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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灑銀定計拆鴛鴦 中丞得書禁浪子

話說這灑銀公子,一心要去嫖那麗容,竟自敗幸而回,不覺懷恨在心,隨說道:“昨日那麗容妮子,甚是可惡,不惟不與我相交,而且推我一交,放肆之極,如何放得他下。況這李玉郎我親自見他從院子出來,他的人才又好,學問又通,自然與那麗容如漆投膠,哪里還放得我在眼中。也罷,如今到學中倡揚他一番,再稟了孫先生,管叫他拆散了姻緣,我或者得與他相親,也未可知,就是這個主意。”

卻說這孫先生是個斯文宗匠,作養人才的學究,教訓甚嚴。每到更深人靜,仍到書房內查點一番。這灑銀公子明知他有個毛病,到得時侯料想必來竊聽。他就與眾朋友說道:“為人須貴老成,吾輩原登徒子,不可邪淫。如今彥直李兄,只因他父親病了,喚得他家去,將來咱們皆被連累。”眾窗友說:“ 灑銀兄,卻是為何?” 灑銀說:“ 列位有所不知,這隔墻有一張麗容,甚是美貌。不知何時,彥直李兄竟與他鉤上了,竟到他家去嫖,月往日來,不止數次。似他這等宿娼,將來先生知道,吾等難免見責。” 眾窗友說:“ 李兄少年老成,恐無此事,不可妄談。” 灑銀說:“ 諸兄不記那霞箋事乎?那日我們同在會景樓上觀看那秋千之樂,李兄有一段呆視之情,所以欣然作了一幅霞箋。就以此作了他的媒證了,況小弟昨日學中親見他出得院門,后邊跟著個麗容小娘送他,更有何說。但是我恐他日后敗露,不得不早為言之,以為先生責備的地步。” 眾窗友道:“ 灑銀言之有理,真是不愧學長。”孰知這些話俱灑銀故意說的,適值先生出來查訪,便一一聽在心里,不覺大怒,便走到書房說道:“灑銀你方才說些甚么?”灑銀說:“弟子在此讀書,更有何說。”先生道: “ 你分明說甚么李彥直在外宿娼,還說沒有。”灑銀道:“也曾說過李彥直,他真天生聰明。過目成誦,吾輩皆不能及,只此一句,再無他說。” 先生更怒,說道:“我耳中聽得至真,講的是嫖甚么妓者,你不肯承認,叫齋夫快拿板子來。” 灑銀急急止住道:“ 先生不必動怒,待學生一一說來就是了。” 先生道:“ 快說!” 這灑銀便說:“隔壁有一個妓者,名喚張麗容,那玉郎李窗兄,曾在會景樓上見過他,就以秋千為題,贈他一幅霞箋,后來不知他怎樣與他相見了。昨日學生在院子門口親見他從內出來,后邊那麗容尚自送他。學生恐日后先生見責,恐有連累,所以告訴眾同窗,以為脫身之計。” 先生聽罷說:“ 既吐真情,暫且饒恕。如今彥直在那里?” 灑銀說:“ 他父親有病,喚他回家了。”先生說:“為何不辭而去?” 灑銀趁口說道:“ 想是他撞見學生,他就難見先生了。” 這先生氣得怒發沖冠,因說道:“自古訓教不嚴,師之惰,養子不教,父之過。這學生既然回家,我就修書一封,叫齋夫送與李老先生管教他一番,有何不可?”灑銀暗自歡喜,自為得計。正是:

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卻說這孫先生聽了灑銀之言,十分憤怒。說道:“我看李彥直才華甚高,穎悟過人,將來定不可量。誰知習于下流,竟去嫖妓,本欲重責一場。如今他回家去了,不免修書一封,令齋 夫 速 速 送 去,叫 他 父 親 訓 教 他 一 番,多 少 是好。”隨提筆寫道:

忝在知己,不須煩言。尊公子幼年美質,時當追琢。近來不習上進,眷戀張姬,宿娼功疏,難圖畫錦。業已訪真,特寄書箋,用達忠言。乞老先生嚴加教訓,尚有成就。草草陳情,余不宣。

