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芝芯將機(jī)器六七日一一抖好，后又一一拆去，裝在大木桶內(nèi)，又用螺釘旋緊。又取出油浸的細(xì)布筒對準(zhǔn)口之大小，改了數(shù)次，方合縫。隨又拆去，便令多人將木桶并機(jī)器抬至河邊，復(fù)將兩頭細(xì)布筒安好，又安好鋼頭。此鋼頭上有螺釘旋緊，便不泄氣。便叫將煤堆進(jìn)，燒起火來。不一時，汽鍋涌出蒸汽。初時不見靈動，又一時許，汽水激輪，各機(jī)皆轉(zhuǎn)。只見進(jìn)水的這邊布筒，如千百條水龍吸水，這邊出水的布筒如倒了黃河口一般。大眾見了大喜，說：“了不得，果然靈巧異常。”不料試用時未曾想到出水的地方，不一時路上皆滿起水來，便不敢久試，隨即閉了火門。

是時合村攢聚，這一個說：“此是種田的無價寶貝。”那一個說：“有了這個，哪怕一年不雨，亦旱不去。”便問這個家伙多少洋錢買的。月如道：“本錢不多，只一千余元。”眾人齊說巧的很，若地方有了這一架，這三四十里便無荒旱，將來連不好的田地亦要值錢了。于是將機(jī)器便抬回家中。

鏡如心想：“當(dāng)時看風(fēng)水的說不蔭小房的，哪知老四如此本領(lǐng)。可知風(fēng)水亦不可太信的。”

又想：“我若不吃鴉片，便亦好到外洋學(xué)些本事來。”又想：“他二人地方既到多了，必有戒煙的好藥。”便向他二人問戒鴉片法子，并可有好藥么。芝芯說：“外國有戒煙會，官民上下同心禁戒，犯者重罰。可惜這個會，中國無人創(chuàng)辦。只見有《禁絕鴉片論》，一則原原本本，其禁絕法子亦周周到到。我已將他抄來，將來要與他刊刻，日后必有人照這論開辦。若說戒煙的藥，如今上海賣的種種靈驗。”鏡如問：“哪幾家？”芝芯道：“一種是廣東普太和一粒金丹；一種是廣東遐邇齋龍涎香丸；一種是廣東三益堂。幾種皆是好的，人人吃了皆說不到十日盡行戒去。若怕花錢，便是林文忠公戒煙數(shù)方，又便宜又靈驗。總而言之，吃了藥便要死了這吃鴉片的心，方有靈驗。即如近時醫(yī)書中所載的亦是好的。鏡如兄何不嘗試嘗試？”又說：“我生平最不信醫(yī)書中有一種名為孔圣枕中丹，書中說得好，吃了這丹不會做文章亦會做得來。但當(dāng)日時文固有用，若今日時文全無用處，此丹可用不著了。”

鏡如聽芝芯言言中肯，便深信了。又聽見才說的這些藥鋪，皆是天下有名的，豈有心騙人之理。便托信局中帶了來，緊緊記得月娥及芝芯說，戒煙要把吃煙的心死了去。死定了夫然后可戒。果然將心放死，吃了藥只五日，癮便斷了。自己想想亦不知哪一種藥吃好。方信戒煙人先要戒心，吃藥方有靈驗。于是遠(yuǎn)近聽鏡如是大癮又是老癮，尚且戒去，個個來問鏡如。鏡如便告訴他們戒心的話，又說了幾種藥與他聽。眾人去了。過了一月，眾人喜的又來說道：“果然戒去了十之七八。真?zhèn)€戒煙是先要戒心的。”于是魏家男女皆說芝芯有本領(lǐng)。

阿蓮心想：“凡有病必有藥。這芝芯先生看的書必多，即有纏小腳的藥，必有放大腳的藥。”再三拜托他大哥鏡如問問芝芯。鏡如笑道：“我問，我問。”至次日，鏡如果然問芝芯，說他家女人吃小腳苦頭，從頭至尾說了一遍，便問：“可有藥能將腳放大了么？”芝芯笑說：“有有有，此方并不是假造的，卻出在正史上。”鏡如聽了不信，便問何史。芝芯道：“《明史·北略》，又本朝吳梅村《綏冠紀(jì)略》。原來要腳大是極容易的。”那里面阿蓮、月娥、賽金、鄒小姐一班齊齊豎起耳朵聽他。

