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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2)

要曉得前朝人命,不比當今律例,定要出印官相驗,故典史亦可驗尸。胡巖曉得委了典史,益發容易賄囑,便把官吏仵作人等,一一安頓。又因牌上無名,揚揚得意,反在鎮上搖擺。見者皆為不平,怕他刁惡,俱敢怒不敢言。典史到了汪家,朝外坐下。一鎮人來看的,擠滿兩旁。及仵作動手驗時,見女喉下刀孔可容二指,尚有血沫噴涌,遍件青腫,脅肋及下體,皆刀傷流血,見者無不慘然。仵作得了錢的,只報幾處木傷,凡刀戳重傷,一概瞞過。眾人齊聲嚷道:“是仵作得了錢了!為何幾處重傷隱瞞不報?”要把仵作打將起來。典史也受過賄,因見人心不服,假意責了仵作幾板,以泄眾怒,一面吩咐收斂尸首,棺木吊壇;一面回縣,仍將原報傷單呈復縣主。正所謂:“只要手中收白物,那知頭上有青天?”

過了一夜,縣官即傳齊審問。斯時,鬧動了合邑士民,聽見有此奇事,個個替張女哀憐,恨淫婦切齒,齊來縣前看縣官如何審究。衙門人役有受過胡巖囑托的,反說得疑疑惑惑,替兇首逛蔽。即案中涉及的人也有心向張家的,也有心向汪家的,其言不一。坐出堂來,人犯齊跪堂下。知縣先叫張耀上去問道:“你死的女兒幾歲了?”張耀道:“十九歲了。前年嫁去的。”又問道:“你告周綸、朱旻等眾入房打死,果是真的么?”張耀道:“只因汪婦與眾人有奸,眾人亦欲圖奸女兒,女兒不從,被他們活活打死,現有小婢親眼見的。”縣官又叫汪客父子上去。汪子推說:“其時不在家中,妻子死的緣由要問小人父母。”汪客已醉得昏昏,官府問他,全不答應,叩下頭去,竟像睡去一般。縣官焦燥起來。書役稟道:“這人是一酒徒,不省人事的。”縣官便叫汪婦。汪婦跪上道:“媳婦初來時,小婦人待他好的,只為媳婦近日與王秀有奸,小婦人去責罰他,因他不服,失手打死,此系實情。張耀所告,都是謊話,求老爺不要聽他。”縣官便叫王秀問道:“你與張有有奸么?”王秀道:“有奸。”又喝道:“因奸致死,你要問個大罪!”王秀道:“甘愿治罪。”兩旁看的,聽見兩人所供,都替張女叫冤叫屈。

官府見王秀直任不辭,也有些疑心,因叫地鄰上去,問道:“這張氏平日為人,清潔不清潔,你們可曉得么?”地方推說:“路遠不知其細。”兩鄰稟道:“張氏卻是安亭鎮上一個好女子,平日潔清自守,克盡婦道。這沒良心話,小人們不敢說的。”汪婦便質道:“你們外人,曉得我家里事?”兩鄰道:“曉卻不曉,但鼓在內,聲在外,好者是好,丑者是丑,只怕瞞得老爺,瞞不過眾人。”縣官喝道:“不必多講!且問你,張氏怎樣打死的?”兩鄰道:“這事小人們卻沒有看見。當夜二鼓時分,見他屋內火起,小人們趕進救火,只見他家媳婦已打死在地,滿身多是血。其打死情由,求老爺問他家中小婢,只有他親眼見的。”

縣官便叫小婢上去。那婢子只好十一二歲,一到官前,倒像張女的冤魂附在他身上的一般,先把汪婦平日所為,怎么長、怎么短,一一供出。就要掩他口也掩不住。官府道:“這是你老主母的事,不必供了。且問你,小主母如何打死的?”小婢道:“前一夜起更后,胡巖從窗口跳入小娘房中,被小娘將短棒打出,胡巖原到老娘房中住的。小娘整整哭了一夜,明日飯也沒吃。到晚,眾人都在老娘房中吃酒,二更天,各執器械趕進小娘房中,逼他同睡,小娘不肯。眾人將他痛打,見他不死,連戳幾刀,然后死的。”縣官聽了大怒,便向張耀道:“這胡巖是首惡,你為何不告他?”張耀道:“小人怕他父親衙門兇焰,故不敢告他。”縣官道:“胡說!”叫拿胡巖。

其時,胡巖恰好在旁看審,被差人一把撈了過去,稟說:“胡巖拿到。”縣官問他口供,一味支吾,全不承認,便叫一眾兇徒都跪上來,教小婢當面質審。小婢一一指著道:“這個用椎打我小娘的,這個用斧打我小娘的,這個也用椎打的小娘號叫求死。”指胡巖道:“連戳小娘的就是他。”胡巖尚自抵賴,小婢說:“你先戳他頸下,又把刀戳他胸前,又將他下體戳兩刀,可是這樣的?其后老娘來,你叫眾人扛尸首扛不動,才放起火來,可多是有的?”被他一口咬定,質得眾人目定口呆,一句話也說不出。縣官又問:“這時候,你老主母可在旁么?”小婢道:“老娘不在旁,在門外聽。”又問:“你在何處?”小婢道:“我不敢走出來,躲在房門角里看見的。”

