舍忠定而他求,為耆舊者則留正爾。時艱則逃之江上,事定則復立廷端,其不足以規正宮闈、詟服群小也,久矣。正而可任也,亦何至倒行逆施以致有今日哉?其復起也,聊以備員而已矣。然則其朱子乎!忠定則已急引而晉之,與共圖宗社矣。資序未及而進以漸,其常也,賢者之所可受也。拔之于儔伍,躋之于上位,唯英主之獨斷,非大臣之自我而專之,抑賢者所必不受也。升居館閣,以俟嗣己而興,則亦唯己既相,而后志可伸也。利有所不徼,害有所不恤,嫌有所不避,怨有所不辭,昭昭然揭日月而行之,何足以議忠定哉!

〖二〗

小人蠱君以害善類,所患無辭,而為之名曰“朋黨”,則以鉗網天下而有余。漢、唐以降,人亡邦瘁,皆此之繇也。而宋之季世,則尤有異焉,更名之曰“道學”。道學者,非惡聲也。揭以為名,不足以為罪。乃知其不類之甚,而又為之名曰“偽學”。言偽者,非其本心也。其同類之相語以相誚者,固曰道學,不言偽也。以道學為名而殺士,劉德秀、京鏜、何澹、胡纮等成之,韓侂胄尸之,而實不自此始也。高宗之世,已有請禁程氏學者。迨及孝宗,謝廓然以程氏與王安石并論,請禁以其說取士。自是而后,浸淫以及于侂胄,乃加以削奪竄殛之法。蓋數十年蘊隆必泄之毒,非德秀等突起而遽能然也。

夫人各有心,不相為謀。諸君子無傷于物,而舉國之狂狺如此。波流所屆,乃至近世,江陵踵其戾氣,奄黨襲其炎威也,又如此。察其所以蠱惑天下而售其惡者,非強辨有力者莫能也。則為之倡者誰邪?揆厥所繇,而蘇軾兄弟之惡,惡于向魋久矣。

君子之學,其為道也,律己雖嚴,不無利用安身之益;蒞物雖正,自有和平溫厚之休。小人之傾妒,亦但求異于國事之從違,而無與于退居之誦說。亦何至標以為名,惑君臣朝野而共相排擯哉?蓋君子之以正人心、端風尚,有所必不為者。淫聲冶色之必遠也,苞苴賄賂之必拒也,劇飲狂歌之必絕也,詼諧調笑之必不屑也,六博投瓊、流連晝夜之必不容也,緇黃游客、嬉談面諛之必不受也。凡此者,皆不肖者所耽,而求以自恣者也。徒以一廁士流,而名義相束,君子又從而飭之,茍逾其閑,則進不能獲令譽于當官,退抑不能以先生長者自居于士類。狂心思逞,不敢自遂,引領而望曰:誰能解我之桎梏,以兩得于顯名厚實之通軌哉?而軾兄弟乘此以興矣。

自其父洵以小有才而游丹鉛之壘,弋韓愈之章程,即曰吾韓愈也;竊孟子之枝葉,即曰吾孟子也。軾兄弟益之以氾記之博,飾之以巧慧之才,浮游于六藝,沉湎于異端,倡為之說曰:“率吾性,即道也;任吾情,即性也。”引秦觀、李廌無行之少年為之羽翼,雜浮屠黃冠近似之卮言為之談助;左妖童,右游妓,猖狂于花月之下。而測大易之旨,掠論語之膚,以性命之影跡,治道之偏端,文其耽酒嗜色、佚游宴樂之私。軒然曰:“此君子之直道而行者也。彼言法言、服法服、行法行者,皆偽也。”偽之名自此而生矣。于是茍簡卑陋之士,以為是釋我之縛而游于浩蕩之宇者。欲以之遂,而理即以之得;利以之享,而名即以之成;唯人之意欲,而出可為賢臣,處可為師儒,人皆仲尼,而世皆樂利。則褰裳以從,若將不及,一呼百集,群起以(敵)[攻]君子如仇仇,斥道學如盜賊,無所憚而不為矣。

故謝廓然之倡之也,以程氏與安石并論,則其所推戴者可知矣。視伊川如安石者,軾也。廓然曰:“士當信道自守,以六經為學,以孔、孟為師。”夫軾亦竊六經而倚孔、孟為藏身之窟。乃以進狹邪之狎客為入室之英,逞北里之淫詞為傳心之典;曰“此誠也,非是則偽也”。抑為鉤距之深文,謔浪之飛語,搖闇君以逞其戈矛,流濫之極,數百年而不息。軾兄弟之惡,夫豈在共、歡下哉?姑不念其狐媚以誘天下后世之悅己者,乃至裁巾割肉,東坡巾,東坡肉。爭庖人縫人之長,辱人賤行之至此極乎!眉山之學不熄,君子之道不伸,禍訖于人倫,敗貽于家國,禁講說,毀書院,不旋踵而中國淪亡,人胥相食。嗚呼!誰與衛道而除邪慝,火其書以救僅存之人紀者?不然,亦將安所屆哉!