寫完封固停當,就差齋夫即時送去,暫且不提。

卻說李老御史偶染寒疾,賴夫人調養,早已安和。一日與夫人并坐言歡,忽有家人來報說:“學里孫師爺差人送書至此。那人口中言道,我家大相公連日不去讀書,在妓女家走動。”李御史一聽,甚是動怒,說:“將書過來。” 家人遞過書去,拆開一看,說:“有這等事!且將銀子三錢賞那齋夫,令他上覆孫師爺說:‘俺知道了。’”這家人出去,夫人說:“相公,孫師爺書來,寫些甚么?” 這御史大怒,說道:“你養得好兒子!近日書到不讀,習了下流去嫖,這還了得!我要打死此子,省得辱沒家門。” 夫人說:“經目之事,猶恐未真,傳來之言,豈可輕信。” 李御史說:“ 既如此,快喚書童來審問。” 家人喚到書童,御史說:“跟隨大相公伺侯,逐日做些什么?” 書童說:“白晝隨大相公在會景樓上讀書。” 御史說:“ 晚間呢?” 書童說:“ 晚間在號房承宿。”御史說:“我聞你大相公近日去嫖,你曉得么?” 書童說:“小人不曉得。” 御史道:“看板子過來。” 家人拿到板子,說:“書童,料你不肯實說,家人扯下去打他十五板。”書童說:“就死小人也不知道,可照那里說起。” 打了十五并不肯說,御史更怒,說道:“書童,你去快喚那畜生來。”這書童挨了板子,一步一跌走到書房。這玉郎正在那里思念翠眉,見書童到來,便說:“ 我有封書,你可送去與張翠眉?”書童說:“甚么張翠眉、李翠眉,老爺、太太知道了,先將書童的腿都打爛了,被俺遮飾已過。如今叫書童請大相公,你可自作道理。” 這玉郎失了一驚,說:“這可怎處?”無奈走到近前,說:“爹媽有何吩咐?”御史說:“我送你到學宮,作的是何功課?” 玉郎說:“ 會景樓上讀書。” 御史道:“夜間呢?” 玉郎說:“號房安置。” 那夫人就接口道:“相公,你看孩兒,說話與書童一樣,可見并無此事。” 御史說:“你婦人家曉些甚么!這不是孫先生寄來的書子,你自看去。”玉郎接在手中,看完失驚,自揣必是灑銀陷害,便就閑口無言。老御史一時怒極,即將板子打了玉郎,罵道:“狗畜生!你空戴儒冠,這書香一脈自此永墜了,留你這不肖子何用?”夫人說:“相公息怒,須念幼年無知,教他從此改過就是了。” 御史說:“ 夫人,禽犢之愛非所愛,必須打死了他,方消吾恨。” 說罷,舉起板子又打。玉郎說:“ 爹爹,孩兒知罪了,再也不敢如此。” 御史說:“ 狗子,你身穿青衿,豈不有愧,快脫下來!” 這玉郎只因內穿著麗容贈他的寒衫,他就遮遮掩掩,不肯去脫,御史定然叫他脫下,玉郎不得已將青衫一脫,露出了那件衣服。老御史不覺更怒,又罵道:“ 分明浪子形狀,還敢嘴強,氣殺我也,不肖子!那公卿之子不學流為庶人,庶人之子勤學可為公卿。你這樣不成器的東西,有玷家聲,書也不要你讀了,與我鎖禁房中,不許出門。” 夫人道:“ 相公,豈不聞堯舜之子尚且不賢,也要耐煩些。” 御史道:“ 一發胡講,叫院子快送他到書房中鎖禁起來。若放他出時,一頓打死。” 這御史吩咐已畢,氣倒在床上將息。夫人隨把玉郎叫到一旁,說道:“我兒,攻書是你本等,怎么做這等事。你如今快將張麗容丟下,我對你爹爹說,別選個侯門貴戚與你結姻,豈不是好。” 玉郎說:“母親對我爹爹說,就娶那張麗容與孩兒為妻,孝順母親罷。” 夫人道:“ 還要胡說!難以勸解,家人們快且開了書房門,推他到里邊去。”正是:

辱沒家聲習下流,不如打死也甘休。

兒孫自有兒孫福,莫與兒孫作遠憂。

不知玉郎鎖禁書房如何結果,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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