縣官見小婢所供俱是真情,對眾人冷笑道:“你們這班奴才還有何辨?少不得死在頭上!本縣今日且不用刑。”吩咐一齊收禁,候親驗后再行嚴審。汪客父子著取保。小婢著張耀領去。斯時,看的人撫掌稱快,都道:“皇天有眼,鬼使神差,從小小女子口中把實情供出,張女的大冤,不怕不伸了!”那知奸計多端,人心易惑,一片湛湛青天,幾乎又被黑云遮敝。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回

使盡權謀用盡心,那知天理不終沉。

奇冤偏得文章力,留取芳名直到今。

話說胡堂見兒子收禁,性命難保,忙尋關節,央人到縣里說情。其時,嘉定有張副使,罷官在籍,邱評事丁憂居家。兩人只貪財利,不顧廉恥,素在縣中狼狽作奸,平日亦與胡堂相熟。當日胡堂袖了五百銀子,來到張副使家。副使留他書房共坐。胡堂便將銀子放在桌上,因說:“兒子陷獄,欲求老先生縣官說一分上,釋放出來。先送銀五百兩,事完再送五百。”張副使道:“這件事,我不能獨做,要與老邱分任的。”忙即遣人去請。不上一刻,邱評事已到,相見過,張副使說明就里約定同去說情,銀子分用。邱評事點點頭,對胡堂道:“包管你兒子無事便了,但所許莫要失信。”胡堂連稱“不敢”,致謝而去。

明日,張、邱二人一同到縣,把貼傳進。縣官即接入內堂。分賓主坐定,敘了幾句寒溫話。邱評事先開口道:“近聞安亭有人命一案,不知老父臺若何審法?”縣官道:“尚未審定,正在此商一辦法。”張副使指著邱評事道:“你是一個有名的老法司,何不與老父臺一說?”縣官道:“正要請教。”邱評事道:“不知情節如何?”知縣將堂上口供述了一遍。邱評事道:“是便是了,只是我們做刑官的總要體上天一點好生之德,以一女子而殺四五人,于情理似乎太刻。況胡巖的名字原告并未告及,據一小婢口供,問他重辟,詳到上司,只怕上司也要駁下來,有損臺望。老父臺須自斟酌,據治弟愚見,一人抵償一命。既有雇工人王秀論抵,于死者面上也過得去了。不知老父臺以為何如?”縣官是初出仕的,聽了邱評事一片花言,便道:“領教,領教。”二人見已妥當,便起身告別。

那縣官有心從輕辦理,親驗也不親驗了,再審也不再審了。隔了數日,竟將群兇取保出禁,只收汪婦、王秀在監。全縣聞知,盡皆駭然。后來曉得張、邱二人到縣說情,無不人人痛罵,三三兩兩,傳入一位文行兼憂,身負大名的老先生耳中來。

這位名公姓歸,名有光,字震川,昆山人。是時適居安亭,聞得張女慘死之事,謂此等兇徒,殺之不足蔽辜!及聞縣官聽了人情,眾兇釋放,反誣蔑張女與奴有奸,便拍案大怒道:“世事至此,天理何在,公道何在!”因作《貞婦辨》一篇,以告嘉邑紳士,其辨曰:

或聞貞婦遜于母氏,胡不自絕而來歸也?予曰:“義版本能絕于夫也,有妻道焉。遂志而滅倫,非順也。”或曰:“其來歸也,胡不即死?”予曰:“未得所以處死也,有婦道焉。潔身以明污,非孝也。然而守禮不犯,嚼然于泥滓之中,故以淫婦之悍虐群兇之窺闖,五閱月而逞其狂狡也。”或曰:“其犯之也,安保其不污也?”予曰:“童女之口不可滅也。精貫日月,誠感天地,故庶婦一呼,桀天披靡,永不能濡,火不能爇,蓋天地鬼神亦有以相之,不可以常理論者。夫事有先后,跡有顯暗,要之,至于死而明矣。屈子之沉湘,賈生猶病其懷此故都;文山縶于幽燕,王炎午后祭之以文。彼賢者猶不相知如是哉!雖然,所見異辭,所聞異辭,所傳聞異辭。貞婦之事,今日所目見者也;謂不得為烈者,東土數萬口無此言也,彼為賊地者之言也。嗚呼!綱常與天地終始,而彼一人之嚎,欲沉埋貞婦曠世之節,解脫群兇滔天之罪,吾不知其何心也?”作《貞婦辨》。

嘉邑紳士看了這篇文章,個個動了義憤,道:“別縣鄉老先生尚且為之不平,我們同邑紳士,坐令貞女含冤,兇徒漏網,有何面目見人?”有的道:“先去將張、邱二人羞辱他一番!”有的道:“此等人何足與較!明日十五,縣官定到學里行香,我們約齊眾友,同到明倫堂,與縣官面說才是!”眾各依允。