〖三〗

孝宗升祔,趙丞相議祧僖、宣二祖,毀其廟,朱子力爭以為非。繇此觀之,朱子之講祭法也,不用漢儒之說,刻畫周制,禁后王之損益,多矣。

漢儒之言周制,周固未盡然也。說周制者曰:“天子七廟,太祖一也,文、武二世室,三也,自禰至高祖,四世而已。遞祔遞祧,高祖以上,則撤榱桷更新之。”抑考周公定禮之日,武王已升祔矣,上至太王,四世已訖。而云“上祀先公,自組紺以上至于公劉”。則與“壇墠無禱乃止、去墠為鬼”之說,顯相背戾。故六經之文不言毀廟,周公之遺典,孔、孟之追述,未有異也。言毀廟者,漢儒始之。鄭玄、王肅互相競諍,或七或九,或云藏之祖廟,或云瘞之階閑。洵使其然,后王尚可損益;況其不然,何為安忍哉?

古之有天下而事其先者,必推其所自出,立太祖之廟,非漫然也。古之天子,自諸侯而陟。其上世以元德顯功,既啟土受封而有社稷之事矣。則或守侯服,或膺大位,屈伸之閑,其為君一也。有天下而非驟享其榮,失天下而不終絕其食。則自太祖以后,世守其祀,綿延不絕,情以相引而升,理以相沿而格。而閑其中,斷其續,則四世之祖上承太祖,(所)亦遼闊而不相為紹。亙塞陵躐,精氣不聯,其所以事太祖者,亦蒼茫恍忽而不信之以心矣。若曰“繼世之君,雖承大位,而德不足以享無涯之位”,則子孫之事其先,唯所評隲,而生我之德,不足以當一獻之恩,固非人心之所忍自信也。況乎近者非無失德,遠者或有累仁,固未可芟夷先世之休光,置若行路矣。且其言曰:“壇墠有禱則祭,無禱則止。”禱而能庇佑及我者,必其精爽之在希微,固有存焉者也。精爽未亡,待有禱而后諂之,山川土木之神且將厭惡,而況一本相嗣,子孫之于先祖乎?

又其說曰:“誠之所至,祭乃可通。五世以上,生不相及,情不相慕,雖仁人孝子居崇高之位,度其精意不能昭格,無事以虛文為致孝。”此抑非也。情文之互相生起也,久矣。情生文者文為輕,文生情者文為重。思慕篤而祭行焉,情生文者也;思慕易忘,而因昭格之頃,感其洞洞屬屬之心,以思成而不忍斁,文生情者也。故禘所自出之帝,祖其始封之君,思慕不逮,而洋洋如在者,百世如旦夕焉。祭之為用大矣!而惡可以情所不逮,遂棄其文邪?且夫繼世之君,非必有聿追之忱矣。中材之主,知有禰而不知有祖;其在下愚,則方在殯而情已暌。其抑將并虞祔之祭,問其情之奚若而后行乎?天子之祀,靡所不通,名山大川百神之享,身未履其域,心未諳其實,遙聞以耳,因循以舊,柴、禜、沈、貍,未嘗廢也。奚徒其祖而以遠不相知澹忘若非有也?

三代以降,與子法立,親親之道,尚于尊賢,上以事其先祖,下以傳其子孫,仁至而義行焉,一也。自身以下,傳之子,傳之孫,傳之曾玄以放,神器攸歸,無所限止。徒于其祖,遠而斥之壇墠,橫于四世以上、太祖以下、為之割絕。何其愛子孫者無已,而敬祖考者易窮?度及此,能勿慘怛于中乎?嗚呼!一代之興,傳至五世七世,祚運已將衰矣,百年內外,且有滅亡之憂。一旦天不佑而人不歸,宗廟鞠為茂草,子孫夷乎輿皂,陌紙杯漿,無復有過陵園而酒涕者。乃此國步尚康之日,惜錙銖之牲帛,憚一日之駿奔,倡為以義裁恩之說,登屋椓削,棄主土壤,不待仁人孝子而可為寒心者矣!

漢儒之叢喙以爭,言祧言毀,奉一若信若疑之周制,割人心不忍背之恩,固君子所撫心推類而惡聞其說者也。漢高之祀,止于太上皇,或其先世之弗傳也;光武之親廟,止于四世,以其承漢之大宗也;抑叔孫通、曹褒保殘守陋,不即人心,而以天下儉其親也。惡足以為萬世法哉?四世以上,相承而紹統者,為祖禰之所自出,則親無與尚矣;保世滋大,以君萬邦,則尊無與尚矣。親至而不可諼,尊至而不可詘,曾不得與井蒞之神、貓虎之鬼、歷百世而享一朝之報乎?稽之圣訓,未有明文,周道親親,其不然也必矣。

天子有禘,諸侯有祫,大夫士有饋食,庶人有薦,降殺因乎其分,而積累弗絕者,因乎其情。則后世無毀廟,而同堂異室,以儉而可久;順人情,合天理,圣人復起,當無以易也。朱子之欲復斯世于三代,言之詳矣。獨于祧廟之說,因時而立義,誠見其不忍祧也。則后之言禮者,又胡忍以喋喋辯言,導人主以薄恩邪?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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