芝芯便說：“明朝崇禎年，李闖造反的時候，將小腳美貌的擄在營中。恐拔營不能帶去，便將沽豬犬破開肚子，令小腳婦人同坐在一張條凳上，將腳帶脫光，一齊伸進(jìn)豬犬新破開的肚中。那里僵的腳被熱血一燙，登時腳指齊放。等腳指放了，豬犬肚中血冷了，然后將腳伸出肚來。當(dāng)時不能開步，過了四五日方能走。又過了四十日，以后漸漸骨長肉生，便如未裹的一般了。此是一個法子。又有一個藥方，我說來，鏡如兄可將方開下，以便后人好用。”只見這藥方原來是：當(dāng)歸一兩，川芎一兩，王不留行兩個，附子一兩，鳳仙花根一株，水酒煎洗。月娥等不待說完，便進(jìn)里面，立刻要破豬犬肚子試試看。這邊芝芯正說著，人報孔先生來了。

原來孔先生聞得他二人自外洋來，能做機(jī)器，來看看他二人。一見便說：“好本領(lǐng)，我拜服。”鏡如便說：“不但能造機(jī)器，并能戒鴉片。”又笑著說：“并能放小腳。”

先生聽了不懂。鏡如便將戒鴉片、放小腳二件事說與他聽。先生道：“這倒不是笑話，我是虧得你師母腳大，此次回來方有飯吃。何不將兩件好法子傳傳，使天下人照法醫(yī)治，亦可絕了此兩種禍，便好男耕女織，去了花錢的，加上許多能利息的，豈不是好？”

鏡如道：“學(xué)生先祖臨終時托夢于先父，本來說三件事害人。”先生說：“小腳、鴉片固好用法子禁絕的，至于時文，朝廷專以此取人，卻難絕呢。”芝芯道：“不怕，將來洋務(wù)旺了，事事皆可以得富貴，哪個氣氣悶悶來做時文？將來時文便不絕而自絕了。”芝芯又說：“我已抄得一則禁煙的論，內(nèi)中有禁煙的條規(guī)甚好，取出來大家看看。”原來現(xiàn)成的，不知何人手筆，做得甚好。大家看時，只見其文曰：嗚呼！鴉片之為中國害，自始迄今，已逾百載，今則日盛一日。都會、商埠、煙館之繁盛華麗，固不待言；即窮鄉(xiāng)僻壤，村落小聚，亦無不處處通行，隨時置備。其困于此者，類皆鳩形鵠面，黃瘦不堪；失事廢時，生計日蹙。至于縉紳子弟、朝廷命官，亦多因此嗜好而萎靡不振，既有痼疾，即促其天年。已幾幾合中國境內(nèi)成為一鴉片之世界。

夫以中國四百兆之人民，無論賢愚貴賤、貧富老幼，大半沉溺于其中而不能脫。此至壞之陋習(xí)，鴉片之流毒，可謂魔且大矣！其年月之久，亦不可謂偶然矣！蒼蒼昊天，胡為不吊，獨(dú)使亞洲內(nèi)大小數(shù)國人民沉溺于其中，永無興盛之日。此有心時事者，所以每一念及，未嘗不痛哭流涕，長太息者也。

或者推原其故，歸咎于印度之播種罌粟，英人之販?zhǔn)埒f片，一若逼我華人之吸食也者。按嘉慶十四年，廣州有各國通商之事，如有洋船進(jìn)口，則每次起貨之先，必得保人之憑據(jù)，擔(dān)承船上不載鴉片。此例既定之后，英國客商往往私帶鴉片進(jìn)口，本處官員或失察或得賄，私放英商帶鴉片之船可在海面任意游行。自后，中國近海地方漸有私販鴉片之事，至道光十九年，行已極廣。朝廷洞燭其弊，故令兩廣總督林公則徐禁止鴉片進(jìn)口之弊。林公得旨，極力搜捕，得鴉片二萬零二百九十一箱，盡行焚毀。于是，英商大為折本，聳動印度公司出兵，侵犯中國海疆。官兵迎戰(zhàn)不利，因而議和，償銀洋六百萬元。自此之后，鴉片之貿(mào)易更旺，國家禁阻之未能也。