再說縣官欲草草完案,掛牌明午復審。當夜睡去,夢見一金甲神人,兩膊流血,持刀向前道:“殺人者,胡鐸、胡巖也!不速定此獄,當刺汝心!”大驚而醒。明早起身,便問左右:“胡鐸是胡巖的何人?”左右道:“胡巖有父胡堂。”縣官想了一想:“堂與鐸聲相近,大約夢中訛聽了。”心下正在駭異,一到學中,只見邑中紳士紛紛并集,都走上相見,訴說此事,要他正胡巖等殺人之罪,以申張女之冤,便將震川先生《貞婦辨》呈看。縣官素得震川為人,見又辨得如此剴切,便大悔悟,向眾紳士道:“案尚未結,本縣回衙,即行審究便了。”遂起轎而歸。

這一日,胡巖等眾都在縣門伺候,只道此番審過,俱得脫然無事,就是汪婦,亦要保他出監。張、邱二人坐在近縣人家等候消息,案情一結,便要找這五百兩頭,取去分用,再不想到再有變局。那知縣官一到衙門,叩吩咐把胡巖等一班兇首都上刑具,并將兩手背剪,以朱墨涂面,遣差押往安亭伺候。又備禮先去祭慰貞婦冤魂,帶了衙役仵作,親來復驗。

先是嘉定大旱,三月不雨,及縣官到安亭時,大雨如注。張女死已三月,又遇暑天,人皆疑其尸首已經腐爛。及啟棺驗看,顏色如生,絕無一些穢氣,頸下與胸前兩處刀傷,尚有鮮血流出,見者驚異,連仵作人等亦吐舌稱奇。縣官驗過,即在尸場,將眾犯各夾一夾棍,個個死去還魂。眾人受刑不過,俱吐實情。汪婦亦拶了一拶,取了實供。及至夾問王秀,何以污蔑張女?招出實與汪婦有奸,教他承認,所以誣說的。縣官大怒,回衙重又各打四十,上了刑具收監。汪客縱妻淫亂,重責四十。汪婦三日后死在獄中,官府怒其淫惡,暴尸場上,不許親屬收斂。其夫汪客深感其妻平日送一綠頭巾與他帶了,夜里扛口棺木,欲去收斂,才到尸旁,雷電暴至,有惡鬼百千,猙獰來逐,踉蹌而歸。鴉餐狗食,自所不免。

要知汪婦監在監中,何以即死?因一生從未受此苦楚,思前想后,俱是胡巖帶累,又道胡巖匿其寄頓銀兩,聲言要去當官追討,胡巖受不過他絮刮,厚賂獄卒,殺之滅口。此亦汪婦一生淫亂報應。

再說張、邱二人當日坐在縣前,聞知事變,廢然而返。其后,胡堂復來謀圖翻案。邱評事道:“我現要起復補官,若至大理,此獄必翻。”尚欲圖其厚謝也。忽起患惡瘡,渾身臭爛,未及補官,已嗚呼哀哉了!張副使在藉無人理他,到處受人唾罵,出不得頭,以致抑郁而死。京詳一轉,胡巖諸惡少皆斬于市。未幾,胡堂亦死,其祀遂絕。金炳見胡巖提頭索命而終。只有朱旻一人,實亦動手殺女,縣官以死罪問得太多,獨得漏網。忽一日,當天跪下,叩頭求饒,七孔流血而死。

先是嘉定舊有貞烈廟,張女死之日,廟旁人聞有鼓樂聲從天而下,火光照出墻外,三放不絕。人皆以為張女死后成神矣,遂附張女貞烈神位于廟內,春秋祭享。震川先生有《張氏女子神異記》,載在集中。

昔雍正年間,有烈婦魏氏,天津縣產淮人。年十七,嫁與高爾信為妻。高家貧,僦屋官廒東首,與宋某同居,庭宇相望。宋妻索行不謹,魏女常竊笑之,觸宋妻怒,背后向人謊言魏女之短。

一日,魏女母家遣侄自銑來接女歸,時姑與夫皆不在家,女與自銑室內共坐,宋妻謊報鄰右,謂女與人在內有私。時官廒東多無賴之徒,聞之,闖入交哄,強解自銑衣服,云與其女行奸,“必寫一借券作據,始放汝歸,百則嗚官共證之。”女呼自銑道:“不要寫據,竟聽嗚官。若寫據,我即死。”自銑系懦弱人,急求脫歸,執筆欲寫。女望見,叩引刀自剄。眾見女死,益執縛自銑,脅逼寫據。自銑懼怕兇勢,只得書券求脫。及官府審問,以券為徵,斷作姊弟通奸,坐問自銑大辟。既而知其冤,以矜疑系獄。乾隆元年,逢赦乃免。

嗚呼!魏女當日謂唯死可以自明,而有司不察,反因其死以成獄,獨不思世有為獸行而能殺身以自明者乎?遭變一時,含冤千古,較之張氏貞烈,所遇尤可悲也!桐城方望溪先生作《高烈婦傳》以表之,亦哀其遇之不幸耳。因附識其事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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