至咸豐八年，中英立約。約內(nèi)載明：鴉片進(jìn)口，每箱收稅若干兩，英人治理收鴉片之稅，每年金磅六百余萬元。

由是論之：鴉片之于中國，其功過英人當(dāng)兩任之。況其本國內(nèi)為售各種毒藥之事曾設(shè)律法，辦理極嚴(yán)。此律法所定之毒藥內(nèi)有鴉片。可見英之政府知其為毒物，在國內(nèi)除醫(yī)方所用之外，藥鋪中不敢售與人。如售與人則為犯法。國內(nèi)既不準(zhǔn)將鴉片售于民人，何得在印度有此種大造大賣之事？英國明理之人，多半以此為差，故設(shè)立禁煙會，勸印度政府將種罌粟之?dāng)?shù)設(shè)法漸減，以盡為度。又有人言：中英和約期滿修改之時，中國可令英國改其和約中鴉片之一款，禁各口不準(zhǔn)貿(mào)易。但以上二事，一則已成而功效尚未顯著，一則時未至而徒托空言。中國受此大害，士習(xí)因之不端，軍事因之墮敗。凡吃鴉片者，蹶其精神，散其氣力，壞其心思，令人昏憒。有失其資本而流為盜賊，有害及所生子女，身軟色晦，柔弱夭折者。國家雖收大宗之稅，而猶是億兆百姓之脂膏，此不待智者而知其失算也。英人因印度之餉項而難于不種罌粟，中國因立約收稅二事而不能禁阻鴉片。

此害不歇，年復(fù)一年，伊于胡底？國本日虧，民氣日弱。有心時事者莫不作為詩歌，著為論說，勸人戒絕。無如言者諄諄，聽者藐藐。甚至有子孫吸食鴉片，即可望其保家。蓋以鴉片之性，能使動者靜，浮者定。與其以嫖賭而喪身，孰若以食鴉片而得保其家產(chǎn)。嗟乎！為此說者亦可謂不知事理者矣。子弟之嗜好，原有法以禁絕之。且非處處通行者，雖欲為而不能，不若食鴉片者之隨地皆有也。況嫖賭之害，不知之則已，若一且明知其害，即可戒絕，不若煙癮之難于解脫也。故欲振興中國，力圖富強(qiáng)，非禁絕鴉片，則萬事不能就理。故禁鴉片為第一要義。禁法列后：第一件：在禁種罌粟。令各省府州廳縣皆不得種。如有種者，罰其人，而以其地入官；官禁不力，上司則參劾之。如有包庇，一經(jīng)覺察，立予嚴(yán)處，雷厲風(fēng)行，必有成效。一年之后，將土漿之稅除去，而即以土漿為禁物。然后朝廷飭令駐英使臣照會禁煙會中大員曰：“中國因整頓國事，力祛積弊，將各省種罌粟之處業(yè)已嚴(yán)行禁絕。貴會中人前所深以為慮者，今可無慮矣。愿問印度之種罌粟，在若干年限內(nèi)可以盡除。絕來源，庶幾救我華民于水火中也。”一面用總理衙門照會英國使臣，其詞意與上略同。吾知英國議院必因此而集議禁種罌粟之事。其例舍少從眾。英人多喜義舉，以行善為分內(nèi)之事，以此為是者必多。則印度之種罌粟，不再至中國遷延，亦不必慮印度之來源不絕矣。

第二件：禁開煙館。凡中國省府州縣，城廂內(nèi)外，一例禁止。各莊保令其出結(jié)，有“并無該處開設(shè)煙館”字樣。若有煙館，責(zé)成該保上下力禁，不致奉行故事。則有癮者必須在家吸食，無癮者不致游戲而成癮，亦為有益之法也。

第三件：勸民間亦設(shè)禁煙會，或著書勸人勿吸，或出示曉以利害，或合藥施送，或設(shè)局招來，使其癮斷而后放出。會中之人每年集議數(shù)次，集思廣益，務(wù)求美備，期其無弊。漸推漸廣，及于僻遠(yuǎn)之處皆設(shè)此會。又必使會中之人，將所行之事，所用之款，刊布示眾，以昭核實(shí)。其款即由好善之人樂施捐助，總求事歸。

實(shí)際以上三事，全恃朝廷為之倡，百官實(shí)力奉行，士民由是感化，相系相維，而后大害可去，大功可成云云。

大家看了，無不說好。不知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